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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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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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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七十九章 李艺反唐(2)

面对大军压阵,李艺自然更加抱定坚守不出的既定策略,再三令军坚守勿出,同时也不想做缩头乌龟,一定得向长孙无忌和他的部下传达自己坚守的意志和必胜的信心。正因如此,他深思熟虑了番,就身披金甲,手持银枪迈出营署,策马朝北门飞驰而去。没过多久,他便很威武地立在城门之上。

长孙无忌此时正在帐中与众将商议军事,闻说李艺在城头喊话,便领着几员大将步出营帐。不一会儿,他骑马绰刀立在城门前,指着李艺高声骂道:“李艺反贼,皇上待你不薄,你何故起兵谋反?”

“本王非谋反,乃伐无道之君也。”李艺振振有词地答道,“李世民弑兄杀弟,逼父退位,实乃天理不容,故而本王替天行道,率义军前来讨伐他。”

“一派胡言!”长孙无忌厉声说道,“皇上仁播四方,德孚天下,实乃仁德之君,岂能让你等不仁不义之徒所诋毁?”

“何谓仁德之君?”李艺哈哈大笑两声,大声指责道,“李世民为了夺取东宫,不念手足之情,竟然设计斩杀自己亲兄弟;为了早日龙袍加身,不顾君臣之义,竟然亲自入宫逼太上皇禅位。此乃禽兽之所为,何言仁德也!今本王率军前来,专为除此不仁不义之君,请太上皇重掌朝政,以正纲纪。”

“反贼李艺,你身为郡王,居然如此不辨是非,实可笑也。”长孙无忌反驳道,“李建成、李元吉忌贤妒能,屡次谋害皇上,祸及社稷,皇上为江山社稷着想,方行大义灭亲之事。至于太上皇禅位之事,非皇上所逼,实乃因太上皇年老体衰而无心朝政。故而,太上皇三下手谕,令皇上登基理朝。”

“长孙无忌,你才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李艺针锋相对道,“何为社稷着想,只是为夺取皇位而不择手段。李世民此人阴险狡诈,虚伪至极。他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尽行不义之事。哼,他欺骗得了天下之人,却骗不了我燕郡王李艺,故而本王特率军前来讨伐这个暴君。”

“反贼李艺,你死期将至,还敢口吐狂言。”长孙无忌举刀指向李艺,高声喝道,“今我大军已将豳州城团团包围,你若想活命,快快出城请降。”

“长孙无忌,本王告诉你,豳州城池坚固,将士齐心,绝不会被你攻破。”李艺语气坚定地答道,“你若识趣就乖乖回去,否则本王定杀你个片甲不留。”

“哼,你这是自欺欺人。”长孙无忌冷笑道,“城内守军皆大唐将士,他们深受皇恩,岂肯背叛朝廷?李艺,你忘恩负义,行谋逆之事,必将败亡。”

“本王举仁义之师,伐不义之君,天必助我也。”李艺理直气壮地答道,“反倒是你长孙无忌忠奸不分,助纣为虐,为天下人所唾弃。”

“李艺,你真是疯了!”长孙无忌咬牙骂了句,思忖会儿又激将道,“反贼李艺,闲话少说,你若有本事,就放马出城,与本将军大战一场,如何?”

“长孙无忌,你素来奸诈,然本王岂会中你之计?”李艺不屑地直言道,“本王欲借固若金汤之城池,将你困死在城外,到时本王必能一战而将你擒获。”

“反贼李艺,量你那雕虫小技也不会得逞。”长孙无忌铿锵有力地说,“无论城池有多坚固,本将军一定能攻破城门,取你首级献给皇上。”

“休得多言,有本事就攻城,本王正等着你引颈就戮,哈哈,哈哈哈!”李艺大笑两声,然后转身下了城楼。

长孙无忌看见李艺下了城墙,也拨转马头领着众将返回营帐。进了帐,他就跟将领们讨论攻城之事。众将方才听了李艺那番狂言妄语,个个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都向行军总管长孙无忌请战。长孙无忌也认识到攻城的重要性,虽说不可能立即拿下豳州城,但一定能够对城内守军产生心理压力,进而促使他们生变。无论城池如何固若金汤,只要军心动摇,就可不攻自破了。这么一想,长孙无忌便接受了众将的建议,决定明日攻城。

唐军将士听说马上就要攻打反贼李艺,人人欣喜不已,手脚麻利地做着战前准备工作。一时间,营内营外出现了一派繁忙的景象。长孙无忌也没闲着,他骑着匹枣红色的战马巡视着营地,不停地鼓舞士气。到来到尉迟敬德负责的西门时,他特意下了马,与尉迟敬德促膝相谈,听取他的意见。尉迟敬德快言快语,以为既然只是震慑城内守军,就没必要全面发动进攻,只须集中兵力专攻一门,这样不仅能造大声势,而且还可减少兵马的伤亡。长孙无忌仔细分析了番后,认为尉迟敬德言之有理,就采纳了他的建议,命尉迟敬德引兵回北门,接着又差人通知杨岌、洪德楷引军在北门与自己会合。

次日上午,天空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雪,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刮着。长孙无忌领着尉迟敬德、杨岌他们出了营帐,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整装待发的将士们跟前。他身披铠甲,手握大刀,目光威严地扫视圈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然后用精练而有力的话语激励了通全体将士,说完翻身上马,下令攻城。

北门外,顿时战鼓雷鸣,喊杀声震天动地,数万兵马如潮水般涌向城门。李艺见长孙无忌命军攻城,脸上没一丝惊惶之色,反倒乐得哈哈大笑了阵,然后又镇定自若地指挥着部下人马抗击敌军。一时间,箭如飞蝗般纷纷射向城下。唐军将士一心想攻下城池,斩掉反贼以立大功,所以他们压根儿就不把那些如雨般密集射向自己的箭矢当回事,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冒死往前冲。然而,箭阵确实太密集,不给他们任何闪避的机会。尽管将士们拼命舞动着手中的兵器抵挡利箭,但还是一个接一个倒在箭矢之下,发出一声声令人心痛的惨叫声。城上守军看见唐兵纷纷倒下,越发起劲地张弓放箭。

然而,唐兵并没有被可怕的箭阵所吓倒,他们带着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的决心,准备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可惜的是,他们立即被主帅喝住了。长孙无忌十分理智,清楚这样冲上去,只是白白消耗自己的兵力,岂非正中了李艺之计?再说,他率军攻城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夺取这座城池,而是攻心为上,因此看见箭如雨下,即刻命军后撤至射程之外。将士虽不甘心撤退,但军令不可违,还是极不情愿地入后撤了几十米,到达安全地带。

李艺见唐兵后撤,马上令军停止放箭。他高高挺立在城墙上,手指着勒马立在阵前的长孙无忌大骂不止,想以此来激怒对方,好让他引兵前来送死。长孙无忌早就识破李艺的诡计,岂会上他的当?面对李艺的辱骂,他表现得相当冷静,非但不气急败坏,反而纵声哈哈大笑,讥笑李艺乃市井泼妇,有失王者之风度。这话像触动了李艺某根神经,他即刻就闭上嘴巴,不再口味污言秽语了。长孙无忌见李艺不吭声,又是哈哈一阵大笑,接着就开始做起城上守军的思想工作,言辞恳切地劝他们认清形势,不要再替反贼卖命,不要再对抗朝廷大军。如果他们肯放下手中的开口,出城投降,皇上会既往不咎,并论功行赏。这话的确很有力量,使城内守卒听了心中不禁产生波动。长孙无忌生怕那些守卒听不见,当下又命将士齐声把自己的话不断重复着。

李艺亲耳听见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策反宣传,心头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接着气急败坏地命军放箭。可那些士卒好像被随风传来的言语打动了,竟然对燕郡王的命令充耳不闻,没一个人张弓射箭。李艺大怒,挥刀朝身旁的小校劈了过去。那啊地一声惨叫,才把众人从沉醉中唤醒。他们看见燕郡王挥舞着大刀,恶狠狠地喝令自己放箭,才赶紧举弓搭箭,朝城下乱射一通。很快嗖嗖的声响把城下的喊话压了下去,这才让李艺的心感到些许安定。

长孙无忌瞧见箭如雨下,非常兴奋,命军继续向城上守军做宣传工作,这样就能消耗贼军更多箭羽,这对以后的战斗相当有利。李艺也是太在乎那些宣传,担心它们会动摇军心,因而不惜成本地令军放射。一会儿后,彭诚策马跑了过来,见燕郡王如此无的放矢,就向他进谏,说他中了长孙无忌之计。李艺听后,觉得彭诚所言不虚,赶紧命军停止放箭,而是改用炮石对付对方。这炮石射程比箭矢远得多,足以把唐兵赶出几百米之外。

果然,长孙无忌望见炮石朝阵中飞来,惊得慌忙命军撤退。将士得令,连忙打马往后跑。炮石速度快,射程又远,那些没及时避开的步兵就被砸得头破血流,死伤几百人。这令长孙无忌心痛不已,同时把怨气转移到李艺身上,竟也学着泼妇大骂反贼,随后索性鸣金收兵。

接下来的几天里,长孙无忌每日都引兵佯攻城池,跟李艺打心理战,利用诱人的投降政策扰乱其军心。这搞得李艺很难受,不仅得花费大量的箭矢和炮石对付唐兵的进攻,而且还得想尽办法安抚将士,稳定军心。在他看来,后者比前者尤为重要,他很清楚一旦乱了军心,哪怕人马再多,兵器再锋利也守不住城池。因此,要想守住豳州城,要想迫使唐兵撤走,他就必须稳住军心。是的,毫无疑问,这种时候稳定压倒一切。

然而,令李艺想不到的是,尽管他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但还是未能牢牢地控制住自己的部下。随着城下唐军几次三番的军事进攻和政治宣传,守军的思想日胜一日地动摇起来,军中出现了悲观厌战情绪,一些胆大者开始趁着黑夜偷偷地溜出城,跑进长孙无忌的阵中,成了讨伐反贼的一员。

李艺得知手下有人逃跑,十分震怒,当下命心腹罗彦带人暗中跟踪和抓捕,一旦抓到,格杀勿论。由于想出逃活命的士卒越来越多,罗彦的任务完成起来就显得相当轻松,当晚便逮捕到了数十名逃兵,并将他们统统带到营署,交与燕郡王处治。李艺虽生性凶残,杀人不眨眼,却对顺从自己的人还是相当仁慈,对这些曾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充满爱惜之情。不过,这一回他注视着这群被成粽子的士卒的眼神里没有丝毫仁慈与爱惜,而是充满了愤怒与杀气。他拍案而起,指着他们厉声大骂了阵,然后命刀斧手将他们推出去斩首示众。他亲眼看到那几十颗血淋淋的脑袋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时,他的心像针扎般疼痛,忍不住沉重地叹息了声。他明白自己这样做是有些残忍有些不够仁义,却又不能不为之,若不杀一儆百,军心必大乱,局势危矣!

结果却大大出乎了李艺的想象,他的屠杀行动非但没有镇压住手下人马,反倒激起了他们更加强烈的反抗。他们虽然在罗彦等人严密的监视下不敢再越墙而逃,但是他们内心对燕郡王益发不满,甚至有了仇恨情绪。这样一来,军心就越发动荡不稳,将士个个情绪低落,萎靡不振。面对这种情形,李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又拿不出办法来改变对自己极其不利的状况,末了连自己都感到沮丧悲观,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整日借酒浇愁,唉声叹气。

平静了两天后,长孙无忌又率军攻打城池。此时,李艺正与罗彦坐在帐中举酒对饮。他听了大将彭诚的汇报,心头一阵惊慌,接着又不耐烦地朝他一挥手,命他领兵坚守城门。彭诚瞧见李艺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内心很是不满,心想大敌当前竟如此萎靡不振,岂是主帅之所为?轻叹了声,他进谏道:“燕王,末将以为不可坚守不战,当即刻率军出战,如此方有取胜的可能。若一味坚守,恐将城破将亡矣,请燕王三思。”

“彭诚,你胆敢抗命不遵!”李艺睁大酡红的眼睛瞪着彭诚喝斥句,默然会儿又叹口气说,“本王岂是不想一战击败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他们,以解豳州之围。然城中兵马不及城外多,出战难以取胜。故而,本王只能采取坚守之策,以拖疲长孙无忌他们。待其粮尽退兵之际,再率军击之,以获大胜。”

“燕王所言极是。”罗彦随声附和道,“以我军兵力及气势,切不可出战,否则难免一败。今长孙无忌屡屡引兵城下挑战,其目的是想诱我军出战,以便速战速决。长孙无忌孤军深入,粮草不足,难以维持几。若我军能守住城池,必能迫使唐军不战而退,到时可乘机取胜。将军若出战,正中他人之计。”

“末将并非不识长孙无忌之计,实乃形势所迫。”彭诚急急地解释道,“今我军困于城中十余日,粮草所剩无几,将士斗志渐失,军心动摇。倘若再不出战,待断粮之时,必自乱矣。为今之计,当趁将士尚有斗志之时,令全军出战拼死一战。”稍顿又向李艺恳求道,“燕王,快请下令出战吧。”

“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李艺靠在椅背上,手拈胡须寻思着说,“本王兵马虽不及长孙无忌多,然久困城内且有生命之忧,自当有背水一战之决心。”

“燕王说的对。”彭诚心中一喜,提高声音说,“正所谓兵入险境,自当破釜沉舟以求生路。燕王若此时发兵,将士定将殊死一搏,全力争胜。”

“不可,万万不可!”罗彦连忙劝阻道,“燕王,今唐军不仅人马众多,且兵锋正盛。此时若贸然出战,难敌对手,必兵败城失。望燕王万分慎重啊!”

“罗将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彭诚冷笑道,“不错,我军兵马不如城外唐军,可他们都深知欲存活只有拼死一战的道理,正所谓哀兵必胜也。”

“韩信当年于井陉背水一战,实乃侥幸取胜,不可取也。”罗彦颇为不屑地说了句,接着又劝道,“今燕王有坚城固垒作屏障,何须冒此风险?若不出在下所料,长孙无忌不出五日当断粮,到时将不战而退。故而,在下以为燕王不该听彭将军之妄言而贸然出兵,当继续坚守城池,以待良机。”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彭诚针锋相对道,“若如罗将军所言,不出三日,城必为唐兵所破。唐兵既知将断粮,定会全力攻城,到时我军何以抵挡?今燕王若能乘唐军未攻之前发兵出战,以攻其不备,则胜券在握也。由此可见,此时正是我军击败唐兵解豳州之围的最好时机。燕王,请当机立断。”

“彭将军勇则勇矣,然智谋不足。”罗彦嘴角浮着丝冷笑,含讥带讽道,“长孙无忌胆小谨慎,见军中粮尽,恐乱军心,岂敢攻城,到时必引军退走。”

李艺仰靠在椅背上,什么也不说,一边静静听着彭诚两人争执,一边蹙着眉头沉思默想。过了好一会儿,他抬眼望着罗彦,语气肯定地说:“将军之言甚是有理。长孙无忌智谋有余而胆识不足,他定当不敢率军全力攻城,三日之后必引兵回长安。故而,本王决定不出战。”

“燕王,今日错失良机,到时悔之晚矣。”彭诚痛心疾首地大声说,“若燕王一味守而不战,豳州必成他人囊中之物,大事难成矣。”

“大胆彭诚,竟敢诅咒本王。”李艺勃然作色,指着站在面前的大将怒道,“今若不念你往日之功,本王定将取你颈上之头。去,快给本王去守住北门。”

“遵命!”彭诚无可奈何地应了声,然后拱手向燕郡王告退。

走出营署,彭诚立在寒风中,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重重叹了口气。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座城池很快就要落入他人之手,自己也是生死难料,此刻心头蓦然涌起阵悲哀,随即又变成了愤怒。他恨罗彦谬言误事,更恨燕郡王不肯采纳自己的良言。他在心里狠狠骂句李艺,然后悻悻朝驻地大步走去。

这会儿,长孙无忌正在烧着炉火的帐内跟尉迟敬德、杨岌等将领议事。他原想通过挑战,激怒李艺,好让他尽快引军出城。可李艺偏偏不上他的当,任城下唐兵怎么百般辱骂怎么肆意挑衅,就是迟迟不出战。这可把长孙无忌急得团团直转,他清楚军中粮草所剩不多,只能维持五六日光景。如果不能在这几天内拿下豳州城,就只能灰溜溜地引军回长安了。说实话,他率大军前来,就是要平定叛乱以建奇功,怎甘心无功而返呢?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一定要攻下豳州城斩了李艺这个反贼。如今事已至此,他心里明白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立即采取强攻,而且要不惜一切代价。

如此一想,长孙无忌就下定决心攻打豳州城。众将听说主帅要动真格,全都兴奋不已,斗志昂扬。他瞧见士气如此高涨,心里很高兴,同时对获取胜利也更加有信心,沉吟了会儿便向将领们布置自己早已想好的战术。他的战术很简单,就是集中兵力攻打北门。为此,他下令将先前部署在东、西、南三门的兵马统统调回北门。尉迟敬德、杨岌等人听了长孙无忌的话,立马纷纷议论起来。

杨岌以为这样做会为李艺出逃创造条件,因为三面城门无人看守,所以提议留下一定兵马围住这三座城门。杨岌的意见得到一部分将领的赞同和支持,不过却给长孙无忌坚定否定了。他这么做也有他的理由,认为分散兵力不利于攻克城池,而集中兵力攻打一处就更有把握破门而入。尉迟敬德很赞成长孙无忌的决定,接着不少将领也站到了长孙无忌这一边。杨岌见长孙无忌态度如此坚决,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劝,都不会改变决定,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了。长孙无忌见杨岌不吭声,那么神情异样地笑了笑,然后命各位将领奉命行事,在半个时辰内务必将部队调集到城北。

杨岌等人出了长孙无忌的营帐,一个个翻身上马,奔向自己所负责的城门。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把部下人马全部调到北门。这样一来,北门下聚集了十余万兵马,但见人头攒动,刀枪如林,铁甲森森,十分威武雄壮。长孙无忌勒马立在阵前,望着斗志昂扬的将士们,胸中顿生一股豪情和必胜的信心。他敞开喉咙,满怀激情地鼓舞士气,激励斗志,言罢猛地一挥手中大刀,向全体将士下令攻城。唐兵得令,即刻如潮水般涌向城门,喊杀声顿起。

城上守卒见唐军气势汹汹地杀向城门,不由得面色骤变,心里发慌,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一个个瞪大惊恐的眼睛呆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兵马。直到守将彭诚冲着他们大喊一声放箭,他们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张弓搭箭。瞬间,一支支箭嗖嗖地射向城下。

唐军不顾密集如雨的箭矢,依然故我的向前冲。然而,由于箭阵过于密集,任怎么挥舞着手的兵器也无法将它们全部挡住,因而不少士卒中箭着矢倒在血泊之中。长孙无忌眼看弟兄们倒下,耳闻凄厉惨号,内心十分难受,脸色却变得越发刚毅坚定。他深深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心软,否则将前功尽弃,无法夺取豳州城。他似乎全然不顾将士的生死,或者说没把他们的死活当回事,不管前面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依然扯开喉咙命军往前冲。

唐军将士的确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个个高喊着杀呀往前直冲,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那一支支锋利无比的箭羽。前面的倒下,后来的将士就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往前冲,而且内心平添了份仇恨与决心,不杀入城内誓不罢休。一阵猛冲过后,不少唐兵终于突破了敌人的箭阵,朝城门方向奔去。

立在城门之上的李艺看见唐军如此勇猛顽强,心头不由一阵恐惶,慌忙喝令部下放炮石滚檑木,一定要把冲上来的唐兵统统砸死在城墙下。很快空中响起了沉闷的隆隆声,但见无数滚石和檑木从城上滚落下去。这一招的确够狠,将城下上千唐兵砸得头破血流,动弹不得。然而,唐军将士并没有被那些可怕的石头檑木所吓倒,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继续往城脚下冲过去。李艺见唐兵这般玩命,惊出身冷汗,一边嘶哑着嗓门命军加紧用箭矢、檑木和滚石阻止敌人。一时间,城上利箭纷飞,石木俱下,对唐军赞成了不小的伤亡。然而,不管李艺如何下狠心对付唐军,也无法阻止他们前仆后继地往前冲。

长孙无忌望着漫天的飞箭,听着震耳欲聋的滚动声,以及那一阵紧似一阵的惨叫,那颗如钢铁般坚硬的心脏都快受不了了。这时,洪德楷打马跑了过来,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向主帅请求暂时撤退。长孙无忌听着洪德楷带着哭腔的恳求,瞅着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尸体,心慢慢地软了下来,迟疑地沉默着。就在他准备下令退兵之际,忽然一对人马飞奔过来。长孙无忌抬眼一望,见是杨岌,心中一怔,沉声问他是否也是前来请求退兵。杨岌的回答大大出乎长孙无忌所料,他大声恳请主帅不能听取洪德楷的请求,非但不可停止进攻,还得进一步加大攻势。长孙无忌听了杨岌一番精辟的解释后,甚觉有理,就打消了撤兵的念头。他安抚了一番洪德楷,随后再次下达加紧进攻的命令。唐军将士得令,个个勇往直前,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艺见唐军迟迟不肯退去,心里是又气又急,清楚这样打下去,自己最终挡不住对方的进攻,因为所准备的箭矢、滚石和檑木是有限的。一旦这些有力的武器用光了,那唐军就会涌向城门,其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真心不想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然后一个时辰过后,不想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彭诚、罗彦等将纷纷前来向燕郡王告急,说所备箭羽檑木炮石即将用完,请示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李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急得直朝他们怒吼,以宣泄他心中的惶恐与不满。待冷静下来后,他下令全军准备拼死反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唐军登上城墙,更不能让他们攻破城门。

很快,城上的箭矢、檑木和滚石有的威力就骤然减弱。长孙无忌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清楚李艺最管用的武器快用光了,自己夺取城池的时候到了。待箭矢、滚石和檑木完全从眼前消失时,他忍不住仰天纵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大刀一挥,命全军冲向城门。唐军将士见头顶无任何东西可伤自己,人人满心欢喜,情绪亢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朝紧闭的城门冲上前。长孙无忌见状,乐得哈哈直笑,一边扬鞭策马向前奔去。

守城士卒看见城下兵马如潮水般涌向城门,吓得面如土色,顿时感到死亡的威胁。他们心里清楚这一仗必败无疑,因而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精神。李艺见士气如此低落,不禁大怒,他冲着手下大吼大叫,大骂他们畏敌。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之后,他突然换了口气,用言词激励他们的斗志。然而,不论李艺是严厉的痛斥,抑或是激昂的鼓励,都已无法改变守城士卒的惊慌、泄气与颓废。这会儿,他们想的不是如何御敌于城门之外,而是怎么保命身家性命。正因如此,他们当中不少人已经有了缴械投降的念头。凭这等士气,就算李艺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挽回败局。

不一会儿,唐军便冲到了城下。长孙无忌令数十名军士就地取檑木撞击城门,想只要城门一破,自己便可率大军攻入城内,反贼可擒了。遗憾的是,他迟迟未能如愿,因为眼前那扇深红色的城门异常坚固,且城内守卒极力抵挡。见此情景,长孙无忌灵机一动,随即命杨岌部下登城。众将得令,立即动手架起云梯,叠起罗汉,沿着结了层厚冰的城墙努力往上爬。由于没有檑木滚石的阻挠,他们的攀爬进行得相当顺利。然而,就在接近墙顶时,他们遭到了守城敌军的阻击,不少将士中枪着刀从高空栽下,重重摔倒在雪地上,一歪脖子便断了气。暂时的挫折并未伤了士气,唐兵依然源源不断地往上攀爬。

毕竟唐军人多且勇,一番激战后,洪德楷领着数百勇士终于登上了城墙,他们一个个挥动着手中的刀枪奋勇杀敌,直杀得敌人哭爹喊娘,乱作一团。那些守卒见唐兵不断地登城,呼喊着杀向自己,越发惶恐万状,且战且退,不少人见情况不妙索性伏地请降。李艺见唐兵登上城墙,已是又惧又气,此时又见士卒背叛自己而转身跑入唐军阵中,越发怒不可遏。为了有效阻止部下人马投敌,他发疯似的举枪刺向那些抛刀弃械者,一口气刺死十余人。他以为这样可以镇住手下人,好让他们替自己拼死抗击唐兵,谁知那些守卒见李艺如此残暴,如此无情,越发痛恨他,他们纷纷冒死奔向唐军。

洪德楷等人见反贼军心已乱,斗志渐失,更加杀得兴起。没过多久,他们便杀开条血路,朝城门方向直扑过去。守门士卒都是李艺的忠实追随者,因此他们不会轻易缴械。他们看见唐军杀来,个个奋力阻击,欲将他们杀退,好保住城门不失。然而,他们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根本挡不住唐兵强大的进攻。一阵激战之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倒在对手的刀枪之下,血流一地。洪德楷率先到达门前,他举起大刀使劲砍向栓在门上的铁链,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条粗大的铁链就掉到了地上,紧接着伸手用力一把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城外的长孙无忌见城门打开,大喜,即刻率大军从门外涌进来。

李艺见城门被破,不由大惊失色,深感大势已去,却并不想贪生逃跑,而是决定跟长孙无忌拼个你死我活,以泄心头之恨。于是,他重新振作精神,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迈之情,准备策马举枪杀入阵中。正在这时,彭诚从一旁闪了出来,一把挡住他的去路。他言辞极其恳切地劝燕郡王赶紧逃出城去,而不是杀入阵中作无谓的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话如葫灌顶,猛地把李艺震醒了。他二话不说,领着彭诚和他的部下人马朝西门直奔而去。由于唐军大都集中在北门,所以李艺他们没有受到多大阻力,不多时便顺利到达了西门。西门守将罗彦看见燕郡王前来,知道他要逃出城外,慌忙命军打开城门。李艺冲着罗彦大喊一声出城,扬鞭策马引着数百骑飞跑出了城门。他们沿着通往宁州方向的小道,朝暮色苍茫的前方飞也似的奔去。

城内守军见唐军如潮水般涌来,惊恐万状,纷纷丢盔弃甲,四处逃散。长孙无忌明白这些守卒大都是被迫跟随李艺造反,不想滥杀无辜,因而下令军队不得砍杀那些放弃抵抗的人,对就地投降者和俘虏务必优待,同时进一步加大劝降的力度。守卒见唐军如此仁义,大为感动,后又听说燕郡王已逃出城,便纷纷放下武器,伏地向唐军请降。于是,没过多久城内厮杀声便渐渐平息下来。长孙无忌领着尉迟敬德、杨岌等将领进入营署,当晚设宴犒劳将士。

夺取豳州,抄了反贼李艺的老巢,算是赢下了这场平叛之战。身为平叛主帅的长孙无忌自是满心欢喜,兴奋不已,庆功宴上频频举杯,为自己也为所有将士们庆贺。不过,尉迟敬德、杨岌等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们一声不吭,只闷着头一杯接一杯喝酒。长孙无忌是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在为哪般,那还不是在暗自怨怪他没有采纳他们的谏言而让李艺溜走了。想到这,他心里就不痛快起来,脸上却依然饰着层笑意。

过了会儿,杨岌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借着几分酒气把心里那句话吐了出来。他用比较委婉的语气说,如果当初长孙大人能听取他的建议,分一部分兵马守住其它城门,这会儿反贼李艺就成了他们囊中之物,何须到现在还得替此事发愁呢?这话的确有些刺耳,令长孙无忌颇为不悦,并对杨岌有了看法,不再把他当自己可信赖的人了。不过,长孙无忌毕竟很有涵养,并没因杨岌的暗讽而当面发他的火,连反唇相讥之类的话都不想说,只大度地一笑了之。抿了口酒,他很有信心地对尉迟敬德、杨岌、洪德楷等将佐说,不出几日李艺的首级必将传到自己手上。众将听罢,又喜又疑,问主帅何以见得。长孙无忌像是在吊大家的胃口似的,故意不说其中缘由,只笑眯眯地望着众将道声无须多问,只管静候佳讯。杨岌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真是冰火两重天哪!长孙无忌举酒庆功的当儿,李艺却像只丧家之犬顶着刺骨的寒风,借着摇曳的火光,带着数百残兵败将连夜逃奔。他心里清楚,大唐已没有自己容身之地,想活命,想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就只能厚着脸皮去突厥找颉利可汗了,因此决定引兵逃往突厥。

然而,除了罗彦数十位死忠之外,绝大多数将士都因眷恋家园而不想跟随燕郡王逃入突厥。因此,在奔往宁州途中,不少人偷偷溜走了。李艺看见手下人纷纷离去,并不生气,也不以杀戮威胁他们,只是带着份无法形容的悲凉心情感慨树倒猢狲散,一边继续策马前行。到了宁州边界时,他身边所剩不过四五十骑。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寒风夹着雪花呼呼地刮个不停。众人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浑身感到疲惫不堪,极需休息。

李艺勒马打量了番面前衣冠不整、一脸倦容的部下,明白他们非常需要歇息。因此,还没等他们开口请求,他便跳下马,领着他们朝旁边的客栈走过去。一进客栈,他就用饱含疲倦的声音吩咐店小二备酒置菜。大家早就是饥肠辘辘,这会儿听说有好酒好菜充饥,两眼直发亮,欣喜万分地跑向饭桌,乱哄哄地抢着座位坐下。几分钟过后,偌大的厅堂里坐满了七八桌。李艺也拖着倦乏的高大身躯在首位坐下,陪在他的身边的是罗彦、彭诚几位将领。

没过多久,店小二把客人所要的酒菜全部端了上来。于是,那些饿慌了的士卒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狼吞虎咽起来。李艺虽也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却打不起精神来举杯与众将开怀痛饮,只蹙着两道浓眉,面色阴郁地盯着桌上的酒菜发呆。罗彦、彭诚见状,也只得不断地往肚里咽口水,不敢动筷子。好一会儿后,李艺才缓过神,勉强挤出丝笑,举起罗彦为他斟好的酒请众将共饮。于是,酒桌上的沉闷被打破了,众人边喝边聊,显得有了几分生气。

酒过三巡,李艺又想起昨日之败,想起自己将屈从于蛮夷之人,内心涌起阵说不出的悲凉与痛苦。他猛地举起酒杯,一口气将满满一杯酒吞下肚子,重重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中,包含着那种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痛,那种虎落平川英雄落魄的痛。默然半晌,他突然振作起来,咬着牙根说:“此次失利,实乃本王大意所致。长孙无忌庸碌无能,岂是本王对手?他日再战,本王一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手刃其颈上之头,以雪今日之耻,哼!”

“燕王英明神武,岂是长孙无忌之辈可比?”罗彦恭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之败,他日必可胜。只要燕王能跟颉利借到兵马,必能东山再起。”

“罗将军,你说的对。”李艺胸有成竹地说,“突厥骁勇善战,铁骑令人闻风丧胆。本王只需与颉利借五万兵马,就一定能夺回豳州,杀入长安。”

“也许燕王说的有道理,可问题是颉利会借给我等兵马吗?”彭诚泼冷水道,“颉利表面仗义,实乃势利小人,今见燕王失势,恐不愿借兵与您。”

“何出此言?”罗彦不怀好意地反驳道,“昔日突厥得到燕王不少支助,今日岂能不投桃报李?在下敢肯定,颉利可汗一定会借兵助燕王东山再起。燕王有难,我等当竭力相助,怎能说这种丧气话,难不成彭将军心有异志?也是,以彭将军的人品,难保不见风使舵,另觅前程,哼!”

“罗将军,你何故血口喷人?”彭诚勃然作色,忿忿地说,“我彭诚虽非圣贤,然也绝不是不忠不义之人,方才所言,乃是彭诚之虑,何须借题发挥?”

“何谓借题发挥,该是刺到你的痛处,否则有必要如此气急败坏?”罗彦阴笑道,“自出城以来,你满腹牢骚,还背地里指责燕王指挥不当,出言不逊。”

“彭诚,你真的这么说过?”李艺听罢脸色一沉,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彭诚,带着几分怒气说,“说,快如实说来,不得撒谎。”

“不错,在下是这么说过,但并未出言不逊。”彭诚坦白道,“燕王,在下说的是倘若当时您能采纳在下的谏言先发制人,就不会有如此一败。”

“你……你这不是在指责本王,又是在干什么?”沉默会儿,李艺突然用手中的酒杯重重地顿了下桌案,气呼呼地瞪着彭诚吼句,“彭诚,本王早就知道你牢骚满腹,心怀不满,私下颇多微词,然本王念你跟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而不多计较。今危难之际,你依然对本王出言不逊,意欲何为?”

“燕王,依在下看彭将军早有异心,只是没寻到机会罢了。”罗彦趁机诬陷道,“今我军新败,彭将军非但不与燕王同心,反倒说这种话,其用心险恶。”

“罗彦,你为何诬蔑我?”彭诚指着面色酡红的罗彦,怒冲冲地驳道,“我彭诚为人耿直,快言快语,时常会顶撞燕王,然绝无二心。”

“彭诚,你不要再狡辩了。”罗彦拍案而起,质问道,“彭将军,我问你,上次与杨岌交战,为何不全力以赴?这就是你所说的对燕王忠心耿耿?”

“你……”彭诚一时语塞,那一次的确是他的私心在作怪,也就拿不出什么话来替自己辩解,只好沉默应对。

“没什么好说的,是吧?”罗彦心头一阵得意,紧接着又厉声说道,“就因为你不尽力,结果不仅败在杨岌手下,还让燕王失去得力助手,该当何罪?”

提起李五戒,李艺心里又不免难受起来,想要是李五戒还活着的话,自己也许就不会遭此大败,不必如此狼狈不堪逃往突厥,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就是彭诚。想到这儿,一股无名火就从胸间窜起,他抬着那双被酒气染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彭诚,想努力克制住自己,但还是怒不可遏地吼道:“彭诚,你为何不力战杨岌?你是不是故意借杨岌之手害死李五戒?本王知道你心胸狭窄,忌贤妒能,与五戒有私怨。当初,本王就应该斩掉你。”

“燕王,彭将军曾与李大人争吵过,说不杀李大人誓不为人。由此可见,彭将军确在害李大人之心。”罗彦火上浇油。

“燕王,与杨岌城外一战,当时在下就跟您解释清楚了。”彭诚诚恳地说,“这是在下的错,在下罪该万死,可您已经原谅在下了。”

“燕王宽宏大量,不与你此等小人计较,然九泉之下的李大人,他岂能原谅你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罗彦冷着声说,“你害死李大人,自当负罪抵命。”

“罗彦,你不要含血喷人!”彭诚怒喝句,然后转眼对李艺辩白道,“燕王,在下虽与李大人不和,然绝无害他之心。在下引兵撤退,实因打不过杨岌。”

“彭诚,你不要再在本王面前狡辩了。”李艺阴着脸说,“当初本王不杀你,是念你骁勇善战,能为本王所用。今日,你倒责备起本王来,留你何用?”

“非但无用,恐是祸患。”罗彦欲置彭诚于死地,故劝李艺道,“燕王,李大人对您忠心耿耿,且有功也有恩。今若不杀彭诚,燕王怎么对得起李大人?”

“李五戒乃妖巫也,为一己之私而盅惑燕王,致使有今日之难。”彭诚振振有词地说,“若燕王不听信李五戒,不起兵反唐,今日当为皇上座上宾也。”

“一派胡言!”李艺黑着脸,怒道,“就算本王不起兵,照样也会被李世民杀掉,因为本王是太子的人。举兵讨伐李世民,乃是为太子报仇,别无他意。”

“燕王侠肝义胆,念念不忘旧主,实令在下钦佩之至。”罗彦拱手道,“正因如此,在下深知燕王一定不会轻饶彭诚,否则有损燕王仗义之名。”

“言之有理。”李艺点点头,接着把锋利的目光对准彭诚,沉声喝道,“彭诚,本王欲借你颈上之头以慰五戒之心,你是自我了断,还是让本王动手?”

“在下不惧死,然罪不当诛。”彭诚挺胸答道,“燕王向以信义名闻天下,今若听信谗言,诛杀已宥之人,岂不令天下人所不耻?”

在座诸将得知燕郡王真的要斩彭诚,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替彭将军求情。李艺见众人纷纷为彭诚说话,怕杀掉此人而引起哗变,从而对自己造成极大的不利。考虑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最终作出了暂不诛杀彭诚的决定。

罗彦听了,大惊失色,顿足道:“燕王,您不杀彭诚,祸不远矣。”

“谢燕王不杀之恩,在下愿为燕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彭诚言辞恳切地致谢道,眼里却隐隐流露出怨愤之情。

不久后,众将士都酒足饭饱,打着响亮的嗝儿离开餐厅,朝睡觉的地方摇摇晃晃走过去。不一会儿,他们都纷纷倒在地铺上睡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只有彭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把头枕在手掌上,两眼盯着黑乎乎的天花顶发呆,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在思考什么。不错,他的确是思考自己的命运和前程。他知道,如果继续跟在燕郡王身边,时刻都会有生命之忧。罗彦这个老贼已与自己水火不容,一定会劝燕郡王杀掉自己,以解心头之恨。再说,就算李艺不杀自己,也必死在唐军之手。他清醒地意识到颉利不可能借兵给燕郡王,李艺只有死路一条,自己也在劫难逃。由此可见,只要他继续跟着燕郡王,横竖都是死,绝无活路可走。换句话说,想要活命,就只能离开李艺这个煞星,别寻出路。

那么,什么才是自己最好的出路呢?彭诚苦苦地思索了好半天,忽然脑海里闪出个可怕而又令人兴奋的念头。他想,假如自己能够将反贼李艺的脑袋砍下,不仅可以摆脱他的死亡威胁,而且还可以提着他的头颅向皇上邀功请赏,到时必能得到高官厚禄。这么一想,他浑身激动得不由颤抖了下,神经却绷得紧紧。他清楚燕郡王武艺高超,要杀他风险极大,到时说不定没取下他的颈上之头,反倒把自己的脑袋送到他手上。这使他感到一阵害怕,同时也迟疑不决起来。不过,很快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富贵险中求,不冒险干这一回,哪来荣华富贵?何况他的命攥在李艺的手心里,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杀掉。不杀他自己也得死,冒次行刺不仅有生存的希望,而且还能将功赎罪,博取高官厚禄,如此何乐而不为呢?思量了番,他便拿定了主意。

过了会儿,彭诚决定采取行动。他观察了下漆黑一片的房间,发现里面的人全睡得像猪一样死,心中一喜,便悄没声息地翻身爬了起来。他抓起放在头边的那把短刀,一把插进腰间的刀鞘里,迈开脚步,蹑手蹑脚踩着人群中那道空隙,悄没声息地往门边慢腾腾地走过去。两三分钟后,他来到了门边,轻轻把门闩拉开,一点声响也没有。出了门,他反手将那扇门带上,一转身摸黑朝隔壁的房间悄悄摸过去。那是燕郡王下榻的地方,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门前。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吓得他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他惶恐地回头一看,并没发现人影,原来是风吹门环的撞击声。镇定下后,他便从腰间抽出短刀,轻轻插入门缝,很细心地将门闩慢慢顶开,接着轻轻地推开那扇木门,悄然无息地溜了进去。

不知怎的,这会儿外面突然亮起了光,光线透过窗帘把漆黑的屋子照得有些明亮。彭诚被灯光刺得心惊胆战,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手中锋利无比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李艺的咽喉。啊地一声惨叫,李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本能地挣扎着,使出浑身力气指着彭诚骂句你这个逆贼。彭诚咬牙切齿地回敬他,说李艺你才是逆贼,你想要我的命,那我就先杀掉你,说完拨出那把刀,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朝喷了他一脸。他来不及擦把脸,又是一刀捅向他。这一刀直刺咽喉深处,李艺痛苦地闷叫了声,就昏死过去。彭诚一手按住对方的脑门,一手提刀很利索地将他的脑袋割下,然后转过身,拎着血淋淋的脑袋,飞也似的朝门外跑去。他本想再闯进隔壁的房间,把罗彦的脑袋也取了。可就在这时,客栈出现了动静。不好,他慌忙扭头往外飞跑。

当罗彦引兵出客栈时,彭诚已翻身上马,顶着凛冽的寒风朝豳州方向飞奔而去。罗彦自知追赶不及,长叹一声,策马向突厥边境直奔而去。其他人不想跟随罗彦逃入突厥,便带着无限悲凉的心情,踏着厚厚的积雪回各自的老家

次日晌午时分,彭诚骑马来到了豳州城门前。城内守军见是反贼彭诚,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他。彭诚见状,心头一急,慌忙从马鞍上解下那个黑色布包,一边高高举起它,一边扯开嗓门叫喊李艺已斩,特来向长孙大人献首级。城上唐兵听了又疑又喜,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在手中的箭。领军洪德楷犹豫了会儿,就翻身上马,亲自前往长孙无忌的营署禀报此事。不一会儿,洪德楷身披铠甲,大踏步走进了行军总管的营署。

这时,长孙无忌正在跟尉迟敬德、杨岌等将领边饮酒取乐,边谈笑风生。他瞧见洪德楷拱手向自己施礼,微微仰起被酒气涨红的脸膛,笑呵呵地问道:“洪将军前来,该是有什么喜讯禀报本官吧?”

“是,大人。”洪德楷一弯腰,拱手答道,“大人,反贼彭诚此时正在城门外,说是欲将反贼李艺的首级献给长孙大人。在下不知真伪,故特来禀报。”

“快,快把彭将军请进来。”长孙无忌兴奋得直拍了下几案,大声对洪德楷说,“洪将军,请勿多疑,传令开门,迎彭将军来见本官。”

“遵命!”洪德楷高声应了句,然后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笙歌悠扬、欢声笑语的厅堂。

十几分钟后,洪德楷便领着彭诚来拜见行军总管。彭诚见了长孙无忌,扑通一声跪地纳头就拜,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长孙无忌满心欢喜地起身上前,笑呵呵地一把扶起彭诚,好生抚慰了一番。彭诚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一阵子就踏实了许多,谢过行军总管,把包袱解开。长孙无忌怀着异样的心情,仔细辨认了番那颗血迹凝固、面目狰狞的人头。没错,的确是反贼李艺的首级。长孙无忌确认无疑后,放声哈哈大笑两声,拉起彭诚的手一道入席。

席间顿时洋溢着喜庆的气氛,长孙无忌兴致特高,频频举杯邀众人共饮,还特地连敬了彭诚三杯酒。彭诚受宠若惊,一边回敬总管,一边谦恭地说:“在下乃戴罪之人,岂敢受长孙大人之敬,真是愧煞在下了。长孙大人,在下敬您,以感激您的不杀之恩。”

彭诚一仰脖子,咕咚一声干了个底儿朝天,接着又替桌上所有人斟满酒,然后举杯恭恭敬敬地给他们敬酒,向他们示好,以结人缘。

“何罪之有?”长孙无忌吞下嘴里的酒液,两眼含笑地望着身材高大的彭诚,赞道,“彭将军,你手刃反贼李艺,乃立大功也,皇上一定会重赏你。”

“不敢当,不敢当。”彭诚拱手道,“在下知觉罪大恶极,还望长孙大人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好让在下免去杀身之祸。若如此,在下感激不尽。”

“皇上圣明,岂会杀有功之臣?”长孙无忌哈哈一笑,“彭将军,你大可放心,本官一定会替你向皇上表功,请求皇上给你加官进爵。”

“多谢大人。”彭诚弯腰施了个大礼,随即媚态十足地说,“斩杀反贼李艺,非在下之功,实乃大人极善用兵所致。此功当为大人所有,在下不敢据之。”

“彭将军不居功自傲,实乃难得将才也。”长孙无忌听彭诚如此一说,心里很舒坦,夸道,“彭将军,说实话本官很欣赏你,愿意的话以后就跟着本官吧。”

“愿意,愿意。”彭诚听后喜出望外,鸡啄米似地拚命点头答道,“承蒙大人错爱,在下愿为大人效劳,哪怕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好,本官就喜欢你这种忠义之士,皇上也会重用你这种忠臣良将。”长孙无忌郑重地说了句,接着又举杯对众人说,“来,我们一同恭祝皇上得此良将。”

众人也纷纷高举酒杯,一本正经地应和了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一边听歌观舞,一边饮酒谈笑。

过了会儿,尉迟敬德忽然问长孙无忌:“长孙大人,前番你说不出几日就能拿到反贼李艺的首级,敬德我心里有点儿不信。不料今儿个果真如此,这……长孙大人,你是怎么猜到的?”

“此非猜测,乃是成竹在胸,有十足的把握。”长孙无忌呵呵一笑,接着颇为得意地解释道,“本官知李艺逃往突厥,必失人心,其手下人马不会跟着他一起逃入突厥。再者,李艺此人性情残暴,平日不爱惜将士,危难之际又怎能得到将士的鼎力相助?其中必有人杀之而归唐,此人乃彭将军也。”

“大人,您是如何知道在下会杀逆贼而归顺大唐?”彭诚听了大吃一惊,惑然不解地问,“在下愚钝,请大人赐教。”

“彭将军,你还记得跟杨岌将军城外一战否?”长孙无忌抿了口酒,含笑道,“本官听杨将军那么一说,就知道你心向大唐,并非李艺的心腹。你因勒兵不救而致使李五戒战死城外,此必会激怒李艺,甚至杀掉你。你本与李艺貌合神离,又有一颗忠义之心,时机成熟,岂有不杀李艺将功赎罪之理?”

“大人所言甚是,令在下佩服之至。”彭诚被长孙无忌的智谋深深折服了,拱手感叹道,“大人智谋过人,李艺岂是您的对手,此乃败在情理之中也。”

“长孙大人,真有孔明之智也。”杨岌也情不自禁地叹服道,“实不相瞒,在下以为长孙大人所言不过妄语。今果真如此,实令在下五体投地。”

“将军过奖了。本官才智平庸,岂敢与诸葛武侯相提并论?真是羞煞我也,哈哈!”说罢,长孙无忌又举杯邀众将痛饮一阵。

几天后,长孙无忌命彭诚、杨岌率部镇守豳州,自己带上李艺的首级班师回朝。那日天空一片晴朗,阳光把积雪照得分外耀眼,寒风也不再那么猛烈地刮着,变得温顺了许多。唐军井然有序地出了东城门,踏着厚厚的雪地沿路朝长安方向飞奔而去。一路上,旌旗飘扬,马蹄阵阵,飘荡着胜利的欢笑。

捷报传来,李世民欣喜万分,当下命人张灯结彩,以迎胜利之师。长孙无忌入朝觐见皇上时,李世民亲自出宫迎接。他乐呵呵地紧握住长孙无忌的手,用充满感情的言语好生慰劳了他一番,然后拉着他的手拾级而上,缓步朝显德殿走过去。不一会儿,李世民踏着红毯,登上了皇帝宝座。君臣见皇上坐定,立马伏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响彻大殿。李世民神色威严,龙袖一挥,声音和缓地道了声众爱卿平身。众臣听罢,纷纷起身依次而立。

今天该是个大喜的日子,因此李世民的脸上很快就露出愉快的微笑。他什么事也不说,只评论长孙无忌率军平定豳州之事。李艺虽曾有功于大唐,往日也与李世民并肩作战过,算是有层战友关系了。不过,随着李艺倒向李建成一边,他就渐渐淡去了往日的情谊,增添的是憎恨之情,当听到李艺于豳州起兵反自己,更是切齿痛恨,巴不得立即将他生吞活剥了,因此尽管李艺已兵败身亡,却依然不想放过他,当着众臣发表了通简短而又犀利的声讨檄文,把李艺从头到脚骂了个体无完肤。骂罢,他又话锋一转,高度称赞起长孙无忌,把他的功劳夸得有些不合实际,令阶下不少臣子感到惊讶不已。

其实,只要揣测到李世民用心的人就不应该感到吃惊,感到迷惑不解。李世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明白朝中有部分臣子对他过分重用长孙无忌颇有微词,以为皇上有用人举亲之嫌,因为论长孙无忌之功勋,是不足以受皇上如此器重和礼遇。现在长孙无忌平定了叛军,除掉了李艺,他当然得借机好好褒奖长孙无忌的功劳,以堵住那些持异议者的口舌。长孙无忌听了皇上这番话,便慢慢琢磨出了妹夫派自己讨伐李艺的良苦用心,不由心生感激之情。他内心欢喜不已,却不形于色,反倒极其谦逊地推功让勋,以此让众人信服自己。这一招还真管用,殿中不少大臣都夸赞起他来,很是心服口服。

极力夸了回大舅子之后,李世民又开始表彰起尉迟敬德、杨岌、彭诚及全体将士,当即下旨大赏他们,犒劳三军。对为国捐躯的赵慈皓更是一番重赏,不仅厚葬他,还给他的儿子加官进爵,以彰显皇恩浩荡。诸事处理完毕,李世民感到一身轻松,与众臣聊了几句后,就宣布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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