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精锐部队抄小路倍道而行,尽可能缩短行军的时间,不到两天就到达了虎牢关。这时天色已暗,将士也已身心俱疲,极需休息。然而,为了预防成皋夏军的袭击,李世民不顾部下疲惫,当即命令他们在关道处建营立寨,修筑防御工事。唐军素质的确过得硬,尽管他们已是疲惫不堪,但对秦王的命令没有任何异议,并且立即动手安营扎寨。经过一个夜晚的努力奋斗,他们终于在第二天的上午把一座大营建成了。
扎好营寨后,李世民令疲劳至极的将士们于营中休息,自己引千余骑兵出营,准备前去侦察敌情。不多时,李世民率军来到了城东二十多里处的山脚下,勒住马缰,抬头仔细观察了番地形,认为此处可设伏,便命李世勣、秦叔宝和程知节三人领兵埋伏在路旁的树木中,自己只带着尉迟敬德、段志玄、罗士信和翟长孙四员大将继续前往夏军营寨。
策马前行了一段狭窄的山间小道后,李世民领着尉迟敬德等四员大将来到了离夏营只有三里处的草坡上。他勒住马,放眼一望,但见夏军营寨一座连着一座密密麻麻矗立在板渚,少说也有七八十座,气势相当宏伟。不过,这并没有令李世民感到一丝畏惧与不安,反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因为他从中看出了窦建德不善用兵,击败他虽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一定能够做到。他久久地凝视着敌军营寨,眼神里流露出自信的神情。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数十名骑兵朝李世民直奔过来。夏兵以为眼前的唐将是前来刺探军情的斥候,便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向他们杀过去。李世民见敌兵人数众多,硬斗恐难取胜,就灵机一动,冲他们大喝一声我乃秦王李世民也。夏兵听罢,不由得大吃一惊,竟然勒住马不敢再前进一步。李世民趁机张弓搭箭,嗖地一声,那支利箭朝不远处的敌军飞过去。只听啊地一声,一名夏兵应弦倒下。接着,李世民又连放了数箭,百发百中,连杀数人。与此同时,尉迟敬德、段志玄、翟长孙和罗士信也相继策马冲上前去。
夏兵虽人多且勇,但抵不住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他们左冲右杀,战过一阵后就纷纷掉转马头,往营寨方向逃奔而去。罗士信似乎兴犹未尽,还想追上去再杀几个敌兵。尉迟敬德、段志玄他们也不肯善罢甘休,都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叫喊着要乘胜追击。李世民也想继续逼迫敌营,把窦建德的军情摸得更清楚更透彻,以便对症下药,做出更好的战术安排。于是,他想了想,便扬鞭一抽马背,领着尉迟敬德他们一道继续深入敌营。
窦建德从逃回来的士卒口中得知李世民只带四位部将前来探营,大喜,以为是擒获他的最佳时机,因此就遣大将殷秋和石瓒率八千兵马前去捉拿秦王。殷秋、石瓒两人得令,兴冲冲地引兵出营,还没走出两里,就与李世民他们相遇了。
李世民见殷秋率领众军前来,一点也不畏怯,策马舞槊直取对方。殷秋见是李世民,二话不说挥刀朝他头顶劈过来。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半空中闪出几朵耀眼的火花。殷秋算得上是一员猛将,手中那把弯月刀使得相当纯熟,一招一式都不露半点破绽。李世民见状,也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同时使出浑身的本领与他斗。战过数十回合,两将不分胜负。此时,一旁的尉迟敬德生怕秦王有失,赶紧拍马挺槊前来援助。夏将石瓒见了,大喝一声,跃马挺枪一把挡住了尉迟敬德的去路。两马相交,大战起来。
段志玄、罗士信、翟长孙看见夏军两员大将被秦王和尉迟敬德缠住,立马挥动着手中的刀枪冲出敌阵,大砍大杀起来。夏兵瞧见这三员唐将如此勇猛善战,不少人吓得竟转身往后撤。段志玄见状,越发兴起,举刀劈向敌人,一连砍下几颗脑袋,刀口沾满了鲜血。与此同时,罗士信也左右开弓,东冲西突,手中那把枪犹如蛟龙翻海,直杀得敌兵嗷嗷直叫,四处乱窜。翟长孙自然也不甘落后,挥舞着双钩枪,直往敌兵的胸口刺过去。
殷秋耳边响起一阵阵惨号,胸口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手中那把弯月刀也随之有点不听使唤。李世民见殷秋刀法散乱,欲趁机一把他挑落马下。不过,殷秋毕竟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眼疾手快,举刀一把挡开李世民飞过来的马槊,并借机转身拍马跳出几丈之远,扭头对着溃散的部下厉声大吼,喝令他们稳住阵脚继续战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八千人马竟会被几名唐将吓得撒腿就跑,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不禁怒火中烧,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那些夏兵被主将殷秋这么一顿臭骂,心头竟也生出几分血性来,立即回过头,挥动着手中的兵器,朝李世民他们杀奔而来。这一下令李世民感到形势不妙,他赶紧下令尉迟敬德、段志玄他们往后撤。这会儿,尉迟敬德与石瓒斗得正酣,实在不想抽身走人,可听到秦王再三敦促自己,最后也就只好猛力挡过石瓒的枪,趁机拨马走人。石瓒哪敢放过自己的对手,拍马直追上去。紧接着,殷秋也引军追赶李世民他们。
追了一阵,夏军就进入了山谷之中。石瓒突然抬头一望,见道路两旁山壁陡峭,树木丛生,不免一阵心惊肉跳,似乎隐隐感觉到一股莫可名状的杀气。此时,他敏感地意识到遭遇埋伏的危险,便立马向主将殷秋建议撤军。可殷秋舍不得放走秦王这条大鱼,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了副将石瓒的提议,只管催兵前进。李世民一边策马前行,一边频频回头往后看,看见殷秋引兵快马加鞭地追赶自己,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喜悦,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丝笑容。他想,用不多久就可以把这股敌军消灭,给窦建德一个下马威,看他还敢不敢派兵袭自己。
约莫行走了三里路,殷秋和他的八千兵马来到了山谷腹地。这时,石瓒益发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看到丛林中有群鸟儿砰地一声飞起,紧接着又发出一阵惊叫声。凭多年的作战经验,他几乎可以判定身边的山林中有埋伏,因此又一次劝谏殷秋,恳求他率军快速撤出山谷。这一回,殷秋的心头也突然怦怦直跳,感到有种莫名其妙的慌乱。此处难道真的有埋伏?可就在这时,他抬眼瞧见李世民带着尉迟敬德等四位部将重新杀了回来。于是,他像中了邪似的不顾石瓒的再三劝阻,命令部队继续追击李世民。
李世民瞅见殷秋中了自己的计,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殷秋见李世民冲着自己大笑,很是惊诧,一边粗声粗气地大骂秦王,一边举刀就朝对方的头顶劈过去。李世民却不接招,拨转马头就往前跑,一边拿话激将他。殷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压根儿就没识破秦王的诱敌之计,只顾着拍马追赶。石瓒见自己的劝阻无效,只好仰天长叹一声,然后奉主将之令继续飞快地往前跑。
还没走过半里,殷秋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阵炮响,猛地一勒马,放眼一望,只见数百骑兵从路旁的树木中飞了出来,一把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见状,不由大惊失色,惶恐不已。到这时他才相信了石瓒的话,李世民的确是亲自前来引诱自己深入埋伏圈。可惜一切都晚了,后悔也没有用。他只能硬着头皮一面举刀迎敌,一面命令士卒撤退。
那些夏兵见中了李世民的奸计,一时惊惶失措,乱作一团。他们像无头苍蝇一般转身往后逃窜,以为只要两腿能跑,就一定可以活命,谁知还没跑出几步之远,抬眼一瞧,发现前面又飞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是高举双金锏的山东豪杰秦叔宝,其身后是大名鼎鼎的三板斧程知节。他们吓得面无人色,两只大腿直打哆嗦,整个人都杵在那儿不动。直到秦叔宝、程知节引军赶来厮杀,他们才回过神,一边抵挡,一边往回跑。
这一回,夏军可惨喽!前面有李世民、李世勣等猛将奋力截击,后头是秦叔宝、程知节几百玄甲军追杀,他们是想冲冲不出,想退退不了,像被装进了麻袋一样,任由唐军屠戮。这不,刀光剑影之下人头纷纷落地,鲜血如雨般飘洒,把泥地和花草染得殷红,惨叫声伴随着喊杀声震动山谷。
殷秋看见自己的部队被唐军团团包围,心里是惊又怒,跃马举刀直入阵中厮杀,一口气连杀三四名唐兵。李世勣见状,大怒,拍马挺枪直取殷秋。殷秋见是原瓦岗大将徐懋功不禁冷笑一声,破口大骂他忘恩负义,背主投敌。李世勣怒不可遏,举枪直朝对手的胸口刺过去。
两马相错,大战起来。李世勣不仅智谋过人,而且武功也十分厉害,手中那把枪使得出神入化,无几人能及。殷秋也武艺超群,刀法甚是精熟,但见手中的弯月刀使得呼呼生风,快如闪电,且刀刀欲置人于死地。然而,大战百余回合之后,他非但没有取走李世勣的性命,反倒被对手渐渐占了上风。又斗过数十回合,殷秋就慢慢感到力不从心,精湛的刀法也因此而露出了破绽。李世勣觑见了,便一枪朝他头部刺过去,那枪是又快又狠。
好在殷秋眼疾手快,一侧脑袋,只听呼地一声,那银色的枪尖从他耳边掠过。还没等殷秋从惊愕之中缓过神,那枪又急速划过道弧线往他胸膛处直刺过去。这一回,殷秋是没能幸运地逃过此劫,但听啊地一声惨叫,歪身滚落马下,一股鲜血如喷泉般从胸口直涌出,汩汩流淌在满是血液的地面上。李世勣见殷秋已被自己一枪刺死于马下,便跃马上前,从腰间抽出把利剑,弯腰取下对方的头颅,将其挑在枪尖上。他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冲着夏军高声呼喊殷秋已斩,快快弃械投降。
这一声犹如晴天一霹雳,把正在殊死搏斗的夏兵们震得呆若木鸡,他们纷纷抬起头,寻声朝空中望过去。当瞅见那颗滴着鲜红血液的脑袋时,他们一下子就泄了气,心想主将已阵亡,自己再战也只是白白送死,倒不如投降李世民好拣条命继续活着。这么一想,他们就纷纷抛戈请降。
石瓒见自己的部下一批接一批地伏地求降,不由勃然大怒,一边冲部下厉声喝止,一边挥枪朝他们刺去,一连刺死了十余名逃兵。他原想以此来镇定阵脚,好让士卒们继续替自己冲锋陷阵,最终击败敌军,突出重围。然而,他的举动适得其反,夏兵见自己的将领如此凶残,不觉愤怒不已,纷纷冒死跑向唐阵,成了唐军中的一员。石瓒见此情景,也深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好单枪匹马突围了。
尽管石瓒剽悍勇猛,可也难以突破李世民的精锐骑兵,奋力拼杀了一阵,也未能突出唐军的层层包围。李世民爱惜石瓒之才,想生擒活捉他,因此命将士不得斩杀石瓒。这给了石瓒一个逃跑的机会,他纵马舞枪只往前冲,如入无人之境。眼看就要突出重围,石瓒欣喜万分。
可就在这时,秦叔宝斜刺里闪将出来,一把挡住了石瓒的去路。石瓒见是秦叔宝,不由一怔,紧接着他就举枪直刺了过去。两马相交,大战起来。石瓒的武艺也是了得,手中那把枪使得娴熟,上下左右翻转点杀,丝丝入扣,不露一丝破绽。秦叔宝见状,在心里大叫一声好枪法,一边挥舞着双锏迎战。两将斗过数十回合,也难见高下。
石瓒早就听说过秦叔宝的大名,知道他武功高强,今亲自与他过招,更是深有体会,心想真是名不虚传哪,同时又在心里暗自叫苦不迭,怨自己运气不好,怎就偏偏遇上这个极其强劲的对方,这如何是好呀!看来要想正大光明地打败秦叔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自己想要尽快脱身,就只能使阴招了。这么一想,他故意卖个破绽,好让秦叔宝上当。
秦叔宝一眼就识破了石瓒的雕虫小技,却将计就计,假装不知地挥锏迎了上去。石瓒见秦叔宝上了自己的套,内心一阵暗喜,猛地一回枪朝秦叔宝的胸口刺过去,以为这一回秦叔宝当因侧身不及而死于自己枪下。谁知秦叔宝早就料到了石瓒的回马枪,乘势歪身倒挂于马右侧,那枪就扑了空。石瓒见未能出其不意地刺中对手,不免大吃一惊,准备提枪再刺。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秦叔宝猛一翻身,那把锋利无比的锏就横在石瓒的脖颈上。石瓒怕伤了自己的性命,不敢动弹。秦叔宝又乘机猿臂一舒,将石瓒扯下马,令旁边的士兵把他绑了。
李世民听说秦叔宝活捉了石瓒,喜出望外,亲自打马跑过来,一边笑呵呵地为秦叔宝道贺,一边从马背上飞身跳了下来,快步直到石瓒的面前,态度诚恳地劝他归顺大唐,并亲自为他解缚。石瓒本想以死明志,却经李世民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说最终回心转意,扑通一声跪地请降。对此,李世民非常高兴,连忙将他扶起,好生抚慰一番。
夏兵见主将殷秋已死,副将石瓒又降了李世民,便一个接一个放下武器,跪地求降。很快战斗就结束了,山谷间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这时,西天那轮血红色的太阳正沿着远处连绵起伏山峰缓缓地坠落,暮色随之渐渐从四处围拢过来。李世民神色冷漠地瞟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汩汩流淌的血液,接着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冲着将士们大喝一声回营。于是,唐军将士以及两千余俘虏便沿着那条通往虎牢关的羊肠小道不紧不慢地走着,落日的余晖脉脉地洒落在他们沾满血迹的战袍上。一路上,李世民与石瓒相谈甚欢,于不知不觉之中接近了感情。
这一仗夏军损失可谓惨重,不仅折了大半兵马,而且还失去了两员大将。这令窦建德难受极了,那晚他没合上一眼,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帐内苦思冥想着下一步的对策。他清楚唐军占据了虎牢关对自己意味着什么,那就是阻挡了夏军前往东都的路,因此想要前去解救王世充,就必须打败李世民,夺取虎牢关。他想马上率军攻打虎牢关,但又迟迟下不了决心,因为清楚虎牢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再上李世民的军队皆是精锐,想要拿下此关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左思右想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最终还是决定暂不攻打虎牢关,只令军加紧操练,以待时机。
而此时身在东都的王世充则是望眼欲穿,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窦建德的援军到来。他听说夏军已屯兵成皋,欣喜万分,以为他们很快就可抵达洛阳城外,跟自己里应外合一举击败李世民,从而解除东都被困的危机。可惜,他还来不及轻松愉快几天,就又把神经绷得紧紧,脸上重新布满了愁云,因为从探马嘴里得知,李世民已率军占据了虎牢关,且多次击退了夏军的袭击。窦建德惧于虎牢关的险要和李世民手下的精兵强将,迟迟不敢发兵西进洛阳。这消息令王世充非常失望,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坐在宫中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这时,大臣苏威又向王世充献计献策,劝郑军趁李世民引军前往虎牢关之际,立即出战击退城外的唐军。此言一出,大殿上下顿时一片哗然。文武百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中大多数人都赞同苏威的主张,认为现在应该是击退唐军的最好时机。特别是段达、杨公卿、单雄信、乐仁昉等武将,他们迫切想要出城一战,以摆脱眼前这种半死不活的窘境。然而,桓法嗣却不以为然,力谏王世充继续坚守勿战,以待夏军到来。
“皇上,臣以为,此时我军不宜出战。”过了会儿,桓法嗣沉吟道,“今李世民虽引兵前往虎牢,然城下仍有六七万唐军,且有李元吉、屈突通、刘弘基、殷开山等智勇双全的大将压阵。我军若贸然出城,恐有失。臣请皇上三思啊!”
“桓爱卿所言也不无道理。”王世充端坐于龙椅之上,皱眉思忖着说,“今李世民虽不在城下,然其大军尚在,确实不可掉以轻心。”
“皇上,兵不在多在于将也。”苏威用苍老而沙哑的嗓音说,“今城下敌军虽有六七万之众,然因主将李世民不在,便不足为惧了。李元吉勇而有余,然智谋不足,且素来刚愎自用,不善纳谏。故而,尽管老将屈突通足智多谋,肯为李元吉出谋划策,但这位轻狂的齐王未必会听哪。”
“苏大人说的是。”段达附和道,“现城下唐军由李元吉统率,军中大小事务全由他作主。李元吉此人有勇无谋,不善用兵,一定想不出办法来应对我军,同时也不会采纳屈突通等人计策。如此一来,我军便可轻取城下敌军,将他们赶回长安,东都便无忧矣。”
“此时若能乘机击退城下唐军,非但东都无忧,而且皇上还能亲率大军前往虎牢,与窦建德兵合一处,共击李世民。”苏威打着如意算盘,“李世民部下兵马不过万余,纵然他用兵如神,也敌不住郑、夏两军的前后夹击,其必败无疑,到时李世民便可擒也。”
“苏大人此计甚妙。”段达赞了句,随即又两手一拱对王世充高声说,“皇上,此乃天赐我大郑良机,切不可坐失,请皇上下旨出战。”
“纵观唐军众将,也只有李世民可惧。”杨公卿接着说,“今李世民远在虎牢,且为夏军所牵制,一时半会回不了东都,这正是我军击退城下唐军的最佳时机。”说着又对王世充拱手恳求道,“皇上,机不可失,请下旨出兵。”
“皇上,臣等皆肯冒死一战,请下旨!”单雄信、乐仁昉等将领纷纷出列,拱手向王世充请战,态度十分坚定而恳切。
“不可,皇上,切不可贸然出战。”桓法嗣坚持己见道,“今李世民虽不在军中,然李元吉也不可小觑。李元吉并非如苏大人和段将军所说不懂谋略,其实此人还是颇知兵法,小有智谋,且又有文武才略的屈突通辅佐,的确很难对付啊。故而,臣请皇上慎重为好,切不可贸然出兵。”
“桓大人,你也太高看了李元吉和屈突通吧。”单雄信嘴角挂着丝冷笑,不屑一顾地说,“在本将军眼里,他们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一战而擒获他们。”说着又对王世充一拱手,口气坚定地请求道,“皇上,请不必多虑。只要臣率军出战,就一定能击败城下唐军,请皇上应允。”
“单将军勇冠三军,智谋过人,可堪此任。”苏威连忙向王世充推荐道,“皇上,您若能下旨命单将军为主帅,再以乐将军辅佐,可保万无一失。”
“皇上,臣愿随同单将军一道出战。”虎背熊腰的乐仁昉两拳一抱,声如洪钟地向王世充请战。
“好,既然二位爱卿肯为朕出战,朕就成全你们。”考虑了半天,王世充终于做出了出兵的决定,抬眼扫了圈殿下的群臣,语气坚定地说道,“二位将军听旨,朕命你们率五万兵马出北门攻打敌军,不得有失。”说时目光中透出几分威严与冷峻,令人不敢轻易抗拒旨令。
“遵旨!”单雄信、乐仁昉两将心头一喜,抱拳齐声答句。
“皇上,您不听微臣之言,恐遭不利。”桓法嗣无奈地叹口气说道,“若不出微臣所料,此仗将无胜算,到时恐得损兵折将,伤我大郑元气。”
“桓大人,皇上一向对你宠幸有加,当为皇上分忧才是。”苏威板起面孔对桓法嗣说,“今我军尚未出师,你就说这种于军不利之言,是何道理?”
“苏大人教训的是。”桓法嗣嘴角浮出丝冷笑道,“为人臣者,岂能不替皇上排忧解难?桓某这样做,正是为皇上着想,为大郑社稷着想呀。今我军久困东都,士气不盛,而援军尚未赶到,此时出兵实在难有胜算。为此,桓某怎能不忧心如焚呢?”
“桓大人,你这么说不是在指责皇上吗?”苏威冷哼声说,“为臣者忤逆君主,此乃大罪也。”说着又拱手请求王世充,“皇上,请治桓大人之罪。”
“桓爱卿所言虽有冒犯之处,然也是真心为社稷着想,朕不能怪罪于你。”王世充瞧着桓法嗣宽容地说,“出兵之事,乃是朕之意,请勿多言。”
桓法嗣也知道圣旨一出便无法收回,因此他也就不想多说什么,省得苏威借机攻击自己。谢过皇上的不罪之恩后,他就一声不吭,神情忧虑。
退朝之后,单雄信和乐仁昉两员大将就立马回到了各自的军营中,调兵遣将,准备明天的战斗。
此时,李元吉正坐在帐内与屈突通、刘弘基和殷开山等将佐商议军务。自李世民前往虎牢以来,李元吉就像变了个人,对军中之事十分热心,也做得非常认真,非常周到。也是,如今他是七万大军的最高统帅,肩上挑着围困东都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怎能再像过去那样吊儿郎当打不起精神呢?的确,李元吉身上有一些缺点和不足之处,但是同样也有不少闪光的地方,尤其是现在,他深感责任重大,处事也就变得相当谨慎和稳健,并且能够抛开个人恩怨,跟屈突通、刘弘基这些与李世民走得近的将军坐在一起商量事情,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这不,这会儿李元吉放下了皇子的架子,平易近人地跟手下众将商谈军事。说过一阵后,他面带微笑地瞅着老将军屈突通,温和地说:“屈突将军,你对本王刚才所说有何看法,请说吧!”
“殿下言之有理。”屈突通点头答道,“王世充为人狡诈,他得知秦王率军进驻虎牢关,必会心生妄想,伺机遣军出城袭击我军,以解东都之围。”
“说的是。”殷开山说,“即便王世充不想出战,他手下那些臣子也会极力劝他颁旨出兵。他们以为秦王走了,我们这些人就好对付。”
“我们这些人真的是那么好对付吗?”李元吉冷笑道,“不,是王世充他们自不量力。他们只把秦王放在眼里,却不在乎我这个齐王,以为本王好欺负。哼,这一回本王要让王世充他们看看我李元吉的厉害,他胆敢遣军出城,本王一定要他们有去无回。”
“殿下说的是。”刘弘基附和道,“王世充已被我军围困多日,城中粮草渐尽,士卒锐气渐失,以如此之军,怎敌得过我大唐虎狼之师?故而,我等不用担心打不过敌军,就怕他们不敢出来。”
“刘将军,这一回你就不用担心了。”李元吉成竹在胸地笑道,“本王敢向你打包票,王世充一定会遣军出城。若是不信,就打赌,怎么样?”
“刘将军,你可不能与齐王打这赌,否则你必输无疑。”屈突通乐呵呵地望着刘弘基说,“齐王殿下英明,已料定此事,肯定不会出半点差池。”
“在下也认为齐王殿下的判断非常准确。”殷开山赞成道,“王世充久困城内,早就想出兵击退我军,只是惧于秦王而不敢出战。今见秦王率精锐部队出战窦建德,以为有机可乘,故而蠢蠢欲动,决定遣军乘我军不备之际而出击。王世充素来喜欢投机取巧,侥幸行事,这回当不例外。”
“听齐王和你们这么一说,心里就有底了。”刘弘基点头含笑道,“好,这真是太好了。只是……殿下,我们得作好迎战准备。”
“刘将军所言甚是。”李元吉正色道,“本王这会儿把你们召集到帐内来,就是为了商议对策。各位将军,有何妙计良策,请说吧。”
屈突通思忖着说:“殿下,在下以为王世充为了防备我军乘机入城,因此不会从四门出兵,定当紧闭三门,而从一门出战。”
“屈突将军言之有理。”殷开山认同道,“王世充为人小心谨慎,他不敢贸然洞开四门,怕我军击溃他们而攻入城内。正如屈突将军所说,王世充只会从一门出兵袭击我军。若胜我军,王世充便会亲率城内所有兵马围攻我军。若败,郑军可退守城中,继续坚守不出,以待夏军援救。”
“殷将军分析得对。”刘弘基点头道,“王世充见我军兵力雄厚,绝不敢倾巢而出,只会命一员大将引兵从一门而出,伺机袭击我军。”
“各位将军说得很对,与本王所想如出一辙。”李元吉若有所思地说道,“本王料定王世充不会四面出击,只会令军出北门。”
殷开山不解似的问:“殿下,你怎么知道敌军会从北门出击,而不是其它城门?”
“这个不难判断。”李元吉自信地说,“我军北门防守较弱,王世充自然会想到从北门下手更容易取胜,故而遣军出北门袭击。”
“殿下言之有理。”屈突通点头道,“王世充征战多年,颇懂用兵之道,他自然会采取先攻薄弱之处再乘胜追击的计策来对付我军。”
刘弘基瞅着李元吉问:“既然这样,齐王,我等是不是该增强北门的兵力以阻击他们?”
“不用。”李元吉想了想,很果断地答道,“本王以为,我军非但不能增强北门的兵力,反倒要适当减少人马,以诱使敌军出战。”
“殿下此计甚当妙。”屈突通高声赞同道,“王世充见我北门兵力不足,以为可破,必定会命军出击。故而,在下以为殿下当下令撤回一半兵马为好。”
“北门兵马不足一万,若撤回一半,到时如何抵挡得住敌军的进攻?”刘弘基不无担忧道,“殿下,依在下之见不可撤走北门的人马。”
“刘将军,你多虑了。”李元吉忽然对着刘弘基哈哈一笑,“我等既已猜到了王世充的意图,自然就会设计对付他。北门之兵本就不是用来抵敌,而是用作诱饵。既是诱饵,当然就不能让王世充产生疑虑,而是要让他心生轻慢之意,这样他才能下决定出兵。故而,北门必须撤下一半人马。”
“殿下说的对。”殷开山接口说,“兵法云:诱敌之计,当以弱示敌。今北门既是诱兵,自然不能示强,当减去一部分兵马为宜。”
“言之有理。”刘弘基想了想也转变了思想,点头赞同道,“殿下,这计策很好,请下令撤军吧。”
“好,既然各位将军都没有异议,本王就马上遣人传令宇文宝撤四千人马回东门。”李元吉满意地笑了笑,面色一下子愉悦了许多。
帐内突然沉静了下来,众将沉默不语,好像都一时间陷入到深沉的思索之中。
过了两分钟,屈突通抬眼望着李元吉说:“殿下,既然您已经采取诱敌之计来对付王世充,接下来便是该如何设伏了。请问殿下,您打算怎么来伏击敌军?”
“殿下,我们该如何调集兵马伏击对方?”接着,刘弘基、殷开山也跟着屈突通说,“请殿下明示!”
“既然本王提出诱敌出战这一计策,自然就已经想好了伏击他们的办法。”李元吉颇为自得地说,“诸位都清楚我军营地距洛阳城有三里之远,在通往北门之路的两侧有片树木,正好设伏。本王决定,命刘弘基将军引一万人马埋伏在路右侧,殷开山将军引一万人马埋伏在路左侧,屈突通将军引五千轻骑乘机绕西门抄其后,最后本王率所乘兵马在前截击。如此,我军便能从四面将出城敌军团团包围,岂有不胜之理?”
“殿下此计绝妙。”刘弘基拍手称道,“我军如此四面包抄敌军,真可谓是密不透风,定可大败敌军。由此可见,殿下用兵并不输秦王。”
“不敢当,不敢当。”李元吉听刘弘基如此赞誉自己,不禁心花怒放,却一脸谦虚地答道,“本王平时虽也读些兵书,略知用兵之道,然比起大哥二哥来还是差了不少。今二哥前往虎牢,东都之事全由本王负责,本王不能不尽心尽力。本王苦思冥想,方得此计,还望各位将军依计行事,奋勇杀敌,以建功绩。如此,你等可得父皇之封赏,本王也可一洗前番太原之耻,好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请殿下放心,我等必当竭忠尽力效死沙场。”屈突通、刘弘基等将领挺身拱手向李元吉表态,语气铿锵有力,毅然决然。
“好,太好了。”李元吉拍了下身前的几案,兴奋地说,“有你等尽心尽力,本王深信一定可大获全胜,到时本王亲自为你们请功。”
“谢殿下!”众将齐声高呼,一面弯腰施礼致谢。
“好,今日之事就议到这儿吧。”过了会儿,李元吉正色道,“各位将军,请你们务必遵照本王的计谋作精心的部署。”
“是,殿下。”众将异口同声地高声回答李元吉,然后纷纷离开了齐王的营帐,回各自的军营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世充便迎着初升的太阳登上城楼,巡视着城外唐军的情况。来到北门时,他的眼睛不由一亮,紧接着又眨巴了几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因为一夜之间城北方向的唐营竟然少了将近一半。对此,他心里头忍不住涌出一阵欢喜,随后又犯起了嘀咕来,难不成他们昨晚被紧急调往虎牢吗?也是,李世民手下只有万余人马,怎么跟窦建德的二十万大军相匹敌呢?想到这儿,王世充心中的疑虑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兴奋与喜悦。此刻,他似乎无法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当即就命令北门守将单雄信出兵。
很快单雄信身披银甲,手执马槊,跨一匹枣红色胡马,威风凛凛地引军出城。但听一声令下,五万兵马齐向唐营疾驰而去,一片杀气腾腾。
此时,唐将宇文宝按照李元吉的安排已经引兵出了山岗,来到了距城池一里之处,一瞧见郑军向自己飞奔而来,就下令手下人马迎战。于是,唐、郑两军便交战起来。但见阳光下,各式各样的兵器飞快地挥动着,发出一阵阵剧烈的撞击声。战鼓雷动,喊杀声震天动地。
宇文宝手下只有五千军士,哪抵挡得住单雄信的五万人马。战过一阵后,唐军便且战且退。单雄信见状,大喜,策马追赶宇文宝,一边催军前进。宇文宝见郑军在后面拼命追击,不仅不害怕,反而乐得嘿嘿直笑。他一边吩咐士卒按既定的路线快速后撤,一边舞着手中的方天画戟挑衅跑在最前面的单雄信,并扯着粗嗓门骂他。单雄信一向自视甚高,哪容得了宇文宝这等无名之辈辱没自己,听到宇文宝的辱骂,不由勃然大怒,使劲抽马直奔过去。宇文宝怕单雄信生疑,便也纵马挥戟冲上前与单雄信过招。
两马相交,大战起来,但见头顶上空槊来戟往,当当作响,不时迸射出一朵朵金色的火星。宇文宝此人武功相当一般,哪是猛将单雄信的对手,斗过二三十回合,拍马就往前逃。单雄信杀得兴起,哪肯放过对手,怒骂一声,策马就追。眼看就要追上宇文宝,他身边的副将乐仁昉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劝单雄信勿再往前追,当心宇文宝所部为诱兵。单雄信听罢,先是一怔,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乐仁昉的忠告不以为然。他向来以武功自负,不惧怕任何对手,想即便此时中了埋伏,也能杀对方一个落花流水,因此根本不听乐仁昉的劝阻,继续命军追击。
不一会儿,单雄信引兵追到离唐营不到一里的地方。他抬眼一瞧,发现道路两旁的丛林中有些怪怪的动静,心头不由一怔。这时,乐仁昉也转动眼珠子四处打量,同时头皮感到一阵阵发麻,心里莫名其妙地恐慌起来,默然片刻又一次劝单雄信撤军。此刻,单雄信也忽然感觉到情况不妙,不敢再往前追唐军。迟疑了会儿,他冲着部下大喝一声快撤,一边勒马转身。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郑军大都还没来得及掉转头,就听得一声炮响,须臾一队人马分别从路左边闪将出来。为首的是大将殷开山,但见他挥舞着手中的枪朝单雄信飞奔而来。单雄信知道自己遭了埋伏,不免大吃一惊,打马就逃。可还没跑出几丈远,便被赶来的殷开山一枪挡住了去路。单雄信无奈,只好接招。两马相交,斗将起来。战过几十回合后,单雄信毕竟技高一筹,渐渐就占据了上风。为此,他不禁有些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正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又响起了一阵炮响,原来刘弘基从右边的丛林中杀了出来。
单雄信见此情景,不禁大惊失色,原以为只有殷开山这路伏兵,没料到又出了一路,这可如何是好!他只好乘机摆脱了殷开山的缠斗,率军拼命突围。好在这两路唐军人马不算太多,只有两万,比起自己的五万人马差了一大截。因此,单雄信尽管遭到唐军的伏击,却很快镇定下来,一面挥舞着手中的长槊朝身边的唐兵乱刺,一面喝令部下人马奋勇杀敌。此时,他还幻想着自己能够把殷开山和刘弘基的兵马消灭掉。
然而,正当单雄信和乐仁昉杀得兴起的时候,李元吉突然率领三万人马从后面掩杀过来。这一下可把单雄信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见自己的部队乱成一团,被唐军杀得鬼哭狼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就知道大事不好。于是,他不敢再跟唐军恋战,一边策马舞槊往洛阳城方向杀去,一边喝令部下努力杀敌,冲出重围。乐仁昉却不急于逃跑,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左刺右挑,一连刺杀了十余唐兵。乐仁昉的确武功超群,一般人是根本无法敌得住他手中的那把蛇形长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他矛下之鬼。
正当乐仁昉杀得兴起之时,刘弘基突然斜刺里闪了过来,一枪挡住了那柄沾满鲜血的长矛。乐仁昉见是刘弘基,也不搭话,举矛就往他胸部猛刺过去。刘弘基知晓乐仁昉武功厉害,却也不露丝毫怯色,一招一式跟他斗将起来。两马转动,两将狠斗,但见空中枪来矛往,快如闪电,呼呼生风。刘弘基看见乐仁昉手中那柄矛使得炉火纯青,不禁暗暗赞叹不绝。乐仁昉却没这份闲心,只想一矛把对手刺落马下,好继续往前突过去。
大战百余回合,两将也不分高下。这时乐仁昉急了,因为他瞧见李元吉纵马舞槊朝自己直奔而来。乐仁昉心里清楚李元吉的武功不在他之下,若与刘弘基联手斗自己,肯定必死无疑,因此决定立即抽身逃走。于是,他举矛用力一把挡开对方的枪,趁机拍马跳出三丈来远。刘弘基哪肯放过乐仁昉,正准备策马直追过去。可就在这时,李元吉拍马赶到,令刘弘基率军掩杀郑兵,自己追杀乐仁昉。言罢,李元吉扬鞭抽马,直追乐仁昉。刘弘基望了眼齐王那急速移动的背影,然后大声喝令部下奋勇杀敌。
两军混战,杀声震天。郑兵被唐军三面包抄,只剩向北门方向逃窜的出路。他们看见唐军人马众多,且勇悍善战,一个个吓得掉头就往北门逃跑,压根就无心抵抗。唐兵见状,越发杀性大起,挥动着手中的兵器使劲砍杀,直杀得郑兵嚎叫不止,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不到半个时辰,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深红的血液像溪流一样汩汩流淌着。此情此景实在令人惨不忍睹,也令郑兵惶恐万状。他们当中不少人吓得面色惨白,两腿直打哆嗦,看到唐兵赶来,就扑通一声跪地求降,以便保住颈上之头。
单雄信眼见自己被唐军紧紧追杀,也顾不上身后士卒的死活,只管拼命打马往前冲过去。单雄信手中那把马槊甚是厉害,直把唐兵杀得不敢追赶,纷纷向两旁退缩,于是策马舞槊直往前冲,如入无人之境。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城门处,正准备叫人开门放自己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队人马往东门直抄了过来。为首那员大将,二话不说,纵马挺枪一把拦住单雄信。单雄信骇得直往后退了步,抬眼瞅见屈突通,不禁大怒,拍马挥槊直刺过去。两马相交,斗将起来。屈突通手中那把枪也是人见人怕,十分了得,可比起武功盖世的单雄信来还是稍逊一筹,战过几十回合后,他渐感力不从心,有些招架不住了。
单雄信见状,暗自欢喜,想不用几个回合就可把对手挑落马下。然而,就在这时,数千唐兵赶了上来,他们纷纷朝城门口冲过去。单雄信大叫一声不好,抽身往门口截击唐兵,一边率兵力战唐军,一边向城门上高声疾呼。几分钟后,两扇深红色的城门吱地一声敞开了。单雄信见状,喜出望外,策马便往门口飞驰而去,其他士卒也跟着往门方向奔过去。
屈突通眼见单雄信就要入城,拍马直追过去,与此同时他手下五千人马也跟着杀入敌阵。这时,两万余郑兵因见城门打开,有了活命的机会,便不可思议地兴奋起来,浑身都来了勇气和力量。他们一边奋力厮杀,一边纷纷朝入口处跑去。唐兵虽剽悍勇猛,却因寡不敌众,无法将殊死一搏的敌人阻挡在城门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进城去。屈突通看见单雄信已遁入城内,便勒住缰绳,望着快速关上的城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乐仁昉正没命地往北门方向逃跑。不幸的是,就在他快要到达门口时,最后一扇城门也吱地一声闭合了。他顿时一阵惊慌,一面迎战围上来的唐兵,一面扯着喉咙高声叫喊着开门。然而,此时城头上的段达不敢开门,他害怕追上来的数万唐军乘机涌入城内。因此,他只能对乐仁昉的喊叫置之不理,用一种复杂的眼神俯视着被唐军团团包围的郑兵,悲然长叹。
城外郑兵见城门迟迟不开,心里是又气又害怕,他们清楚皇上为了自保,为了保住城池不失,是不会开门救他们进去。为此,他们在感到愤愤不平的同时也流露出悲观绝望的情绪,看到身后无数唐兵铺天盖朝自己涌过来,不禁惊骇万分,两腿直发软。他们想逃,可又无处可逃,想杀开条血路,可又明白自己敌不过对手,那样做只是白白送死。为了活命,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缴械投降。正因如此,很快郑兵就一个接一个放弃了抵抗,纷纷抛戈弃戟伏地请降。
乐仁昉见部下投敌也不强行阻拦,只仰天长叹一声,拨马往左侧跑去。他想凭一己之力突破重围,可还没跑出五十米就被追上来的李元吉截住了去路。紧接着,屈突通、殷开山也引兵赶来,将乐仁昉层层包围住。乐仁昉见此情景,知道自己已无处可逃,眼前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下马投降,要么舍生取义。他勒马立在和风轻拂的山丘上,面对着如林的刀枪,沉思会儿最终选择了后者。于是,他举起手中的长矛直取李元吉。
李元吉见乐仁昉不肯下马求降,不禁勃然大怒,纵马挥槊朝他直冲过去。两马相交,大战起来。李元吉甚是勇猛,手中那把槊使得炉火纯青,呼呼生风,令人眼花缭乱,心生畏惧。乐仁昉手中的长矛也不甘落后,快如闪电,招招欲置人于死地。两员猛将缠斗在一块,斗得十分凶狠,皆欲取了对方的性命而后快。斗过百余回合,依旧不分高下。
这时,一旁观战的殷开山也忍不住喝了声彩,随即又挺枪欲助齐王一臂之力。李元吉见殷开山前来帮自己,非但不感激,反倒厉声喝斥他。他可不想二打一,坏了自己名声。殷开山见李元吉不领情,面上有点挂不住,却不敢违命,只好退到一旁同屈突通一道为齐王呐喊助威。
乐仁昉见李元吉如此有骨气,打心里就敬服他,不过手中那柄矛一点也不客气,如游龙般直取对手的要害。李元吉不慌不忙,沉着应战,心里明白乐仁昉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想轻易击败他根本不可能,必须耐着性子跟他过招,否则就有被对手取了性命的危险。乐仁昉见李元吉槊法如此精湛,不露一丝破绽,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取胜,心里禁不住发急了。他的心态一变,手里那柄长矛就变得不听使唤了,渐渐露出破绽。
李元吉瞧在眼里喜在心头,趁对手来不及回矛之际,猛地一槊往他头部刺过去。原以为这一下可把乐仁昉的小命结果了,谁知乐仁昉眼疾手快,举矛当胸一挡,当地一声把飞来的马槊挡开。李元吉见此招不成,也不着恼,旋即又是一槊朝对方的头部刺过去。这一招劲儿够狠,直把乐仁昉的两臂震得发麻生痛。乐仁昉像被激怒了似的,咧开厚嘴唇啊啊直叫,一边使出浑身解数与李元吉恶战起来。两马累得直喘粗气,两将斗得大汗淋漓,满脸通红,忘乎所以。只见空中槊来矛往,快如闪电,火花四溅,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又战过两三百回合,虽胜负尚未分出,但形势却逐渐明朗起来。李元吉越战越勇,气势咄咄逼人,而乐仁昉却渐露疲乏,手中那杆长矛渐渐缓慢下来。斗到后头,乐仁昉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想抽身逃脱。李元吉岂肯放过,死死将他缠住不放。乐仁昉疲于应付,完全处于下风。李元吉见状,欣喜不已,一招猛似一招地狠斗乐仁昉,一边不忘劝降。乐仁昉明知自己打不过李元吉,也无法从唐军的重围中逃走,可就是宁死不降。
李元吉大怒,乘对方露出破绽之际,举槊朝他身上刺过去。乐仁昉命不当绝,本是无法躲避,孰料他身下的坐骑因惊吓而前蹄一扬,几乎直立起来,那锋利无比的槊尖就刺到了马的脖子上。那马疼得嘶叫一声,一把将背上的主人甩在了地上。
殷开山和屈突通见乐仁昉从马鞍上滚落下来,连忙跑了上过,将他制服。李元吉瞧着被绑成粽子的手下败将,得意得纵声哈哈大笑。乐仁昉满面羞惭,随即又把头颅高高昂起,一副铁骨铮铮、宁死不屈的英雄模样,这股英雄气似乎把李元吉给镇服了。于是,李元吉立即收住那充满嘲讽和蔑视的笑声,翻身下马,上前亲手为乐仁昉解去绳索,一边诚心诚意地劝他归顺大唐。乐仁昉完全被李元吉的真诚与厚意打动了,二话没说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齐王请降。李元吉大喜,赶紧俯身将乐仁昉扶了起来,并多加抚慰。
这时城外的郑军死的死,降的降,所剩不过万余人。他们得知主将单雄信已逃进城内,副将乐仁昉又刚刚被李元吉所擒,也就一下子泄了气,纷纷抛下手中的武器,向唐军伏地请降。李元吉见自己大获全胜,甚是欢喜,接着便带领胜利之师返回军营。很快,洛阳城外就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战斗就这样结束了,整个过程还不到两个时辰。然而,郑主王世充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损失了近三万人马,这如何不教他难受呢?这时候,他正顶着暖融融的阳光伫立在城楼上,俯视着城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那血流成河的地面,胸口如同刀割般疼痛不已。他很伤心,但更多的是愤怒,却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只把那张脸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
身旁的臣子看见皇上脸色如此阴沉可怕,一个个吓得心里直打哆嗦,尤其是之前主张出战的段达、杨公卿,甚至还有老臣苏威。他们担心王世充因惨败而追究他们的责任,甚至一怒之下将自己处死。至于败军之将单雄信,就更不用说了,早就自缚前来向皇上请罪。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王世充并没有打算追究这些有罪之臣的责任。他只不轻不重就刚刚结束的战事发表几句看法,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好像怕重新勾起内心深处的隐痛。这令众臣感到十分诧异,同时也更加内疚和自责了。单雄信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口口声声请求王世充治自己的罪。王世充看见自己心腹爱将如此满怀愧疚地请罪,阴沉的脸膛上居然掠起一丝笑意,当即就赦免了单雄信的罪责,并亲手将他扶起,好生抚慰一番。单雄信见王世充如此厚待自己,非常感动,发誓永远忠于皇上,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听了单雄信的誓言,王世充满意地笑了笑,心情也因此而舒畅了些。是呀,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文臣武将对自己忠心不贰,需要他们为自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在这危难之时,他更需要群臣与自己同心同德,需要众志成城抗击城外的敌军。正因为如此,他虽然对这场失利非常不满,也想治有关臣子的罪,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追究他们任何罪责,以此来换取他们对自己的忠心,激励他们为自己卖命。
这一招还真管用,当下知恩图报的单雄信就再次向王世充请战。他争着要率大军出战,彻底击溃城外的唐军,一雪前耻,以功赎罪。紧跟着,段达、杨公卿、张绩等大臣也纷纷向王世充请缨出战。不过,这一回王世充非常冷静,并没有因不久前的失利而丧失应有的理智和判断力。他心里十分清楚,此仗过后李元吉的气势就更加旺盛,相反自己的将士情绪低落,几乎到了闻战色变的地步,以如此之师怎能敌得过咄咄逼人的唐军。倘若真答应众将的请求,到时必定又是一场大败,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失去东都。正因如此,王世充一口气就回绝了单雄信等人的请求。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中央了,颇有热度的阳光令王世充感到身上有些燥热。于是,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突然几只秃鹫从半空中俯冲下来,朝地面的尸体扑过去。王世充明白这些该死的家伙又要啄食那些可怜的尸首,将白骨暴露在活着的人眼前。他似乎不忍心看到这残忍而令人恶心的景象,就一转身领着众臣下了城楼,脚步有些沉重地朝宫内走过去。
现在,王世充不敢再冒险遣军出城袭击李元吉所统领的唐军,而是命令段达、杨公卿、单雄信、张绩等将军领兵死守城池,不得出战。他清楚要想解东都之围,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实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窦建德的援军身上,因此每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登上城楼,向东瞭望。可每一次他所收获的只有失望,因为他所渴望的援军并没有出现在视线里,只能回到宫殿中,靠在龙椅上无比焦急地等待着,祈祷明天奇迹会出现。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就到四月底了,可窦建德的身影依然迟迟未能出现在王世充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里。这可不能怪窦建德不够义气,而是因为他被李世民的部队死死堵在了虎牢关,没办法前去救援东都。想起这事,窦建德也很闹心,可又束手无策,只能呆在板渚的营帐中紧锁双眉,一筹莫展。他愁的不仅仅是援救王世充的事儿,还有自己军中的粮草问题。说实话,夏军兵马众多,粮草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加上呆在成皋的时间又这么长,军中的粮草已经所剩不多了。如果再不想办法补充粮草,再过十天半月就得断炊了。这十几万将士没饭吃,那还不乱了天哪!
不错,要是真到了断粮这种地步,根本不用等唐军来攻,自己就先溃不成军了。假如这近二十万大军败在成皋,大夏将面临覆灭的危险。这是一个多么严酷的现实,窦建德深深意识到了它的严重性,它的紧迫性。当下他要考虑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拯救王世充,而是拯救自己。这会儿,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亲率大军前来营救王世充。然而,现在后悔也没用,他必须想办法击败李世民,越过虎牢关,前往东都救援王世充。而他心里又明白唐军牢牢占据了关要险地,一时半会是无法打败李世民,夺取虎牢关,能做的就是从管州运取足够多的粮草,以拖垮唐军。
对,这是个好办法!窦建德心里想只要唐军断了粮草,到时他们就必定会撤出虎牢关,便可率军乘机掩杀,大败唐军,活捉李世民。李世民一除,东都之围自然而解。他便可伺机除了郑国,抑或是联合王世充一道兵进长安,灭了大唐。想到这儿,窦建德的神经细胞又不由得兴奋起来,粗黑的方脸上竟然露出欣喜的笑容。然而,这一切都很短暂,如同雨过天晴后天空中一闪而过的彩虹。很快,他又陷入到苦思冥想之中。
恰好这时,左仆射齐善行从外面走了进来,瞧见窦建德靠在椅子上长吁短叹,愁容满面,不用问也知道皇上为了何事。于是,他趋步上前,向窦建德弯腰深施一礼,不轻不重地道声臣拜见皇上。窦建德听到了齐善行的声音,不由一怔,欠身请他在身边的团凳上就坐。
齐善行彬彬有礼地致过谢,一拂长袍便在凳子上落座,默然片刻含笑地望着窦建德明知故问句:“臣方才进帐,听到皇上轻声叹息,心里颇为困惑。臣不知皇上为何事而如此烦恼,皇上可否告知臣,也好让臣替皇上分忧。”
窦建德瞟了眼气宇轩昂的左仆射,缓缓说道:“齐爱卿,你向来机智敏慧,难道还真看不出朕在为何事而忧心忡忡吗?”
齐善行故作试探地问:“皇上,臣若没猜错的话,您应当是在为军中粮草之事而忧虑吧。”
“正是。”窦建德简短地答了声,接着又叹口气说,“爱卿,你也知道我军被阻于虎牢已有月余,军中粮草快要用完了。若不能得到粮草补给,不出半月就得断炊了。成皋有十五万兵马,若没了粮草,还不人心惶惶全乱了,到时不用李世民来,我们自已就先四处溃散了。”
“是呀,皇上,军中什么都可缺,就是不能缺粮啊。”齐善行面带忧色地说,“这军中一旦断了粮,军心就会动荡,到时很可能不战而自溃。”
“爱卿言之有理。”窦建德说,“正因如此,朕以为当务之急是运取粮草,而非攻打虎牢关。爱卿,你对朕的主张有何看法?”
“皇上所言极是。”齐善行很肯定地回答道,“虎牢关虽险固,然只要李世民军中缺粮,我军就可轻易攻取。而要把唐军拖到缺粮少草的地步,我军先得有充足的粮草,这样才可等到敌军断粮之日,因此这仗说到底就是比谁军中粮草充足。”
“爱卿说的是。”窦建德提高声音说,“故而,为今之计就是如何获得大量的粮草,以供我军使用。可是……齐爱卿,你以为怎样才能获得粮草呢?”
“皇上,臣以为当遣员大将引兵前往管州取粮,不知皇上以为如何?”齐善行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因此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爱卿所言,正与朕不谋而合。”窦建德脸上倏地掠过丝笑意,接着又郑重其事地说,“此取粮之事干系重大,切不可出任何差池。”
“是呀,皇上。”齐善行点头道,“这粮草可是军中的命脉,若出了纰漏,势必将陷我军于险境之中。故而,皇上当遣大将前往管州。”
窦建德寻思着问:“爱卿,你以为谁可堪当此重任?”
“将军张清特可堪当此任。”齐善行很果断地答道,“皇上深知张将军智勇双全,为人十分谨慎。皇上若能遣他率精兵前往,当无忧矣。”
“爱卿言之有理。”沉吟了会儿,窦建德赞同道,“张清特此人武功高强,颇有智谋,朕向来十分信任他。好,此重任就由他也担当。”
“皇上圣明!”齐善行拱手赞了声,紧接着又请求道,“皇上,此事十分紧急,臣请皇上立即遣张将军率军前往管州取粮,以稳军心。”
“爱卿所言甚是。”窦建德正色道,“此事迫在眉睫,切不可迟延。好,朕即刻命张清特率一千精锐骑兵前往管州。”
说完,窦建德又把眼睛转向肃立在一旁的侍从,命他即刻前往张清特的营帐传达旨令。那侍从得令,匆匆忙忙地朝御帐外走过去。
不一会儿,张清特便跑进了窦建德的营帐,扑通一声跪倒在皇上跟前大行叩拜之礼。
窦建德眼含微笑地望着张清特,声音温和地说:“爱卿平身!朕欲派你前往管州取粮,不知爱卿有何异议?”
“皇上,臣愿前往。”张清特挺直高大的身躯,拱手回禀道,“皇上,此事紧急,请下旨即刻命臣引军前去管州取粮。”
“好!”窦建德龙颜大悦,“张爱卿,朕命你即日率军前往管州,不得迟误。”
“臣遵旨!”张清特高声应答。行礼告退后,他转身走出了御帐,健步如飞地朝自己的营帐走过去,如同在小跑。
当天下午,张清特率领一千精锐骑兵出了营,沿着那条刚被一阵雷雨打湿的小道打马往管州方向飞奔而去。他们的行动虽然相当隐蔽,但还是给唐军的探马察觉到了。当下那两名小校就跑进秦王的营帐,大声向李世民汇报情况。李世民听说有一队夏军骑兵前往管州,心里感到有些诧异与迷惑不解,一时间不明白这队敌军前去管州的真实意图,就把谋士杜如晦请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