一代枭雄就这样黯然离开了自己的战场,离开了纷乱不堪的世间。李密的死并没有赢得当世群雄们的同情,反倒是让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开怀大笑。宇文化及便是如此,当李密兵败被杀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无比快活的笑声,接着又下令大摆宴席,召集群臣于宫中庆贺李密之死。
当晚宫殿之内灯火辉煌,歌声喧阗,舞影翩翩。宇文化及情绪极佳,频频举杯邀群臣共饮,大谈瓦岗军的覆灭,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说实话,宇文化及有资格这么憎恨李密,因为他屡屡击败了自己,尤其是童山一战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如今这个仇家已亡,他怎能不幸灾乐祸,欣喜万分呢?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痛痛快快地把这喜庆之酒喝完,就陷入面临败亡的痛苦之中。
就在宇文化及酒酣欢喜之时,一位小将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向他禀报军情。宇文化及一听说淮安王李神通率军直逼魏县就不禁大惊失色,握在手中的镶金玉杯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一旁的宇文智及瞧见皇帝哥哥吓成这样,嘴角忍不住往上一翘,露出丝轻蔑的笑容。这使宇文化及相当不满,他心里清楚弟弟又在心里嘲笑自己怯懦,骂自己无能。
不过,这一切也是事实,自打杀了张恺、陈伯图等人之后,士卒纷纷逃跑,军力日益衰弱,压根儿就无法与强大的唐军以及窦建德相抗衡。他自知势不如人,所以只要听说自己的敌人前来挑战,就免不了心惊胆战,紧张得不得了。好在他也是经受过战争考验的将军,心里素质比较过硬,两分钟过后就重新镇定了下来。一口气吞下杯中酒,他表情淡定地扫视了圈自己的臣子,然后开口问他们应该如何御敌。
座中文臣武将们得知唐军即将兵临城下了,一个个神情紧张,惶恐万状,方才的那份潇洒自如和欢喜劲儿荡然无存。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巴不得一拍翅膀赶紧离开这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因此,当宇文化及征求他们守城的对策时,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默然不语。此时此刻他们脑子里考虑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御敌之策,而是思谋着如何说服自己的皇上开城纳降,以求另寻高枝,好在保全身家性命的同时图得荣华富贵。
目光逐一从同僚们的脸上掠过之后,宇文士及就读懂了他们的内心独白,益发认为时机成熟了。于是,他第一个开口说话,向自己的皇帝哥哥重提降唐之事。宇文化及一听到降唐这两个字,就像遭到了别人的辱骂,不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他当众严厉地责骂了弟弟一通,过后又恶狠狠地警告自己的臣子,谁敢再言降,立马拖出去千刀万剐。众人知道宇文化及有多凶残,一时间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变化着。
宇文士及了解大哥的为人,惹急了他会六亲不认,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清楚大哥拒绝降唐等于自寻死路,因为仅凭现有的万余将士怎敌得过大唐的虎狼之师,又怎挡得住窦建德的穷追猛打?如此看来许国的灭亡指日可待,而自己的死期也许很快就要到了。此时,他的心情十分沉痛,却又无可奈何。他默默地站起身,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大哥,然后一扭头朝月色溶溶的宫殿门外缓步走去,一路叹息不止。
宇文化及生气地瞪了眼这个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弟弟一眼,接着低头兀自呷了口酒。沉吟半晌,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在座各位一眼,不由分说地下旨命令杨士览、元武达二人马上指挥军队坚守城池,不得有误。杨士览对宇文化及可谓是忠贞不贰,肯为他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所以一接到圣旨就起身叩拜,欣然奉命而去。这让宇文化及感到一丝欣慰,不过他心绪仍然不高,不想再寻欢作乐了,就朝着眼前的宫女们一挥手,令她们撤走。他又命侍从撤掉筵宴,专心跟宇文智及、许弘仁和孟秉等心腹大臣商谈军政大事。
不到一个时辰,就从西面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立在城墙之上的杨士览心里清楚唐军已经连夜赶来,一场残酷的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他感到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亢奋,是迎接挑战的喜悦,因为他自负地以为凭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够打败李神通,建盖世功绩。他高昂着头颅,眼含自信的微笑,炯炯有神地眺望月光朦胧的远方。不一会儿,一团火光突然闪进了他的视线,紧接着就是一片连着一片,很快成了火的海洋。与此同时,宁静的夜空也被兵马之声打破了,顿时一片嘈杂不已。
几分钟后,唐兵就将城池团团围住。李神通颇懂兵法,知晓兵贵神速之理,想乘势一举攻克宇文化及的巢穴,彻底把他铲除掉,因此不等士卒缓口气,就命令他们攻城。唐军将士虽有些疲乏,然一向作风严谨,肯为大唐效死沙场。他们一接到主帅的命令,就一个个斗志昂扬,热血沸腾,奋不顾身地冲向箭如雨下的城门。一时间,城内城外喊杀声四起,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杨士览见唐兵如此勇猛,内心不禁有些害怕,表面上却仍旧淡定,从容不迫地指挥着部队作战。他在东门部署的兵力相对比较雄厚,能够抵挡得住唐兵的进攻,一个时辰过后,也没让一个敌人登上城头,更不用说破门而入了。为此,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自信唐军无法攻破城池。
北门的元武达就没杨士览那么自信了,一方面是因他个人的作战能力,当然更主要的是这儿兵力较弱,难以与外面的唐军相抗衡。他玩命地坚持了一段时间后,便渐感力不从心,于是急忙派人向杨士览搬救兵。可惜的是,杨士览缺乏大局观,只顾着用重兵守住自己的地盘,不肯派一兵一卒前往增援。元武达没得到援兵,心里是又急又气,暗骂杨士览不止,而他的部下也因见孤助无援而泄了气,军心一下子就涣散了许多。
李神通是个善于随机应变的大将,见东门守军强大而北门较弱,就当即改变策略,亲自率军转向北门。这一招果真灵验,唐军集中优势兵力攻打北门,元武达更是招架不住。很快北门就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守城士卒见状,大多无心恋战,只顾着往城内逃窜,甚至有人越墙向唐军投降。
李神通看见城内军心已乱,大喜,一面命令部下继续猛攻,一面派人在城下高声劝敌人归顺大唐,借此进一步瓦解他们的斗志。果然,守城士兵得知唐军将优待主动请降者,就更无心恋战,转而向元武达请求开门纳降。元武达大怒,挥刀砍死了几个胆大包天的兵卒,继续逼迫手下抵抗唐军的攻击。士兵们被元武达的残暴彻底激怒了,他们立马把枪头对准了自己的统领,准备杀了他投降李神通。元武达见部下要叛乱,大惊,慌忙拨转马头朝后宫方向飞奔而去。元武达一离开,士卒们反身跑向城门。不一会儿,李神通率军从北门进入城内。
此时,宇文化及正歪靠在龙椅上,提心吊胆地静候佳音。他多么希望杨士览、元武达他们马上前来向自己禀报唐军已被击退。当看见元武达慌慌张张跑进大殿,他心里一阵欢喜,以为是传送捷报来了。谁知元武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禀奏皇上北门沦陷,唐军已入城了。
宇文化及闻言,吓得直从龙椅上跳了起来。他气呼呼地用力踹了脚跪伏在地上的败军之将,旋即又命令他护驾出城。他叉开两腿,疾步朝宫殿外走过去。来到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打量着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皇宫,恋恋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可就在这时,一阵清晰可闻的喊杀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心里相当清楚此时不逃走,必会为李神通所俘虏。他可是堂堂的许国天子,岂能束手就擒,受他人羞辱?于是,他赶紧掉转身,步出大殿,紧接着就领着皇妃子女和大臣们,在元武达等将军们的护送之下,驾车朝东门飞驰而去。
这会东门仍然在杨士览的控制之下,而且唐兵也莫名其妙地弃此门而往北门入城。这让出城逃走变得简单而轻松,宇文化及见状,不禁松了口气,发出一声天不亡我的感慨。随即他率军冲出了敞开的城门,飞也似的向聊城方向奔去。此时东方既晓,一缕晨熹照亮了大地。
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拿下了魏县,李神通感到十分得意,可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副将马三宝一时的麻痹大意,竟让宇文化及那帮人轻轻松松地逃跑了。李神通大骂了番长着驴脑袋的马副将,气不过就想一剑斩了他,后在众将的请求下才饶了这该死的家伙一命。他又顾不上歇口气,就率军出城,一路狂奔,直追宇文化及。
李神通再次看到宇文化及时,他已经站在聊城的城头之上了。宇文化及逃过一劫,心情奇好,居然恬不知耻地向城墙下的李神通耀武扬威,顺便把大唐皇帝李渊也谩骂了一通。这可把李神通气坏了,他扯着大嗓门怒骂宇文化及弑君叛逆,为人人可得而食之的逆贼。逞了一回口舌之快后,他一声令下,命将士们把聊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这一次他不想强行攻打宇文化及,而是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想把他活活拖死。他清楚聊城是缺粮少草之地,宇文化及那万余人一进城,用不了几天就得喝西北风了,到时可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得聊城,活抓宇文化及这群逆贼。
果不出李神通所料,数日过后宇文化及军中就断粮了,军心也开始动荡起来。宇文化及清醒地认识到,要想守住聊城,就必须解决好粮草问题。可城内已无粮可征,而城外又有唐军围困,想出去运粮也是难于上青天。然事已至此,也只有派人出城取粮这条路可走,不管有多难也得试试看。考虑了一番后,他便决定派遣自己的弟弟宇文士及和内史令封德彝偷出城外,前往济北征督军粮。
宇文士及虽对大哥顽固不化迟迟不肯听从自己而降唐心生不满,但还是相当乐意服从他的命令。当然,这期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宇文士及已经认识到许国不久必亡,与其窝在小小聊城内等死,倒不如趁早逃出这座死亡之城,以求活路。无独有偶,封德彝头脑里也有这种危机感,尽管知道要想逃出李神通的封锁绝非易事,很有可能被他擒获,但还是决定碰碰运气,所以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傍晚时分,宇文士及和封德彝乔装打扮成当地农夫,跟随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庄稼汉正准备从西门偷偷溜出去。他俩出了城门,胸口不禁一阵狂跳,对着暗了下来的天空长长地舒了口气,以缓解过度紧张的心情,然后相视一笑,彼此用俏皮的眼神表示庆幸与喜悦。正当他们以为万事大吉之际,一位五大三粗的唐将走了过来,将他们截住盘问。此人正是贝州刺史赵君德,他为人心细,仔细观察了宇文士及和封德彝俩一番,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就准备将他们押送到李神通的营帐中进一步审讯。
宇文士及敏锐地意识到大难就要临着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拚力一搏。这么一想,他就偷偷给身边的封德彝使了个眼色。封德彝会意,他与宇文士及不约而同地突然转身朝前狂奔。赵君德见状,慌忙大呼手下逮捕嫌犯。紧跟着,几个唐兵就向他俩飞奔而去。看看就要追上了,他俩心都凉了半截。
可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位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骑着匹高头大马朝他们慢悠悠地晃过来。宇文士及见状,灵机一动,飞身一跃,将那矮小的公子哥儿一把推下马,自己稳稳坐到马鞍上,旋即又一把将封德彝拽上马。他猛地扬鞭一抽马屁股,那马前蹄一扬,大嘶一声飞也似的朝右侧奔驰而去。等唐兵从茫然中惊醒过来时,宇文士及两人已跑得老远老远,想追也追不上。赵君德只好冲着手下发了顿火,然后翻身上马,向淮安王汇报去了。
李神通虽未亲眼见过宇文士及,但对他的长相还是略知一二,所以听赵君德这么一描述,当下就确定此人便是宇文士及,由此可断定他一定是奉命出城弄粮草去了。看来宇文化及真的是断炊了,否则也不会派自己的亲弟弟冒这么大的风险出城。想到这,他心里翻起一阵欢喜,忍不住对着赵君德哈哈大笑。笑罢,他召集手下大小将领开会,命令他们连夜攻打聊城,不得给宇文化及任何喘息的机会。
午夜时分,李神通率领军队出营,千军万马直奔城下,顿时漆黑的夜空中响起了一阵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这会儿,宇文化及正搂着年轻貌美的妃子睡大觉,忽闻外面人叫马嘶,不由惊得直跳下龙榻,手忙脚乱地披上龙袍,转身朝寝宫外小跑似的走去。刚钻出紫红色的帷帘,宇文化及就瞧见许弘仁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此情状,他的心不由得又怦怦地直跳起来,明白一定出什么大事了。果然,许弘仁跪地向他禀奏唐军攻城了。宇文化及听了,足足愣怔了半分钟,之后才回过神气呼呼地责骂许弘仁为何不去守城。许弘仁被皇上莫名其妙地骂了个狗血喷头,惊惶不已地屈身告退,撒开两腿朝殿外飞快地跑去。宇文化及见许弘仁惊吓成那样,心里面莫名地好受了些。
很快宇文化及穿过宫灯照亮的甬道,快步走到了正殿。此时,宇文智及、孟景等一班文臣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了。他们看见皇上来了,一个个跪在地上叩头施礼,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宇文化及心里正烦着,没心情接受大臣们的三叩九拜,便没好气地对他们道了声平身,然后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龙椅上。他目光威严地扫了眼面前的臣僚,却什么也为说,只神色凝重地注视着那盏散发着柔和烛光的精致宫灯。大臣们见皇上不开口,也就不敢吭一声,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紧张地听着外面一浪高过一浪的厮杀声。
宇文化及端坐于那把虎皮铺好的交椅上,若有所思地倾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嘈杂声,时而神闲气定,时而如坐针毡,面部表情也随之变化不定。他在静静地等待着捷报,可又感到自己的愿望十分缥缈,几乎不可实现。他不愿面对那个可怕的结局,却又清晰地看见它像魔鬼一样一步步朝自己走近。这一切使他不得不做着各种打算,甚至是最坏的打算。此时此刻,他心神不宁,内心十分惶恐,脸部肌肉也因紧张而不停地微微颤动着。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将军杨士览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向宇文化及禀报战况。宇文化及静静听着,仍旧不吱一声,脸色却慢慢地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末了,他终于忍不住气,握拳重重地砸了下龙案。砰地一声巨响,将殿内臣子们吓得心儿都快蹦到嗓子眼里。宇文化及破口大骂众将无能,抵御不了敌军的进攻,以至于使城池面临失陷的地步。
对于宇文化及无端的指责,杨士览不敢顶撞半句,只是心里感到十分憋屈。这怎么能怪这些将领呢?守不住城池,是因为军中无粮,人心涣散。一支缺乏斗志时刻只想着降敌的军队,就算是孙、吴在世也难以起死回生,力挽狂澜,何况杨士览、元武达这帮庸才呢?杨士览自知以己之力几乎不可挽回败局,却深知忠诚良将当以死报效君主,报效国家。因此,他信誓旦旦地向皇上表忠心,然后抱着必死之心重返战场。
宇文化及见大将杨士览如此忠诚,颇感欣慰,同时也对保住城池不失存有一丝侥幸。不过,宇文智及头脑相当冷静,清楚城门很快就会失守,到时被李神通抓获必死无疑。他低头思索了半天,忽寻得一计,便劝皇帝哥哥诈降,以争取时间获得粮草稳定军心。孟景等人听了,也认为此不失为上策,一个个劝谏皇上赶紧向李神通称降。宇文化及左思右想了好半晌,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就点头同意,接着亲修书一封,交与孟景,命他出宫递给杨士览处理。孟景得令,当即就持书大步流星地走出正殿。
不一会儿,孟景骑马飞奔到杀声震天的城墙上。借着火光,他看见了城下的唐兵正奋力往城墙上攀登,而城门也快要被攻破了。他先是一怔,接着慌忙从袖内取出书函交给杨士览,一面传达了皇上的旨意。杨士览也认为这诈降之计是解决当前危机的最佳策略,二话不说冲城门下的李神通喊话,同时使劲拉开弓,将那支扎着信件的箭射到李神通跟前。
李神通从小校手中接过书信,打开看,随即被宇文化及卑躬屈膝的言辞引得哈哈直笑。他真没想到,一向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宇文化及也有低三下四向他人低头求饶的时候。看来在死亡面前,人的尊严和傲气都会变得一文不值,如同粪土。笑罢,他又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身旁的每位将士。大家听了都非常高兴,以为可以早早结束战斗,进城让大许皇帝好好犒劳犒劳一番,然后再美美睡上一觉,可这个美梦很快就被淮安王砸碎了。
虽说李神通不像堂兄李渊那么深谙韬略,可也不是个糊涂虫,他捋须思考了半天,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诈。李神通认为宇文化及该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杀掉了隋炀帝一定会让李渊恨得咬牙切齿,归降大唐必定是死路一条,到时还会死得更惨更难看。如此,他怎么会真心降唐呢?接着,他又联想到不久前宇文士及逃出城往济北运粮一事,就更加坚信宇文化及上书请降一定是个阴谋,便是用诈降来获取喘息的机会。也是,如果宇文化及真的有了足够的粮草,以聊城之坚固,唐军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攻克得了。这完全是个骗局,哼,宇文化及你敢跟本王玩这种花招!李神通气愤地将手中的请降书撕得粉碎,然后用力往上一扬,浅黄色的宣纸碎片随风飞扬,随即又洒了一地。
安抚副使崔世幹看见李神通把宇文化及的书信撕了,大吃一惊,失声问道:“淮安王,您何故如此呀?”
“哼,这是宇文化及的鬼把戏!”李神通冷哼了声,接着又没好气地反问崔世幹,“崔副使,你难道会看不出来?”
“此话怎讲?”崔世幹睁大那双绿豆小眼,迷惑不解地问,“在下愚钝,还请淮安王明示。”
“宇文化及乃弑君之逆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皇上又岂能饶了他!”李神通高声答道,“这一点,宇文化及心里理应十分清楚,他又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前来送死呢?以宇文化及的性格,他宁可战死,也不会前来投降我大唐,任由皇上处决。所以,据此本王敢断定,宇文化及是在诈降!”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呢?”崔世幹脱口问道。
“崔副使,你也算是个头脑灵光的人,怎么这会儿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弄不明白?”李神通嘴角浮出丝嘲笑,解释道,“好,让本王来告诉你吧。宇文化及这样做,是想拖延我军进攻,好有时间等宇文士及从济北运粮补济。若敌军有粮了,军心自然就不乱,那就可以与我军相抗衡。”
“淮安王言之有理。”赵君德点头表示赞成,“宇文化及本就是奸诈小人,使出此等计策也不足为怪。好在淮安王英明,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诡计。”
“本王虽兵书读得不多,不敢与孙、吴相提并论,却也颇懂谋略,岂可被宇文化及这等小人所蒙骗?”说罢,李神通很得意地哈哈笑将起来。
“淮安王智勇双全,天下有几人能比,更别说宇文化及这等庸碌之辈!”赵君德趁机奉承起淮安王,面露佞笑。
李神通为人比较轻浮,听赵君德这么一恭维,全身每条毛细血管都舒张开了,兴奋得直拍着副手宽厚结实的肩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崔世幹见李神通这么高兴,就瞅着他憨憨地笑了笑。他本不想破坏淮安王的好心情,可寻思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直说:
“淮安王的分析也不无道理,按常理推断,宇文化及是不会主动请降。可如今我军兵临城下,而他手中已无粮草,士气低落,无心守城。如此,为形势所迫,宇文化及归降大唐以求活命也合乎情理呀。故而,在下以为宇文化及的请降并非权宜之计,完全有可能是诚心诚意,请淮安王三思!”
李神通的心被崔世幹这么一搅和,突然又莫名其妙地骚动起来,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不过,低头默然了半晌,他坚定地答道:“就算宇文化及不是诈降,本王也不会接受他的请降。”
“这是为何呀,淮安王?”崔世幹疑惑地直问句。
“宇文化及粮尽计穷,如囊中之物,伸手可取也。”李神通信心满满地答道,“本王一定要率军攻下聊城,活捉宇文化及这个弑君逆贼,以扬我大唐国威。倘若接受他的投降,一来不能宣扬我军的威武与战功,二来也难从宇文化及那儿得到金银财宝,以犒劳将士。故而,本王决定拒绝请降。”
“可是……”崔世幹着急地说道,“淮安王,据探马来报,窦建德已率军奔聊城而来,不出两个时辰便要抵达聊城了。若我军不能马上取下聊城,到时就必定会遭到宇文化及和窦建德两军里外夹击,那我军就危矣。故而,在下恳请淮安王答应宇文化及的请降。”
“明知宇文化及使诈,却再三劝淮安王往圈套里钻。崔副使,你这是何居心,难不成想通敌吗?”赵君德忽然冷冷地质问句。
一听此话,崔世幹心里就明白赵君德因上次检举之事而对他耿耿于怀,想借机置自己于死地。为此,他不禁立马勃然作色,冲他怒吼道:“赵……赵君德,你这是血口喷人,公报私仇。”
赵君德心里面的鬼把戏被人当面揭穿了,不由得恼羞成怒。他上前一步,对着文质彬彬的崔副使张牙舞爪,准备动粗。
李神通见状,立即出面制止,他可不想看到两位朝廷命官在自己面前动手动脚,这成何体统。不过,李神通没能将一碗水端平,而是有意偏袒赵君德,针对自己看不顺眼的崔世幹。他狠狠地瞪了眼崔世幹,声色俱厉地对他说:“崔副使,你这样说话,太过分了。好,本王不想跟你多说了,你立马给我回帐营中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去,快去!”
“淮安王,在下……”崔世幹委屈得都快要哭鼻子了。
“不用多言,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李神通板着脸,冲崔世幹一挥手,吼声,“滚,快给我滚开,听到没有。”
崔世幹显出一脸无奈状,一弯腰向淮安王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往不远处的帐营跑也似的走过去,胸中充满了愤懑与屈辱。
赵君德立在李神通身边,瞧着崔世幹匆匆离去的背影,那么幸灾乐祸地笑了一笑,接着双拳一抱,向主帅请缨率军攻城。李神通也以为此时进攻,定能一举打败孱弱的敌人,所以他不假思索就点头应允了刺史的请求。
然而,令李神通没想到的是,宇文化及的请降失败非但没有让守城将士的精神崩溃,反倒激起了他们的斗志,产生了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反抗力量。也是,投降这条活命之路已被堵塞,剩下的也就只能是背水一战了。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动力令每一个兵卒突然间爆发出强烈的战斗力,这正是宇文化及最希望看到的。他立在城楼上,望着全体将士正在为自己奋勇退敌,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伴随着厮杀声直入云霄。
原以为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拿下城池,活捉宇文化及,岂料直杀到旭日东升也没一个唐兵登上城门。这令李神通大为光火,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一边继续指挥军队攻城,一边忍不住气大骂宇文化及这只老狐狸。可是辱骂打败不了敌人,只能让面临失败的人消消气,平衡一下心理。这不,开口大骂一阵过后,李神通热烘烘的头脑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了。在猛攻了半个时辰之后,李神通终于明白了这块硬骨头不是那么容易被啃下来,加上将士们已战斗了一个通宵,都已精疲力竭。因此考虑了半晌,他最后决定撤兵回营,待稍事休整后再战。
可惜,还没等李神通有机会再战宇文化及,就不得不作出撤军的痛苦决定,因为他已经刺探到了军情,窦建德的大部队很快就要赶到聊城。他清楚窦建德一到,自己就会陷入到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仅凭手中万余兵马是难以应付两敌,到时必定大败而回。为了避免唐军失利,他只能果断地命令全军将士撤回魏县。很快唐军就沿着那条平坦的大道向魏县方向奔去。
宇文化及望着漫天飞扬的尘土,欣喜得仰面哈哈大笑不止。接着在许弘仁、杨士览等将领的护送之下,走下城楼,准备进宫开怀痛饮,以庆贺自己所取得的这场重大胜利,也好借此彻底放松放松一直绷紧的神经。
可是,还没等宇文化及将那曲《破阵乐》欣赏完,就看见守城将领元武达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向他禀奏军情。宇文化及听说窦建德已兵临城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此刻他暗自哀叹自己命运多舛,狼前脚刚离开,虎后脚就跟上,真是命苦啊!然而,现实就这样,再残酷也必须面对。镇定之后,他下旨命元武达、许弘仁、杨士览等将帅立即前往迎战,务必替他守住聊城。杨士览等接旨,当即就离开了内宫赶往前线。
宇文化及没动身,他继续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宫中舞女美妙的歌舞,隐隐感觉到这份快乐这份享受离自己渐行渐远,正因如此,就更需要珍惜。因此,他一杯接一杯地品饮琼浆玉液,一曲接一曲地玩味着歌舞,两只眼睛在美女身上打着转儿,流露出与生俱来的淫邪。他似乎按捺不住内心那股强烈的原始冲动,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最前面那位妩媚迷人的舞女扑过去,准备从她散发出诱人气息的身体中获取欢愉与满足。不巧的是,就他将那位娇滴滴的女子揽进怀抱时,一阵喊杀声震动了他的耳膜。他不禁一怔,以为窦建德的军队已经攻入城内,不由得慌忙一把推开那女子就往寝宫内跑,准备躲藏起来,以逃过此劫。
的确形势对许军极为不利,窦建德率军的夏军十分生猛善战,比李神通的唐军不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兵强马壮,团团将聊城围住,从四面猛攻城池。尽管杨士览、元武达率军顽强抵抗,然随着战局的发展,许军逐渐陷入被动,显现出难以招架的态势。于是军心又开始动摇,那些士兵眼见城池就要失守,自己生命危在旦夕,就再次萌生了弃城投敌的异心。
窦建德察觉这一可喜情况,当即作出优待主动投诚者的政策,并大肆向守城将士宣传。城内士兵获知,大喜,纷纷想办法逃出城投靠窦建德。他们已然成了亡命之徒,不管杨士览、元武达他们怎么残酷镇压,也无法阻挡部下叛逃的潮流。这样一来,军心急剧动荡,城池也一下子陷入到摇摇欲坠之中。日暮时分,许军将领王薄见大势已去,便动了出城纳降以图富贵的念头。他做了番精心准备后,就趁杨士览飞马向宇文化及禀奏之际,命人打开城门,率部投降了窦建德。
不一会儿,夏军就如潮水般涌进了聊城。守城士兵见状,纷纷缴械投降。窦建德一面抚慰降卒,一面命众将四处搜捕宇文化及和他的余党。不到半个时辰,大将王伏宝就将宇文化及和他的两个儿子宇文承基、宇文承趾押解到窦建德面前。接着将军王琮也把杨士览、元武达、孟景、许弘仁等一班逆贼推到窦建德面前,由他处置。
窦建德一见到宇文化及,不由勃然大怒,厉声大骂他弑君叛逆祸国殃民。宇文化及知道自己难免一死,反倒出奇的平静,什么也不说,只对着窦建德那么冷冷一笑,眼神中满是鄙夷与蔑视。这令窦建德非常恼怒,因为他清楚宇文化及自恃出身名门望族而瞧不起他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仍然用居高临下的目光鄙视他。哼,这狗杂种,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傲慢,看我怎么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窦建德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然后就命手下把宇文化及等人押进宫,等候萧皇后发落。
言罢,窦建德领着宋正本、王伏宝等亲信踏着铺满花草的石径,朝大殿快步走去。他要拜见萧皇后,向他表达自己对隋室的忠诚,同时还要好好笼络一番隋室那些遗老旧臣,以便赢得他们的支持,完成自己主宰朝政的宏愿。
绕过几道弯,穿过几座开着花儿的园圃,窦建德便昂首阔步地步入了正殿。这时,裴矩、崔君肃、虞世南、欧阳询等一班旧臣正肃立在殿中,红色地毯铺就的台阶之上高高地坐着一位神情忧郁、风姿绰约的贵妇,她就是隋炀帝的遗孀萧皇后。
窦建德一见萧皇后,就跪地叩拜,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隋朝臣民,愿效忠皇后,绝无二心。萧皇后听后,心中泛起圈难得的欣悦,透着威严的粉脸上绽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然后一挥衣袖道声平身。窦建德谢过后,就在萧皇后指定的那把象征着地位显赫的椅子上就坐,接受裴矩、崔君肃等同僚的敬贺,一时间殿内沉浸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
不多时,王琮等人将宇文化及等乱臣贼子押送到萧皇后跟前,请求他处罚。萧皇后对宇文化及恨之入骨,见有机会为杨广报仇雪恨,自然是不会手软,当即下令斩杀宇文化及。宇文化及自知不可免死,也就不想声泪俱下地向萧皇后求情,反倒是涎着张笑脸高声赞美皇后的容貌与姿色。这令萧皇后感到奇耻大辱,不禁勃然大怒,厉声斥责了这个色心不死的老东西,又命令刀斧手把宇文化及拖出去斩了。
很快,宇文化及那颗丑陋狰狞的大脑袋就高高悬挂在辕门之上,以示众。城中百姓看见了宇文化及这个奸臣逆贼的首级,一个个争着向它吐唾沫,扔石块,以表达自己对他的鄙夷与痛恨。当然,宇文化及的头颅并不孤独,陪伴它的还有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孟景等人脑袋瓜子,随后宇文化及的两个儿子宇文承基和宇文承趾也被押往大陆县处斩了。
宇文化及兵败受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济北,宇文士及听后放声痛哭,悲不自胜。他想替大哥报仇,可又深知自己没有力量与窦建德较量。以卵击石,岂不是自取灭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此深思熟虑了一番后决定降唐,想李渊与自己往日交情颇深,理当不会乘机加害自己,且妹妹又是李渊受宠的昭仪,不仅会救他,还会为他的仕途出力,到时可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富贵。再者,他断定天下终将属于大唐,窦建德这只蚱蜢也蹦踏不了几天,到那时就可以借助大唐的力量向窦建德讨回血债。这么一想,宇文士及就邀封德彝一块策马奔马奔往长安。
果然不出宇文士及所料,李渊听说他前来归顺自己,相当高兴,亲自前往殿外迎接,并于当晚设宴为他接风洗尘。次日早朝,李渊又下诏授宇文士及上仪同职衔。宇文士及十分欢喜,不觉满面春风,走在同僚面前也是昂首挺胸,颇为得意。
不过,封德彝就没这么好运了,这一来是他朝中后宫皆无人可依傍,二来李渊嫌他为人圆滑谄媚不忠诚,因此当众狠狠斥责了他一顿,罢免了他的官职把他遣回了家。可封德彝毕竟是个人才,有的是博取功名的本事。他一回到家中,就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不断向李渊上书大谈治国之策。最后,李渊被他的才学打动了,认为此人有王佐之才,便马上颁旨拜他为内史舍人,很快又升迁为侍郎一级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