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百里州之后,李靖马不停蹄地率军重新登上战船,赶赴水城。不一日,唐军船只便在水城南岸停靠下来。这时,李靖并没急着登陆,而是命军士们于船中休息,缓解一下极其疲惫的身心。他清楚水城是江陵的一道屏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萧铣肯定派重兵把守,想靠自己这五千兵马攻克水城是不可能的事。要想顺利拿下水城,就必须得有赵郡王的大部队,为此只能耐心地等待着李孝恭的到来。
不错,水城虽不大,却是不折不扣的军事战略要地,一旦攻下它,唐军就能直达梁国都城江陵。正因水城如此重要,李靖才不敢有丝毫怠慢,次日清晨亲自带领徐凌和万玄志驶船沿岸绕了圈,以侦察敌情。当他抬眼看见城头上那面书着一个大大文字的旗帜时,就知道文士弘已经逃入水城。水城守将杨道生本就厉害,再加上个有勇有谋的文士弘,就更难对付了。李靖知道形势不容乐观,但还是坚信自己一定能攻取水城。
回到军中,李靖独自一人坐在船舷上,抬头望着东方那轮冉冉升起的太阳,凝视沉思着。此时,他正在思谋破敌之计。他知道水城兵马众多,粮草充足,杨道生必会采取坚守不战的策略来拖垮自己。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因为他需要的是速战速决,以便能尽快进军江陵。那么,如何才能让杨道生被自己牵着鼻子走呢?李靖左思右想了好半天,最后他确定了诱敌之计。他很有把握地认为,只要自己向杨道生示弱,就肯定能把他引出城。
主意已定,李靖的心情也随之畅快起来。他站起身,对着在阳光照射下闪动着点点金光的波浪微微一笑,转身朝徐凌和万玄志他们走过去,然后把自己方才想好的作战计策跟他们说了通。两人听了,很是兴奋,认为这诱敌之计一定能把梁军引出城,然后乘机一举歼灭他们。于是,他们头脑一热,当即要求率军登陆,前来城下引蛇出洞。李靖没有答应他俩,他知道李孝恭的大部队还在江中行驶,差不多须两天才能抵达水城。他希望在梁军出城之时,李孝恭正好到达水城,这样便可一道夹击杨道生和文士弘的部队。如此,击败敌军,攻占水城就非常有把握了。
李靖的想法的确很有道理,也符合用兵之道。徐凌和万玄志听后,心悦诚服,他们不再提出兵一事,而是再三敦促部下人马作好战斗准备。于是,唐军虽未出战,然到处都是磨刀霍霍,一派紧张而忙碌的情景。李靖见了十分满意,想手下有如此将士,何愁不能平定江南!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缓缓地流逝着,两天后的早上,李靖突然召集徐凌和万玄志两员大将商议出兵之事。徐凌听说可以出兵了,一脸兴奋地呵呵笑个不停。万玄志更不用说了,这个壮实的汉子如同小孩般高兴得直跳了起来。当然,开心的不光光他们俩,所有将士们心里都乐开了花。这两日没仗打,可真把他们憋死了,这会子听说要上岸打仗了,谁能不欣喜若狂呢?因此,命令一下,他们便欢呼雀跃地纷纷下船,纵马挥枪直奔城池而去。
不多久,徐凌和万玄志分别领着自己的部下到达了城墙之下。他们看见城上守军正一个个张弓搭箭,不由大怒,一边往后退,一边大骂不止。梁兵倒是很有风度,不骂,只嗖嗖嗖地放箭,想把唐兵吓跑。徐凌望见空中箭如雨下,便令将士们撤出箭矢的射程之外,以免作无谓的牺牲。这时,唐军将士也不因受阻而沮丧,他们清楚自己的任务是引蛇出洞而非强攻城池。不过,他们还是按照主将的指示,不停地骂阵,以激怒守军出城。
杨道生得知唐军已到达城下,心头不免一惊,慌忙招来文士弘一块商量对策。文士弘立在城楼上,仔细观察城下唐军的阵势,见唐军人马不多,顶多也就两千,而且看上去军容不整,颇为松懈,心里不禁有些纳闷。李靖手下的兵向来军纪严明,斗志昂扬,何至于如此?文士弘蹙眉寻思着,难不成其中有诈?想到这儿,文士弘的心胸豁然开朗,琢磨出了李靖的诡计,脸上不由露出丝得意的冷笑。过了会儿,他很肯定地对杨道生说:“将军,这一定是李靖的诱兵之计。李靖自幼熟读兵法,受其舅韩擒虎悉心指点,极善用兵。他深知我军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定将坚守不出,故而特遣副将徐凌和万玄志引兵前来骂阵,以激怒将军率军出城。若将军此时出战,正中了李靖的奸计。”
“哼,什么诱兵之计?”杨道生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声,用不屑的口吻说,“依本将军看,该是李靖黔驴技穷,不得已而为之吧。”
“将军此言差矣。”文士弘见杨道生有轻敌之意,赶紧进言道,“李靖足智多谋,善用诡计,常能出人意料而制胜。将军,您务必多加小心。”
“文将军,你该是清江一战给李靖吓破了胆吧。”杨道生嘴角边挂起丝讥笑,挖苦道,“说的也是,将军手下有精兵八万,竟然被区区五万唐兵击败,丢了清江口不说,还没等李靖赶到百里州,就弃城逃往本将军这儿。如此看来,文将军真是见了李靖就丧胆了,哈哈!”
“你……”文士弘被杨道生说得一脸羞惭,气恼不已,却又不敢驳斥地位高过自己的大将军,只得忍住气说,“在下不才,故遭此败,实乃有负皇上之厚望。将军乃朝廷重臣,身负保全社稷之重任。水城乃都城之屏障,十分重要,望将军能率军坚守,切不可让李靖得手!”
杨道生胸有成竹地答道:“文将军,你大可放心,本将军一定能击败李靖,守住水城。”
文士弘向杨道生建议道:“将军若想守住水城,在下以为当闭门不战,以挫敌军锐气,然后趁退兵之际出城掩杀,必可大败李靖。”
“兵法云:以逸待劳,可全胜也。”杨道生不以为然地说,“今李靖远道而来,将士疲乏,而我军养精蓄锐已久。此时出战,定当大败他们。”
文士弘劝道:“唐军虽疲,然其连胜数仗,气势正盛,我军恐难抵挡,请将军谨慎出战。”
“哈哈,就城下那几个兵,也能抵挡住本将军几万人马,笑话!”杨道生指着城下席地而坐的唐兵,取笑道,“你看那些散漫慵懒的唐兵,哪有什么斗志?我军一出,立马就可把他们统统杀了。”沉吟片刻拿定了主意,“对,此时正是出战的好时机,切不可错失良机。”
文士弘听说杨道生要引兵出战,不由大惊失色,慌忙劝阻:“将军,此乃李靖诱兵之计,此时不宜出兵。”
“此非李靖诱兵之计,实是缓兵之计。”杨道生小眼珠一转,自以为是地说,“李靖见李孝恭的大部队迟迟未到,又恐我军出击,故而遣徐凌、万玄志引兵前来城下,好让我等以为是诱兵之计而迟迟不敢出城,他便可安心等待李孝恭前来增援。好个李靖,真是奸诈无比!可惜,今日被本将军识破,你就等着受死吧。”
说完,杨道生对着暖融融的秋阳仰面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之色,同时那双小眼睛里透着股杀气。
“将军,你……你真是想错了。”文士弘不遗余力地继续劝谏道,“李靖之计决非缓兵,确是诱使我军出城,然后再引军袭击。请将军三思。”
“文将军,不是在你面前自夸,本将军大小战事历经无数,不曾出过误判。哪像你……”杨道生瞥了眼身边的文士弘,不耐烦似的摆手道,“好了,本将军不想再跟你啰嗦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怕李靖就留在城内,我亲率大军出城。你等着,不出半个时辰,本将军将生擒李靖回城。”
“将军!”文士弘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忧虑,叹口气说,“好吧,在下也知将军听不进良言,那就多加小心吧。”
杨道生没说什么,只目光冷冷地瞪了文士弘一眼,一转身下了城楼。没过多久,他便身披银甲,手提板斧,率大军从东门而出。
这时候,太阳已经偏中了。唐军将士一个个骂得口干舌燥,骂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们见城内敌军迟迟不出来,不免有些失望和气馁,甚至有人沉不住气,向主将徐凌请求撤走。徐凌却不以为然,他断定杨道生一定会经不住诱惑而引兵出战。也是,杨道生一向争功好胜,今见城外只有这么些没精打采的唐兵,哪能不率军出城痛痛快快地杀上一阵,好向萧铣邀功请赏呢。因此,不论众将怎么恳求,他就是不肯下令撤回去。
事实证明徐凌的判定是非常正确的,两个时辰过后,杨道生终于出现了在唐军的视线里。这令唐兵又惊又喜,他们瞧见梁军朝自己飞奔而来,一个个慌忙翻身上马,举起手中的武器迎敌。徐凌见了杨道生,大喜,拍马挺枪直取对方。杨道生也不含糊,抡起板斧就朝入凌的头顶劈过去。
两马相交,大战起来。杨道生武功了得,手中那对板斧使得溜溜直转,如电光闪动,呼呼生风,招招欲置对方于死地。不过,徐凌也是员猛将,手中那条双勾枪使得炉火纯青,不露半点破绽。两将斗过数十回合,也不分高下。徐凌本想与杨道生大战一场,分出个高低来,可他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就忽地虚晃一枪,乘势抽身跳出数丈之远。这时,他放眼一望,看见万玄志引兵且战且走,也就跟着他们一道跑向伏击圈。
杨道生见唐军步步后退,甚是欢喜,一边策马抡斧直追徐凌,一边高声命令部下人马乘胜追击。一时间,三万梁军如潮水般向唐军涌过去。唐兵见状,非但不惧,反倒是满心欢喜。他们看见梁军毫无疑心,干脆不再跟他们交战,一个个纵马直往前飞奔。梁军不知中计,闷头直追。
一口气跑出十余里,杨道生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赶紧勒住马缰,立在草色枯黄的坡道上不追了。徐凌回头一望,见梁军停止了追击,心头不由一怔,想难道他们已经识破了诱敌之计?不好,离伏击圈还有五里之远,得想办法把敌军引过来。这么一想,徐凌又率军反攻。
这一招还挺灵念!杨道生见徐凌引兵前来挑战,一时杀性大起,冲着前来的徐凌大喝下一声,跃马举斧直冲上去,身后梁兵见主帅出战,也一个个挥动着手中的兵器杀将过去。唐军见梁兵冲了过来,又且战且走,直把他们往伏击圈处引过去。
徐凌见杨道生飞奔过来,举枪朝他胸部刺过去。两人又枪来斧往地斗了起来,战过三四十回合后,徐凌又诈败而逃。杨道生一心想劈了徐凌的脑袋,哪肯放过他,舞着寒光闪闪的板斧直追上去。追着追着,他就不顾一切地陷入了李靖精心设置的伏击圈。徐凌眼见杨道生跨进了伏击圈,欣喜不已,直冲着部下高声喊杀。杨道生还不知自己掉进了唐军的埋伏,瞅见徐凌和万玄志引兵杀过来,兴奋得大声喝令手下奋力厮杀。
杨道生的兵马是徐凌十倍之多,当然有理由相信自己能够很快将唐兵全歼了。不过,正当杨道生高兴之时,突然一声炮响,从不远处的山丘后转出一队人马,为首的大将不是别人,正是李靖,他率领部下人马直扑过来。杨道生见李靖终于露面了,先是一怔,紧接着就长长地舒了口气,因为他看到飞奔而来的唐兵不过三千而已,而自己手下有三万大军,压根儿就不用把这区区五千敌军放在眼里。因此,他冲着拍马飞驰而来的李靖纵声大笑,劝他快快下马就降可饶不死。李靖大刀一挥,指着杨道生哈哈一笑,厉声命令他下马请降。杨道生听罢大怒,抡起板斧就劈向李靖。
还没等李靖动手,身旁的万玄志就举起手中那柄方天画戟一把挡住了杨道生的板斧。但听当地一声巨响,空中迸射出无数耀眼的金光。两马相错,战将起来。万玄志武功不在杨道生之下,手中那把画戟使得非常娴熟,令杨道生占不到一丝上风。杨道生一心想生擒李靖,名扬天下,不料却给无名之辈敌住,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板斧直取万玄志,一边扯着喉咙叫他快快滚开,谁知万玄志不屈不挠,死死缠住杨道生。
李靖见杨道生被万玄志死死敌住,便趁机引兵往敌阵杀过去。没过多久,李靖率领千余兵马杀开条血路,抄到了梁军身后。杨道生见李靖人马那么少,也就不以为意,并没率军前去追赶,而是继续追击前头的唐军。徐凌和万玄志明白李靖的用意,很快引兵往南岸方向奔去。杨道生以为唐军抵挡不住自己的进攻,纵兵直追上去。他想将唐兵赶往江边,然后把他们全部消灭在岸边。
徐凌一边策马狂奔,一边频频回头往后看,瞧见杨道生引军紧追不舍,甚是欢喜,想梁军真中了李靖之计。不过,此时他心里也有些担心,怕赵郡王不能及时出现。假如李孝恭的大部队不能按李靖设想的时间登岸,那到时唐军就会被梁军赶尽杀绝。由此可见,李靖这一招棋下得也真够险的,是一把双刃剑,要么消灭敌军,要么被敌军消灭。这的确是一着险棋,连一向遇事不慌的大将徐凌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事先的计划继续引敌军前往南岸,一边率军且战且跑,一边在心里祈祷着李孝恭准时出现。
杨道生的心也真够狠,不把唐军全部吃掉决不罢休。因此,他引军拚命追赶徐凌所带领的三千余唐兵,一口气竟跑出了十余里之外。眼看就要到江边了,他心里一阵狂喜,想该是自己收拾唐军建大功的时候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然而,就在这时从江边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喊杀声,紧接着一大队人马从不远的弯道处闪了出来。杨道生看见李孝恭纵马舞刀朝自己直奔过来,不由惊恐万状,脸刷地发白,浑身也不由得抖索了下。真的,他做梦也没想到李孝恭能这么快赶到水城,眼前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可瞧见李孝恭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往自己头顶劈过来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于是,他大喝一声,抡起手中的板斧用力抵住李孝恭的大刀。
只听当地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两马相错,大战起来。李孝恭的武功的确不怎么样,斗过四五十回合就渐渐招架不住了。杨道生见状,大喜,举起板斧就直劈过去,想取对方的性命。正在这时,忽然斜刺里闪出员大将,挥戟一把挡住了半空中的两把板斧。杨道生一惊,慌忙回头一望,见是万玄志,不禁大怒,抡起板斧就朝他头顶劈过去。万玄志也不闪开,举戟迎了上前。两将便你一斧我一戟地狠斗起来,谁都欲置对方于死地。
李孝恭见万玄志抵住了杨道生,也不上前助阵,而是率领数万将士杀向敌阵。梁军将士已知中计,又见唐军兵马多于自己,不禁一阵恐慌。他们一个个掉转头,往原路方向逃窜,顿时乱了阵脚。李孝恭见梁军阵中一片混乱,立即命军掩杀。两军混战,喊杀声震天动地,同时惨叫声也随之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唐军剽悍勇猛,直把梁兵杀得哭爹喊娘,四处乱窜。不多时,地上就血流成渠,人头滚动,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
杨道生看见自己的部下被唐军肆意屠杀,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他发狂似的大吼一声,举起大板斧一把挡开万玄志的画戟,顺势跳出三丈开外,紧接着反身挥舞着两把利斧,冲入阵中。他一边奋力往前冲杀,一边歇斯底里地扯着大嗓门喝令部下人马快速撤退。梁兵本就惊惶失措,无心应战,听到主帅一声令下,便纷纷争着抢着往前逃窜,阵内一片大乱。
唐军见状,越发来了精神,人人舞动着手中的刀枪奋勇杀敌。一时间,梁军当中不知又有多少可怜的年轻人死在了唐兵的刀枪之下,做了冤魂野鬼。杨道生见自己军阵乱作一团,不禁怒不可遏,一边用粗野的声音责骂手下将士,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板斧奋力杀退追上来的唐兵,欲杀开条血路好脱身。然而,唐军不仅兵马众多,而且个个勇猛善战,将他和他的部队死死围住厮杀。因此,尽管他努力拼杀,却也未能突出重围。
杨道生见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不免痛心疾首,同时也心生悔意,悔恨自己没有听取文士弘的谏言而轻率出兵。然后,此时后悔又有什么用,它根本救不了这些陷入死地的士卒,也救不了自己。要想活命,就只能拚死一战。于是,他一边振作精神拼尽全力冲杀,一边不停地鼓舞士气,令他们努力突围。
梁兵听到主帅那些激励之言,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居然令人不可思议地振作起来。他们紧跟着杨道生努力往水城方向杀过去,奋力冲杀一阵过后逃到了距城池只有十里的山坡上。杨道生回头一望,见身后所剩人马不足一半,禁不住一声长叹。不过,令他感到一丝欣慰的是,自己终于可以带着这些人逃回城内,从而免去全军覆没的惨败,因此他顾不上喘口气,扬鞭策马带领残部继续往前跑。
杨道生原以为可以一口气跑回城中,谁知还没上完那道缓坡,便听得一声炮响,不由得一怔,抬眼一望,见一队人马从左旁的山丘后转了出来。为首的大将,竟是李靖。原来李靖率部冲出敌阵后,并没直奔水城,而是埋伏在此处。他料定杨道生败逃时必经这道坡地,因此引兵藏于山丘之后。果不出所料,杨道生真如李靖所愿,很快就引残兵败将来到了这儿。李靖听到一阵人喊马叫,即刻就率领部队出击。
杨道生瞅见李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面色刷地发青,此刻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乘机追杀李靖和他的部队。要不,哪会被他们堵截在此处呢?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已经来不及,只得想办法脱身了。他下意识地扭头往后瞧了瞧,发现唐军如排山倒海般追杀上来,不禁大惊失色,内心一片恐慌,知道后路已被死死堵住,若想逃命,就只能往前冲了。于是,他拍马举斧朝李靖直奔过去。
李靖见杨道生飞马过来,大喝一声,策马挥刀直取对方。两马相交,战将起来。李靖武功高强,手中那把刀运用自如,舞得呼呼生风,杀气逼人。杨道生身处绝境,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那对板斧抡得又快又狠,真想一斧劈下对手的头颅,这样既可解去心头之恨,又可引兵突出重围。不幸的是,他所遇到的对手的确是太厉害了,迟迟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大战百余回合,也占不到丝毫上风,这令他心急如焚,火冒三丈。他一边力战对手,一边大吼大叫。李靖丝毫也不受对手的影响,神色十分平静,手中的刀使得越发出神入化,快如闪电,令人难以招架。
这时,万玄志看见李靖抵住了杨道生,便冲着众将大叫一声杀呀。唐军将士得令,一个个抖擞精神,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奋勇杀敌。梁兵见自己被唐军前后夹击,大惧,挥动着手中的兵器仓皇应战。两军一阵混战,唐军越战越勇,直杀得敌兵鬼哭狼嚎,尸横遍地。梁兵眼见唐军密密麻麻地围拢过来,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心里清楚杀出重围逃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舍生取义为皇上尽忠,要么放下武器跪地求降。军中虽有忠义之士,然绝大多数人都把活命当成了头等大事。因此,很快他们就纷纷抛戈弃械,伏地向唐军请降。
杨道生见军心已乱,内心惶恐万状,一边厉声怒骂那些投降的士卒,一边奋力应战。他想摆脱李靖的纠缠,却怎么也脱不了身,战到后头不免心浮气躁。这心态一变,他手中的板斧立马就不听使唤起来,渐渐露出了破绽。
李靖瞧见,心中一阵大喜,想斩杨道生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便故意卖一破绽,引杨道生出招。杨道生果然上当,抡起板斧猛力向对手砍过去。李靖早有准备,身子往左一歪,那闪着白光的斧口从耳边呼地一声掠过。杨道生因有力过猛,身体不由往前倾,有些撑不住了。李靖见状,回马一刀向杨道生劈去。只听啊的一声,一颗人头划出道漂亮的血色弧线,砰地一声落地了。
李靖命身边的士卒将那颗鲜血淋淋的大脑袋缠在自己的刀尖上,接着挥鞭抽了下马背,一边举着刀往前奔跑,一边大声喊杨道生已斩。梁军将士听了,一个个举头向晃动在空中的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望去,见主帅杨道生真的被李靖取下首级,又惊又悲,同时也丧失了最后一丁点斗志,一个接一个抛下手中的兵器,向唐军跪地求降。只有极少数忠于杨道生的将士,依然拼命抵抗。然而,他们虽剽悍勇猛,但终敌不过强大的唐军,最后一个个倒在了徐凌、万玄志等勇将的手下。随着最后一位勇士的倒下,响彻云霄的喊杀声就逐渐平息了下来。
战斗终于结束了,李孝恭身跨战马,披甲执刀立在一片萎黄的草地上,放眼打量着四周。当他的目光落在汩汩流淌着血液的地面,落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尸首上时,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喜悦,同时也泛起些许悲伤,他为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唐军将士而难过,也为所有消逝的生命而伤感。他仰起头,对着缓缓偏西的太阳沉重地叹息了声,眼睛竟有点发涩了。李孝恭虽经历战争和死亡的洗礼,然而那颗天生仁慈之心怎么也硬不成铁石。
这时,李靖引军来到了赵郡王跟前,拱手向他施礼寒暄。李孝恭见了李靖很高兴,大声夸赞了他一番。过了会儿,他似乎有些不解地问李靖:“李将军,你是如何知道本王今日午后能达到水城?”
“回禀赵王,在下引兵出夷陵时,您与在下约定三天后出兵。”李靖含笑着答道,“从夷陵到水城路途不算太远,又无敌军相阻,故有两日行军时间就足够了。在下算定赵王当午时率军出发,如此必将在今日午时抵达水城登岸。故而,在下便于今日诱杨道生出兵。”
“将军真乃神人也。”李孝恭听罢,由衷赞道,“将军不仅谙熟兵法,且能神机妙算,真乃诸葛孔明在世!本王有将军,何愁不能破萧铣老贼?”
“赵王誉美之词,在下实不敢当。”李靖拱手谦逊道,“在下能取得今日之胜,实乃托赵王之洪福。若无赵王大力相助,今必败矣。”
“将军过谦了。”李孝恭呵呵一笑,接着又思忖着说,“将军此言也不虚也,若本王今日未能及时赶到,以你那五千人马如何敌得过杨道生三万大军?将军一向慎而又慎,今日何故冒此大险,本王实为不解,将军能否说说其中缘故?”
“回禀赵王,在下敢冒此险,一则是对赵王准时到来很有信心,二则也是出于无奈。”李靖解释道,“水城城池坚固,兵马众多,且粮草充足,强攻实难拿下,只能诱敌出城,然后乘机击败杨道生。杨道生颇知兵法,若遇强兵压境,必当坚守不战。故而,在下只能在赵王大军尚未抵达水城之时,引兵诱杨道生出战。今日一战,可谓是险中取胜哪。”说着又呵呵一笑,透出几分惊喜与得意。
“险中求胜,这也只有将军你敢这么做,实令本王折服。”李孝恭用钦佩的眼光望着李靖,微微点头笑道,“人说李靖用兵如神,果真如此。”
“赵王过奖了。”李靖谦然一笑,接着话锋一转道,“今杨道生虽破,然水城尚未为我军所有。赵王当立即率军前往,尽快攻取水城。”
“将军言之有理。”李孝恭接受了李靖的建议,随即又很有把握地笑道,“今杨道生大军已被我这击败,城内所剩兵马不足一万,可轻取城池。”
“赵王,城内守军虽不多,却有文士弘把守,取城并非易事。”李靖慎重地说,“赵王也知文士弘此人诡诈,不是那么好对付,故而还须智取。”
“上回清江口一战,实乃本王轻敌,故而才让文士弘侥幸取胜。”李孝恭咬着牙地说,“这回本王定要手刃文士弘,以雪前番之耻,哼!”
“赵王说的是,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杀掉文士弘,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万玄志爬满络腮胡的大黑脸上露出杀气。
“杀掉文士弘,攻取水城,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将士们听了万玄志的话,不由热血喷张,向赵郡王请战道,“赵王,请下令吧!”
“众将士气如此高昂,岂有不杀文士弘夺取城池之理?”李孝恭是个易激动的人,听了众将的话,不由热血沸腾地挥刀高喊句,“全军出发!”
于是,唐军将士们顾不上多歇息会儿就一个个翻身上马,朝不远处的水城飞奔而去。那些步兵们跟在骑兵后头,肩上扛着兵器,飞快地奔跑着。
没过多久,李孝恭便率领数万兵马来到了水城。水城不大,只开了东西两门,城墙倒是又高又坚固,令人望而生畏。李孝恭仰头望着夕阳映照的城墙,望着那面在秋风中高高飘扬的旗帜,胸间一下子充满了恨意,眼神里也透出股腾腾杀气。不为别的,就因为城墙上飘扬的是文士弘的旗号。该死的东西,这回看本王不把你剁成肉酱,哼!李孝恭在心里恶狠狠地骂句,扭头冲身旁的李靖大喝一声攻城。
李靖为以此时强攻不妥,恐怕很难令赵郡王如愿以偿,即便能攻破城门,也会使唐军损兵折将,遭受严重的损失。相反,如果能够用计诱使文士弘出城,便可以相对轻松地攻取水城了。正因为他有这种想法,所以当赵郡王命令全军立即攻城时,便提出了异议。他劝李孝恭暂时别进攻,而是令军士将东、西二门团团攻住,然后伺机而动。李孝恭报仇心切,一心想立马攻破城门杀掉文士弘,哪肯听李靖的劝谏。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认为自己兵多将广,数倍于城内唐军,可轻易将眼前那扇紧闭的城门攻破。李靖见李孝恭又不听他的劝,只好轻轻地叹息了声。
当下,李孝恭命军攻城。很快,唐军如潮水般向城墙下涌过去。城上守将文士弘见了,不惊,反倒是微微一笑,接着命令早已做好准备的士卒们举起弓,对准城下的唐军嗖嗖地放箭。一时间,箭矢如雨,纷纷射向城下。唐兵看见那密集得几乎不透风的箭矢,竟吓得不敢再前进一步,被阻在距城门半里之处。李孝恭见状,无端地发怒,挥刀指着将士们厉声呵斥,命令他们冒箭前进。军令如山,唐兵们不敢不听。于是,他们便顶着密集如雨的箭矢往前冲。须臾,风中就传来了一声声痛苦的叫喊,一个接一个倒在了敌人的箭下。
李靖看到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是又痛心,又气愤,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便策马飞奔到赵郡王面前,恳求他赶紧下令撤军。李孝恭眼瞅着那铺天盖地的箭矢,听着那阵阵惨号,他的心也不由得软了,叹了口气便令李靖前去传令,命将士们停止前进,撤回原地。
城上的文士弘见唐军纷纷后撤,不由心花怒放,纵声哈哈大笑,同时还没忘了借机好好羞辱一番李孝恭。城下的李孝恭听了随风而来的阵阵辱骂声,不禁勃然大怒。他策马上前,挥刀对着高高立在城门之上的仇敌怒骂不止,向他挑战。文士弘见李孝恭单枪匹马前来,也没因此而放松戒备。他一边大骂李孝恭,一边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疾速朝李孝恭飞来。好在李孝恭眼疾手快,举刀一把将那箭挡开。他像被文士弘放冷箭的举动激怒了,准备命令手下继续强攻城门,便掉转马头,朝李靖他们飞奔过去。
李靖知道文士弘准备得很充分,再次进攻只会令军队遭受不必要的损失,因此再次力劝赵郡王忍住心头之气,沉着应战。李孝恭被李靖这么一番好劝,也就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沉吟良久,他突然开口向李靖问计。此时,李靖已经寻得了破敌之计,便将它告诉了赵郡王。赵郡王听后,觉得此计非常不错,想了想就决定依计行事。于是,他一声令下,唐军便纷纷往后撤,一直退到距离城池三里之外。
文士弘看见唐军退走,深感诧异,一时半会不明白李孝恭为何要引军后退。难道李靖又在故计重施,诱自己出城吗?文士弘兀自冷笑了声,暗自说句我才不会像杨道生那么傻,闷头往你们布置好的口袋里钻呢。想到杨道生,他又在心里好好地挖苦了番这个已死之人。
正在这时,邓行德身披铠甲,手持大刀,快步走了过来。来到文士弘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抱拳向主将行了个礼,然后带着迷惑不解的神色问唐军退去的原因。
文士弘想了想,也不得其解,只随随便便地回答句:“我看,该是让那阵箭吓跑了吧。邓将军,你以为呢?”
“将军说的也有道理。”邓行德皱着眉头,寻思着说,“李靖素来谨慎,见我军做好准备,不敢贸然进兵,故而劝李孝恭撤出城下。这也好,给了我军喘息的机会。”顿了顿又忧心忡忡地补上句,“可我军兵马甚少,而唐军兵锋正盛,到时必会围攻城池。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你说的对。城内守军不足一万,箭矢也有限,难以抵敌。”说到这,文士弘也不由得皱起了两道粗眉,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
“将军,在下以为若想保住水城,必得有兵马前来增援。”沉默了好一会儿,邓行德突然建议道,“故而,为今之计,当是搬取援兵。”
“嗯,你这主意不错。”文士弘点头答道,“光靠我等手下这几千人马守城,是根本守不住,三日后当为李孝恭攻取。故而,要想城池不失,就只能像将军所说搬取援兵。倘若真有援军前来,与我军里外夹击,李孝恭必败无疑,到时不仅能保住水城,还能乘机收复百里州、宜都、荆门等失地。”说到这儿,文士弘的眼里不由闪出兴奋的光,可随即又消失了,叹口气说,“问题是,今水城已与外界断去了联系,谁会来增援我们呢?”
“将军说的是。由于唐军行动迅速,连皇上也还不知道荆门、宜都等地已失。”邓行德沉吟着说,“若想得到援军,就只能遣人前去请了。”
“说的对,说的对。”文士弘赞同道,“只可惜城外有唐军据守,谁敢前往长陵求救呢?”
“在下愿往!”邓行德两手一抱,毅然决然地对文士弘高声说,“为保水城,在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请将军应允。”
“邓将军,真乃社稷之臣啊!”文士弘见邓行德如此忠义,由衷感叹道,“好,既然将军愿为皇上效忠,为朝廷出力,我也就不敢阻拦了。”
“谢谢将军成全。”邓行德拱手道,“将军,今事情紧急,在下想今夜便出城前往长陵,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现今唐军兵临城下,水城危在旦夕,急需外援鼎力相助。”文士弘道,“好,就请将军今夜出城吧。”
“遵命!”邓行德两拳一抱,口气坚定地说,“将军,请放心,在下一定替你把援军请来,以解当下燃眉之急。”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文士弘客气了句,随后又问道,“邓将军,你需要带谁一同前往,请说就是了,本将军一定照你的意思办。”
“谢谢将军好意。”邓行德弯腰施礼道,“在下不需要他人随同,只需一条船即可,请将军应充。”
“你只需一条船即可?”文士弘眼光里露出丝诧异,接着又领悟过来,微笑道,“说的也是,人多了反倒会引起唐军的怀疑。好,就照你的意思办。”稍顿又饱含感情地叮嘱句,“将军独自前往,当处处小心。说句心里话,士弘甚是替将军的安危担忧,望贤弟能平安归来。”
“深感将军厚意,令在下感激不尽。”邓行德十分感动,深鞠一躬道,“请将军勿忧,上天当垂怜我大梁,一定会助我等化险为夷,保住水城。”
“但愿如此!”文士弘说时胸口忽然乱跳了两三下,有种莫名的心慌与不安。不过,这一切很快过去了,他对邓行德一行充满了信心。
接下来,邓行德又跟文士弘谈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告辞,独自出了城。
为了不惊动唐军,邓行德没有骑马,而是徒步朝停泊着船只的江岸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似在小跑,不到半个时辰便摸黑来到了江边了。他弯腰一边转动着小眼珠观察周遭的动静,一边利索地解起缆绳来。解开绳索后,他一脚踏上船,身子晃了两晃,就稳稳地坐进了船舱。
这时,湛蓝的天空中升起了一轮半圆的月亮,皎洁的月光静静地照耀着微波荡漾的水面,闪着粼粼波光。周遭十分静寂,只有波浪拍岸的阵阵声响,像是一曲优美的小夜曲。
邓行德一边摇着橹朝夜色朦胧的江中划过去,一边转动着大脑袋,用警惕的眼光注视着周围的动静,直到没发觉任何异常情况,绷紧的神经才渐渐地松弛了些,脸上不禁露出丝愉悦的微笑。他想,唐军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行踪,可以放心地渡江前往长陵了。
就在邓行德暗喜不已的时候,突然一只船从他眼前闪了出来。邓行德不由大吃一惊,瞪大眼定定地注视着从迷蒙月光中快速驶过来的船只。当他看清船头上飘扬的那面旗帜时,心口禁不住砰砰直跳,神色显得十分惊慌。好在他身经百战,心理素质不错,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瞧见那条船从正面游来,便一侧身使劲往右边划去。可不没划出四五十米,他抬眼一望,又瞅见条船朝自己驶来,不由得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十几艘飞扬着唐军旗帜的战船从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围住了。
这时候,邓行德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难以脱身。身陷绝境,别无选择,只能拼死一搏,于是冲着唐兵大吼一声,挥舞着大刀直冲上去。
徐凌见了邓行德,大喝一声,挺枪直往他胸部刺过去。两将你一枪我一刀地杀将起来,斗不过三四十回合,邓行德故意虚晃一刀,欲乘机抽身,却被徐凌死死挡住了去路。徐凌一边战,一边高声劝降。邓行德也知自己要想活命,只有求降这条路可走,可他是一位有名的忠义之士,宁死也不肯降。因此,他非但不接受徐凌的劝导,反倒破口大骂对方,一边使出浑身的力气战对手。只见那刀呼呼生风,快似闪电,划出一道道银白的弧线。
徐凌见邓行德不肯束手就擒,大怒,舞枪直取对方,招招直刺要害。两将又斗过数十回合,依旧难分高下。这时,一旁的万玄志见状,忽然大喝一声,挥戟从左面杀将过来。两员大将力战邓行德,可他依然面无惧色,左劈右砍,斗得忘乎所以。
战过百余回合,邓行德渐感体力不支,手中那刀渐渐慢了下来,而且也露出了不小破绽。万玄志见状,大喜,乘机举起方天画戟朝对方猛力刺过去。邓行德眼瞅着那柄闪着寒光的画戟飞来,不由啊地惊叫一声,身子敏捷地往右一闪,可惜没能完全避开,那戟深深地刺入左肩,顿时一股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沿着胳膊洒落在船板上。万玄志瞧见邓行德受伤,挥戟指着他哈哈大笑,接着又粗声粗气劝他投降。
邓行德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举刀往万玄志头顶劈过去。万玄志眼疾手快,挥戟将对方的大刀一把挡住。只听当地一声山响,夜空中溅起一串耀眼的火花。邓行德忍不住啊地又叫了一声,伤口被震得疼痛难忍,血直喷溅到江水中。他伤得实在是快受不了,可仍旧咬着牙举起刀朝对手劈去。万玄志似乎被对手这股坚韧的意志所打动,在心里暗赞了句好汉,可手上那把戟一点也不含糊,直刺要害。邓行德躲过几招,可最终因伤势过重,无力抵挡,被万玄志一戟刺透了胸膛,鲜血如泉水般直喷出来。万玄志见邓行德已死,便纵身跳上船,抽出短刀割下了他的脑袋。
很快江面上就恢复了夜的宁静,只听得见哗哗的流水声和徐凌他们的说笑声。此时,那轮明月已是高高的悬挂在天中央,如练的月华静静地倾泻在唐军的战船上。徐凌和万玄志他们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用力摇着橹朝南岸方向飞快地驶去。
没过多久,船队抵达了岸边。万玄志拎着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随徐凌他们一道上了岸,然后一拐弯向不远处的营帐健步如飞地走过去。来到闪着灯光的帐内,他兴冲冲地把首级交与赵郡王。赵郡王瞧见邓行德的脑袋,不觉感到一阵恶心,连忙挥手示意万玄志把那可怕的头颅拿走。万玄志见李孝恭那模样,忍俊不禁地嘻嘻笑了声,随手将那颗满是血迹的大脑袋扔出了帐外。不一会儿,邓行德的头被只野狗叨走了。
说实话,李孝恭恨透了邓行德,因为此人曾在清江口一战中故意引他上当。今见仇家已除,他自然是满心欢喜,脸上尽是笑容。呷了口茶,他缓缓地将眼睛移向身旁的李靖。这时,李靖一边抿着手中的清茶,一边望着赵郡王微笑,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默然片刻,李孝恭笑眯眯地说:“李将军,你真是料事如神哪!果不出所料,文士弘今夜真的遣人前往长陵搬救兵。若不是将军劝本王遣军前去拦截,还真让他得逞了。”
“其实,文士弘的诡计也不难识破。”李靖呵呵一笑说,“文士弘见我军兵临城下,而自己又兵少将寡,自知难以抵敌。他心里清楚要守住水城,就得想方设法向近处的长陵搬取救兵了。今见我军退至三里之外,不能监视他们的动静,故而遣人连夜出城前往长陵求救。”
“言之有理。”李孝恭点头笑道,“今邓行德已死,文士弘得知后当惶恐不安,我军正可借机攻城。故而,本王欲明日攻城,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赵王,在下以为不可急于攻城。”李靖拱手答道,“虽说长陵救兵不到,然文士弘城内尚有箭矢无数,当会坚守城池,全力抵抗我军攻城。”
李孝恭不解地问:“将军力主兵贵神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兵江陵,打萧铣一个措手不及,今又何故乐意滞留于水城?”
“赵王说的是,我军必须尽快直逼江陵,这样方能趁萧铣不备一战而取江陵。”李靖笑道,“今在下劝赵王,正是为了能快速进兵江陵。”
“何出此言?”李孝恭越发困惑不解地盯着李靖问,“今不攻文士弘,被他长时间阻在城墙之下,岂能快速挥师江陵?”
“若是强攻水城,不出在下所料,至少也得十日。”李靖口气肯定地说,“倘若能用计取之,也就只须两日了。赵王,何不智取水城?”
“听你这么一说,将军是否又有妙计可助本王破文士弘?”李孝恭听李靖如此一说,眼睛不由一亮,惊喜地笑道,“请将军赐教?”
“赵王客气了。”李靖拱手答道,“在下确有一计,自以为可不费一兵一卒取下水城。不知赵王肯应允否?”
“是何妙计,请将军快快说来。”李孝恭急切地问道,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今文士弘所遣之人被我军斩获,而文士弘尚且不知。如此,赵王便可命一队人马冒充长陵救兵入水城。”李靖成竹在胸地说,“只要我军将士进入水城,便可乘其不备拿下文士弘,其余梁兵也就会立马跪地请降。如此一来,赵王不用半个时辰便可拿下水城,这比强攻不是快多了?”
“此计甚好,赵王。”徐凌听后,忍不住惊呼起来,随即又拱手请求道,“赵王,李将军之计可轻取水城,请应允。”
“的确是条好计。”沉吟会儿,李孝恭点头赞成。默然片刻,他又迟疑地问李靖,“只是……这梁兵的行头,往哪里去取呀?”
“赵王,这事您不用担心,在下在百里州时就已经准备好了,只须去船上取便是了。”说罢,李靖哈哈一笑,举杯呷了口茶。
“真的?这真是太好了!”李孝恭听了,惊喜地拍了下大腿,接着又问道,“李将军,你以为本王需遣多少兵马冒充梁兵前往水城?”
“五千,赵王,有五千就足够了。”考虑了下,李靖回答赵郡王道,“赵王可先令五千人马着梁兵衣装前往水城,待城门开后,再引大军入城。”
“言之有理。”李孝恭想了想,便接受了李靖的建议,“我军距水城不过三里,前军一入城,随后本王率大军赶到。好,就这么定了。”
还没等赵郡王提这个问题,万玄志问李靖:“将军,那我军什么时候可以采取行动?”
“后日,后日三更时分便可行动。”李靖不假思索地答道,“从长陵至水城往返一趟,有两天时间就够了。故而后日三更前往,文士弘当不疑也。”
“说的是,好,后日出兵。”李孝恭拍过板后将眼光转向徐凌,用命令的口气说,“徐将军,入城前军由你统领,请务必谨慎,不得有误!”
“是,赵王!”徐凌挺起身,对赵郡王一拱手,语气坚定地答道,“请赵王放心,在下一定依计行事,不出丝毫差池。”
“徐将军智勇双全,处事又十分谨慎,定当不误大事。赵王,您尽管放心好了。”李靖十分器重徐凌,对他非常信任。
“好,有你这句话本王便可高枕无忧了。”李孝恭站起身对众将说,“各位辛苦了一夜,请回去歇息,养足精神,后日出战。”
“请赵王好生歇息,我等告退了。”李靖等将领纷纷起身向赵郡王揖礼告辞。礼毕,他们一转身迈出了营帐,乘着月光回各自的营帐。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攻城的日期。那天晚上,天空中布满了乌云,遮住了星星和月亮,天地之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整座唐营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寂然无声,看不出有任何异常之处。然而,到了三更时分,营寨上空就闪出些许光亮,很快便有了动静。
李孝恭和李靖一道步出营帐,提刀翻身上马,借着昏暗的灯光,朝将士集合的地点飞奔过去。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人头攒动的营外。这时,天空中突然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雨。虽是蒙蒙细雨,吹在脸上却冷丝丝的,有一股寒意直透人肌肤。不过,将士们的心并没有被这深秋的雨所冷却,他们热情高涨地听着赵郡王那简短而又令人振奋的训示,无比激动地等待着战斗打响。
李孝恭话音刚落,大将徐凌就一声吆喝,带领那批一身梁军装束的将士出了阵列,朝水城方向飞也似的奔去。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城门下。此时,城内守军听到一阵马蹄上,人人都不由得激动起来,因为他们知道今晚援军将至。于是,他们一个个争着往城墙上跑,要用最诚挚最隆重的方式迎接他们的到来。至于主帅文士弘,他从天黑起就一直站在城楼上等待自己所渴盼的增援部队。因此,当听到马蹄声时,他不禁心花怒放,激动得直冲着停在城下的将士高声叫喊,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最真诚的慰问和感激。徐凌听了忍不住发笑,接着又命身边的士卒替他致谢。
激动过后,文士弘又有些失望,因为他看见城下的兵马不多,与自己所期待的相距甚远。沉默一下,他便用婉转的语气向城下唐军发问。徐凌听了,赶紧压低声音教那位冒充梁军副将的士卒如何对答。那士卒也挺机灵,很快把徐凌的意思用自己的语言传达出去。文士弘听说大部队在后准备与他夹击唐军,大喜,当即答应了那士卒的要求,令人打开城门,迎接援军入城。
徐凌看到那扇坚固的大门终于对自己敞开了,心头不由一阵狂喜,一面挥鞭策马,一面命令将士们冲进去。不一会儿,五千人马就全部冲进了城内。文士弘是个很讲礼节的人,看见军队已入城,便冒雨亲自前来迎接。徐凌见文士弘毫无戒备之心,不禁一阵暗喜,纵马上前,举枪便往文士弘身上刺过去,一边高呼句我乃唐将徐凌也。文士弘听了,惊骇万分,慌忙举叉抵挡。只听当地一声巨响,空中闪出无数火星。
文士弘一边挥叉力战徐凌,一边厉声喝令部下迎敌。那些梁兵遭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由惊惶失措,只得仓促应战。唐兵个个憋足了劲,见了敌人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越战越勇,直把他们杀得四处乱窜。很快唐军就杀光了守门的梁兵,完全控制了城门。文士弘得知城门已被唐兵占据,赶紧一把挡开徐凌的枪,抽身跳出三丈之外,拍马直奔城门而去。他率领几百骁勇战将,想重新夺回城门的控制权。
然而,就在这时城外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文士弘不禁愣了半分钟,清楚外面的唐军即将进城了。于是,他慌忙喝令手下人马快速奔往城门口,杀掉唐兵,紧闭城门。可惜的是,梁兵还来不及抵达门口,唐军便从被火光照亮的大门如潮水般涌了起来。守军见状,顿时乱成了一团。李孝恭看见梁兵一个个惶恐万状,欢喜不已,一面大声喝令将士拚死杀敌,一面纵马舞刀直冲入敌阵。一时间,城内火光通天,杀声动地。
文士弘见李孝恭率大军已至城内,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拍马往回跑,可还没奔出百米之远,猛地一抬头,瞅着徐凌跃马挺枪朝自己直冲过来,禁不住一阵惊骇。惊惶之中,他下意识地拨转马头,想从右侧方向逃走。谁知刚一扭头,斜刺里闪出员大将,挥戟一把挡住了他的去路。文士弘见是万玄志,举叉就刺过去。两马相交,斗将起来。只见火光下,戟来叉往,快如闪电,不时发出阵响亮的金属撞击声。
战过十余回合后,文士弘反倒镇定下来,手中那把大铁叉越发凶猛,招招刺向对方的要害。好在万玄志功夫了得,一次次将那把致命的铁叉挡开,从而化险为夷。文士弘原想在三四十回合之内解决面前这只拦路虎,可使出浑身本领也迟迟未能击退对手。他见此路不通,转念一想,拍马提叉欲往后跑,可刚一转身就瞧见徐凌挺枪纵马而至。文士弘大骇,面色刷地变白,旋即又大吼一声,挥叉朝徐凌刺过去。
徐凌一边力战文士弘,一边高声劝降。文士弘的确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肯苟且偷生,因此听到徐凌劝降,感到自己的人格被严重地侵犯,顿时勃然大怒,且平添几分力量,手中那把铁叉使得更加凶狠。徐凌见文士弘宁死不降,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他来了,可手中那把枪一点也不留情面,招招欲置对方于死地。两将大战了数十回合,谁也没有占到上风。
这时,万玄志见徐凌迟迟不能拿下文士弘,便从阵中杀过来助阵。文士弘虽剽悍善战,然实难敌挡两员猛将的轮番攻击,战不到四五十回合,便感到力不从心,渐渐招架不住了。他想伺机脱身,却被徐凌和万玄志二将死死困在垓心,无法逃走,因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抵挡对手强有力的进攻。由于力乏,他手中那把大铁叉很快变慢了,而且露出破绽。徐凌见状,大喜,觑得时机举枪猛力刺向对方的脑袋。文士弘虽已精疲力尽,却依旧眼疾手快,瞅见那闪着银光的枪头飞来,慌忙往后一仰。只听嗖地一声,那枪就从他耳边直奔了过去。
文士弘借徐凌尚未收住枪之际,大喝一声,身下坐骑高高跃起,直跳出数丈之外,回头一望见徐凌和万玄志都定在那儿不动,心中一阵大喜,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可就在这时,从空中闪出支箭,直奔文士弘而来。待他听到嗖嗖的箭响扭过头时,一切都太晚了,那箭不偏不倚正射中了他的脑门,只听啊的一声,翻身坠落马下。紧接着李孝恭策马飞奔过来,提刀一把砍下文士弘的脑袋。他眼瞅着地上那颗还在滚动的头颅,得意得纵声哈哈狂笑不止,心里无比痛快。也是,他亲手射死了仇敌,砍下了他的脑袋,能不欣喜若狂吗?
李孝恭命万玄志举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绕城飞奔,高喊已斩文士弘,劝梁兵投降。梁兵本就惧怕来势汹汹的唐军,这会儿闻说主将已亡,顿时丧失了斗志,一个个放下手中的武器伏地求饶。李孝恭见敌军纷纷不战而降,很是高兴,亲自前往各自招抚他们。
不多久,城内便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唐军终于完全占领了水城。为此,李孝恭欢喜不已,不仅手刃了自己的仇人,而且用极小的代价取得了水城这座军事重地。他高高地立在被火把照亮得如同白昼的城楼上,放声哈哈大笑一阵,随后便命军入营署歇息。此时雨停了,天也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