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青埂峰石的头像

青埂峰石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1/06
分享
《大唐帝国》连载

第一十九章 李密谋反

不久,独孤怀恩也率军离开了长安,奔赴河东。经过几天急行军,他的部队于日落时分抵达蒲坂城下。军士们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独孤怀恩就命令他们在韦义节和段志玄驻军一侧安营扎寨,连夜修筑防御工事。

翌日上午,独孤怀恩召集韦义节、段志玄、皇甫无逸等将领前来自己的营帐商议攻打蒲坂城一事。众将知道独孤怀恩是皇上所宠幸之人,尽管他身上并没多大的军功,但他们还是非常敬畏他,不敢有丝毫轻慢之态。不过,在谈论军事时,他们还是显得很踊跃,个个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争着向独孤怀恩献计献策。这令独孤怀恩相当满意,他端坐于帅位之上,频频点头微笑。过了会儿,他操着粗嗓门对众将说:“各位言之有理,今尧君素久困于城内,加上隆冬时节,必定缺粮少草。倘若我军能将他的粮草取走,或是烧毁,那城内守军必乱。到时我军便可乘机攻城,一举拿下蒲坂城,扫平河东之地。”

“将军所言甚是。”段志玄赞同道,“粮草为军队根本,一旦没有了它们,军心必定涣散,斗志必定萎靡。如此一来,城必为我军所破。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断了敌军的粮草,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段将军言之有理,正合本将军之意。”独孤怀恩脱口而出,迟疑会儿又皱着两道剑眉说,“只是这尧君素十分奸诈,得知我军前来,必会派重兵据守屯粮之地,恐难劫其粮草,这该如何是好呀?”

“将军所虑不无道理。”韦义节说完又把眼睛转向身旁的段志玄,神情凝重地说,“前番段将军与屈突将军夜袭北山,非但未能夺得粮草,反倒中了他的奸计,几乎全军覆没。此乃前车之鉴,我等不能掉以轻心,当慎而又慎为好。”

“韦将军说的是,这行军之事是得谨慎。”段志玄不以为然地接着说,“不过,现今尧君素将屯粮之所移向羊牯岭,此处地势较为平坦,且四面皆可通行,实属易攻难守之地。如若我军乘其不备,直入羊牯岭,必能劫其营寨,断其粮草。”

“段将军久在河东,对敌情相当了解,本将军相信你。”独孤怀恩想了想说,“既然段将军如此有信心,本将军就派你前往羊牯岭,如何?”

“在下愿奉命前往。”段志玄两手抱拳,应声而起,“在下以为今夜是出兵袭击羊牯岭的绝好时机,请将军下令。”

“好!”独孤怀恩拍了下几案,大声命令道,“段将军,请你今晚率部前往羊牯岭劫营夺粮,不得有误!”

“遵命!”段志玄又一拱手,斩钉截铁地回答。

段志玄领皇甫无逸一道迈出营帐,朝自己的营地疾步走去。

来到营中,段志玄立即命令部下秣马厉兵,午夜袭击羊牯岭。士卒们听说又要替皇上打仗了,一个个满心欢喜,兴奋不已。他们马上行动起来,喂好战马,磨好兵器,准备战斗。那场面紧张而又轻松,军营上空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转眼就到了约定的时间,将士们身穿铠甲,手执利器,在将军段志玄的率领之下,井然有序地出了营寨。为了不惊动对面的守城敌军,他们马勒口人衔枚,连火把也不敢点燃,只借着幽暗的夜光,沿着那条通往羊牯岭的羊肠小道快速行军。

半个时辰过后,段志玄引着部下翻过一道山谷,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羊牯岭存放粮草处。这时,整个营寨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月色之中,只有高高悬挂在营寨墙头上的那几盏灯闪着橘红色的光。段志玄勒住缰绳,立在距离寨门近百米之远,观察了一下周遭的情况。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为此,段志玄内心不由一阵欢喜,很有信心地认为此次决不会重蹈先前的覆辙。考虑了一下,他决定兵分两路,从两翼攻击敌人。于是,他与身旁的皇甫无逸低声嘀咕了几句,就领着一半人马抄左侧小道迅速行动。与此同时,皇甫无逸带着余部从右边摸黑过去。

不多时,段志玄来到了粮仓入口处。此处乃军事重地,自然有士兵把守。这不,几个身着大隋军服的士卒正站在门口放哨。不过,由于夜深且异常寒冷,他们的警惕性明显不高。他们一个个袖着手,缩着脑袋,转动着困倦的眼睛,偶尔往营寨外瞟上一眼。段志玄见状,心中又一喜,一直绷紧脸上竟浮出丝笑容,接着向身边的几个士兵一挥手,一齐出其不意地冲上前,挥刀将那几个哨兵砍翻在地。

忽然间,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一阵惨叫。这声响惊动了里面的守卒,他们纷纷离开烧得正旺的篝火,手执兵器,慌慌张张从营寨内冲了出来,恰好撞在段志玄的刀口上。段志玄一声令下,唐军将士亮出刀剑,奋勇杀敌。寨中守卒以为只有段志玄这股唐军,因此全部冲上前与他们交战。一时间杀声四起,空中残肢断体乱飞,血如雨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唐兵个个勇猛善战,直把隋兵杀得胆战心惊,步步后退。他们想撤回营寨,闭门坚守。然而,为时已晚,皇甫无逸此时已从后面掩杀过来。两军前后夹击,直把敌军围在垓心厮杀。隋兵见唐兵多而且勇,自己无法突出重围,为了活命便一个个就地投降。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段志玄望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不禁得意地纵声哈哈大笑了。总算报了一箭之仇!他无比畅快地在心里叫了句,便命令士兵们入仓运粮。将士们得令,一个个满心欢喜地朝粮仓方向飞也似的奔去。这此粮食不仅能让他们吃得更饱,而且还会断了尧君素的命。

三更时分,一辆辆装满粮草的马车顺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朝唐军的营地驰去。一路上,没有受到隋军的任何阻击,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独孤怀恩听说段志玄众将士凯旋而归,不禁欣喜若狂,当下纵马出营,亲自迎接他们。

此役大获全胜,使独孤怀恩信心倍增,他没作过多的考虑,次日清晨就命令部下攻打蒲坂城。原以为尧君素得知羊牯岭失守,粮草尽失,一定会乱了方寸,很快就会束手就擒,岂料尧君素非但没有一丝怯阵之意,反倒是越发坚贞不屈。他身披银甲,手握大刀,威风凛凛地立在城门之上,义正辞严地叱责前来挑战的唐将独孤怀恩,连同李渊这个乱臣贼子一块骂了。这可把独孤怀恩的肺都气炸了,他立马横槊,指着城头上的硬骨头尧君素破口大骂,声如雷鸣。呱啦呱啦一番痛骂之后还不觉解气,他又回头冲身边的段志玄、韦义节大吼一声,命令他们率军攻城。

段志玄认为敌军已做好了守城准备,此时攻打并非明智之举,因而劝独孤怀恩暂缓进攻,待敌军懈怠之际再战。然而,独孤怀恩已被尧君素气晕了头,丧失了应有的冷静和判断力。因此,他对段志玄正确的意见非但不听,反倒大声怒骂了他几句。段志玄没办法,只好拨转马头,下令自己部下攻城。韦义节倒是积极呼应独孤怀恩的号令,急不可耐引兵前往北门。他常为败在尧君素手下而感到羞耻,心里头堵得慌,正想借此机会击败对手,以雪前耻,所以压根没考虑此刻进攻合不合适,只一门心思想着破城,把尧君素这个可恶的东西生吞活剥了。

尧君素瞧见城下的唐兵黑压压一片,如潮水般朝城门四周涌来,嘴角往上一勾,露出个鄙夷的冷笑,紧跟着猛地一跃而起,骑上自己的战马,镇定自若地指挥着部下反击唐军的进攻。士卒虽对城下的大军心存恐惧,却慑于主帅的严厉和军纪,不敢有任何怠慢,一个个奋勇作战。

一时间,阳光照耀的大地上杀声四起,战鼓雷动。尽管唐军将士个个勇猛善战,奋力攻城,但城上如雨般密集飞来的箭矢一次次把他们阻挡在城墙之下,迟迟无法破门,无法登上城墙。独孤怀恩看到眼前的局势十分气恼,只管发了疯似地勒令部队继续攻城,根本不在乎那一个接一个应弦倒在血泊之中的年轻生命。可皇甫无逸面对眼前的状况,显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的冷静和理智,他清楚这样打下去只会进一步消耗自己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拿下蒲坂城。于是他拨转马头,直奔到独孤怀恩面前,请求他退兵。独孤怀恩一向刚愎自用,现在又气在头上,哪听得进手下的良言。他怒气冲天地对着皇甫无逸大吼,命令他赶紧闭嘴,否则按军法处置。皇甫无逸无奈,只好极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怨气,驱马重新向惨号声不绝于耳的战场飞奔而去。

唐军玩命般攻打了近两个时辰,可四面城门依然固若金汤,没有被攻破,同时也没有一兵一卒登上了城池。独孤怀恩看看那紧闭的城门,又望望那些倒在箭矢和乱石之下的将士,终于从血的教训中清醒过来,明白这样打下去只会使自己蒙受更大的损失,而于攻城毫无益处。于是,他最后不顾城墙上的尧君素的羞辱,下令撤兵,一脸沮丧地领着部下往自己的营盘撤退。一路上,众将士默然不语,只听得见伤员的呻吟。

此战虽失利,却并没有击垮独孤怀恩和将士们的信心。经过短暂的休息和调整,于第二天下午独孤怀恩又率军攻打蒲坂城。遗憾的是,唐军像上次一样没有攻破城池,没有取得任何实际意义上的进展。尽管遭受两次重大的挫折,但是性格倔强的独孤怀恩并不想轻易放弃,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接连率领军队攻打似乎是牢不可破的金石之城。末了,他还是敌不过尧君素的坚韧与顽强,不得已只好接受段志玄的建议,围而不攻,以等待敌军内部生变。

段志玄此招的确厉害,胜过千军万马。城内的守兵见唐军不再攻打他们,那股子劲儿就很快松懈了下来。现在他们意识到真正威胁自己生命的已经不再是城门外的敌人,而是军中的粮食。由于长时间被唐军围攻,他们的补给变得相当困难,尤其是当下正值青黄不接之时,城内百姓家中的麦黍也所剩无几,无法供给守军。要想从老百姓手上得到粮食,就只有把刀枪架在他们脖子上抢了。可惜尧君素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将军,绝不会下令部下抢老百姓的命根子。因此,当几个胆大的副将跟他提议向当地百姓强行征粮时,尧君素大义凛然地教训了他们一顿,并制定了一条严厉的军规,谁敢上百姓家取粮,哪怕一根玉米棒子也照样格杀勿论。大家都了解自己的主帅,知道他为人严厉苛酷,铁面无情,也就不敢以身试法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军中粮食越吃就越少了。如今羊牯岭仅存的那点粮草也被唐军偷走,守军获知这一消息后,更是惶恐万状,人心不可遏制地动荡起来了。士卒们坐在一块不是商议坚守城池的事儿,而是无休止地念叨着军中不几日就要断炊自己得活活饿死的可怕状况。他们的担心很快就成为了现实,两天后他们只能靠喝照得见人影的稀饭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更可怕的是三天过后,军中竟连一颗粮食也找不到,彻底断炊了,大家不得不忍饥挨饿。这人一旦没了吃的,心里就得发慌。这一慌,军心也就跟着动摇起来,很快士卒们在私底下开始讨论着逃跑和降唐的事儿。

在这种动荡不安的困境中,尧君素也变得敏感而多疑,总担心会发生什么异常情况。正因为如此,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密切注视着自己部下的动向,只要发现一点点不好的苗头,都会用最严厉的方式将它压住,绝不给任何漫延的机会。这不,他一听说军中有人要当逃兵,有人想串通投敌,就立马把那几个可怜的士兵抓来当众斩了,以杀一儆百。说实话,他对当前的形势也是一清二楚,知道照此下去用不了几日城池必破,可就是不想弃城逃跑,更不允许守卒投降唐军。

当人面临死亡威胁之时,就容易变得无所畏惧,守城隋兵也是如此。尽管主帅尧君素像魔鬼一样残酷地镇压自己部下的反叛,但是仍旧有不少人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密谋着逃离蒲坂城。面对这种日渐动荡混乱的局面,一向对尧君素心怀不满的部将薛宗便乘机蠢蠢欲动了。他先是暗中散布李渊即将派秦王率大军攻打河东的谣言,接着又与李楚客一道策反,欲乘尧君素不备之际出城投靠独孤怀恩。可惜的是,他俩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就被人揭发了。

于是,尧君素立即派亲信把他俩抓进公堂进行审讯。薛宗和李楚客都是城府很深的人,他们面对尧君素时一点儿也不惊慌失措,而是从容不迫地为自己狡辩,说是有人蓄意诬陷他们,离间自己和主帅的关系,目的就是为进一步动摇军心,加速降唐的进程。

尧君素听了将信将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他是一个作风严谨之人,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是不会随便杀人,更何况这两位部将一直跟随着自己,颇有感情。考虑了半天,他最终还是决定先放了他们,等证据确凿后再按军法处置。

薛宗和李楚客二人侥幸逃过一劫,可并没有感激尧君素的不杀之恩,反倒是心生歹念,躲在家中策划着诛杀主帅归降大唐的阴谋。两人密谋了一番之后,于当天晚上偷偷摸黑潜入尧君素的营署,准备刺杀他。

这会儿,尧君素换上便装,独自一人坐在微微跳动的烛光下,低头苦苦思索着摆脱窘境的对策。他精神过于集中过于投入,以至于连有人进入自己书房也没能觉察到。等他猛然抬头张望时,薛宗与李楚客已一个箭步窜上前,把他按着椅子上,手脚麻利地把自己上司捆绑在椅子上,将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尧君素先是一惊愕,随即又镇定下来,两眼冒火地盯着面前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默然半晌,他厉声质问道:“你们俩为何要这样做,是不是想拿我的头到李渊老贼那儿领赏?”

薛宗做了亏心事,不由有些心虚,给尧君素这么一吼,心脏突突地猛跳了好几下,面色也跟着红一阵白一阵。倒是李楚客此时相当镇静,两只蛤蟆眼冷冷地注视着仰靠在椅背上的主帅,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今皇上已被宇文化及所弑,隋室已亡,且军中无粮,城外又有强兵围困,不出几日我等必为唐军所擒。事已至此,将军何不顺应天命,归附大唐?唐公李渊一向宽待归顺他的将士,李密尚且不诛,何况将军呢?到时不但将军能加官进爵,众将士也可活命。”

“将军,事到如今已无路可走,请纳城出降吧。”薛宗紧接着进谏,此时他的神情显得很平静。

“岂可背主降于逆贼乎?”尧君素怒视着薛宗,正义凛然地答道,“君素自入晋王府就侍奉皇上,皇上待君素恩宠有加,君素岂可不为皇上尽忠效命?今皇上虽已驾鹤西归,隋室社稷摇摇欲坠,然君素仍欲为皇上拚死守河东,以报皇上对君素的知遇之恩,且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君素岂可纳城出降,侍奉他人?事关大义,君素宁死不降。”

“将军实乃忠义之士,为天下人所景仰。”薛宗敬佩道,“将军忠于先皇,以死报主,必名留青史,然守城将士必遭难,这……”

“将军,你不能只顾自己的一世英名而置城中将士的生死于不顾。”李楚客气恼地嚷道,“将军,你这样做对得起为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吗?”

“将士为国赴难,为君而死,死得其所!”尧君素厉声斥道,“你等皆世食隋禄,今为大隋而死,有何怨言?若不战而降,到时有何面目见皇上!”

薛宗被尧君素这么一斥责,一脸羞愧,缄口不语。

李楚客也不由得怔了怔,随即又冷着脸一字一顿问:“将军,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废话。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率众出降?”

“本将军生为大隋的人,死为大隋的鬼,绝不投降!”尧君素斩钉截铁地答道,“李楚客,我也奉劝你一句,千万别为了贪图富贵而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以免名节不保,遗臭万年,到时悔之晚矣。”

“临死之人还用这种口气教训人,哼!尧君素你真不知思变,迂腐至极。”李楚客怒气冲冲地吼句,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刀紧抵住对方的脖颈。

“你敢杀我?”尧君素瞧着李楚客那张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大脸,冷哼一声,“量你也不敢,我是你的主帅,你敢犯上?”

“有什么不敢!”李楚客目露凶光,逼视着尧君素咬牙道,“现今守城将士都想杀了你投降大唐,为自己寻条活路,明白吗?”

薛宗怕李楚客伤了自己的主帅,赶紧央求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隋室已亡,将军你就答应将士们的请求,明早出城纳降吧。”

“你们可以杀我,却不能逼迫我降唐。”尧君素面无惧色地大声答道,“李楚客,你有种就杀掉我,别在这儿废话。”

“那就别怪我不念往日之情。”李楚客咬着牙根说,“好,尧君素,我成全你的英名。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请说吧。”

“一世忠于皇上,今生为国而死,死而无憾。”尧君素视死如归,含笑道,“只是身为朝廷大将,死在你这种小人之手,深感羞耻。”

“你……”李楚客大怒,手一勒紧,一道殷红的鲜血沿着粗黑的脖颈直流下来。

“住手!”薛宗慌忙制止道,“楚客,你不能这样做,将军一向对我们不错,岂可忘恩负义!”

“此时不杀此人,明日必为他所杀。”李楚客心一狠,握着利刃的手使劲一勒,一股鲜血如泉注般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袍上也是血迹斑斑。

尧君素歪头栽倒在椅子上,那双充满愤怒与憎恨的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李楚客。李楚客像见了冤鬼似的,吓得魂不附体,一把扔下刀,撒腿就往漆黑的外面跑去。紧跟着,薛宗也飞也似地逃走了。

午夜时分,一位小校见将军营署中依然亮着灯,就跑进来准备向主帅尧君素禀报军情。他一进门就看见满地是血,不由抽了口冷气。当他看见尧君素面容可怖地歪斜在交椅上,知道他已经被人刺杀了,便大呼小叫地冲出了房间。这一叫全城守军都得知主帅已死,一时间人心惶惶,一片混乱。那些早就打算逃亡的士卒闻讯,一片欢腾,准备连夜逃出城外。然而,他们的欢呼雀跃引起了忠于尧君素的将士极大的愤慨,他们在部将杨仲勋的率领下死死把守各道城门,不让这群没肝没肺的狗东西逃跑掉,同时派亲信偷偷出城,向屯兵五里之外的王行本报告城内变故。

这会儿,王行本正在营寨外察看敌情,见唐军没什么异常动静,也就放心回营。刚到营门口,他就被翻身下马的小校喊住。王行本听说主帅尧君素遇害,大惊失色,镇定之后即刻决定率部赶往城内,以稳定局势。

不多久,王行本率军从西门进入了蒲坂城。一进城,他就命令部下立即搜捕凶手。当时,薛宗和李楚客还不知道王行本已秘密入城,因此一点戒备心也没有。他不仅召集那些逃兵准备突破杨仲勋的防线逃出城外,而且还得意洋洋地当众宣布自己是行刺尧君素的功臣。这话很快就传到王行本的耳朵里,他立马带兵将李楚客他们包围了。经过约莫半个时辰的相互厮杀,王行本将李楚客、薛宗一伙人全抓住了。

王行本把李楚客和薛宗拖到尧君素的尸体前,亲手割下他们的脑袋祭奠亡魂,算是为自己的好友报仇雪恨了,随后又把那些抓来的逃兵统统杀掉,以警示全体守城将士。当然,王行本清楚要想阻止士卒叛逃光靠残酷的杀戮是不行的,必需解决吃饭问题。因此,次日一大早,他就把将佐们召集到营署,命令他们向城中的老百姓征粮,以解决燃眉之急。将士们得到这一喜讯,乐得合不拢嘴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跑到百姓家中抢粮去。尽管这一举措严重伤害了平民百姓的利益,却很好地稳定了军心,有了与城外唐军相抗衡的底气。

不一日,尧君素被杀的消息就传到了唐军营中。独孤怀恩闻之,大喜,立马攀上塔楼,遥望着对面城墙上那面迎风飘扬的大隋旗帜纵声哈哈大笑。他以为尧君素一死,城中就再无能够与他匹敌的人物了,取蒲坂城易如反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独孤怀恩当机立断,率领段志玄、韦义节等将士出营,直奔蒲坂城而去。

王行本颇有大将风范,临危不惧,看见唐军气势汹汹地攻城,一点儿也不慌乱,从容不迫地指挥部下反击唐军。守城将士因衣食无忧而安心于坚守城池,故而斗志特别旺盛,奋勇抵抗,一次又一次击败了唐军的进攻。

直战到日落西山,唐军也未能取得任何进展,更不用妄想轻松拿下城池了。这令独孤怀恩既感到惊诧,又恼怒不已,他欲不顾惨重伤亡继续强攻,却被段志玄、皇甫无逸等将领劝住。末了,他只好带着满腔怒火和无比失望撤军回营。

此次失利并没有使独孤怀恩气馁,反倒激发了他的斗志和决心。于是,第二天上午,他又重整旗鼓,引兵攻打王行本。这王行本的确是块难肯的硬骨头,一连打了好几仗,唐军也未能占到半点便宜,损失比敌方还要大些。

独孤怀恩久久未能如愿以偿,心情闷闷不乐,又气又急。他可是在皇上面前立过军令状的,不出一月定将拿下河东之地。可现在……唉,连蒲坂城迟迟无法攻下,这怎么向皇上交差呢?他了解李渊,知道自己要是不能完成任务,就必定会受到他的责罚,甚至是罢官免职。正因为清楚自己面临的处境,所以他急于尽快拿下蒲坂城。可惜的是王行本这家伙像在有意刁难他,拿出全部看家本领玩命抵抗,一次次使独孤怀恩的梦想破灭。为此,独孤怀恩万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独坐营帐中等待着皇上派人前来问罪了。

果不出所料,两天后朝议郎段世弘奉旨来到了独孤怀恩的营帐内,向他宣读了李渊的圣旨。独孤怀恩跪地接旨,听着那刺耳的指责,内心顿生怨望与不满。等段世弘一班使者走后,独孤怀恩再也忍不住气了,握紧拳头重重地砸了下面前的几案,面色十分难看。此时,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在李渊规定的时间内解决蒲坂城平定河东,等待他的不只是罢免官职这么简单,很可能得用颈上之头向皇上交差了。这么一想,他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眼前一片黑暗。如何才能使自己化险为夷呢?思来想去,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要么在规定的时间内拿下河东,要么举兵叛唐。后面那个想法非常大胆,可这也是他最想做的事。他向来自负,以为自己有当天子之命,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如今形势紧迫,谋反之心油然而生了。

接下来独孤怀恩奉命继续攻打蒲坂城,结果像前番一样被城中守军拒之门外。这时,段志玄、韦义节两位大将又奉命前往他处,同时军中开始出现厌战情绪。面对这种不利局面,独孤怀恩对完成李渊的使命渐渐失去了信心,转而着手谋划反叛大唐自立为王之大事。

李渊一心想尽快得到河东,使自己的后院稳如泰山,从而可以放心出兵平定屡屡进犯大唐的刘武周,并借机开疆拓土。可独孤怀恩迟迟未能攻取蒲坂城,这如何不让他龙颜大怒。一日早朝,他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骂了独孤怀恩这个该死的东西一顿,准备调他回京问罪。裴寂以为此事不妥,慌忙谏阻。李渊听了裴寂那番精辟之论,头脑冷静了不少,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了,接着转换话题,谈起李密招抚一事。

此时,萧瑀敏锐地意识到弹劾李密的时机到了,于是忙侧目瞟了眼一旁的裴寂,眼神里满是央求。裴寂会意一笑,接着又对萧瑀使了个眼色。萧瑀明白了裴寂的意思,立即出列,向高高在上的皇帝拱手道:“皇上,邢国公一去数日,至今也未曾有喜讯禀奏皇上,臣心里有所不安。”

李渊面色温和地问萧瑀:“萧爱卿何故如此呀?”

“回禀皇上,臣所忧者乃邢国公对皇上的忠心哪。”萧瑀紧接着说,“今邢国公虽已归顺大唐,然此人才高志远,心气高傲,不肯屈人之下。昔日只身入瓦岗,不愿听命于翟让,后伺机杀翟让,夺其位,自封魏公,欲号令天下。今因兵败而附于皇上,此实为形势所迫,并非真心也。且自从邢国公入朝,常暗怨皇上未授予他大权,郁郁不得志。如此,难免邢国公不对皇上心生异志。”

“朕以真心待邢国公,难道他还会对朕心生怨望吗?”李渊将信将疑地沉声说句。

“皇上以诚心待邢国公,然邢国公未必忠心皇上。”萧瑀提高声音说,“昔时朝会之际,皇上请邢国公奉食,邢国公却颇为不情愿,后回到府中又对心腹之人王伯当说,他在洛口时,曾想以崔君贤为光禄卿替自己进奉食物,没想到自己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其中意味,皇上当领会吧。”

“竟有这等事?”李渊惊疑地望着萧瑀,随即又不由自主地转向裴寂。

“确有此事。”裴寂毫不迟疑地说道,“回禀皇上,此事是由邢国公身边的侍从亲口转告萧大人和微臣的,绝非虚言,请皇上深信勿疑。”

“岂有此理!”李渊见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如此一说,脸不由一沉,怒道,“朕视他为亲兄弟,以真心待他,不想竟出此言,有负朕意。”

“邢国公曾自诩为人中龙凤,岂甘久居人下!”裴寂高声说道,“今邢国公出京城,前往旧部之处,真是如鱼得水,猛虎归山哪。”

“皇上,臣久观邢国公,知其实有异志。”萧瑀连忙说,“前日邢国公向皇上请求招抚旧部,其并非真心为皇上,而是欲行反逆之事。”

王珪见萧瑀和裴寂两位皇上心腹宠臣已把话说到这分上,知李渊必采纳他们的建议以控制李密,于是便争宠邀功似地赶紧奏道:“皇上,为稳妥起见,微臣以为当下旨将邢国公诏回京师,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王大人所言极是。”还没等李渊回话,萧瑀赶忙揖礼道,“皇上,此时邢国公尚未到山东,一切还来得及。臣斗胆请皇上遣人召回邢国公。”

“皇上,今天下尚未平定,万不可放纵他人反唐啊。”裴寂正色道,“微臣请皇上立即遣人快马加鞭追回邢国公,以绝后患。”

接着,太子李建成、长孙顺德、姚思廉等大臣也力谏李渊下旨召回李密。

此时,李渊也对李密产生了怀疑,认为李密的确有身在曹营心在汉之嫌疑,这反叛的苗头不能不扑灭在萌芽状态。于是,思忖半晌,他回复道:“众爱卿所奏甚是有理,朕准奏。”

“皇上圣明!”裴寂等大臣齐声回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几日,圣旨就传到了稠桑。此时,李密正与王伯当、贾闰甫于署中闲聊,忽闻使者至,心生疑惑,赶忙跑出衙署迎使接旨。李密一听说李渊要召他回长安,心里就不免一阵慌乱。他知道一定是裴寂、萧瑀这些一直排挤自己的家伙在李渊耳边说了什么,引起他对自己的猜忌,传诣把自己召回去问罪。如此,遵命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必为李渊迫害致死。与其乖乖前往长安送死,倒不如就地举事,这不仅可保全性命,且有重图霸业以酬壮志之可能。这么一想,李密就下定决心举旗反唐了。于是,他重新把自己的亲信王伯当和贾闰甫请回到书房,准备密谋大事。

一落座,李密就双眉紧锁,一脸愁云,唉声叹气。

王伯当见状,心生疑云,两眼盯着李密轻声问:“老师,你为何如此愁闷,难道方才的圣旨让你为难?有什么难事,请跟学生说说,也好让学生为您分忧呀。”

默然半晌,李密徐徐答道:“伯当,皇上要我们现在就回长安。”

“真有此事?”王伯当疑惑道,“皇上不是要我等前往山东招抚瓦岗兄弟,为何突然又要把我们召回去呢?”

“闰甫以为是皇上听信谗言,对邢国公心怀猜忌,故而遣人前来传旨召回我等。”贾闰甫低头沉思了会儿,十分肯定地回答王伯当。

“言之有理。”李密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道,“我敢肯定一定是裴寂、萧瑀二人在皇上面前诬陷本公,致使皇上怀疑我别有用心。”

“皇上对老师已心生疑虑,该如何是好呀?”王伯当倒抽了口冷气,惴惴不安地对李密说,“自古君主猜疑臣子,臣子都得受害。老师您……”

“伯当所言甚是。”贾闰甫打断王伯当,语气肯定地说,“今皇上听信谗言疑邢国公有异心,必会寻机加害。此番回长安,邢国公凶多吉少啊。”

“这该如何是好?”王伯当焦急地问贾闰甫,“闰甫,你向来多谋,主意又多,想个办法让老师转危为安吧。”

“为今之计,闰甫以为当举兵起事。如此既可避面前大祸,又能借机建王霸之业,一箭双雕,岂非上上策?”贾闰甫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王伯当慌忙摇头否定,生气地说,“闰甫,你这不是在救我老师,是在害老师不忠不义呀。你……”

贾闰甫依然面含微笑地望着李密,低声问道:“邢国公,你意下如何?”

“皇上敕书派本公前往山东招抚旧部,今又遣使诏我回长安,必生害我之心。”沉吟良久,李密方说道,“本公若奉旨回长安,必定为皇上所杀。与其前往长安引颈就范,倒不如在此举兵起事。事成,则可取天下,为天子也。即便事败,也不过一死耳。人生自当一死,何足惧哉!”

“邢国公真乃英雄豪杰。”贾闰甫兴奋地赞道,“今至稠桑,实为天助邢国公呀。邢国公可出其不意智取桃林,得城中军士、器械和粮草,然后向北横渡黄河,逼进黎阳。黎阳守将徐懋功虽降唐更名为李世勣,然心在瓦岗,依然忠心于魏公,到时必大开城门迎接魏公。各处瓦岗兄弟闻说魏公在黎阳,必会纷纷前来投奔。如此,大事可成矣!”

“闰甫所言极是。”李密听贾闰甫这么一说,顿时散尽了一脸愁云,一拍几案决定道,“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可,老师!”王伯当连忙劝阻道,“皇上虽一时听信谗言,下旨诏回老师,然以皇上之仁慈必不会加害您,且任瑰、史万宝二将拥雄兵据守熊、榖二州,离这儿很近。此事早上发动,晚上他们就会得到消息,从而发兵攻打我们。就算我们拿下了桃林,也争取不到足够的时间来召集人马。这样,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唐军的进攻,必败无疑。到时老师就成了叛逆之人,岂能为天下人所容?为今之计,学生以为老师不如奉旨回长安,向皇上表明您决无异心,以消除皇上对您的猜忌。如此,老师不仅可忠义两全,且能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和重用,请老师三思。”

“伯当老弟,你被皇上的虚情假意迷惑了。”贾闰甫面露讥讽,冷笑着说,“皇上表面上对邢国公好,其实心里时刻猜忌和提防着邢国公。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此次邢国公若奉旨回长安,无异于羊入虎口,结果不言自明哪。望邢国公深思啊!”

“闰甫之言甚是有理。”李密点了点头,接着又忿然道,“假使皇上真心待本公如兄弟,何不割地封王,却要让本公做周勃、灌缨?这分明是不以真心待我,今又听信他人诬告,传我回京受戮。我岂能前往长安送死?”

“邢国公英明!”贾闰甫附和道,“皇上早有杀邢国公之心,今若回长安,正合了皇上之意,可邢国公您却一事无成,必为后人耻笑。昔时有童谣言李代天下,邢国公文韬武略,理应谶文。若邢国公此时起事,集瓦岗旧部,必能纵横天下,建帝王之业也。”

“老师虽应图谶,然近观天道与人事,已不合时宜了。”王伯当实事求是地说,“现今海内分崩离析,强者称雄,皆欲为王称帝。而我瓦岗军已败亡,难以再现当年之雄风,且老师已归顺大唐,今又起兵谋反,谁肯听您调遣?况且从杀了翟让之后,天下人都说您忘恩负义,将帅们也顾虑您夺走他们手中的兵权,他们必不肯将军队交给您。如此,老师您拿什么跟大唐及天下诸雄相抗衡?到时失利,岂有立足之地!学生恳请老师三思而后行,以免失一足而成千古之恨。”

“你口口声声叫我老师,却与本公不同心,是何道理?”李密勃然大怒,直视着王伯当的眼睛里直冒火星。

“学生岂敢不与老师同心戮力!”王伯当诚恳地说,“学生冒死相劝,实为老师着想。今天命已如此,老师何苦逆天命而强行为之?此实非明智之举,恐使老师身败名裂,为天下人所耻笑。请老师万勿听闰甫之言,行不义之事啊。”

“不义者乃李渊也!”李密拍案而起,气忿地说,“当初若不是我率军阻击王世充于东都,李渊怎能轻易入长安而称帝?今非但不念本公之大功,反倒要杀我,真是大义不道。本公今举兵起事,是为讨伐不义之人。此乃正义之举,天下人如何不肯响应?”

“邢国公所言甚是。”贾闰甫连忙应道,“皇上有负邢国公,而邢国公不负皇上也。若邢国公将此言散布于天下,天下义士必将纷纷前来为邢国公讨回公道,到时何愁兵马不够,粮草不足呢?”

王伯当气愤地瞪着贾闰甫叱责道:“闰甫兄,邢国公一直待你不薄,何故为一已之私而害自己的恩人呢?此非君子之所为也!”

“一派胡言!”不等贾闰甫申辩,李密就怒不可遏地喝道,“王伯当,你辜负了老师对你的教诲。若不是念及你一直对老师忠心耿耿,非一刀劈了你不可,哼!”

王伯当扑通一声跪地恳求:“老师,请听学生一句话,奉旨回京复命吧。”

“此意已决,请勿再言。”李密面色铁青地瞪着王伯当,厉声说句,“你虽为我学生,然老师我不勉强你,你可以走人,请吧!”

“老师对学生恩重如山,岂敢不紧随您左右!”王伯当叩头拜道,“且为人当讲义气,岂可因存亡而背信弃义!今老师虽不听学生之言,然学生愿一如既往跟随老师,生死与共,绝无悔意。”

“伯当,有你这学生,真乃老师之洪福也。”李密转怒为喜,俯身一把扶起王伯当,紧握住他的心动情地说了句。

接下来,李密便与王伯当贾闰甫一道商议偷袭桃林县之事。

计议完毕,李密当即派王伯当前往驿馆将大唐使者抓来斩掉。次日上午,李密又只身来到桃林县衙骗县令,说自己奉诏暂回京师,欲将家眷寄居在县衙内。县令是个实诚之人,又知李密为皇上同宗兄弟,怎敢怠慢,当即就唯唯诺诺地应允了,且在衙署内设宴,好酒好菜款待了李密一番。李密见事已成,甚是欢喜,与在座诸位县官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酒足饭饱之后,李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当下就挑选了几十名武艺高超的兵卒,命令他们穿着妇人的服装,戴着面罩,把刀藏在裙子下,冒充自己的家眷,然后把他们带进县衙。五短身材的县令见了,慌忙笑呵呵地前来迎接邢国公。岂料李密一变脸色,那些装扮成妇人模样的家伙就忽地亮出明晃晃的刀子。县令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王伯当一刀砍死,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血沿着石阶淌了一地。随即王伯当等人快速冲进衙署,挥刀将所有公差官员杀了个干净。堂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渐渐僵硬的尸体,血流满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李密冷冷地瞥了眼地上的尸首,面含微笑地在县令之位上就座。此时,他很是得意自己的智慧,轻而易举就占据了桃林县城。他对着立在自己身边的心腹们哈哈大笑一阵,接着向他们发号施令,指示他们带人前往各地征兵。

当晚,王伯当、贾闰甫等人四处抓人充军,凡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者一个也不放过。尽管当地百姓清楚李密要行谋逆之事,也不想跟着这个忘恩负义的贼寇造大唐的反,可出于天生对刀刃的恐惧,他们只能乖乖地顺从王伯当等人前来充军。可惜的,是桃林人口不太多,王伯当等人搜遍了全城也只得到三四千人。对此,李密颇为失望,却也获得些许慰藉,毕竟自己又有兵马,可再次驰骋沙场,纵横天下了。

两天后,李密便率军这群乌合之众沿着险要的山道向东行走。与此同时,他派遣贾闰甫领数十人快马加鞭奔往襄城,命令原瓦岗将领张善相派兵前来接应自己。他想,只要张善相率军前来,必能一路顺风达到黎阳,然后与李世勣兵合一处,以黎阳为据点重整旗鼓,攻城拔寨,大事可成。

不幸的是,李密的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拨动,镇守熊州的右翊卫将军史万宝就得到了邢国公谋反的消息,并立即着手布兵截获他以建大功。史万宝虽为豪侠出身,腹中笔墨不多,然为人处事十分稳重谨慎。尽管如今李密早已不再是瓦岗时那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已然成了条四处逃亡的落水狗,但他还是决定认真对待,小心应付。因此,得知李密袭取桃林县举旗反唐时,他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就把副将盛彦师召来商议对策。

盛彦师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有神,总是含着笑,透着温和与睿智。他一进署内,就对着坐在正上方椅子上的主帅深深施了一礼,在客位上落座。他面带微笑地瞅着史万宝好一会儿,然后很有把握地问道:“将军召在下前来,该是为了李密之事吧?”

“正是!”史万宝微蹙着两道粗黑的一字眉,埋怨似地说,“这李密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造什么反哪。这样一来,不又给我等添麻烦了,唉!”说罢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李密自幼好读《项羽传》,自以为文韬武略胜过楚霸王,当为人中龙凤。后寻机入瓦岗,杀翟让,自为盟主。李密率军攻兴洛,一路横扫,直逼洛阳,欲取东都,号令天下,真可谓是壮志凌云,雄心勃勃啊。只可惜时运不济,大败于邙山,从此一厥不振。”盛彦师声音洪亮地说,“李密不得已归顺大唐,皇上虽善待他,可他恃才自傲,不肯居于人下,常有非分之想。如此之人,一旦有喘息机会,岂有不反之理?”

“将军言之有理。”史万宝点头道,“李密的确不是等闲之辈,为人奸诈,颇有谋略,且又有王伯当等人辅佐,实在是难以对付呀。”

盛彦师瞧见史万宝满脸忧愁,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默然片刻,他朗声一笑说:“将军不必忧虑,李密不顺天命,自取灭亡。在下只须率几千兵马前往截击,必能砍李密之头。”

“真的?”史万宝见盛彦师把话说得那么肯定,便知他已有万全之策,转忧为喜道,“万宝深知将军智谋过人,必有破敌良策,请将军细说。”

“将军过奖了。”盛彦师谦逊地笑道,“在下昨日闻说李密杀桃林县令起兵谋反,一夜未眠,思得一计,今说出来,还望将军指教。”

“将军过谦了。”史万宝咧开大嘴巴哈哈笑道,“将军,请说吧,万宝洗耳恭听。”

“不敢当,不敢当。”盛彦师拱手笑道,“将军,在下准备在日落时分率五千人马翻过熊耳山,至山南邢公岘占据要道,于路两旁和溪谷间设下埋伏。等李密引军进入山谷之中,两军前后夹击,必能杀败贼军,斩李密于马下。此乃在下之计谋,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听说李密准备去洛川,你却率兵入山谷,这是为何?”史万宝不解地问盛彦师,眼里尽是困惑。

“此乃李密之奸计也。”盛彦师笑道,“李密声称去洛川,实则是想向南进入熊耳山,前往襄城投奔张善相,然后引兵入黎阳。他这么做,就是想将我军引向洛川方向,然后可乘我等不备之际暗度邢公岘,前往张善相处。此乃调虎离山之计,岂能瞒得了我,哼!”

“嗯,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史万宝沉思着说,“李密想举大事,光靠桃林那几千人马是远远不够的。他必定要召集旧部重建瓦岗军,而张善相一向对李密忠心耿耿,是李密投靠的不二人选。如此看来,将军判断非常正确,此计可行也。”

“好,将军既然也这么认为,在下就依计行事好了。”盛彦师成竹在胸地说,“只要李密贼军进入谷口,在下便可命部下腹背夹击,将他们围着打,到时必能杀尽逆贼,擒拿李密。请将军勿忧!”

“有将军在,万宝有何可虑。”史万宝开怀大笑道,“至于兵马,任由将军调遣。万宝领余部守城,静候将军佳音。”

“多谢将军!”盛彦师起身再拜,然后一转身步出门外,朝自己军营中疾步走去。

不多久,西天那轮深红色的太阳就缓缓地沉入到青山之后。

这会儿,盛彦师已调集好部队,率领他们沿着北面那条羊肠小道,进入邢公岘。一到谷中,他便命令两千弓弩手埋伏在那条必经之路两旁的高山密林中,接着自己领着三千士卒朝溪谷走过去。很快部队就全部埋伏好了,只静静地等着敌人掉入圈套。

拂晓时分,李密率部翻过熊耳山从南面进入了邢公岘。他抬头放眼一望,但见山势陡峭,林木茂密,心头不由顿生一股寒意。他清楚自己倘若在此遭遇敌人埋伏,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过,静观几分钟后,他胸中又禁不住涌起一阵暗喜,因为四周相当静寂,根本看不出有伏兵的迹象。此时,他十分得意自己的智谋,使出一招漂亮的调虎离山之计,将史万宝骗往通向洛川的关口,而完全忽视了邢公岘的防守。好,这真是太好了!他满心欢喜地对着逐渐泛白的东方纵声哈哈大笑,一边命令军队沿着山谷间那条唯一而险峻的小路继续前进。

王伯当面对着眼前如此凶险之境,不禁一阵恐惧。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心中像吊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当听见自己的老师莫名其妙地开怀大笑,他不由得扭过脸疑惑不解地盯着他,低声问句:“老师,我军已身处险境,您为何而笑呀?”

“老师笑史万宝、盛彦师二人有勇无谋,中本公之计也。”李密眉飞色舞地答道,“本公谎称兵进洛川,他们居然就信了,哈哈!老师敢肯定,此时史万宝必定引兵赶往西山口截击我军,故而此处不设一兵一卒,任由我等通行。过了这邢公岘,我军就可直达襄城与张善相会合。真乃天助我也!”

说罢,李密又仰天哈哈大笑一阵,长剑向天一指,喝令全体将士快速通过邢公岘。

王伯当却没李密那么乐观,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么重要的关道,怎么会无兵把守?他一脸狐疑地重新扫视了遍周遭,似乎觉察到了密林溪谷间隐隐有一股杀气在浮动,心头莫名一怔。沉吟片刻,他不无惊惶地阻止李密道:“老师,这儿山势险要,且只有一道出口,若遇伏兵,难以逃脱。学生请老师暂往后撤,以静观其变。”

“伯当,你太高估史万宝了。”李密不屑地说,“史万宝不过一武夫而已,不知兵法为何物,岂能识破本公之妙计,哼!”

王伯当冷静地说:“史万宝少谋,然他手下副将盛彦师可是身经百战深谙兵道之将,岂能不识老师之计?此地险要,万望老师多加小心。”

“盛彦师此人徒有虚名,有何真才实学,与本公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李密很自负地答道,“如此蠢材,料想也不能识破本公之计,有何可虑!”

“老师,万勿轻敌。”王伯当恳求道,“学生以为当立即撤离此处,尔后再伺机行动。此时贸然前行,恐遭不测,到时悔之晚矣。请老师三思!”

“如此良机,岂可因无端猜疑而错失?”李密变色道,“此时不趁机翻过此山,待史万宝醒悟过来回师截击,我等必死无疑,到时跌足长叹,又有何用?伯当,你一向勇猛果敢,于万军之中也不曾有惧色,何故面对一座无人之地,如此惊慌失措,真令老师失望,哼!”

“老师,学生……”王伯当还想再劝劝李密,可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李密粗暴地打断了。

“好,王伯当,你不想跟随本公,那就请便吧。”李密生气地瞪了眼身边的学生,回头冲着后面的兵卒大吼一声,“全体将士,请快速前进。”

军士得令,策马前行。王伯当见李密不听自己的劝阻,依然故我地率军前进,只能无奈地仰天叹息一声,策马紧跟而去。

行至半途,李密见四周依旧毫无动静,不由嘲弄起自己的学生,说到畅快处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可就在李密得意忘形之际,山谷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从两旁的高处飞来一支支利箭,如雨般密集地射向行走在道路上的人马。

李密见状,不由大惊失色,到这时他才相信王伯当的判断是多么准确,然而为时已晚了。他只好一面慌忙躲避乱箭,一面大声命令部下努力向前,冲出山谷。然而,如蝗般纷纷飞来的箭矢挡住了他们,不少人马应弦倒下。更可怕的是,很快从两侧直冲下来的唐兵将他们的去路堵住了。他们一个个凶悍无比,直杀得对手哭爹喊娘。李密也被几个唐兵团团围住,情况十分危急。就在这时,王伯当纵马而来,舞枪直取敌手。李密乘机跳出包围圈,待他回过头来一望,看见王伯当已被乱箭射中,一歪身栽倒于地。他大喊一声,挥剑直扑上去,欲救下他。可惜,还没等他来得及冲进去,王伯当的头就被一唐兵挑在了枪尖上,不停地旋转着。李密见状,悲痛欲绝,眼泪夺眶而出。他发疯似的策马上前,欲为自己心爱的学生报仇,却被唐兵生生阻挡住。尽管损失了一员大将,李密仍然没有放弃冲出邢公岘的决心,因此他继续指挥部下往前冲杀。

两军大战一阵,李密部队伤亡惨重。这时,李密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极不情愿地作出调整战略的决定。于是,他当即命令所乘两千人马向后撤退,朝流水淙淙的溪谷快速逃走。李密见溪谷之中暂无兵马出现,深感庆幸,以为可以摆脱唐军的围剿,从而死里逃生。谁料他还没笑出声来,盛彦师出人意料地从后侧率军直奔而来。李密见唐兵杀将过来,惊得面如土色,立即勒马往回逃窜。盛彦师一声令下,唐军奋勇杀敌。一时间,喊杀声犹如巨雷轰响,震动山谷。李密部下被截杀于溪畔,大半人马滚落在深涧之中,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李密大惊失色,心里叫苦不迭,率领残部还没逃出半里路,又被方才那股唐兵堵住去路。如此一来,李密就完全陷入到唐军的包围之中,再也找不到出路了。士卒们见状,清楚自己再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原本大多都是被强行抓来充军,在这死生关头,自然就没有多大的战斗力。于是,很快他们就纷纷丢盔弃甲,跪地投降。对此,李密非常生气,想阻止却已是无能为力,只好仰天长叹。他明白大势已去,自己难逃此劫,却不想束手就擒,不想被人押送到长安问斩。与其屈辱地死在刀斧手之下,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战死沙场,不失英雄本色。这么一想,李密便重新振作起来,挥剑冲向敌兵,连斩十余人,血溅战袍。

唐兵见李密这般勇猛,不禁有些胆战心惊,一个个往后退却。李密趁机杀出条血路,准备带领余部逃出重围。正在这时,盛彦师拍马赶到,手舞长枪直取李密。李密见逃脱不了,只得举剑迎战。李密智谋过人,然武艺一般,根本就不是盛彦师的对手,战不过四十回合便感到手掌发麻,全身乏力,难以招架对手的进攻。盛彦师瞅见李密渐处下风,越发精神抖擞。他一面大骂李密逆贼,一面力战对手。李密自知难以相持,伺机拨转马头,朝阵中冲去。盛彦师哪肯放过这个立功的大好机会,扬鞭策马直追。

李密只顾玩命驱马往前冲撞,不料那马因劳顿前腿一软,曲膝跪倒在地,一个前府,他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慌忙起身,撒腿就跑。可还没跑出两步,就飞身被赶来的盛彦师当胸刺了一枪,直透其背,紧跟着又用力一挑,将对手重重扔在地上。于是,李密便直挺挺地躺在满是流血的草地上,鲜血直从胸口喷涌而出。随即盛彦师令手下割了李密的脑袋,扎在自己的马尾上,然后扬鞭策马,一边飞奔,一边兴奋地叫喊着已杀李密。李密部下所剩数百人马听说统领已死,一下子就像破裂了的皮球全泄气了,一个接一个伏地请降。

很快,邢公岘就恢复了平静,再也听不到震天动地的喊杀和马嘶了。盛彦师一举平定了李密的反叛,欣喜万分,他对着眼前横七竖八地堆积着的尸体和满地流淌的黑红色血液哈哈大笑,然后一挥手,率领部下走出邢公岘。

不几日,李密的首级就传到了长安。李渊亲眼目睹了装在雕花木匣中那颗逆贼的首级,心情颇为复杂,在满怀喜悦的同时又感到一丝悲伤。也是,李密毕竟是他的同宗兄弟,他与他之间有着一份手足之情。当听说李密起兵谋反,他心里非常恼火,巴不得亲手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现在面对那颗毫无生气的头颅,他已经没有了恼怒与怨恨,而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原谅他所犯下的一切过错,并惺惺相惜加以同情。无论如何,李密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称得上英雄豪杰,如今死在自己手上,他为之而骄傲,同时也为英雄遭遇如此下场而惋惜,而感慨,而悲伤。

李渊本想念在同宗兄弟情面上厚葬李密,却被礼部尚书李纲劝阻了。也是,一个背叛朝廷的逆贼怎配得上厚葬之礼呢?果真这么做,势必会遭到天下所有人的非议与谴责,有损自己的威望。这么一想,李渊也就接受了李纲的谏言,打算以乱臣贼子的方式处理李密的首级。

就在这时,驻守黎阳的李世勣获悉李密已被盛彦师设计斩杀于邢公岘,不禁悲从中来。他当即面朝北跪地三叩九拜,嚎啕恸哭,哭得直吐血,接着又遣人上表,向李渊请求收葬昔日之主,言之切切,催人泪下。李渊被李世勣这份赤诚之心所感动,同时也想借此机会进一步笼络这位年轻的将才,考虑了一番后就准奏了。他不仅派人将李密的首级送往黎阳,还亲自写了份表章,好好表扬了一番李世勣的忠心与节义。

李世勣得到了李渊的应允和表彰,十分感动,决心一辈子效忠于大唐李氏。择了日期,李世勣完全按照君臣的礼节为李密服丧,置办葬礼,命全军将士披麻戴孝为李密送行。那天,阴风怒吼,冷雨纷飞。将士们念及李密对自己的情谊,一个个忍不住放声痛哭,泪洒一路。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