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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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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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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六十九章 步步紧逼(1)

回到秦王府,李世民再也沉不住气,对着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秦叔宝、尉迟敬德等心腹爱将无所顾忌地发泄对父皇的不满,认为他过分偏袒大哥。秦叔宝、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见秦王如此气愤,也都叽哩呱啦地议论起皇上的不是。末了,侯君集便捺不住性子,忿忿地说:“不用说,这事皇上明摆着袒护太子。皇上是何等英明之人,他能明察秋毫,难道还会看不出杨文幹是受太子指使吗?”

“君集说的没错。”秦叔宝像受了侯君集的感染,带着几分气恼道,“这事谁都知道太子才是真正的罪人,王大人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说的是。”尉迟敬德惑然不解道,“皇上也真是的,明知此事乃太子所为,为何还要把罪责往王大人头上推,这不是有失公道?”

“皇上圣明,当然知道谁才是这起事的罪魁祸首。”沉吟了半晌,房玄龄语调平缓地说,“皇上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想保护太子。”

“玄龄兄所言极是。”杜如晦点头赞成道,“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此事罪责有多大,若不用此招袒护太子,就得废立太子了。然皇上不想更立太子,以免朝野动荡,故而只能出此下策,丢卒保车了。”稍顿又意味深长地说句,“秦王,从这件事不难看出,皇上是在全力支持东宫。”

“克明说的是。”房玄龄微蹙着两道浓眉,不无担忧地说,“皇上这么明目张胆地出手,其目的就是想彻底压制住秦王府,这对秦王越发不利呀。”

“房大人说的对。”秦叔宝想起程知节一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忿然说道,“皇上前些日借故把知节调往康州任刺史,就是在向秦王府开刀。”

“秦将军所言不谬。”长孙无忌若有所思地说,“程将军被贬一事,实非程将军之过,乃是皇上想敲打秦王府,分化秦王的势力。”

“长孙大人言之有理。”杜如晦紧接着说,“皇上深知要保住太子,就必须削弱秦王的势力。皇上无故将程将军贬往康州,只是计划的开端。若不出在下所料,接下去皇上会一步步清除秦王身边的人,最后把秦王府连根拔起。如此,皇上便可无忧矣。”

“克明所言甚是。”房玄龄沉吟着说,“的确,皇上会因袒护太子而打压秦王。为了防备秦王,皇上一定会逐步剪除秦王身边的人。程将军已经被远调康州,接下来很可能是侯将军、秦将军、尉迟将军以及段将军和王将军他们了,最后我和玄龄兄也恐怕难逃此劫。”

“要是真如杜大人所言,那到最后秦王身边不就没人了,这怎么可以呢?”尉迟敬德吃惊似的说道。

“是呀,若任由皇上这样处治秦王身边的人,到时秦王府的能人贤士就全被皇上调走了。”房玄龄皱着眉头说,“如此,我算是白忙活了场,唉!”

“秦王,房大人为了招揽这些谋士猛将真是费尽心血,您可不能让皇上就这样一个个把他们贬出秦王府呀。”长孙无忌用央求的语气对李世民说,“要是这样,您对不住房大人这番心血,更对不住这些为您效死力的忠义之士。在下恳请秦王赶紧想办法对付皇上和太子,以守住秦王府。”

“是呀,秦王,事已至此,你可不能再由着皇上和太子欺负我们。”侯君集语气强硬地劝谏道,“秦王,该是向太子亮剑的时候了。”

“侯将军说的对,是该反击东宫了。”长孙无忌两眼定定地望着李世民,劝道,“太子都敢做出派人刺杀自己弟弟的事,秦王,你又何必顾念手足之情呢?今若不早作决断,强势回击东宫,到时秦王府给皇上瓦解了,秦王就是想对太子亮剑也没那份力了。正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先发制人!”杜如晦赞同长孙无忌的看法,劝李世民道,“秦王,长孙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如今东宫气势汹汹,秦王也不能坐以待毙。”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杀掉太子。”李世民靠在椅子上沉默了好半天,方抬眼看了看围坐在自己身边的心腹们,沉着脸说,“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你们也应当明白太子是我的亲哥哥,我怎么忍心杀自己的大哥呢?太子指使杨文幹刺杀我,只是因一时的冲动,现在他一定很后悔。”

“太子不会后悔。”长孙无忌斩钉截铁地说,“若说太子会后悔,那他后悔的是没能杀掉你,而不是自己谋杀兄弟的行为。”

“不,你说错了。”李世民否定道,“太子禀性仁慈厚道,他不可能狠得起心肠杀我这个亲弟弟。太子这样做,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再三劝说他。”

“秦王言之有理。”房玄龄思忖着说,“依太子的性情,不可能做出如此无情之事。正如秦王所说,当是背后有人在挑唆太子。那此人会是谁呢?”

“玄龄洞察世事,岂能看不出这一点,只是不好当我的面说罢了。”李世民猜透了房玄龄的心思,含着丝笑说,“好,那我来代你说吧,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个四弟李元吉。其实,李元吉比太子更想除掉我这个二哥。这倒不是他有什么野心,而是因心中对我的仇恨,想杀掉我而后快。”

“秦王这么一说,在下倒是明白了。”长孙无忌脑筋很快就转了过来,点头赞同道,“的确,齐王此人心胸狭窄,有仇必报,且心狠手辣,不会在乎什么情义。向日秦王与他有不少过节,虽说全是为他好,可他并不领这份好意,反倒当仇记在心里,这会儿便想借着太子之手报心中之恨。”

“此乃其一也。”杜如晦沉思着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齐王想坐山观虎斗,收取渔人之利。”

侯君集不解地问:“此话怎讲?杜大人,请说具体一点吧!”

“不可否认,齐王此人头脑是比较简单,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不过他手下那帮人就未必了。”杜如晦眼含微笑地望着李世民说,“秦王,齐王府的实力不可小觑,贤能之人也不在少数。特别是李志安、李思行,他们野心不小,很想有番大作为。现今他们看到东宫正与秦王争斗,自然以为齐王府有机可乘,便蠢蠢欲动,想利用东宫的势力击败秦王,然后再逼迫齐王夺取东宫,登上太子之位。此乃在下所说重要原因,不知秦王以为如何?”

“克明所虑不无道理。”李世民点了点头,不轻不重地答道,“虽说四弟此人胸无大志,可他手下那帮人对东宫一直虎视眈眈,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教唆四弟起争夺太子之心?今齐王府与东宫联手对付我等,恐怕就是有此目的。如此看来,我等不仅要对付东宫,还得小心齐王府。”

“秦王所言甚是。”房玄龄附和道,“东宫与齐王府联手,其目的是要全力击败东宫。太子想借齐王之力削弱秦王的势力,以确保东宫之位稳如泰山。而齐王府的人也想利用东宫的势力铲除秦王府,然后想办法拉太子下马,扶齐王上位。而秦王要想自保,只能击败东宫与齐王府这两股势力。”

“还有皇上。”杜如晦神色有些凝重地沉声说,“今日朝堂之事,诸位都看清楚了皇上的用心,就是力保太子,同时深深戒备秦王。秦王不想谋事,便可与皇上相安无事。若想一展自己胸中的抱负,皇上绝不会袖手旁观,当会明里暗地帮太子对付秦王。”

“杜大人说的是。”长孙无忌盯着李世民,“秦王英武神明,胸怀大志,岂能永居他人之下。恕在下直言,秦王当入主东宫,以图天下。”

“辅机,你敢说这种话,就不怕丢脑袋。”此话正中秦王下怀,心中不免一喜,却板着面孔斥责道,“我早已说过,此生甘愿辅佐大哥,别无他念。”

“秦王,你想做周公,可太子他们绝不会成全你这番美意。”长孙无忌面无惧色地继续劝谏道,“倘若秦王心慈手软,不尽全力对付太子和齐王,到时就会让他们占了上风。如此,杨文幹之事定当再次发生,秦王绝不会像这次这么幸运,必定会死在他们的刀剑之下。”

“辅机话虽有些难听,然很有警示之意。”还没等李世民开口,杜如晦连忙说,“秦王,此事不仅关系到你的前程,而且也与你的性命攸关。若事成,秦王便可取代太子入主东宫,进而登上九五之尊,治理大唐天下,以实现平生之夙愿。反之秦王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为太子他们所害!”

“杜大人说的是。”秦叔宝插嘴道,“今太子见有皇上撑腰,越发会肆无忌惮,与齐王一道合谋对付秦王,故而为今之计,秦王应当出手对付太子和齐王。秦王身边有谋士勇将如此之多,难道还怕对付不了东宫和齐王府那帮人吗?秦王,你放心,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李世民驰骋沙场,杀败多少奸贼枭雄,难道会怕东宫、齐王府那些人吗?”李世民忽然一激动高声答句,随即又叹口气说,“不瞒在座诸位,我所害怕的是兄弟这段情缘哪。我虽杀人如麻,可不敢手刃自己的兄弟。你们……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难道就不能理解我的心吗?”

“我等皆知秦王重情重义,看重手足之情,只是太子和齐王越来越咄咄逼人了,若不想办法对付他们,恐对秦王你不利。”房玄龄诚恳地说。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李世民感激了句,想了想又说,“你们刚才说的也对,我是得防范太子他们再次做出对自己不利之事。”

房玄龄用赞赏的眼光望着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秦王,你这又是在采用后发制人的防御策略。”

“玄龄,你说的没错,我向来都喜欢用这一招,而且还屡屡获胜。”李世民一本正经地答道,“这一回,我想我也将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秦王如此有信心,如晦我也好放心了。”杜如晦沉吟着说,“秦王确是英明,这样做既可保住秦王府立于不败之地,也可彰显秦王的仁义厚德。”

“的确如此。”房玄龄赞同道,“太子他们欲置秦王于死地,秦王却宽宏大度,不与他们斤斤计较,尽显手足之情义。如此,朝中大臣们会更加敬重秦王,天下之人心也会归附秦王,这对秦王不是更有利的吗?故而,在下以为现在还不是与太子他们刀剑相向的时候,当以事事隐忍为好。”

“我等隐忍,可太子他们举刀劈来,那该怎么办?”侯君集不以为然地大声说,“在下以为凭秦王府的兵马可立即踏平东宫,秦王不必隐忍。”

“踏平东宫?”李世民应道,“不错,凭你们这些骁勇善战的猛将的确可以踏平东宫,可踏平东宫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君集,你难道忘了大唐的兵马牢牢掌握在皇上手中这一事实吗?倘若父皇一怒之下,调集所有兵马进攻我们,我们能抵挡得住吗?”

“秦王所言甚是。”房玄龄附和道,“秦王连年征战,虽掌控一定军队,然依旧无法与皇上相抗衡,到时必败在皇上手下。因此,我们不能鲁莽行事,当以静制动,等待时机。待时机成熟,秦王再出其不意地起兵,到时必能一举而铲除太子和齐王。小不忍则乱大谋,切记切记!”

“房大人所说也不无道理。”长孙无忌也非冥顽不化之人,听房玄龄、杜如晦这么一番精辟论说,也就慢慢地转变了思想,点头赞成道,“这强行攻打东宫实不可取,一来东宫守备森严,兵马也不少,并非可轻易夺取;二来这主动挑事必会令秦王遭到众臣和天下人的谴责,从而失去人心。”

“明斗肯定不可取。”房玄龄对李世民说,“秦王,我等得采取暗争,要把东宫那些有用的人争取到秦王府来,到时好为秦王效命。”

“玄龄,你说的对。”李世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笑问房玄龄,“玄龄,你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什么妙计吧。”

“秦王,在下此计如同前番,继续收买太子身边的人。”房玄龄答道,“只有不断在太子身边布置眼线,了解太子的动向,才能保证秦王安全。”

“说的对。”李世民认同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拉拢东宫的人,分化东宫的势力,关键时候让这些人为我们所用。”

“这办法当然好,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活动,肯暗中投靠秦王的人已经被我们拉拢得差不多了,留下的大都是死忠于太子的人,或是些对秦王没什么用处的人。”尉迟敬德不由得微微皱着两道浓眉,瞧着房玄龄说,“如此这般,我们又往哪儿去物色人呢?在下愚钝,请房大人明示。”

“尉迟将军说有倒也是实情,我们的策反行动的确很成功,短时间内就把不少东宫的要人拉到了秦王身边。”房玄龄语调平缓地说,“现在可以让秦王收买的人的确是越来越少,可谓是所剩无几。不过,依在下看,还是有那么几个人能够拉来为秦王效力,只是要我们尽力去说服他们。”

李世民迫不及待似的问:“谁?玄龄,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房玄龄拱手答道:“回禀秦王,在下所指之人是玄武门守将常何、敬君弘和吕世衡他们三人。”

“他们?”侯君集不屑一顾地说,“他们只是些宫门守将,有什么用,哼!”

“侯将军,此言差矣。”房玄龄面含微笑地望着颇为自负的侯君集,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常何、敬君弘他们虽说只是玄武门的守将,地位不高,可把守着宫廷内外进出的咽喉之道,可谓是担负着要害之职。侯将军,你怎能这么小看他们呢?倘若他们能成为秦王的人,以后必有大用。”

“玄龄兄,你真是深谋远虑啊。”杜如晦稍加揣摩就看出了房玄龄的用意,不由赞叹句,“玄武门乃是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入宫觐见皇上的必经之处,是宫城内外相通的咽喉要地。倘若玄武门守将都是秦王身边的人,那对以后行事就便利多了。故而,秦王切不可小看常何他们呀。”

“言之有理。”李世民望着房、杜二人,沉吟着说,“玄龄、克明你俩所想正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有这种想法,只是一直举棋不定。今日听你们这么一说,我便可以把这事定下来了。好,那就按你俩说的做,把常何、敬君弘、吕世衡他们拉进秦王府。”

“敬君弘、吕世衡等将军与太子关系一般,平日又都敬服秦王,引他们入秦王府应该不难。只有常何……他是太子的旧属,对太子也相当忠心,因此要想把他拉到秦王身边的确相当难哪。”杜如晦如实地说,“可常何他偏偏又掌管着守卫玄武门之事,若不能让他甘愿替秦王效死命,就算把敬君弘、吕世衡等所有守卫玄武门的将士都引入秦王府,也没多大的用处。因此,秦王要想真正掌握玄武门,就必须得到常何。”

“克明说的对。”李世民点点头,思忖着说,“常何对我们的确很重要,得想办法把他引入府内。只是常何为人孤傲,谁能把他说服?”

“常何很少与秦王府的人走去,然长孙大人是个例外。”房玄龄笑眯眯地看着长孙无忌说,“在下想若秦王肯遣辅机前去,当能说服常何。”

“好主意,好主意。”杜如晦连声赞同道,“常何此人生性寡言少语,不愿与人交往,却跟辅机关系非同寻常,肯听辅机的话。如若辅机前去好言相劝一番,常何必当会回心转意,舍太子而追随秦王呀。故而,在下以为辅机是劝说常何的最好人选,不知秦王以为如何?”

“好,既然你们都认为辅机能说服常何,就照你们说的做好了。”李世民想了想,也认为房玄龄他们说的对,就毫不犹豫地拍了板,接着又笑呵呵地望着长孙无忌问道,“辅机,我想劳你前往常何处做说客,你乐不乐意去?”

“在下愿为秦王效劳。”长孙无忌听说有立功受赏的机会,心中一阵欢喜,连忙拱手答道,“请秦王放心,在下定当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常何。”

“辅机能言善辩,且与常何交情颇深,定能说服常何为秦王效命。”房玄龄望着李世民笑呵呵地说,“辅机一出马,秦王你便可高枕无忧了。”

“说的好。”李世民用信任的眼光盯着长孙无忌,欢快地说,“辅机口才出众,且能以诚感人,定当打动常何,如此我有何可虑?”

说罢,李世民望着众亲信哈哈大笑起来。房玄龄等人见秦王如此欢心,也跟着笑了。长谈一阵后,他们便纷纷向秦王告退,打道回府。

几日后,长孙无忌终于寻得个机会,把好友常何叫到一家酒肆里喝酒。这家酒馆坐落在长安城比较偏僻的西面,加上场所也不够大,生意难免清淡。这会儿已是戌时,酒馆里面便益发冷清,只有两三桌客人。这种异常的清静正是长孙无忌所需要的,因为这可以让他放心地跟常何谈事了。

两人相对而坐,就着几碟好菜边饮边聊。别看常何外表长得五大三粗,心倒是细得很,几句话过后就明白了长孙无忌此番请自己喝酒的真实用意。不过,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笑呵呵地望着长孙无忌,明知故问句:“长孙大人,您纡尊降贵请在下到这儿喝酒,该不是仅仅为了过过酒瘾,消磨消磨时光吧?是不是有什么事?在下愚钝,请长孙大人明说。”

“别长孙大人长孙大人地叫了,好不好?”长孙无忌佯作不悦地瞪了常何眼,接着套近乎似地笑道,“常兄,你我是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承蒙长孙大人错爱,把我常何当兄弟看,在下真是感激不尽。”常何依旧客客气气地说了句,随即又举杯道,“来,贤弟,愚兄敬你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长孙无忌边举杯,边恭敬有加地答道,“常兄,你为兄长,小弟当先敬你才是。来,仁兄,小弟敬你一杯,干!”

“常何出身卑微,地位低下,贤弟以兄长之礼待在下,这……这实在是令愚兄惶愧不安。”常何感动地说,“承蒙贤弟厚爱,愚兄万分感激。”

“常兄,你客气了。兄弟何谈贵贱,只在乎情义也。”长孙无忌呵呵一笑道,“来,小弟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干了个底儿朝天。

“好,愚兄有礼了。”常何说完咕噜一声把满满一杯酒干了。斟好酒后,他又高高举起酒杯,诚恳地对长孙无忌说,“辅机贤弟,愚兄我借花献佛敬贤弟一杯,以感谢贤弟此番厚意,同时也恳请贤弟往后多多关照,多多提携。”说罢,一仰脖子将酒全部吞进肚子里。

“说这话,常兄,你见外了。”长孙无忌一脸真诚地说,“你我情同手足,小弟能帮,不用说,一定会尽力帮你。”顿了顿,接着又带着些许惋惜说句,“说实话,常兄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将才,谁知只做了个小小的玄武门守卫。这真让常兄委屈了,小弟也常为兄长叫屈呀。”

“贤弟过奖了。”常何谦逊了句,随即又不在意似地说,“在下原是一降将,承蒙皇上不杀,后又深得太子赏识,提升为玄武门守将。官职虽低,尚能苟活于世,自当满足,更复何望。”

言罢,他故作洒脱地笑了笑,过后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兀自执杯饮了口酒。

长孙无忌了解常何,又听到他那声不满现状的轻叹,便知他说的是违心话。于是,抿了口酒,他两眼盯着脸色紫红的挚友,看透一切似的说:“常兄,这该不是你的真心话吧。小弟知道常兄胸怀大志,想建一番功业,博取高官厚禄,以光宗耀祖。如此,常兄又岂能满足这个职位呢?”

“知我者,辅机贤弟也。”沉默了半晌,常何坦白道,“正如贤弟所言,愚兄对身居如此卑职而感到有些不满与失望。”说罢轻叹一声。

“常兄,何必叹息!”长孙无忌面含微笑地劝道,“天不负英才,常兄你的机会来了,小弟今番前来,是向常兄报喜呀。”

“何喜之有?”常何猜到长孙无忌将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却故作惊讶地问,“在下近来不曾立功,哪来喜事?莫非贤弟在逗我开心吧。”

“常兄,小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长孙无忌一本正经地答道,“此事与立功无关,是因为秦王越来越器重常兄了。常兄,你也清楚秦王是何等人物,要提携手下之人,还不易如反掌?秦王如此赏识常兄,只要常兄肯为秦王效力,加官进爵自然就不成问题。常兄,你说这非喜事乎?”

常何听长孙无忌这么一说,不由变了脸色,冷笑道:“到这会儿愚兄我才算明白了,原来贤弟请我来这儿饮酒,是想替秦王做说客。”

“常兄,你何故如此不高兴呢?”长孙无忌依旧笑着说,“小弟这样做,是真心为仁兄的前程着想,请仁兄能体察小弟这片心意。”

“贤弟,若愚兄没猜错的话,你该是受秦王之托前来游说我吧?”常何兀自呷了口酒,然后板着面孔问长孙无忌。

“不错。”长孙无忌道,“不瞒常兄说,秦王念及旧情,特意遣小弟我来劝常兄,请常兄能回心转意为秦王效命,不知常兄意下如何?”

“恕在下难从秦王之命。”常何两手一拱,毅然决然地答道,“在下虽曾为秦王部将,然今已是东宫之人,岂可背主而投他人?”

“常兄真乃忠义之士也。”长孙无忌赞了句,接着又劝道,“然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太子虽有恩于常兄,可惜其非明主也。秦王功高盖世,英明神武,有汤、武之雄才,日后必为大唐之主。若常兄能弃暗投明,为秦王效劳,岂用忧虑前程?到时必能高官厚禄,春风得意。”

“太子有恩于我,在下岂能负太子?”常何振声答道,“再者,太子虽不似秦王强势,然有皇上护着,当能稳坐东宫,继承大统,号令天下。”

“常兄此言差矣。”长孙无忌不轻不重地说,“太子无德无能,战功远不及秦王,之所以能坐上东宫之位,仅仅是因为嫡长子这个缘故。如此,太子又怎么服众?相反秦王功德巍巍,深孚人心,朝中文武百官大都归附于秦王,争着为秦王效命。现今秦王府的势力已在东宫之上,纵使太子有皇上护着也难敌秦王。依小弟看,不出两三年东宫就得易主,到时太子不是被皇上下旨废除,就是……就是被秦王铲除。”

“何出此言?”常何突然作色道,“长孙大人,你身为大臣,怎能说这种话?这话要是传到皇上的耳边里,即便你是秦王的内兄,也难逃处斩。”

“常兄说的对,这话会招来杀身之祸,甚至诛灭九族。”长孙无忌点头说,“然小弟依然敢对常兄说,因常兄乃忠义之士,岂会出卖自己兄弟?还有小弟视常兄为手足,为了常兄的前途命运,小弟敢冒死进言。小弟深知常兄乃太子心腹,若常兄将方才之言说与太子,小弟绝不怪罪常兄。”

“是何言也!”常何见长孙无忌如此信任自己,很是感动。默然会儿语气坚定地说,“贤弟如此善待常何,常何又怎能做小人之举?”

“常兄真乃义士也,难怪秦王如此器重常兄。”长孙无忌微微一笑道,“方才小弟冒死进言,不知常兄以为如何?”

“贤弟所言也不无道理。”沉吟半天,常何才开口道,“在下虽愚钝,然也能看出些端倪,太子的确难与秦王相匹敌。这东宫之位……”

“常兄既知这些,那还犹豫什么呢?”长孙无忌还没等常何把话说完,就急切地催促道,“秦王如此赏识常兄,常兄你就赶紧向秦王表忠心吧。”

“恕在下不敢从命。”常何脱口而出,“太子仁厚,对常何多加恩惠,常何实不愿背弃太子。”

“太子对常兄不过只是些小恩小惠,哪比得上秦王呢?”长孙无忌连忙亮出底牌,提高声音说,“常兄,跟你直说吧,秦王已同小弟明说,只要常兄愿听从秦王差遣,秦王便可提携常兄,官升三级,大加赏赐。”

常何此人是个官瘾非常重的人,一听说秦王可使自己连升三级,心就不由得动了动,那双被酒气染红的眼睛里流露出对乌纱帽的渴望。此刻,他虽什么也不说,他的心思却被明察秋毫的老友看得一清二楚。长孙无忌知道常何对官职动了心,心头不禁一喜,接着又劝道:

“常兄,小弟知道你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总希望能够身居高位为朝廷出力,以实现自己的志向。今秦王赏识常兄的才智,准备给常兄一展抱负的机会,常兄怎能轻易错失呢?再者,太子最终会被秦王击败,从而失去东宫之位。倘若常兄执意追随太子,到时非但不能加官进爵,享受富贵荣华,恐怕还得受太子牵连,贬职流放,甚至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呀。两厢一比,利害分明。常兄乃明白之人,还需犹豫什么呢?”

“贤弟言之有理。”考虑了好一会儿,常何觉得长孙无忌说的在理,脑子随之一转弯,沉声道,“跟着秦王的确更有前途,只是……”

“只是常兄不肯离开太子,让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忠不义,对吧?”长孙无忌打断常何的话,明知故问。

常何呷了口酒,眉头紧锁着说:“贤弟,你也知道愚兄我这人最怕别人说闲话。正所谓人言可畏,众口烁金,愚兄我能不怕吗?”

“秦王何等英明之人,岂能不知常兄之虑?”长孙无忌呵呵一笑说,“常兄,跟你说吧,秦王充分考虑你的处境,不想让你公然离开太子,只需你的心归附秦王就够了。换句话说,常兄依然像现在一样守卫玄武门,依然同太子保持来往,只需关键时候奉秦王之命行事就可了。”

“这……”常何愣了下,随后又带着感激之情地说,“秦王真是善解人意,令在下十分感动。”

“这么说,常兄你决定为秦王效命了?”长孙无忌眼睛一亮,很兴奋地注视着常何问句,一边提起酒壶亲自为常何满满斟上杯,又给自己添满。

“在下地位卑微,秦王竟如此器重,实令在下感动。”常何沉吟半晌,方郑重其事地答道,“若不为秦王效劳,在下便对不起秦王这番好意了。”

“常兄,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长孙无忌抑制不住兴奋地笑道,“小弟就知道常兄是个明白之人,懂得避利驱害,最终做出正确的选择。”

常兄却不似长孙无忌那般兴奋与喜悦,他什么也不说,只面色凝重地望着对面的好友那么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微垂着头沉默不语。

“来,常兄,小弟敬你一怀,祝你前程似锦。”长孙无忌兴奋不减地高声说道,一边将酒杯高高举起。

“深谢贤弟美意。”常何挤出丝笑,向长孙无忌致谢,然后擎起酒杯,一仰脖子,咕咚一声把满满一杯酒干了。

接下来,两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谈。长孙无忌因顺利完成了秦王所交给的任务而倍感轻松愉快,频频举杯邀常何饮酒,同时说笑个不停。常何平日不善言辞,这会儿又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压在心头上,就更加没了说笑的欲望和心情了。他只顾着举杯饮酒,间或搭几声腔,以免冷了场。

酒足饭饱之后,长孙无忌才拉着常何一道离开了冷冷清清的酒家。这时夜已深了,湛蓝的天空中高高地悬挂着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如水般静静地泻在地面上,把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长孙无忌心情特好,踏着一地的月色,望着头顶那轮月亮抑扬顿挫地吟起诗来,雅兴极浓。常何是个粗人,他不懂那些平平仄仄的玩意儿,也没兴趣去问那些诗句的含义,只迎着清冷的秋风,沿着那条通往驻地的石径沉默不语地走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到分路口时,他向长孙无忌拱手告辞。长孙无忌似乎兴犹未尽,见常何与自己道别,有些不舍地与他回了个礼,然后拐个弯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文幹之乱所引起的风波慢慢地平息了下来。不过,秦王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之间的矛盾却因此事越发尖锐,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们似乎完全撇开了兄弟之间这层亲情,像对待仇敌似的积极谋划着除掉对方的行动计划。李世民如此,李建成、李元吉兄弟俩也是如此。好的是,这段时间他们并没有明着争,而是碍于父皇的威严转入到暗地斗。然而,这种暗斗更加阴毒凶残,他们都想用暗杀的手段除掉对手。尤其是李元吉,他因杨文幹一事而受到大哥的指责,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方设法要在大哥跟前挽回颜面。

于是,李元吉整日在府内踱来踱去,绞尽脑汁寻思着除掉二哥的计策。他心里很清楚,派人前去秦王府刺杀二哥是根本行不通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二哥引到自己的府里,借机除掉他。这的确是条好计谋,但前提是他得想办法把李世民请进自己的府邸。说实话,自从杨文幹事发后,李世民跟李元吉的关系就冷到了冰点,彼此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意来往,除了特殊情况外,谁也不会到谁府上去。正因如此,李元吉意识到自己前往秦王府把二哥请到齐府来是不明智之举,说不定到时非但请不来二哥,还得遭他一顿抢白,失了颜面,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那么,该怎样才能把李世民引进齐府呢?李元吉想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找到切实可行的法子,急得直拿拳头砸自己的脑门,一边唉声叹气。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李思行给他支了招,劝他借儿子生日之故请皇上、太子和秦王一道入府庆贺。听了李思行这席话,李元吉不由茅塞顿开,认为此计绝妙,可诱使二哥前来府内。也是,自己的侄子过生日,他这个做伯父的能不来吗?就算他不肯来,父皇也一定会逼着他来。这么一想,李元吉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兴奋得直拍着李思行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好地夸了他一通,然后便依计行事,亲自前往父皇的寝宫。

李渊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也像普通人一样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孩子,对自己的孙儿孙女疼爱有加,听说李元吉的二儿子渔阳王李承鸾要过生日,非常高兴,当即就一口答应儿子前去替孙儿祝寿,同时还叮嘱尹德妃备好厚礼。李元吉见父皇这么开心,满心欢喜地陪着父皇闲聊了好一阵子才离开父皇,前往东宫。奇怪的是,这会儿李元吉并没有把自己再次刺杀李世民的计划告诉大哥,只对他说了儿子做寿的事儿。李建成为了进一步巩固与四弟的同盟关系,自然是欣然接受四弟的邀请,并决定备份厚礼以结其心。

出了东宫,李元吉又来到了秦王府。说真的,李元吉是不想进承乾殿面见二哥,出于礼节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这时候,李世民正与房玄龄坐在殿内谈事儿。他俩瞧见李元吉进来,赶紧中断了谈话。李世民不冷不热地招呼了四弟一声,请他就坐。房玄龄出于礼节,起身毕恭毕敬地向齐王施礼。李元吉瞅见房玄龄心里就不痛快,想这该死的家伙又在与二哥合谋算计着自己和大哥。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眼房玄龄,目光中透着股恨意与杀气,接着把眼睛移向端坐于主位的二哥,脸上挤出丝笑,把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对他说了几句。

李世民这人在感情方面表现的比较狭隘,除了喜欢自己的儿女,对兄弟的子女没什么感情,因此听说侄儿李承鸾要过生日,表情很平淡,不露一丝喜悦之情。照实说,他是不想前去替这个小家伙祝寿,却又不敢驳父皇的情面。他知道如果自己到时不去,父皇一定会亲自前来逼他去。父皇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他希望能够借这个机会弥合一下兄弟之间所出现的裂痕,使他们的感情能够融洽些,亲近些。不过,李世民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与大哥、四弟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同他们相聚在一起除了尴尬什么也不会有。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接受四弟的邀请。

李元吉见二哥接受了自己的邀请,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他立即站起身,面带笑容地向二哥揖礼告辞,然后一转身走出了承乾殿。房玄龄望着齐王消失在洒满阳光的殿门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过了会儿,他回过神,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秦王,说齐王殿下摆的恐怕是鸿门宴,劝秦王要倍加小心。李世民明白房玄龄的弦外之音,会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自从出了杨文幹那档子事,李世民便对太子和齐王心存戒备,处处提防,事事小心。正如房玄龄所说,李元吉因上次失手,这回很可能会故意借生日宴设计行刺。对于这一点,李世民也是深信不疑。不过,他并不因之而退缩,相反不顾房玄龄的劝阻,决定按时出席齐王的宴请。

没过多久,李元吉就兴冲冲地回到府邸。此时,护军李思行依旧在堂中等候着齐王的消息,看到齐王一脸喜色就知道一切都很顺利。他上前一步,拱手向齐王行了个礼,明知故问齐王一句。

李元吉坐在那把铺着锦缎的椅子上,望着李思行哈哈一笑,兴奋不已地答道:“跟你说吧,思行,李世民答应前来赴宴了。”

“好,好,这真是太好了。”李思行一边在李元吉身旁坐下,一边兴奋地说道,“只要秦王肯前来,齐王您就可从中取事了,嘿嘿!”

冷静过后,李元吉心里突然像没底儿似地问:“思行,你说这事能成吗?”

“齐王勿忧。”李思行很有把握地答道,“只要秦王肯前来赴宴,这事就一定能成。”顿了顿又讨好似的补上句,“这秦王一除,齐王进东宫……”

“打住!”李元吉赶紧朝李思行摆了摆手,制止道,“思行,你可是本王最亲近之人,如同手足。跟你说实话吧,本王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事。”

“这……”李思行迷惑不解地问,“齐王,您既然不想入主东宫,那为何要千方百计除掉秦王?这样做,您到底图什么呢?”

“本王不图什么,就是想帮太子哥哥一把。”李元吉很仗义地答道,“大哥从小对我就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世民欺负大哥,夺了大哥的太子之位。思行,你也知道太子为人实诚,不似李世民那般奸诈。我若不出手帮大哥一把,东宫很快就会被李世民夺了去。正因如此,我得尽力帮大哥。”

“齐王最讲兄弟情义,这令在下甚是钦佩。”李思行赞叹了句,接着又迟疑地说,“只是齐王您帮了太子,到时太子未必会感激您,甚至会……”

“这点,你就不用替本王操心了。”李元吉不以为然地笑道,“太子哥哥宽仁,且知恩图报,到时大哥一定会好好封赏我,绝不会像你想的那样。”

“太子殿下是会善待你这个弟弟,可他身边那些人未必会如此呀。”李思行语重心长地说,“齐王,您可不用提防太子,可不能不对他身边那些人心存戒备。自古帝王杀兄戮弟,大都因身边之人而起。齐王,您可得切记。再说就算齐王不想取代太子,可您身边的人能同意吗?”

“思行,本王明白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李元吉默然会儿,突然改换话题,“好了,这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来商谈设伏之事吧。”

“齐王,其实此事不难。”李思行举重若轻地说,“渔阳王生日那天,齐王只须在屏风后埋伏数十武士,待秦王酒酣之时,乘其不备而杀之。”

“你说的不错,本王可依此计行事。”李元吉点点头,沉吟着说,“上次让李世民逃过一劫,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手,否则本王就没脸见太子哥哥了,故而务必得周密布置,小心应付。”稍顿又望着李思行问句,“思行,你以为谁替本王做这事最好?”

“在下以为,宇文将军可担当此任。”李思行想了想,便把宇文宝推荐给了李元吉,“宇文将军老练稳重,又肯为齐王您效死命,当是不二人选。”

“言之有理。”李元吉赞成道,“思行,你真是慧眼识人哪。好,就依你说的办,本王马上前往营地把宇文将军请来商谈此事。”

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了一个粗犷雄厚的男中音。那人一边快步朝李元吉走过去,一边高声道:“齐王,在下特意前来向您请命。在下愿为齐王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说着拱手向李元吉深施一礼。

李元吉瞧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宇文宝将军,不禁一阵惊喜,一面回礼,一面哈哈笑道:“宇文将军,本王本想前去相请,不料你倒不请自来。这……这真是太巧了。好,真是太好了。来,宇文将军请上座。”

“谢齐王殿下。”宇文宝揖礼致谢,上前在李元吉身边坐下,目光坚毅地望着齐王说,“齐王,请把这事交给在下,在下一定能办好。”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李元吉不假思索地说,“将军跟随本王多年,出生入死,早是本王的心腹爱将。此事有将军出马,本王便可无忧矣。”

“在下不才,承蒙殿下厚爱,当以死相报。”宇文宝坚定地答道,“此次铲除秦王,在下定会竭力而为,若出纰漏,愿以颈上之头谢罪。”

“好!”李元吉拍了下几案,满意地说,“听将军如此一说,本王岂有不放心之理。待事成之后,本王一定重赏宇文将军。”

“谢殿下!”宇文宝两拳一抱,朗声答道,“在下不敢讨殿下赏赐,只想为殿下效力犬马之劳。”

听过宇文宝此言,李元吉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感动来。他了解宇文宝,知道他对自己的忠心,也就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确,在这个年月像他这种不在乎回报而甘心舍命效力的忠义之士实在是不多见,尤其在李元吉身边,那就更少了。为此,李元吉不免一时冲动,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紧紧抓住宇文宝宽厚的手掌,用兄弟般的感情表达对他的厚爱。宇文宝被齐王这份情义深深打动,感动得都快要掉眼泪。

三天后,齐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晌午时分,李渊领着太子和秦王来到了齐王府。圣驾光临,齐府上上下下顿时沸腾起来,众人纷纷跑出府门跪地接驾。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万岁万万岁过后,李元吉便将父皇等一行人迎进了府中。齐府的奴仆们即刻忙碌起来,她们手里端着盛满山珍海味的盘碟,如美人鱼般穿梭在布置得极其华丽气派的大殿内。与此同时,喜庆的乐声也弥漫着整座王府。

安顿一番之后,李元吉便单独把大哥请到自己的书房里密谈。他本不想把自己早已策划好的事儿告知李建成,可左思右想了好半天,还是认为应让大哥知晓为好。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自以为这事十分稳妥,大哥听后一定会很高兴,称赞自己的智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李建成得知四弟已命人设伏准备刺杀二弟时很生气。不过,他心里也明白四弟这样做全是为自己好,因此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四弟,你怎么能这样做?上回杨文幹的事差点让大哥丢掉了太子之位,这次你又……唉,四弟,你真糊涂啊!”

李建成的反对令李元吉始料不及,他盯着大哥的眼睛里满是惊愕与不解。这么好的事,他干嘛要反对?在心里嘀咕了声,他满有把握地劝道:“大哥,这回你不用担心,四弟我做了精心布置,有宇文宝他们三四十位猛将,一定能杀掉了李世民。哼,这一回量李世民插翅也难飞!”

李建成冷静地说:“今日李世民身边没有秦叔宝、尉迟敬德等人,要杀他的确不难。可四弟你忘了,还有父皇在。”

“这我知道。”李元吉脱口而出,“大哥,你也清楚父皇现在益发猜忌李世民,没准心里巴不得有人除掉他。这……你还担心什么呢?”

“四弟,你没摸透父皇的心思呀。”李建成沉声说,“父皇生性仁厚,虽对世民心存戒备,时刻防范,然绝不愿看到他死。也是,不管怎么说,世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父皇又怎忍心让人杀掉他呢?四弟,今日你若执意杀掉世民,父皇一定不会轻饶你,还有我这个太子。”

“大哥,这个四弟我心里很清楚。”李元吉郑重地说,“李世民死在齐王府,作为这儿的主人我当然逃脱不了父皇的惩罚,大哥也会因与我的关系而受到连累。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世民一死,大哥的位子就稳如泰山了。只要大哥能保住太子之位,四弟我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四弟,你的好意大哥我心领了。”李建成被李元吉感动了,动情地说,“我身为你的大哥,怎能为了自己而让四弟你受惩罚呢?如此,我怎配做大哥?”顿了顿又不无担忧地补上句,“再说,就算世民给宇文宝他们杀死,我也未必能保住东宫之位,说不定到时父皇一怒之下就把我废掉。”

“大哥,这个你不用担心。”李元吉胸有成竹地说,“此事与大哥干系不大,父皇不会重罚你。就算父皇雷霆大怒,真要处治你,还有尹德妃、张婕妤她们帮你说话,到时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吧,大哥,东宫那把交椅你可坐得稳稳当当,半点闪失都没有。”说罢嘿嘿一笑。

“这……”李建成像被李元吉一番言辞说动了似的,两眼望着四弟,想点头答应,却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大哥,今日乃天赐良机。”李元吉继续劝道,“若杀掉李世民,东宫从此太平了。若放过他,大哥不仅太子之位难保,恐怕连性命也有忧呀。”

“世民,他会杀我吗?”李建成满脸狐疑,自言自语似的说,“不,不会的。虽说世民生性好杀,可也不会把箭头对准我这个亲哥哥吧。”

“大哥,你就是心地太实诚太仁厚,李世民才敢欺负你,抢你东宫里的那把交椅坐。”李元吉带着丝气恼说,“大哥,你又不是不了解李世民这个人,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事也敢做。何况这是皇位继承的争夺,到时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才不会顾念你是他的大哥,照样把剑刺向你的胸膛。正因如此,大哥你也不能心慈手软,当寻机毫不留情地除掉他。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呢?”

“四弟,不能这样做,绝对不能这样做。”考虑了好半天,李建成突然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李元吉,断然道,“倘若今日杀掉世民,朝廷众臣必定会把矛头指向你我,尤其是秦王府的那些人,他们一定会逼迫父皇严惩我们,甚至废除我这个太子。就算我能保住太子之位,也会因杀死亲弟弟而失去威信,失去天下人心。如此,就算能够登基即位,又怎能治理好大唐?故而,这刺杀之事不可为,绝不可为!”

“大哥,你……”李元吉没料到李建成的思想会忽然来个大转变,不由瞪大眼睛吃惊地盯着他说,“大哥,今秦王府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他们日夜思谋着夺你太子之位,甚至取你性命。你却如此心怀仁慈,念念不忘兄弟之情,真只糊涂呀。今日之事布置得周密妥当,一举可杀掉李世民,永绝后患。大哥若执意阻挠,坐失良机,到时必受祸害,悔将晚矣。”稍顿又恳求道,“大哥,听小弟之言,今日就把李世民除掉。”

“四弟,你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李建成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四弟,你马上把宇文宝他们撤掉,否则我将此事禀告父皇。”

“大哥,你真糊涂!”李元吉气急败坏地说,“我这样做全是为了你,既然你不肯杀就算了,只是到时可别后悔,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李元吉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一边紧跟着大哥走出了书房,然后来到了屏风后,下令宇文宝等人撤走。

说实话,这次的确是个好机会,如果不是李建成执意反对,李世民定当死在宇文宝他们手下。正因为这样,李元吉才对自己精心策划的行动胎死腹中而郁闷不已。次日,他来到东宫向魏征大倒苦水。

魏征听了,也是深感惋惜,在心里埋怨太子失去了铲除秦王的绝佳机会,嘴上却说:“太子殿下心地仁厚,看重手足之情,怎忍心兄弟相残呢?齐王之计虽好,可惜用错人了,在下为之,而深感惋惜哪。”

“魏大人说的是。”李元吉瞟了眼靠在椅背上的大哥,后悔似的说,“这事也怪本王,如若当时不告诉太子就采取行动,今日便该祭奠二哥了。”

“此事虽说未成,然也足以表明齐王殿下是很尊重太子的,这很好。”魏征面含微笑地说,“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齐王与太子殿下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够对付秦王和他身边那帮人。”说着又转眼望着李建成惋惜句,“殿下,您这回真的是错过了铲除对手的好机会呀。”

“魏大人,你也这么说,难道你们都要把本宫推到斩杀手足这不仁不义的境地吗?”李建成沉着脸说,“本宫身为太子,未来的国君,怎能做出这种有违道义之事?倘若昨日真按四弟的意思做,那今日本宫岂能如此平静地坐在这儿?本宫想,朝中大臣和百姓们的口水一定会把我淹死。”

“殿下所言也不无道理。”魏征点头答道,“秦王功高盖世,威震四海,深孚天下人心,若为他人所杀,必会震动天下。这事若与太子有牵连,自然得遭天下之人议论。不过,也正因秦王有如此之高的威望,对东宫形成了巨大的威胁,倘若殿下不想办法除掉秦王,太子之位就危矣。”

“魏大人所言极是。”李元吉见魏征站在自己这边,很高兴,连忙附和道,“李世民一日不除,大哥你这把交椅就坐不稳,随时都有可能被逐出东宫。为了能坐稳太子之位,大哥你就该当不顾手足之情,不择手段地除掉李世民。只有李世民死了,大哥你才能安心。”

“你俩说的也有道理。”默然半天,李建成抬眼瞧瞧魏征,又望望李元吉,低声说道,“其实,本宫也清楚李世民的野心,就是想夺太子之位。”

李元吉瞪大眼睛,气呼呼地大声问:“大哥,既然你知道李世民要夺走东宫,那昨日为何不让四弟替你杀掉他呢?”

“四弟,你别生气,听大哥慢慢说。”李建成面有难色地答道,“我昨日阻止四弟你,原因有二:一是我确实不想让人杀死世民,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弟弟;其二是在你府中行刺世民,不仅会惊吓父皇,也会让众臣认为是你设计害死秦王,从而逼迫父皇处治你。当然,众人都知道你我兄弟之间的关系,他们又会怀疑是我指使你这么干。这必定会使我陷入到不仁不义之中,从而遭天下人谴责和唾骂。这不仅损害了我的威望,也很有可能会因之而失去太子之位。说实话,父皇虽不怎么喜欢世民,却也不想看到他死在你我的手上。父皇一怒之下,你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殿下所虑甚是。”魏征思忖着说,“的确,这样明目张胆地刺杀秦王不是个好办法,它会给太子和齐王带来很大的麻烦,故而最好另寻他法。”

“魏大人,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已有更好计策?”李元吉眼睛不由一亮,紧盯着魏征问道,“若有,请快说来听听吧。”

“这回可要令齐王殿下失望了。”魏征拱手微笑道,“不瞒殿下说,在下也日夜思谋着如何对付秦王府,只是愚钝,尚未寻得可用之计。”

“魏大人智谋过人,尚且不能寻得两全齐美之计,我等就更是束手无策了。”李元吉嘴角边浮出丝笑,叹口气说,“既然没有更好的计策,就只能采取我的办法来对付李世民了。即便是明着杀掉了李世民,也比留着他强,至少不会让他反过来除掉我们。大哥,你以为如何?”

“四弟,我知道你是真心护着大哥,这令大哥很感动。”李建成动情地说,“然事关重大,你可千万不能鲁莽行事,以便让秦王府的人抓住把柄,肆意攻击我们,这对我们实在是太不利了。”说着又皱起眉头,“现今东宫与秦王府之间的较量日趋紧张和激烈,稍有不慎,就可能全盘皆输。”

“大哥,你想得太多了。”李元吉不无怨怪地说道,“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些严重,就算父皇知道是你杀掉了李世民,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至于秦王府的那帮人,他们见自己的靠山倒了,还不乖乖地投靠你这个未来的皇上,以图日后加官进爵。所以,大哥你根本就不用顾虑这么多。”

“不管怎么说,这事得好好计议,争取等想到两全齐美的计策后再采取行动。”李建成把目光移到魏征脸上问,“魏大人,你以为呢?”

“殿下说的是。”魏征赞同道,“虽说皇上偏向太子这一方,然秦王毕竟功勋卓著,深得人心,又有一大批重臣支持,不可轻易动他。当然,为太子计,秦王必须除掉,但切不可贸然行事,以便留下让人指责的把柄。正如殿下所言,的确得有个万全之策后再采取行动,一举面铲除秦王府。”

“秦王府的人个个磨刀霍霍,日夜思谋着杀进东宫,除掉太子。”李元吉沉不气地大声对李建成说,“大哥,你可倒好,还能像没事似的悠着,一点儿也不着急。难道非要等李世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大哥你才再次反击吗?可到那时恐怕一切都晚了,晚了!”

“四弟,大哥知道你性急,可这事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李建成声音不高却很坚定地说,“此事干系重大,当慢慢计议,切不可贸然行事。”

“大哥你慢慢计议,就怕到时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李世民就做出对你不利之事,到时后悔就晚了。”李元吉万般无奈似的摇摇头。

“齐王殿下,这事您不用如此担忧。”魏征颇有信心地笑道,“虽说秦王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然有皇上在,他还不敢做什么出格之事。现今秦王已知皇上对他心有芥蒂,且日渐疏远他,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是到万不得已之时,秦王绝不会采取行动。这一点,齐王殿下大可放心。”

“言之有理。”李建成目光威严地盯着李元吉,不轻不重地警告句,“四弟,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不得擅自作主,贸然行事。”

“好,大哥你是太子,小弟听你的就是了。”李元吉一脸不乐意地答道,“小弟只是担心,大哥这样犹犹豫豫,到时恐误了大事。”

言罢,李元吉忍不住一声长叹,目光忧虑地望了望李建成。一会儿后,他站起身向大哥告辞,怏怏不乐地离开了显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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