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渊父子率兵攻打长安的同时,刘文静率领段志玄、窦琮、窦琼众将士在潼关与屈突通部竭力周旋。两军相持已有月余,大小战事数十次。屈突通闻说李渊义军已兵临长安,心急如焚,想尽快突破刘文静的封锁,驰援长安,以保京师不失。然而,刘文静据守关要险地,以正规进攻难以克敌制胜。因此,屈突通便与桑显和、屈突寿等将士商议对策,最后决定夜袭刘文静,突破关隘,进军长安。计义已定,屈突通令将士作好夜袭准备。
是夜天空灰暗,朔风呼啸,寒气逼人。刘文静坐在营帐中,与段志玄彻夜长谈,议论长安军情和形势。直到三更时分,刘文静才深感困乏,起身欲进卧内休息。段志玄虽兴犹未尽,但见刘文静疲乏,也就只好起身告辞了。可刚走出帐外,从凛冽的寒风中隐隐传来阵马蹄声,段志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即刻回头跨进帐内。
这时,刘文静正朝卧房走去。段志玄大喊一声,三步并着两步追上前,把自己刚才发现的异常情况告诉了刘文静。刘文静是个警惕性很高的将帅,听段志玄这么一汇报,心生疑窦。默然片刻,他命令段志玄传令各部,加强防备,以防敌军夜袭营寨,说完便从头顶取下盔甲,披身出营。
各营刚接到传令,外面就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好,敌军已到!众士卒敏锐地意识到情况紧急,不由慌忙披甲执械,向营寨外跑出去。不一会儿,寂静的夜空中响起清脆的刀枪撞击声和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同时火光通天,把四周照亮得如同白昼。
义兵虽勇然因仓促上阵,慌乱迎敌而处于下风。刘文静、段志玄、阿史那大奈分率三支部队从不同方向攻击敌军。桑显和率军一阵猛攻,将段志玄和阿史那大奈两部击溃,只有刘文静的精锐之师仍旧步步前进,奋勇杀敌。刘文静一边力战桑显和,一边大声指挥士兵拼命抵抗,坚决不让隋军突破关口,进军长安。士兵们得令,不敢松懈,顽强地战斗着。一直交战到天亮,桑显和也未能实现突围的目标。
刘文静透过第一缕阳光,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身躺着士卒的尸首,鲜血染红了泥沙和枯枝败叶,才清楚这场战斗有多么惨烈。他愤怒地大吼一声,挥舞着大刀砍向敌军,巴不得把这群狗娘养的东西杀得一个不剩。可就在他砍杀得起劲时,一不留神被从敌军中射来的乱箭伤了肩背。刘文静忍住剧痛,与敌军且战且退。
桑显和见刘文静受伤,大喜,命将士击鼓掩杀义军。刘文静见情形危急,放声直呼将士舍命杀敌。段志玄阿史那大奈等将士应声而战,然终因军心渐散,敌不住隋军而不得不往后撤。
桑显和看见刘文静节节败退,喜不自禁,心想总算击败了义军一回,不免有些飘飘然,狂傲自得。他亲眼看到义军主帅刘文静受伤,士卒斗志低落,心里便有些松懈,同时也体恤自己部下身心疲惫,且饥饿难忍。于是,他不听屈突寿的劝言乘胜追击,一举歼灭敌人,而是下令军士就地起锅造饭,等吃饱喝足之后再战残兵败将的刘文静也不迟。将士们得令一下子就抛戈于地,或坐或躺于枯草之上,一边享受难得的休憩,一边等候着开饭,到时好美美饱餐一顿。就连主将桑显和、屈突寿也翻身下马,席地而坐。
刘文静坐在营寨中,一边紧急疗伤,一边派小校打探敌情。当他获知桑显和的部队非但不加紧进攻,反倒是就地歇息,不觉一阵暗喜。他不等医生将伤口包扎好,就召集段志玄、阿史那大奈等将士商议,决定趁机出兵偷袭敌军。段志玄等人一致认为时机甚佳,当下就各自率领部下飞马出营,打了个敌人措手不及,夺回了两处营寨,并将桑显和逼退十余里。
此时,桑显和后悔没听屈突寿的良言,遭此一败。他立于马背上对着三丈之高的太阳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下令将士准备反攻。可就在这时,窦琮、窦琼二将率数百骑兵自南山突袭隋军背后。桑显和见后军哗然生乱,便知遭敌军偷袭,于是赶紧命部队转身迎敌。
就在桑显和回击窦残部的当儿,刘文静捕获到了反败为胜的战机,立即指挥段志玄、阿史那大奈率军从前面攻击敌人。一时间鼓声震天,厮杀成一团,场面极为惨烈。
桑显和前后受敌,将士惶惶不安,人心涣散,很快就失去了斗志,逃的逃,降的降,不到一个时辰,坚持战斗者不足一半。桑显和见此情状,也是无可奈何,怅然长叹。他自知大势已去,悔恨万分,仰天悲叹一声,拨马抄左侧小路逃去。
隋军见主帅已逃,更是无心恋战。刘文静乘机挥师大力掩杀,只杀入得敌军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大战一阵过后,隋军所剩不足百余人,且被段志玄、窦琼、阿史那大奈众将围在垓心。段志玄见中间一员大将左冲右突,甚是勇猛,猜测此人就是屈突通的儿子屈突寿,于是拍马上前,直取对方。屈突寿见段志玄策马骤至,先是一惊,紧接着挥刀朝对方砍去。
两马相交,大斗起来。一旁的窦琼见状,飞马过去。两将将屈突寿围在中心,刀来枪往轮番攻击对手。屈突寿面已惧色,从容应战。刘文静驻马观战,不禁由衷赞叹句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他非常赏识这等勇将,很想将他活捉过来,留为已用,因此便令右侧的窦琮上前助阵。窦琮得令,打马舞枪直奔过去。
屈突寿虽勇猛无比,然终将敌不过三员大将的围攻。大战百余回合后,遂感力乏,渐渐招架不住了。段志玄见屈突寿一露破绽,便觑得时机,猿臂一舒展,将屈突寿扯下马。旋即,窦琼、窦琮将刀枪一齐架在手下败将的脖颈上。屈突寿万般无奈,只好投降了。段志玄将屈突寿五花大绑了,然后送交给刘文静。刘文静大喜,立即下马为屈突寿松绑、压惊,大加抚慰。
接着,刘文静率军乘胜追击,直到屈突通营寨。屈突通率兵迎战,然寡不敌众,溃败十余里,与逃脱而至的桑显和一道据守潼关一隅。
此时,屈突通的兵马折了大部,余者多为伤残,整个营寨一遍哀声。屈突通见此惨状,不觉慽然叹息,泫然欲泣。虽屈突通向来爱惜部下,将士也对他感恩戴德,然兵竭士穷,再战无疑送死。因此,将士中大都主张献关纳降,投靠刘文静。就连桑显和也力劝屈突通降义军,以保仕途前程。屈突通听罢,迟疑片刻,正色道:“我深受隋室厚恩,事奉二帝,世食隋禄,岂能国家有难而降敌?身为朝廷老臣,只有以死报国。”
“将军可以身殉国,然部下将士呢?他们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尚倚门等着他们回去供养哪。”桑显和动之以情地继续劝道,“且将军素怜爱士卒,犹如自己的儿子。如今事已至此,难道将军忍心看到士卒们白白送死,让他们的父母妻儿无人供养吗?料将军也不至于如此薄情寡义,枉顾将士的生死,而一味只求自己舍生求义,名垂千古。”
“桑将军,你何出此言?”屈突通不禁恼怒地瞪了桑显和一眼,厉声说,“我屈突通岂是为一己之私而害士卒之将帅?”
“既如此,就请将军献关请降吧。”桑显和趁机进谏道,“将军恕我直言,为今之计只有纳降方能保全将士性命,别无他法。”
屈突通非常清楚自己军队的处境,情况的确如桑显和所言,实已无力抗敌全命了。然而,由于他生性忠诚,且深念隋恩,难以作出叛主投降的决定。默然半晌,屈突通抬眼望着对面而坐的部将,神色严肃地说:“我常对将士们说,要为国家挨一刀。而今正是时候,何避刀剑?桑将军若贪生怕死,可以一降,本将军不怪罪于你,请自便。”
桑显和不敢多言,羞愧而出。他立在繁星闪耀、夜风凛冽的帐营外,听着从寨中传来的悲切箫声,不觉悲从中来,泫然欲泣。他理解士兵们的思乡情怀,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际。而这一切罪责大都在自己,要不是自己一时麻痹大意,何至于兵败如此?他的心被愧疚与罪责扎刺得鲜血淋漓,疼痛不堪。他若想向士卒们赎罪,就只能想办法让他们不再上战场,不再流血牺牲。基于这种想法,桑显和当即拿定了投降的主意。
屈突通果不负诺言,他尽力勉励将士,鼓舞士气,决意杀出潼关,援救长安。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次攻打刘文静之际,一则不幸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原来长安已经失陷了,他的家人全部为李渊所掳获。为此,屈突通悲痛欲绝,跪地面北而泣,随后命令桑显和镇守潼关,自己率军前往洛阳,以保东都不落入李渊之手,也算是保住了大隋半壁江山。
屈突通率兵刚离开潼关,一心想投降的桑显和就易旗出城,向刘文静纳降。
刘文静听说屈突通已率军往洛阳方向而去,便立马亲率段志玄、窦琮等将士快马加鞭地追赶。两个时辰过后,刘文静于稒桑截住了屈突通,将他的部队团团围住。刘文静跃马上前,向屈突通施礼,明知故问:“请问屈突将军欲往何处?”
屈突通挺枪坐于马上,镇定自若地回复刘文静:“本将军欲往东都,敢劳将军相送。”
刘文静听罢哈哈大笑两声,正色道:“败军之将,岂敢劳我等相送,我是来劝将军弃暗投明,博取功名利禄也,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屈突通正气凛然地高声答道:“某虽不才,然深明为臣之道,岂可为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而叛主?”
“将军此言差矣。”刘文静正色道,“今主在长安,唐国公已被皇上封为唐王,专宰朝政。屈突将军降于唐王,何为叛主?”
“是啊,将军,刘将军所言极是。”桑显和连忙附和着刘文静劝道,“今代王已即位于长安,唐王为丞相,将军降唐王是为正道。”
“你这叛贼,有何面目来见本将军?”屈突通怒斥桑显和,“你身为隋将,食隋禄,且有重兵把守城池,竟然不战而降。如此,对得住皇上对你的器重和信任吗?”
“将军,非在下贪生怕死,贪图富贵,实乃形势所迫。”桑显和辩白,“将军,在下实不想让众将士白白送死,故而不得不如此,望将军体凉。”
“父亲,事已至此,您何必还要固执己见,让士兵作无谓的牺牲呢?”屈突寿授刘文静之意出面劝说父亲,“况唐王乃仁义之师,从者如小溪归于大海,不计其数。父亲何不效韩信归顺唐王呢?请父亲大人三思!”
“畜生,你来干什么!”屈突通见到丢人现眼的儿子,不由火冒三丈,厉声骂道,“过去我跟你是父子,现如今我与你是敌人。”
说罢,屈突通对着自己身边手持弓箭的士兵大吼一声,命令放箭,将这个逆子射死。左右得令,却迟迟不肯举弓放箭。
这时候,桑显和敏锐地捕捉到了屈突通手下的心理活动,猜到他们已不想再听命于屈突通。于是,他扫视了面前神情沮丧、斗志不高的众士卒,高声劝道:“今京师已被唐王攻破,你们都是关中之人,不降唐王,又能去哪儿呢?请降唐王,回关中老家,奉养父母妻儿吧。”
众人受桑显和如此一煽动,深藏于心底的那份思乡之情喷薄而出,强烈到难以遏制的地步。于是,很快他们就一个跟着一个抛戈卸甲,伏地请降。屈突通见此情景,极为愤怒,猛地举起手中的枪,欲刺向降卒,然因心爱他们而不忍心下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跑向敌军阵中。屈突通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放下那把杀敌无数的锋利长枪。
刘文静见状,大喜,一面令窦琼、窦琮等人安抚降卒,一面继续劝屈突通,言辞谦逊而温和。
“屈突将军乃一代名将,岂不识天下时事?现今唐王仁德布天下,戮力匡扶隋室,故而归顺者如流,源源不断,以死为唐王效命。将军身为隋室重臣,而不肯与唐王共扶隋室,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请将军审时度势,归顺唐王。”
屈突通见自己的士兵差不多都走光了,知道自己无力与刘文静较量,同时又为刘文静的言辞所感动。沉吟半天,他翻身滚落马下,跪地朝东南方向深深一拜,泪流满面地放声哭道:“臣不敢辜负皇上盛恩,今降于唐王,实乃力屈而败,不得已而为之,请皇上恕臣之罪。”
刘文静见屈突通终于肯降于自己,喜出望外,赶忙跳下马,亲自扶起他,好言抚慰了一番。接着,刘文静命窦琮等将士送屈突通上长安见李渊,自己领军日夜兼程赶往河东,准备尽快攻取城池,肃清河东一带。
李渊得知名将屈突通归顺自己,十分高兴,当下就在武德殿中设宴为屈突通接风洗尘。屈突通不曾想到李渊这般礼遇自己,不禁感激万分,跪拜于他跟前。李渊即刻起身,亲手将屈突通扶起,紧握住他的手说:“本王与你真是相见恨晚哪,将军为何不早点来见本王呢?”
“在下向为一军之帅,岂能不竭尽全力,以尽人臣之节?”屈突通诚惶诚恐地回答道,“故而来迟,请唐王见罪。”
“果真为忠义之士也!”李渊赞叹句,接着俯身亲自为屈突通满满斟了杯酒。
屈突通起身,毕恭毕敬地敬了李渊一杯,口口声声感激唐王不杀之恩。李渊哈哈一笑,抚着屈突通的肩说:“将军乃国之良将,堪比韩信、周亚夫。本王求之不得,岂肯杀你。本王深惜将军之才,渴盼将军能助一臂之力,不知将军肯否?”
“承蒙唐王不杀,在下感激不尽,愿为唐王效犬马之劳。”屈突通拱手发誓道,“只要唐王您一声令下,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好好!”李渊抚掌而笑,兴奋地说道,“本王有屈突将军鼎力相助,河东之地便将迎刃而解,不足为虑了,哈哈!”
屈突通听李渊这么一说,当下就明白他要派自己前往河东配合刘文静攻打尧君素。李渊清楚屈突通与尧君素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想利用他前去劝降尧君素纳城而降,以实现自己兵不血刃解决河东这块心病。屈突通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能够领悟李渊话里的意思。还没等李渊开口下指示,他便主动请缨道:“现刘将军已领兵围攻河东,若唐王不嫌在下不才,某愿前往助刘将军一臂之力。”
“将军肯出马,本王大可高枕无忧了。”李渊欣喜道,“本王深知将军与尧君素的关系,可谓是情同手足。有你前往劝说,量尧君素必归顺于我。”
“君素与在下虽情深义重,然其为人坚定道义,忠心事主,到时未必能听我的劝说。”屈突通不无担忧地说,“不过,请唐王放心,在下将尽力而为。”
“说实话,以刘文静的才能以及骁勇善战的义兵攻克河东并非难事。”李渊颇为自负地说,“然,本王素来怜爱苍生,不想看到城内将士和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且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为善之善者也。故而,本王想不战而取河东之地。本王也知尧君素向以忠贞著名,不会轻易出降,因而想请将军前往劝说。以将军同他的交情,不至于无所收获吧?”
屈突通语气坚定地说:“不管结果如何,在下必将倾尽全力,游说尧君素前来归顺唐王。”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李渊举起金光闪闪的酒怀,高声说道,“来,屈突将军,本王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屈突通受宠若惊,一仰头将杯中酒一咕噜吞进肚里。干了这杯酒,屈突通就起身告辞,回去准备前往河东之事宜。
当日下午,屈突通领着一支军队开赴河东。临行之前,李渊亲自为他送行,再三叮嘱他务必招降尧君素。屈突通发誓竭力效命,这使得李渊很满意,也很高兴。他站在城墙上,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目送着屈突通和他的部队出长安城,内心充满了期待。
令李渊更欢欣的一则好消息很快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经过一段时间的搜捕,李建成终于在长安郊外的一个小村庄里将原马邑郡丞李靖抓获。李渊得知这一消息后,欣喜不已,当即传令将李靖带到丞相府。
不多时,李靖被人一把推到正襟危坐于丞相位的李渊跟前。李渊一眼瞅见李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泛出一种报复得以实现的痛快,不由得对着自己面前的仇家哈哈大笑了。
其实在李渊太原起兵之前,他与李靖还是好朋友,曾并肩作战,共同抗击突厥,算得上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了。然而,由于李靖非常了解李渊,因此李渊在晋阳策划起兵反隋的事情被李靖识破了。李靖深知此事关系到大隋社稷存亡,就想出一苦肉计,请人把自己捆绑起来,押送江都,好向隋炀帝当面揭发李渊的谋反之罪。可惜的是,当李靖行至长安时,关中已乱,因道路阻塞而未能成行。后来李渊知道这件事,便对李靖产生了恨意。现在这个可恶的告密者总算落到自己的手里,可以一解心头之恨。李渊冷冷地瞥了眼被绑成粽子的仇人,忿然质问句:“李靖,本王过去一直把你当挚友,你为何要害本王?”
“身为人臣,明知有人要谋逆,岂敢不报!”李靖昂首挺胸道,“食君禄,忠君事,此乃为臣之道也,又有何错?”
“本王举兵,是为了平天下,安百姓,匡扶隋室,岂有谋逆之心?”李渊振振有词道,“是你歪曲事实,故意诬告本王,该当何罪?”
“我李靖何罪之有?”李靖冷笑了声,昂然反问道,“今皇上健在,何劳唐国公自立新君?您如此做,岂敢说无谋逆之心,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你……”此话正中下怀,李渊不禁恼羞成怒,拍案吼道,“一派胡言,竟敢当众诬蔑本王。来人,把这个大胆狂徒拉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立在一旁的刀斧手就奉命将李靖死死按住,令他跪拜于地。李靖拒不下跪,面无惧色地冲着李渊哈哈大笑道:“死则死矣,有何可惧!然公举兵起义,本为天下清除暴乱,以成霸业,今却以私怨而诛杀壮士,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在旁的李世民听李靖这么一说,意识到他有归顺之意,同时也钦佩李靖的人品和才干,就站出来替他求情:“李将军乃忠义之士,且有王佐之才,实为难得的英才。今父王兴义兵平天下,正是用人之际,请勿杀此等俊杰。”
“是啊,唐王,李将军当初那样做,足见他为人忠诚,这等人才若肯为唐王效命,岂非好事?”裴寂说着又将眼睛转向神态自若的李靖,高声问道,“李将军,肯为唐王效力否?”
“唐王仁义布天下,为万人景仰,若能为唐王尽心效力,实为李靖三生有幸!”言毕,李靖朝李渊揖首深拜。
“父王,李将军确有白起、穰苴之将才,杀之可惜。”李世民扑通一声跪地恳求道,“在下愿以颈上之头担保,请父王留下李将军。”
接着,裴寂、李纲、王珪、房玄龄等人也跟着李世民力保李靖。
李渊也很赏识李靖卓越的军事才干,现又见他肯屈从自己,再加上裴寂的力谏和李世民的苦苦相求,这使他回心转意了。默然半晌,李渊终于决定留用李靖,于是沉着脸对李世民说:“好吧,既然你肯用脑袋担保李靖无异心,就让他随你好了。”
“谢父王!”李世民欣喜异常,拜过唐王后转眼冲着身旁的李渊笑了笑。
李靖从李渊手中逃得一命,却并没有流露出那份死里逃生的惊喜之情。他面色平静地拂了拂了衣袖,跪地拜谢道:“李靖深感唐王不杀之恩,当以死相报。”
李世民亲自上前将李靖扶起,随后一同走出了武德殿。不久,李靖被李世民任命为三卫,成了他幕府中的重要成员。
几天后,屈突通率军冒着风雪来到了河东,与刘文静会合。刘文静看见屈突通,显得格外高兴。两位将军于军营中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讨论着攻取河东的对策。刘文静当然清楚李渊派屈突通前来的真实意图,就是劝降尧君素,以达到兵不血刃就拿下河东的目的。这当然是上上策,刘文静却对此兴趣不大,他跟尧君素不只一次交过手,了解此人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想要劝他开城纳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故而主张强攻蒲坂城。然而,屈突通此行的目的是奉命来说服尧君素投降,尽管他心里也明白这项任务很难完成,但还是坚持先劝降后强攻的主张。刘文静理解屈突通是奉命行事,也就不想为难他,最后同意对方的决定。
次日早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万丈光芒照耀着银装素裹的大地,也把蒲坂城墙上那面迎风猎猎飘扬的大隋旗帜映照得分外醒目。刘文静率军出营,顶着刺骨的寒风列阵于城门之下。屈突通纵马走出阵中,向城头上的守军喊话。披甲执锐立于城上的守军曾是屈突通的部下,他们听到了原主帅的声音都感到十分亲切和激动。然而,现在他们与自己前任将领已是敌我对立双方,自当各自为主。因此,他们听到屈突通的喊声,并不热烈响应,只派小校向主将尧君素禀报。
一会儿过后,大将尧君素身披银甲,高高站在城门之上,瞧见敌军布阵于城墙之下,嘴角不由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心里清楚敌军实力较强,可也坚信自己一定能保住城池不失。他目光坚定地望了眼城下的敌军,当看到屈突通时,他的内心不由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很珍惜与屈突通那份战友加兄弟般的情谊,可现在又对他充满了憎恨,打心里就瞧不起他这种背主求荣的败类。尧君素是个一臣不事二主的忠臣良将,十分看重忠君之节。因此,不管先前刘文静怎么威逼利诱,他都心如磐石,毫不动摇效忠隋室的决心,誓死不降。
屈突通仰头看见了尧君素,颇为兴奋,扬声请他出门搭话。尧君素怕屈突通使诈,骗他出城,然后乘机攻城,因而迟迟不肯答应,直到刘文静向他作出绝不借机攻城的保证,方领着支小分队跑出城门。
不一会儿,尧君素策马来到屈突通的面前,两眼紧盯着自己昔日的上司和老战友,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伤感来。真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同故交会面,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会有一天变成水火不容的仇敌。为此,他感慨万端,唏嘘不已。此刻他什么也不想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神情。
屈突通见尧君素不言语,便深深向他施了一礼,极富感情地问候了他一声。他听到对方饱含真情的问候时,泪水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此时此刻,一阵悲伤与感慨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然后跟老友倾心相谈。
说过一阵之后,屈突通以为已调动了老部下的感情,可以切入正是了。于是,他话锋一转,语气诚恳地说:“君素,我军已败,唐王的义军气势旺盛,义旗所到之处,没有不热烈响应的。事势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也就快快归顺唐王吧。”
这投降之事不说则已,一说尧君素就气愤填胸,两眼直冒火。默然片刻,他指着屈突通的鼻子忿然责问道:
“屈突通,你身为朝廷大臣,皇上委任你以防守关中之重任,代王将社稷托付与你。你却贪生怕死,背主求荣,投靠李渊逆贼。你所乘的马就是代王赏赐的,现在你还有什么脸骑这匹马?你就不觉得愧对皇上,愧对代王吗?”
“君素,我已是尽力而为了。”屈突通给尧君素一顿抢白,不禁脸有愧色,低声说道,“再说,唐王已立代王为帝,我并没有背叛大隋。”
“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你真的糊涂了?”尧君素冷笑道,“屈突通你真的会看不出李渊老贼的险恶用心?告诉你吧,老贼拥立代王,就是为了纂权窃国。现今朝中大权都由老贼一人独揽,代王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他能算大隋的皇帝吗?不,大隋的皇帝在江都。李渊晋阳起兵就是谋逆祸国,他就是逆贼。你投靠逆贼就是背叛皇上,背叛大隋。”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屈突通默然半天,方劝道,“今皇上荒淫无道,请君素识时事知天命,归顺唐王吧。”
“忠臣不事二主。”尧君素铁骨铮铮地答道,“我生为皇上的臣,死为大隋的鬼,绝不像你为取荣华富贵而背主忘恩,为天下人所不耻。”
“君素,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屈突通继续劝尧君素,“唐王仁义,怕攻城殃及城中百姓,故遣我前来劝将军以百姓为重,勿再坚持。请将军以民为重,出城纳降吧。”
“假仁假义,若李渊老贼真垂怜天下苍生,何至于屡犯我河东?”尧君素讽刺道,“老贼是想不战而收取河东,也得问问我手中这把刀,休想!”
说时,尧君素手持大刀,对着刘文静的部下晃了两晃,紫黑的脸膛上透出一股桀傲与杀气。
“尧君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刘文静按捺不住心中的气愤,冲着尧君素吼道,“要不是奉唐王旨意,我早就踏平河东了,哼!”
“君素,你一向以苍生为重,何至于为了自己的名节而弃他们于不顾呢?”屈突通仍旧不放弃,言辞恳切地劝道,“河东饱尝战乱之苦,民生凋落,百姓如处水火之中。如若将军能深明大义,出城纳降,此乃百姓之福啊。望将军以苍生为念,归顺唐王吧!”
“请勿多言,我尧君素绝不降于李渊老贼以失忠臣之节。”尧君素说完从鞘中抽出支箭,当着屈突通的面咔嚓一声将它折断,一面对他大声说:“你我情义如此箭,断而不复!”
屈突通眼看着尧君素意志如此坚定,知是再劝也无济于事,只好抬头仰望着漫天飞雪,愀然长叹一声,然后失望地瞧着尧君素说:
“公可以忠臣气节名于天下,流传后世,然你身边的将士与城中的百姓得因你而涂炭。如此,公之良心能安否?”
尧君素斩钉截铁地答道:“你大可放心,有我尧君素在,蒲坂城固若金汤,绝不会成为你等反贼的囊中之物。”
尧君素用鄙夷的眼光瞥了屈突通一眼,随即拨转马头,引兵往城内跑过去。
刘文静坐在马鞍上,眼巴巴地瞧着尧君素快速离开,忽然动了念头,扬鞭朝士兵们一挥,欲指示他们乘机袭敌入城。
屈突通见状,慌忙制止道:“将军威名天下,何故失信于人?如若违背约定而攻城,或城可得,然将军名声必将毁,望将军信守诺言。”
刘文静被屈突通这么一说,很快就打消了背信偷袭尧君素的念头,当即命令部队往回撤。
刘文静看到屈突通劝降受阻,不免心中暗喜,因为这样他就可以马上强攻蒲坂城,平定河东之地。如此,功劳簿上又可大书一笔了。
一回到营帐中,刘文静就急不可待地跟屈突通谈起攻城之事。屈突通虽招降未果,却依旧对劝说尧君素归降抱着一丝希望,所以不赞成刘文静攻城的提议,而请求他让自己再试试看。刘文静明白李渊颇器重屈突通,并委以他兵部尚书之职,因而尽管心里不大满意,但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屈突通想方设法劝昔日的部下投降。遗憾的是,尧君素是一根筋的人,决定一条道走到黑,谁也没法把这头倔驴拉回头。末了,屈突通彻底绝望了,长吁短叹了阵,便派人倍道兼程赶往长安,向李渊汇报情况。
李渊这两天心里正烦着呢,因为金城薛举趁李渊主力军攻取长安之际,派他的儿子薛仁杲劫掠扶风郡。扶风守将唐弼杀李弘芝归降薛举。薛仁杲不守信用,乘唐弼没有防备搞突然袭击,并一举攻下了汧源。唐弼只好率领几百名骑兵逃到扶风郡请降,随后又被扶风太守窦璡斩了。薛仁杲乘胜包围扶风,窦璡自知以已之力难敌薛仁杲大军,便遣人飞奔长安向李渊搬救兵。
李渊得知这一消息后,脸上不禁凝着一层愁云。他清楚薛举的实力和野心,如果不能将他制服,必将成为心腹大患,可现今长安尚未稳固,刘文静又在河东,谁能担当此重任呢?本来他想派儿子李建成前往扶风征讨薛举,可长安需要这位世子镇守。思来想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李渊最后还是决定派遣李世民率军出征。这事刚有着落,李渊以为可以松口气,静候屈突通的好消息,孰料等来的是强攻蒲坂城的请示。
李渊对屈突通未能招降尧君素十分不满,恼得直大骂了他一通。可事已如此,他只得面对现实了。李渊就将裴寂、李建成、王珪、萧瑀、王长谐等一班僚佐召集到丞相府商议河东之事,经一番讨论,最后大家都认为立即攻取河东非常重要,越往后拖就越不利。李渊看见众人脸上显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不知为何居然高兴不起来。他隐隐感觉到河东并非大家所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相反很可能久攻不下。尽管他有这种担忧,却也认为无论结果如何,都得让刘文静率军马上进攻蒲坂城。因此沉吟了半晌,他最终点头同意了众人的建议,派李纲前往河东下达攻城命令。
刘文静早就急于攻下蒲坂城,因此他一得到李渊的命令,就立马召集屈突通、段志玄、窦琮等将佐于帐中商议攻城之事。尽管屈突通对河东及守城将士怀有旧情,但军令如山,不得不奉命攻城。当然刘文静也考虑到屈突通对部下固有的感情,怕他在作战当中有所顾忌,不想让他出战。屈突通心领刘文静的一番好意,却不想服从他的安排,当即站起身,向刘文静一拱手,用十分坚定的口气说:“刘将军,请您放心,我屈突通既已归顺了唐王,自当竭力为唐王效命。至于尧君素,他已跟我恩断义绝,又何须念及旧情,理当各为其主,厮杀疆场。”
“好,既然屈突将军这么说,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刘文静哈哈一笑,吩咐道,“我知道屈突将军长期镇守河东,对这儿了如指掌,所以烦请将军您担当此次攻城重任,不知愿意否?”
“既然刘将军如此信任我屈突通,那我誓将竭尽所能,打好这一仗。”屈突通发誓般地回答刘文静。
“好,有屈突将军这句话,那我刘文静可高枕无忧了,哈哈!”刘文静一拍几案,兴奋地说,“屈突将军乃关中大将,用兵如神,量一区区尧君素岂能抵挡得。”
“不敢当,不敢当。”屈突通谦虚道,“屈突通不才,承蒙唐王错爱,委以重任。且尧君素胆略过人,极善用兵,胜败确是难料。”
“将军过谦了。”刘文静哈哈笑过两三声,接着又向屈突通问计,“今攻蒲坂城,请问将军有何良策?”
屈突通没有立即回答刘文静,而是拧着两道一字眉思谋了好半天才说:“今正值隆冬时节,冰雪覆地,粮草难济。倘若我军能断对方粮道,不出几日城内必乱。我与将军战于潼关之时,蒲坂城内所剩粮草不多。今已过二十余日,以我估计城中粮草已无几升了。尧君素欲守城与我军对峙,必遣军取粮于北山。若我军前往北山截击,取其粮草,不日即可攻克蒲坂城,收取河东之地。”
“真乃英雄所见略同,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刘文静含笑道,“断其粮草,乱其军心,城池再坚固也必为我军所破。将军之计绝妙!”
“此计虽好,然北山离我们这儿有四十余里,且道路险峻,取之实为不易!”屈突通面带忧色地说,“况北山乃屯粮之地,恐尧君素早有防备。”
“将军多虑了,尧君素智谋不足,绝不会料到我军会冒雪偷袭北山。”刘文静嘴角边浮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自负地说,“将军不用多疑,依计行事,必能夺其粮草,取其城池,斩尧君素以泄各位心头之恨。”
“有刘将军这席话,屈突通心里颇为踏实,然还得处处小心,万不可掉以轻心。”屈突通慎重地说,“尧君素此人行事谨慎,难有疏忽之时。”
“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何况尧君素非智者也,能不有一失吗?”刘文静不以为然道,“我敢肯定,今晚尧君素就不会防备我军进北山。”
段志玄迟疑了下,建议道:“既然如此,今晚前去劫北山,如何?”
窦琮注视着刘文静高声说道:“对,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北山守军必会疏于防范,这正是偷袭的最佳时机,请将军下令吧。”
“言之有理,就这么定了。”刘文静说完又将眼睛转向神色凝重的屈突通,提议道,“屈突将军熟悉这一带地形,行走方便,故而这次行动就非将军莫属了。”
“遵命!”屈突通一拱手,响亮地回答道,“请将军拨一队人马给我,我将今夜抄小路袭击北山,烧其粮草。”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刘文静客气了句,紧接着向段志玄下令道,“段将军,请你率部下与屈突将军一道前往。”
“未将愿为将军效命!”段志玄拱手道。
计议已定,屈突通和段志玄一道走出营帐,前往自己军营作准备。
午夜时分,屈突通率领几百义兵出了营寨,拐过弯,抄右侧那条冰雪稍稍融化的小道,快速往北山方向走去。由于林子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把路面映照得一片雪亮,光线足以令军士辨路行走。这时灰蒙蒙的天空中,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着。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屈突通、段志玄引着士卒翻越一道崎岖陡峭的山路,悄没声息地进入北山营寨。此营寨坐落于山谷之中,地势较为平坦,四周都是高山峭壁,只有一条路与外面相通。此等地形的确是设伏的好地方,只要在路侧的密林中埋伏一队人马,足以将入侵者杀得片甲不留,有去无回。屈突通非常清楚这一切,此刻却并不担心自己的部队会遭到敌人的埋伏,因为他认定尧君素万万不会料到自己今夜会前来袭营,烧他的命根子——粮草。这不,这会儿整个营寨静悄悄的,连个哨兵也没有。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不远处的哨所里闪着摇曳不定的火光。嘿,原来这些目无军纪的家伙正围在篝火边取暖呢,真该死!屈突通暗骂了句,同时心头抑制不住地翻涌着一股喜悦之情,不禁嘿嘿地轻笑了两声。
段志玄见这等情形,心里也乐开了花,冲着屈突通低声说句,此乃天助我等也。说罢,他也忍俊不禁地哈哈笑了三两声,接着朝身后的士兵们一挥手,动作敏捷地冲进敌营。营中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儿。这令段志玄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惊喜,同时也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忧惧。他一边率军继续深入敌营,一边疑疑惑惑地对身边的兵部尚书说情况异常,是否暗藏玄机。这话不说而已,一说就令屈突通心情沉重了许多,他也深感情形不妙,恐遭敌人埋伏。于是,他心头一激凌,便大声命令军士撤出营寨。
可惜一切已来不及了,屈突通率领部下刚撤到离营寨不远的路口,就被早已埋伏在林中的隋军团团包围了。屈突通一面在心里为自己的失策而痛心疾首,一面舞着手中的枪,飞身杀入敌阵。与此同时,段志玄也率领义兵奋勇杀敌。一时间,静寂的山谷间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义兵虽勇猛,然终究是寡不敌众,大战一场后纷纷倒在雪地上。一股股鲜血流淌在洁白的积雪上,散发出白蒙蒙的热气。屈突通眼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如刀割。他对着敌人怒吼数声,使劲挥舞着长枪,一连刺死数十名隋兵。隋兵见屈突通如此勇猛,便纷纷往后倒退。屈突通和段志玄趁机杀出条血路,策马冲出重围。两位将军一口气跑出百余米,忽然勒马驻足,扭头回望,但见身后无一人相随。屈突通长叹一声,一阵悲痛袭上心头,不禁泫然欲泣。此时,段志玄也是悲不自胜,仰天叹息不已。也是,毕竟全军覆没,能不悲痛万分?
两位将军伤心了一回,然后拨马继续往前飞跑。快走出林中时,一队人马突然从一侧闪了出来,为首一员大将,挥刀断喝一声往哪里跑。此话声如巨雷般把屈突通震得直发愣,当他缓过神儿,借着幽暗的雪光一看,来者竟然是尧君素。屈突通又见故人来,心头不免一喜,旋即却又生出股败在自己手下的恼羞来。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尧君素策划的。他真没想到自己居然遭原先部下的暗算,不禁羞愧难当。接着,他勃然大怒,挥枪直取冷眼盯着自己的老部下。
尧君素没有动刀,高高骑在马背上,依然纹丝不动地瞅着自己的前任上司冷笑,眼神中流露出鄙夷与轻蔑。屈突通见状,也不可理喻地收住了手中的枪,立在马背上望着尧君素默然不语。彼此沉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尧君素才脸色一沉,冷声说道:
“屈突通,没想到你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这就是上天对叛贼的惩罚,哼!本将军知道你武功盖世,可你能敌得过我这千余将士吗?故而要取你狗头,可谓探囊取物。然本将军心念旧恩,不忍心杀你,以让天下之人笑我无情无义耳。”
“将军,岂可饶过叛主之人!”须臾,一员副将怒声喝道,一边抡起板斧,飞马朝屈突通砍将过来。
“住手!”尧君素声色俱厉地大声喝道,“你等先前皆为此人的部下,领受他的恩惠,岂能恩将仇报?此人可做不义之事,然我等不能,闪开!”
那员威武的副将听主帅如此一说,也就不得不放下手中寒光闪闪的板斧,闪到一旁。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散开一条道,好放屈突通走过。
屈突通被尧君素一番羞辱,自当羞愧万分,默然半晌方对尧君素一拱手,道声谢,然后打马而过。段志玄也趁机紧跟在屈突通背后溜走,那副将想截住他,但被尧君素阻止了。屈突通刚走过人群,突然听到尧君素一声断喝,不由回过头,神色惊惶地问道:“君素,难道你要反悔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尧君素岂是不讲信誉之人。”尧君素掷地有声地回答道,“本将军喝住你,是想让你给刘文静带句话,请他快快回长安去,别想夺我河东之地。你转告刘文静,只要我尧君素还在,他就休想踏进蒲坂城一步,哼!”
言罢,尧君素对屈突通一挥大刀,示意他可以走人。
屈突通没多说什么,只对着哈哈大笑的尧君素一拱手,然后一转身,策马朝前跑去。
如此惨败令刘文静十分恼火,他想狠狠地惩处一下败军之将,以泄心头之怨愤。然而,面对屈突通的负荆请罪,他却不敢做过多责备。因为他清楚屈突通为李世民所亲近,况且还是李渊亲自任命的兵部尚书,官职也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刘文静是个处事灵活的人,因而基于屈突通的特殊地位,虽全军覆没,也不想按律惩罚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屈突通,然后又语气温和地安抚了他一番。至于段志玄,他只是协助此次行动的副手,既然主帅不被追究责任,也就不能处罚他了,何况他跟刘文静的关系非同一般,刘文静又怎会不公正地对待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