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有点异常,比往年这个时候要热些。李渊年老体衰,难耐这份炎热,加之建造在宜君县的仁智宫已竣工。因此,李渊便决定带李世民、李元吉和他的宠妃们一起前往仁智宫避暑,同时命太子李建成留守京师,总理朝务。
李建成担心这一趟会拉近父皇与二弟之间的感情,因此再三向父皇恳请随同前往仁智宫,以尽为人子的孝道。李渊态度坚决地回绝了太子的请求,这倒不是他不喜欢带李建成去避暑,而是真心为太子着想。他希望给太子一个独断朝纲的机会,锻炼锻炼他治国的才干,也好让自己到时放心地把江山社稷传给他。李建成见父皇不肯带自己同去,好生郁闷。不过,四弟李元吉的到来,让他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一晚,李元吉提着壶陈年老酒来到了大哥的寝宫,提出要与太子对饮,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扰他们。李建成先是一怔,心里头直犯嘀咕,想这家伙一向喜欢热闹,今儿个到底怎么了。李元吉见大哥一头雾水的样子,禁不住哈哈一笑,将那把紫色酒壶往案桌上一搁,高声说道:“大哥,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好了。四弟明日就要陪父皇前往仁智宫避暑,得与大哥暂别一段时日了。四弟与大哥感情甚笃,想单独与大哥叙叙情,聊聊天。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大事。”说着拿眼瞟了下站立在宫内的侍卫和侍女们。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哥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呢。”李建成如梦初醒般地哦了声,接着又呵呵笑道,“好,既然四弟不愿意有旁人打扰,就让他们出去好了。”说罢向侍卫侍女们挥了下手,示意他们下去。
待那些人走后,李建成便与四弟相对而坐,取杯斟酒。兄弟俩一边饮酒,一边闲聊。
聊着聊着,便说到父皇去仁智宫这事上,李建成叹着气说:“四弟,你真有福气,能跟父皇前去仁智宫避暑,顺便欣赏欣赏一番新建的宫殿。大哥我就没你这份福气,得呆在这儿主持朝政了,唉!”
“大哥,你叹什么气呀。”李元吉嘻嘻一笑道,“今父皇离开京城,朝中大小事情都由你说了算,你该高兴才对,为何哭丧着脸呢?”
“四弟,不瞒你说,大哥是在担心二弟趁机耍手段取悦父皇。”李建成抿了口酒,忧虑道,“你也知道父皇这人耳根子软,说不定世民几句假惺惺的好言好语就把他拉了过去。要是父皇支持世民,那秦王府就更嚣张了,到时我这个太子还能做得稳吗?”
“大哥所虑极是。”李元吉将玉杯里的酒一口气干了,接着边斟酒边说,“二哥这人很有手段,哄人那是有一套。你看秦王府那些人不都给他哄得不知东西南北,一个个都舍生忘死替他卖命。父皇……大哥你也知道这人年纪一大,就喜欢听好话。二哥嘴上一抹蜜,谁晓得会怎么样?”
“是呀,你说的没错。”李建成擎着金光闪闪的酒杯,沉思着说,“世民嘴皮子的确了得,难保父皇不被他迷惑住。要是真这样,那我该怎么办?”
李元吉答道:“要真到了这分上,大哥,恕四弟直言,你就主动让贤,把太子那把交椅送给二哥坐,这样也好保住你这条小命。”
“四弟,你怎么说这种话?”李建成听罢不由生气道,“现今大哥有难,你是大哥最亲的人,这时候非但不想法子帮我,还说风凉话,真是的!”
“大哥,你别生气。”李元吉嘻嘻一笑,随即又正儿八经地说句,“大哥,不是四弟我不想帮你,是怕大哥你不肯按我说的做哪。”
“有何妙计?四弟,快说来听听。”李建成急切地问句,还没等弟弟开口又道,“只要能阻止世民亲近父皇,大哥就听你的,快说吧。”
“大哥,不瞒你说,此计不仅可以阻止二哥取悦父皇,而且能够永远消除秦王府对东宫的威胁。”李元吉呷了口酒,阴阴地笑了笑。
“什么妙计?四弟,快说快说!”李建成心头一阵惊喜,睁大眼睛瞅着李元吉,阴悒的脸上竟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杀掉李世民!”沉吟半晌,李元吉目露凶光地盯着大哥的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什么?这……这怎么可以?”李建成倒吸了口冷气,惊得两眼瞪得老大,几乎大叫了起来,“世民,他……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呀。”
“大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重义,太心慈手软了。”李元吉有板有眼地说,“大哥,你也是熟读史书之人,应当明白自古以来,皇位之争都是充满血腥,充满仇杀。兄弟相残,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抿了口酒又接着往下说,“大哥,你心地好,顾念兄弟之情,不忍心除掉李世民。可李世民他才不会念你是他大哥,就放弃与你争夺太子之位。谁都知道,李世民为人心狠手辣,到时情急之下肯定会杀掉你。”
“这……这怎么会呢?”李建成不禁浑身打了个战,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喃喃自语似地说,“我可是他的亲哥哥,他忍心举刀对着我?”
“有什么不忍的,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什么会做不出。”李元吉冷冷地答道,“大哥,李世民可不像你这么仁厚,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一定会不择手段,到时别说什么兄弟,就是父皇他也未必会轻易放过,所以你现在不趁机杀他,日后必定会被他除掉。”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李建成像突然被一盆冷水浇醒了似的,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默然半天,他抬眼望着李元吉低声说道,“皇位之争并非只是我与世民之间的较量,而是整个秦王府与东宫之间的决斗,到时就算世民念及手足之情不忍横刀相向,秦王府那帮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不错,正如四弟所说自古宫廷内斗都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充满冷酷无情的血腥。唉,大哥我……”
“大哥,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还犹豫什么呢?”李元吉见兄长有些回心转意,心中不由一喜,赶紧劝道,“现在是除去李世民最好的机会,大哥你可千万不要错过。若不当机立断,到时后悔都来不及。机不可失,大哥,请快作决断吧。”
李建成有些迷惑地盯着弟弟,提高声音问:“何谓机会,四弟你能不能对大哥直说?”
“大哥,你可是个聪明人,难不成连这个良机也没看不出来?”李元吉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道,“好,那四弟就提醒你一下好了。大哥,你也知道这回二哥是随同父皇一道前往仁智宫,这样他自然就不能把所有的心腹猛将带在身边。据说,二哥只带秦叔宝、尉迟敬德和侯君集三员大将随行。二哥敢飞扬跋扈,盛气凌人,还不是因为他身边有那一大群有勇有谋的死党?如今那帮人不能出手相助,要除掉二哥,就易如反掌了。”
“听四弟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沉吟会儿,李建成点头答道,“只是……大哥我留守京师不得率军出城,这该如何是好?”
“大哥,此事不用劳你这位太子殿下亲自出马。”李元吉诡谲地笑了笑,接着胸有成竹地说,“大哥,有一人可帮你办成此事。”
“谁?”李建成脱口而出,“四弟,你所指的到底是哪位呀?”
“杨文幹!”李元吉眼含微笑地瞅着大哥,不紧不慢地答道,“大哥,杨文幹以前是你的宿卫,也是你的心腹。这会儿,你怎么倒把他忘掉呢?”
“我怎么会忘掉杨文幹呢?”李建成迟疑着说,“只是这事好像跟他没多大关系,我也就没往他身上想。你说,他能帮大哥做什么?”
“他能帮大哥你除去李世民。”李元吉很有把握地回答道,“大哥,你也知道庆州距仁智宫很近,轻骑不到一日就能抵达。倘若杨文幹引兵前来,四弟我便可与之里应外合,共同除掉李世民这个肉中刺眼中钉。杨文幹是大哥的心腹之人,只要大哥你一句话,他一定会亲率兵马前往仁智宫。”
李建成信心满满地说:“杨文幹擢升为庆州都督,全仗我一手提携,故而对我感激不尽。今若要他出手相助,杨文幹自然不会推辞。”
“正因如此,我才把他推荐给你。”李元吉一边替大哥斟酒,一边不无得意地笑道,“既然这样,大哥你马上就遣人前往庆州,与杨文幹联络。”
“可是……”李建成忽然牵挂起父皇的安危,犹豫不决地说,“四弟,你也知道父皇年老经不住惊吓,我怕到时让父皇受惊,这……”
“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父皇的。”李元吉拍着胸脯,高声说道,“我们要除去的是李世民,又不是父皇,自然不会伤害他老人家。”
“有你这句话,大哥我就放心了。”李建成见李元吉如此信誓旦旦,也就消除了心中的疑虑。呷了口酒,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两眼惊惶地注视着弟弟说,“四弟,这事肯定会被父皇知道,到时我该如何是好?父皇一怒之下,你说会不会废掉我这个太子?”
“大哥,你难道看不出父皇也在防着二哥吗?”李元吉诡诡地笑道,“说实话,二哥对父皇也是个威胁,常令父皇很不安心。二哥死了,父皇肯定会很伤心。不过等冷静过后,父皇也许还会庆幸大哥替自己除掉后患呢。这么一来,大哥你说父皇还会怪罪你,还会废掉你这个太子吗?”
“说的也是。”李建成给弟弟这么一劝,紧张的心情很快就放松下来,沉吟着说,“要是世民真的不在,宫里倒是彻底平静了,父皇也可安心了。”
“李元吉见李建成听进了自己的话,一脸欣喜地催促道:“既然这样,大哥你就赶紧采取行动,别坐失良机了。”
“好,四弟,这回大哥就全听你的。”李建成接着又带着些许犹疑问句,“四弟,你说杨文幹能把这事办成吗?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大哥,你怎么这么没信心呢?”李元吉不满似的瞪了眼李建成,不容置疑地说,“大哥,你尽管放心,这事一定能成。”
“好,好,最好是这样。”李建成看见李元吉这么有把握,心头的疑虑释去了不少,面带笑容地说,“四弟,杨文幹这边大哥明日就遣人去办。至于仁智宫那头,就全看四弟你的了。这事关系到大哥的前程命运,你可得尽心尽力啊。事成,大哥一定不会亏待你。”
“大哥,你我兄弟情深,还说这种见外话,真是的!”李元吉笑嗔了句,随即又斩钉截铁地说,“大哥,你放一百心好了,仁智宫那边的事我一定会安排好,保证不出半点差错。若出了纰漏,不用你来问罪,四弟我提着这颗脑袋来见你。”说着时又拿手指了指自己汗津津的脑门。
“四弟这么说,大哥我就彻底放心了。”李建成欢喜得哈哈一笑,举起酒杯,高声说道,“来,四弟,大哥敬你一杯,感谢你鼎力相助。”
“大哥客气了。”李元吉举杯与李建成碰了碰,将杯中酒干了个底儿朝天,把酒杯往案桌上一顿,带着几分恨意咬着牙说句,“哼,这一回我一定要把李世民这个可恶的家伙干掉,好把过去在他手下所受的气统统报了。”言罢又兀自仰面哈哈大笑两三声。
“对,四弟说的对,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李建成像受了感染似的,恨恨地说,“世民这家伙野心也太大了,连大哥的位置他也敢抢。”
兄弟俩一唱一和,借着酒气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李世民的厌恶与痛恨。直至深夜,李元吉才放下手中的酒杯,带着几分醉意回齐王府去了。
次日一大早,李渊领着李世民、李元吉等数百人马出了长安城,沿着那条洒满淡淡阳光的官道迤逦而行,旌旗飘扬,尘土遮天蔽日。
李建成送走父皇后,便立即上朝处理军政要务。这几年,李建成跟在父亲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已是个精明干练的政治家了,因此处理起朝政来得心应手,十分老练,一点也不逊于他的父亲。正因如此,那些朝臣们一个个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萧瑀、陈叔达他们也挑不出太子半点瑕疵,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绝。正因如此,萧瑀越发强烈地意识到,若不能尽早把太子拉下马,秦王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处理完政务后,李建成领着王珪、魏征等亲信回到了东宫。李建成视王珪、魏征为自己的心腹,因此当下就把刺杀李世民的计划向他俩和盘托出。王珪听了,不由大吃一惊,认为太子这样做有失妥当,恐怕会让皇上受惊,因而劝太子殿下放弃这一冒险行动。不过,魏征却与王珪持相反意见,认为这是干掉李世民铲除秦王府势力的好机会,不可轻易错失,所以对太子的刺杀计划表示大力支持。
李建成虽仍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李世民是自己的亲弟弟,可经魏征一番劝说,最终还是横下心决定按计划行事。于是,他与魏征商量了一番后,就决定派亲信徐师谟私自前往庆州联络杨文幹。王珪见太子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面色忧虑地叹了口气,随同魏征一道出了大殿。
当天下午,徐师谟奉太子之命乔装打扮了番,策马出了长安城,沿着那条热浪滚滚的小路,朝庆州飞驰而去。
几天后,徐师谟便回到了东宫。他顾不上一路劳顿,当即就跑到显德殿向太子禀报。这时,李建成正与王珪、魏征他们商谈庆州之事,心中充满了焦虑与期待。因此,当徐师谟出现在他面前时,李建成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徐师谟见太子那副激动而担忧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声,接着拱手回禀太子,说杨文幹深感太子之厚恩,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李建成听后,欣喜万分,握住徐师谟的手哈哈大笑,一边连声说师谟你辛苦了辛苦了,本宫要好好赏你。
魏征听到这一喜讯,也很高兴,笑呵呵地对李建成说:“殿下,这真是天助您啊!有了杨文幹鼎力相助,何愁此事不成?”
“说的是,说的是。”李建成满心欢喜地说了句,等重新坐定后又问魏征,“今杨文幹向本宫讨要胄甲,本宫是否该及时遣人送去?”
“理当如此。”魏征拱手答道,“杨都督愿为殿下出力,殿下当不负都督这片赤诚之心,理应立即遣人把都督所需胄甲送往庆州,以结其心。”
“魏大人言之有理。”王珪虽不大赞成李建成的计划,但事到这分上也只能替太子出谋划策了,“殿下,你得派自己信得过的人前往庆州。”
“王大人所言甚是。”魏征表情凝重地说,“殿下,此事关系甚大,千万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请殿下慎而又慎哪。”
“二位大人所虑不无道理。”李建成点头答道,“这事的确得万分小心,若被父皇和世民察觉到,将对本宫非常不利,恐失东宫之位。”
“的确如此。”王珪慎重地说,“此事一旦泄露,皇上必会雷霆大怒,狠狠惩罚太子殿下。故而,殿下您可得万分小心,谨慎选人。”
魏征再次进谏:“是呀,殿下,您可得选自己最信得过的心腹押送胄甲前往庆州。此事千万不能有任何疏忽,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二位大人言之有理,本宫当倍加谨慎。”思忖了会儿,李建成又问王珪和魏征,“二位大人,你们说本宫派谁前去最好?”
王珪推荐道:“在下以为徐师谟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且处事谨慎,是最好的人选,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师谟刚从庆州回来,十分劳顿,本宫不忍心再遣师谟去庆州,得让他呆在府里好好休息几日。”李建成体贴入微。
“殿下仁厚,实令在下感动,然此事若有徐大人亲自前往,定当万无一失。”魏征拱手谏道,“在下以为,殿下当令徐大人再辛苦一趟。”
“魏大人,你不要再说了。”李建成摆手制止魏征,自信地说,“东宫之人皆忠心于本宫,愿为本宫效死命,选谁去都不会有问题。”
默然会儿,王珪望着李建成问:“殿下,您打算派哪位将军前往庆州呢?”
“这……”李建成考虑了下,回答道,“本宫决定命尔朱焕、桥公山两位将军负责押送胄甲前往庆州。二位大人,你们以为如何?”
“尔朱焕、桥公山二位将军平素的确十分亲近太子殿下,对殿下您也很忠心。”魏征迟疑道,“可要他们俩担此重任,在下还是感到有些不妥。”
“尔、桥二位将军虽忠心于殿下,然他们为人颇为胆小,不敢承受大风大浪。”王珪坚持道,“在下以为,殿下当命徐大人前往,如此最为妥当。”
“此事虽说重大,然也没多大风险,只要不泄露行踪,就没什么事了。”李建成不以为然地说,“尔朱焕、桥公山他俩胆小怕事,再加上口风甚紧,自然就不会把此事泄露出去。如此,不是便稳妥吗?故而,本宫以为他们押送胄甲前往庆州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您该听在下的话,遣徐大人前去才是。”王珪不屈不挠地劝谏李建成。
“好了,王大人,请勿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李建成口气坚决地说,“等胄甲准备齐了,本宫立马命他俩送往庆州。”
王珪了解李建成,知道他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改变,因此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满腹忧虑地轻叹了口气,随同魏征一道离开显德殿。
两天后,运往庆州的那批胄甲就准备好了。李建成把尔朱焕、桥公山叫到宫内,命令他俩押送胄甲前往庆州。尔朱焕两人听说太子派自己给庆州都督杨文幹送那批胄甲,心头不禁砰地一阵乱跳,满脸都是困惑不解。李建成一向视尔朱焕、桥公山二人为心腹,也就不想隐瞒他们什么,便将阴使杨文幹行刺李世民的事儿对他们说了番。桥公山胆小如鼠,听说太子指使杨文幹刺杀秦王,惊得快要大叫起来。尔朱焕也好不到哪儿去,吓得直把那双眼睛瞪得牛大,直往嘴巴里吸冷气。李建成见他俩作如此惊吓状,没往深处想,只乐得哈哈直笑。
尔朱焕和桥公山都知道这事的严重性,都不想替太子走这一趟,可他们也清楚太子的命令不可违,何况太子一向对他们不薄,这使他们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太子的指令。因此,沉默了好半天,他们最终还是带着无奈的心情接受了这项看似轻巧实则沉重的任务。李建成只顾着高兴,压根就没有看出手下微妙的心理活动。哈哈一阵欢笑后,他就令人于宫内设宴,亲自为尔朱焕和桥公山两位心腹爱将饯行。
傍晚时分,尔朱焕、桥公山两人便翻身上马,领着几百号人押着数十辆车出了长安城,迎着落日余晖,沿着那条依旧热气腾腾的大道,朝庆州方向奔去。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他们日夜兼程,倍道而行,三天后他们便来到了豳州。由于一路劳顿,尔朱焕决定在豳州歇息一晚,次日再继续赶往庆州。于是,众人便把装满胄甲的马车停放在客栈大院内,然后纷纷入客栈就餐住宿。
当晚,尔朱焕、桥公山二人单独坐在客栈里饮酒。两人一边频频举杯对饮,一边操着粗嗓门说笑。酒至半酣,桥公山突然皱着两道八字眉,重重叹口气。尔朱焕瞧见桥公山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感到阵诧异,便抬起两只小眼睛盯着对方那张又黑又难看的马脸,缓声问句:“桥兄,这酒喝得好好的,你干嘛叹气,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事呀?若有,尽管跟兄弟我说好了,别客气,嘿嘿!”
桥公山兀自抿了口酒,望着尔朱焕答句:“贤弟,不瞒你说,愚兄我不是心烦,是害怕呀。”
“害怕?”尔朱焕下意识地环顾了周相当宁静的客栈,惑然不解地问道,“这客栈十分安全,没什么异常动静,有什么好害怕的?”
“贤弟,说实话愚兄害怕的不是什么强盗,是给杨文幹送胄甲这事儿。”桥公山呷了口酒,低声说道,“你也知道,这行刺秦王可不是件闹着玩的事儿,更何况此举还会威胁到皇上的安全。此事一旦暴露出来,皇上一定会追究参与人员的罪责,到时你我也难逃其咎呀。”
尔朱焕听桥公山这么一说,那张棱角分明的大方脸很快就罩上层愁云,两道剑眉不由得皱了起来。抿了口酒,他叹口气说:“说的是,说的是,桥兄所虑也正是愚弟我所担心的。我等私自押送胄甲就已犯了律令,倘若杨文幹行刺秦王一事再败露,我们俩就会被皇上以合谋罪处治。此乃灭族之罪,到时不仅自己的脑袋保不住,还得连累家人。我……我心里真的很担心,很害怕呀。”
“愚兄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桥公山一边为尔朱焕斟酒,一边满脸忧虑地说,“说实话,愚兄我早就知道这事风险很大,弄得不好就得诛灭九族。正因如此,太子命我做这事时就不怎么想干,只是旨意难违,更兼太子殿下平日对我好,拉不下脸来拒绝。这事……唉!”
“是呀,我也是这样。说真的,这是掉脑袋的事,谁肯干呀?”尔朱焕一脸无奈地说,“可现在都上了这条道,还能怎样,就看你我的造化了。”
“贤弟,此乃关系到身家性命,可不能碰运气啊。”桥公山饮了口酒,两眼颇具意味地盯着尔朱焕说,“好在我等不到庆州,还有挽回的余地。”
“桥兄,你的意思是把胄甲重新运回长安,不去庆州了?”尔朱焕看着桥公山低声问了句,紧跟着又兀自摇摇头说,“不行,这可不行!太子殿下看见我们回来了,一定会怒不可遏,没准二话不说就把你我推出斩掉。如此,我等不是自寻死路,这……这怎么行哪?”
“贤弟说的对,若中途回去,太子一定不会轻饶我俩。现今太子代理朝政,手握生死大权,不用找理由也可把你我杀掉。”桥公山点头答道,“若我俩此时返回长安,这无异于自投罗网,白白送死。你我都是聪明人,岂能做这种愚蠢之极的事儿?所以,这回长安的事千万不能做。”
“既然不能回长安,那你我只能继续押送胄甲赶往庆州了。可这……这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尔朱焕近乎绝望地说了句。
“你说的对,现今你我回长安是死,前往庆州也是死,这该如何是好呀?”桥公山故作无计可施的模样,两眼瞅着尔朱焕低声说句。
“桥兄,你向来有主意,这回也该有办法躲过此劫吧。”尔朱焕心无计谋,只好心情急切地向桥公山求助。
桥公山沉吟良久,方开口对尔朱焕说:“脱身之计到是有,就怕贤弟你不肯听愚兄的话。”
“是何妙计,桥兄快说吧。”尔朱焕听了心中一喜,不假思索地说道,“只要能活命,我就听桥兄你的。”
桥公山望着尔朱焕诡诡地笑了一笑,慢条斯理地说:“跟你说吧,此计不仅能救贤弟的性命,还能让贤弟平步青云,升官发财呢。”
“是吗,有这等好事?”尔朱焕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又再次问桥公山,“桥兄,到底是什么妙计?小弟愚钝,请快明说吧。”
“举报杨文幹。”默然半晌,桥公山沉声说,“贤弟,你连夜策马前往仁智宫,向皇上禀报杨文幹准备刺杀秦王一事。”
“这……这怎么行?”尔朱焕大吃了惊,支支吾吾地说,“杨文幹行刺秦王是受太子支使,到时一定会连累太子。太子有恩于我,岂能坑害殿下?”
“太子的确对你我恩惠有加,本不该做不利于太子之事,可事到如今,倘若你我不这么做就会丢掉脑袋,灭了九族。”桥公山呷了口酒,语气急切地劝道,“再说,我们举报的是杨文幹,又不是太子殿下。就算到时皇上会追究太子的罪责,也不过是怒斥一顿罢了。贤弟,你也知道皇上是站在太子这一边,力保太子之位不动摇,因此不管太子犯了多大的错,皇上也不会废除太子。太子一定会没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可……可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样做对不住太子。”尔朱焕此人颇讲义气,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事,因此仍旧坚持着说,“桥兄,你也知道太子与秦王斗得正凶,大有你死我活之势。今番太子若能杀掉秦王,就可稳居东宫,不必再为秦王抢夺太子之位而整日提心吊胆了。若我此时前去仁智宫向皇上告密,杨文幹就无法替太子除掉秦王,这不是坏了太子的大事呢?太子一向信任我,对我有厚恩,我怎么可背叛太子殿下呢?”
“你说的没错,这样做的确会坏了太子的好事,也对不住太子。”桥公山一口气干掉半杯酒,不无苦恼地说道,“可是……贤弟你也清楚当前的形势,你我都处在无比危险的境地,颈上之头随时都有可能搬家,而且还得满门抄斩。谁肯做忘恩负义之事,令世人唾骂呢?然事到如今,为了保全自身,你我只能这样做了。说实话,想到自己要背叛太子,愚兄我也是心如刀割,难过得要命啊。可……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唉!”
“桥兄所说不无道理,只是要我出卖太子,真的是……”尔朱焕说不下去,只是无比苦恼地摇了摇头,接着将满满一杯酒吞下肚子。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之际,贤弟,你我只能做明智的选择了。”桥公山毫不含糊地说,“忠义自然重要,可性命更重要,何况还是几族人的性命呢。你总不能为了对太子忠心,而不顾父母妻儿和全族人的生死吧。这样做,难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太自私,太冷酷无情了吗?”
“这……”尔朱焕认为桥公山的话有道理,没什么好驳斥的,同时胸中那份忠义又迫使他一时间难以做出背主的决定,内心很挣扎。
“贤弟,你不要再犹豫了,就按愚兄说的办吧。”桥公山两眼紧盯着尔朱焕,冷静地劝道,“倘若贤弟不听愚兄的话,你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尔朱焕听到这个死字,心头不由得颤抖了下。说实话,他真的不想死,更不想害了父母妻儿害了全族人。于是,他脑子突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决定把对太子殿下的那份忠贞抛在一边,全力保住性命,争取更好的前程。沉默了好半天,他终于点头答应道:
“桥兄说的对,我们不能只为了顾全个人的名节而置家人的性命于不顾。好,这事小弟我就全听桥兄你的了。”
“如此,贤弟必将性命无忧,且前途无量。”桥公山见自己终于说服了尔朱焕,满心欢喜,拱手笑道,“贤弟,愚兄先在这儿恭喜你前程似锦。”
“小弟深谢桥兄了。”尔朱焕回过礼,接着又起身向桥公山告辞,“桥兄,小弟这就飞马奔赴仁智宫,失陪了。”
“好,愚兄祝你一路顺风。”桥公山举起酒杯,高声对尔朱焕说道,“来,贤弟,把这杯酒干了。”
说完,两人就一仰脖颈,咕咚一声把满满一杯酒干了底儿朝天,接着相视哈哈一笑。
走出客栈,尔朱焕便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坐骑,然后翻身上马,沿着那条通往宜君县的小路飞驰而去。夜很黑,天上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
第二天黄昏时分,尔朱焕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仁智宫叩拜李渊。此时,李渊正在后花园跟尹德妃、张婕妤等妃子迎着脉脉余晖赏花说笑,心情十分愉快,不时发出阵阵苍老而欢快的笑声。然而,当从尔朱焕嘴巴里得知杨文幹正在谋划一起针对秦王的刺杀行动时,他先是惊得说不出话,紧接着就勃然大怒,冲着跪在地上的臣下严厉审讯,问他到底是谁指使这场阴谋。他虽说年事已高,却并不糊涂,知道凭杨文幹的胆量和能力是不敢做这种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为他撑腰。这人会是谁呢?还没等尔朱焕禀奏,他就已经猜到了,心头不由砰地一跳,又气又难受。
尔朱焕对李建成依旧保持着一份忠诚,不想把太子殿下供出来,所以皇上问他时低垂着头支支吾吾了阵。李渊不耐烦了,龙颜大怒,声色俱厉地连声喝斥尔朱焕。尔朱焕意识到自己陷入凶险的境地,若不说出真相恐会被皇上一怒之下砍掉脑袋。于是,尔朱焕只得放弃对太子的忠诚,在李渊令人发抖的目光逼视之下,颤抖着声音把太子指使杨文幹除掉秦王一事抖了出来。
果然如此!李渊听了尔朱焕的口供,顿时一股寒意直从心间升起,使他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下。他立在争奇斗艳的花圃前愣了好半天,然后才缓缓地回过神,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伏在地上的尔朱焕道了声平身,随即背抄着双手快步朝宫内走去,尹德妃、张婕妤等人紧跟其后。
回到寝宫,李渊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当着尹德妃、张婕妤的面大发雷霆,大骂太子忤逆,气得直想派人往长安押太子前来问罪。好在有尹德妃、张婕妤在旁轮番劝说,才把李渊的念头打消了。冷静下来后,李渊也认为尹、张二位妃子所说很有道理,若是真的把事情闹大了,对太子十分不利,因为这会进一步加剧秦王府对东宫的打压,使太子处境越发凶险,甚至有可能在群臣的压力之下不得不被废。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为此只得听从尹德妃和张婕妤的劝谏,决定暂时不向太子问罪。不过,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他还是决定派人前往庆州将杨文幹召来秘密处死,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