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贞观六年正月。由于国泰民安,四夷臣服,百姓齐赞皇上之威德功勋,因此朝臣当中不少人议论封禅之事。随后,礼部尚书李孝恭、房玄龄等大臣上表,恳请皇上泰山封禅,刻石庆功。李世民看过奏折后,一时间心潮起伏,感慨万端。是呀,经过这些年的励精图治,大唐日益安定繁荣,四方蛮夷皆臣服朝贡,大有“文景之治”之景象。为此,他感到相当得意,认为自己的功德不输于历代那些上泰山封过禅的皇帝。
正因为这样,李世民打心里就想接受李孝恭等人的建议,尤其是当各州县官员纷纷上疏请求他封禅时,这种愿望就益发强烈了。不过,他向来不喜自表功绩,以免臣民非议。因此,当众臣奏请皇上封禅时,他没有表现出半点热心,而是显出副很淡漠的样子,甚至颇为严厉地批评起他们来了:“众爱卿都认为登泰山封禅是帝王的盛举,可彰显其功德。朕却不以为然,倘若天下安定,百姓富足,即便不去封禅,谁又会否定他的功德呢?昔日秦始皇行封禅礼,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人岂会因此而认为文帝不如秦始皇贤德呢?况且祭祀上天只须心有诚意即可,何须劳力费财前往泰山?”
“皇上所言甚是。”房玄龄出列,拱手答道,“然朝中大臣纷纷上奏,天下百姓也期盼皇上能前往泰山封禅。皇上若不愿前往,岂不有负臣民所望乎?”
“向者秦始皇、汉武帝尚且登临泰山,刻石庆功,而皇上文治武功远胜秦始皇、汉武帝。”长孙无忌跟着说,“臣以为,皇上今日封禅当之无愧也。”
“是呀,皇上。”李孝恭恳切地说,“皇上功勋卓著,仁德远播天下。且今大唐民富国强,四方蛮夷臣服,八面子民朝贡。臣请皇上封禅,以不负众望。”
接下来,温彦博、马周、秦琼、程知节、尉迟敬德等文臣武将纷纷恳请皇上行封禅之礼,以彰功德。李世民见臣子们这般恳求自己,内心不由涌起暗喜。他想这样一来,即使真的劳师动众前往泰山封禅,也该不会遭人非议,反倒会使自己的威望更高。不过,他仍然没有点头答应,而是笑而不语。
“皇上,即使您不肯向天下之人彰显功德,也不可辜负天下百姓之心哪!”房玄龄再次谏道,“为慰天下臣民所望,臣请皇上前往泰山封禅。”
到这时李世民便以为自己不必再刻意掩饰了,当堂而皇之地亮出自己的心愿,答应众臣的请求。沉默了会儿,他郑重其事地答道:“朕知功德尚微,不敢与历代圣君同列于泰山之顶。然朕实在不愿冷了众爱卿之心,更不能有负天下百姓之厚望,故而只得答应你们了。”
“皇上圣明!”众臣听罢,喜出望外,齐声赞句。只有魏征立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会儿出人意料地反对:“皇上,切不可行封禅之礼。”
“为何不可?”魏征的反对令李世民吃了一惊,他敛去笑容,不大高兴地问,“魏征,你反对朕前往泰山封禅,是因为朕的功劳不够高吗?”
“非也!”魏征拱手答应,“皇上自晋阳起兵,率军直入长安,助太上皇建立大唐,后又平定薛举、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诸雄,一统天下。皇上可谓是功高盖世,超越汤、武、高、光也。以如此之功,当可封禅。”
“好!”李世民眉头一扬,露出丝得意之色,沉吟片刻又盯着魏征问,“爱卿既知朕之功勋,却依旧反对朕行封禅之礼,难道是朕的德行不厚?”
“不是。”魏征很干脆地说,“皇上之德堪比圣贤,令天下之人称赞。以如此之德,当可封禅。”
“爱卿既知朕之功德足以封禅,为何对众臣所提之事又持异议?”李世民惑然不解地继续问,“难道是大唐天下不安定,四方蛮夷未归服?还是因为年成欠收,祥瑞吉兆没有出现?朕实在不解,请魏爱卿细细说来,好解朕心头之疑惑。”
“皇上所问,皆成事实。”魏征提高声音答道,“今大唐国泰民安,夷族归附;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且太微紫气,一片祥和,此皆皇上之功德也。”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反对朕前往泰山封禅?”李世民听罢,忍不住气地问句,差点要当众拍案发火了。
“皇上息怒,请听微臣之言。”魏征见皇上脸色阴沉得难看,却依然面无惧色地拱手谏道,“皇上虽有上述六点封禅理由,然自承接隋亡大乱之后,人口凋零,尚未得到应有的恢复,且府库空虚仓禀不实。皇上亲临泰山封禅,需用一大批骑兵车辇,每到一处所需大量供给,会无形中给那些州县带来沉重的负担。再者,皇上举行封禅大典,则各国君主咸集,远方夷族首领都得跟从。如今从伊水、洛水向东到东海、泰山,人烟稀少,荒草丛生,一望无际。此乃引蛮夷进入我大唐腹地,让他们看到我大唐的虚弱,从而心生叛逆,恐于社稷不利。何况即使皇上赏赐无数,也不能满足这些远方人的欲望,即使免除多年的赋税徭役,也无法弥补老百姓的损失。像这样为博得封禅之虚名而给天下百姓带来祸害的举动,皇上怎么能将它付诸实施?臣请皇上三思!”
“魏征,你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李世民一脸愠怒地指着魏征说,“朕只不过是前往泰山举行封禅之礼,哪会祸害百姓,危及社稷,哼!”
“皇上,臣并非危言耸听,乃是实话实说。”魏征针锋相对道,“皇上向以社稷为重,今却为了一虚名而置社稷江山于不顾,为何?”
“魏征,你,你……”李世民气得脸都黑了,却一时半会感到理屈词穷,竟然不知如何反驳对方,默然片刻一甩龙袍嚷声,“退朝!”
众臣见皇上气呼呼地走了,不由一怔,紧接着又齐刷刷地把眼光对准魏征。王珪、房玄龄他们婉转地责备魏征不该这样顶撞皇上,同时又替他担起心来。魏征倒是若无其事,他不相信李世民会因进谏而加害自己,就算真这样,也没什么可怕。正所谓武死战,文死谏,既然选择铸诤臣,自当不畏死。
不过,这一回李世民真的生气了。他怒气冲冲地大步朝寝宫走去,一路上有失风度地大骂魏征,那模样活像个泼妇。一脚踏进宫门,他大吼一句:“气煞朕,气煞朕也。这个村野匹夫,朕要杀掉他,一定要杀掉他。如此,方能出朕心头这口恶气。”
迎上来的长孙皇后见皇上满面怒容,嘴里骂骂咧咧,不由吓了一跳。她上前行了个礼,吃惊地问:“皇上,你要杀谁,谁惹皇上生气?”
“谁?还有谁,当然是魏征这个老匹夫。”李世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气哼哼地答道,“魏征这老东西,实在是太过分了,竟敢公然反对朕,这简直是目中无人,狂妄至极。哼,这一回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不知以后会把朕搁哪儿?这次朕可不跟他讲什么情面,治他个忤逆之罪,一刀把他砍掉得了。”
“皇上要杀魏大人,这……”长孙皇后胸口猛地跳了几跳,神色有些紧张地盯着皇上问,“皇上,魏大人他到底怎么忤逆了你呀,可否对臣妾说说?”
“皇后,你也知道朝中大臣和州县官吏纷纷上疏奏请朕行封禅之礼。”李世民气恼地答句,“刚才朝议时,李孝恭、房玄龄等臣劝朕立即前往泰山封禅。朕开始迟迟不肯答应,后见群臣态度诚恳,又怕有负天下苍生之心,就同意了大臣们的请求。谁知魏征却站出来反对,指责朕为博取虚名而不顾社稷安危。”
“原来是这样啊。”长孙皇后明白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反倒放心了,姣好的面庞上露出迷人的笑容,接着起身盈盈一拜,“臣妾在此恭贺皇上。”
李世民正在气头上,忽见皇后来这一出,不禁又气又惊,瞪大双眼,瞧着笑盈盈的皇后,没好气地质问道:“皇后,你为何要这样说?魏征顶撞朕,让朕觉得颜面扫地,决定要杀他以泄愤。这时候,你恭贺朕,难道朕杀魏征有理,还是借此讽刺朕?”
“皇上乃贤明之君,岂能因一时之怨而错杀大臣呢?”长孙皇后笑靥如花地谏道,“魏征之所以敢犯颜直谏,是因为皇上能从谏如流,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皇上常言,为君者清明无过,当得有敢谏之臣,今皇上身边有魏征这等死谏之诤臣,自当庆贺也。皇上,臣妾方才之举,正为此事。”
李世民听长孙皇后这么一说,不由得低头沉思起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胸间的怒气不由自主地渐渐消散。默然半晌,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说:“皇后贤明,若不是你这番相劝,朕恐落下错杀忠臣之恶名哪。只是……这魏征为人刚直,言辞锋利,有时真令朕气恼,真有点受不了他。”
“皇上胸怀天下,能容万物,怎会容不下魏征这位社稷之臣呢?”长孙皇后劝道,“皇上一心求谏,以免去自身过失,好把天下治理好。今魏征屡屡进谏,以纠正皇上的过错,且又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不是上苍送给皇上最好的礼物吗?皇上还有什么怨言,当好好珍惜才对。”
“皇后言之有理。”李世民面露微笑地感叹道,“魏征的进谏让朕少犯了错误,也让天下人没看到朕的缺点过失,朕是得感激他。”
“皇上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长孙皇后高兴地说,“同时臣妾也为魏大人感到高兴,遇到了皇上这样的贤君,算是他的造化呀。”
“皇后,你可真会说话。”李世民突然一冲动,拉着皇后的手说,“朕应该算是最幸运的皇帝吧,不仅有一帮忠臣贤士相佐,还有你这位贤慧的皇后呢。”
“不敢当,臣妾不敢当。”长孙皇后抿嘴一笑,沉吟会儿又一本正经地问,“皇上,有关封禅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可否告知臣妾?”
“朕还能怎么样?既然魏征反对,那朕只能听他的了,谁叫他有你这位皇后作后盾呢。”李世民半玩笑地说,“封禅之事就到此为止,不再提了。”
“皇上圣明。”长孙皇后起身舞拜道,“皇上能做到从谏如流,魏征等大臣又肯冒死进谏。如此,何愁不能治理好天下?臣妾断言,大唐必将繁荣昌盛。”
“皇后言之有理。”李世民听罢很开心,望着漂亮的皇后哈哈一笑,接着站起身风趣地说,“朕给魏征气饿了,烦劳皇后上酒菜。”
“是,皇上!”长孙皇后咯咯一笑,随即又正儿八经地施礼答道,“臣妾这就差人前往御膳房,好让她们为皇上备置膳食。请皇上稍等片刻!”
说罢,长孙皇后便一扭细腰,轻迈莲步,如风摆杨柳般婷婷袅袅地朝珠帘外走去。李世民立在那儿,望着风姿绰约的女人不由出神,心潮起伏不定。
次日早朝,李世民不等臣子们提及,就先开口把封禅之事做了个了断。群臣听了,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尤其是极力主张封禅的李孝恭,他得知皇上因魏征之谏而最终放弃前往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先是一阵惊诧,接着又充满怨恨地瞥了眼一旁的魏征,最后两眼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解似的问:“皇上昨日还坚持主张封禅,此时却突然改变主意,实令臣大吃一惊。皇上,您为何要采纳魏征之言而放弃封禅呢?”
“因为魏征言之有理,故而朕予以采纳。”李世民简洁有力地答了句,然后把眼光移向魏征,郑重地谢道,“魏爱卿,你又让朕免去过错,朕感谢你呀。”
“不敢当,微臣谢皇上不罪之恩。”魏征赶紧出列,向皇上拱手揖礼道,“皇上圣明,且能从谏如流,故而臣敢犯颜直谏。若有不妥之处,请皇上恕罪。”
“爱卿何罪之有,乃朕之不明也。”李世民自我批评道,“朕深知自己非圣贤,常因不智而处事不当,因喜怒而妄加赏罚。正因如此,朕希望诸位爱卿能够极力行谏,以便即时纠正朕之过错。”顿了顿又有些不满地扫了眼群臣,“昨日朝堂之上,唯有魏征敢冒死进谏,这的确让朕不高兴哪。封禅之事,想必你等当中有不少人认为不妥,然因怕得罪朕而不敢言。朕能理解你们,可你们也得体谅朕求谏的急切心情。望众爱卿往后多多进谏,以正朕之言行。”
“遵旨!”房玄龄、温彦博、长孙无忌等大臣听了皇上的话,不觉感到惭愧,连忙拱手应道,“臣等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的好,朕就希望你们能这样。”李世民面色和悦地说,“朕素来喜欢广开言路,集思广益,也就特别希望你们这些朝廷大臣能够畅所欲言,大胆指出朕在处理朝政裁决事务时所犯的过失和不当,哪怕是很小的也不能疏忽。只有这样,朕才能像尧、舜这些圣君一样没有过失,才能真正把天下治理好。朕知诸位爱卿皆贤才,深明治国之道,若能像关龙逄那样不畏死而谏,真乃朕之所幸,国之所幸也。望众爱卿都肯做朕的关龙逄。”
“是,皇上。”众臣齐声答道。过了会儿,魏征由衷道,“皇上鼓励臣等畅所欲言,极力行谏,实乃明智之举,臣又岂能不竭诚效命?”
“魏爱卿不仅说的好,而且总能身体力行,的确是诤臣之楷模。诸位爱卿,你们得向魏大人好好学习。”李世民高声赞了句,接着又感慨道,“倘若大家都能像魏征这样敢于冒死进谏,不放过朕半点过错,又何愁不能治理好天下呢?”
“皇上圣明!”群臣叩拜道,“皇上从谏如流,臣等岂能不拚死效力。臣等定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怕冒犯君颜也得诤谏,以回报皇上。”
“好,好,这样就好。”李世民兴奋得一拍御案,笑呵呵地答道,“朕有你等贤才诤臣相辅佐,定能治理好天下,使我大唐蒸蒸日上,繁华昌盛。”
群臣伏地叩拜,齐声山呼万岁。李世民见状,欣喜不已,望着他们哈哈大笑一阵。过后,他又和颜悦色地问大家有何事禀奏。大臣们听罢纷纷上奏,共议朝政,争相进谏。李世民见谏诤大有蔚然成风之势,心情格外舒畅,脸上始露出愉快的笑容。
末了,太子少傅萧瑀出列,向皇上拱手请求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已到笈冠之年。臣请皇上择吉日,为太子行冠礼。”
“太子笈冠乃大事,不可马虎,朕是得有所准备。”李世民若有所思地望着萧瑀问,“萧爱卿,你以为何时为太子行冠礼最为妥当?”
“回禀皇上,臣依据阴阳历书,得知二月乃为吉日。故而,臣请皇上下月为太子殿下举行盛大的笈冠之礼。请皇上准奏!”萧瑀不紧不慢地答道。
“二月?这不大合适吧。”李世民想了想,高声道,“众所周知,二月春回大地,正是耕作开始之时。若此时行冠礼,恐有碍农事,实为不妥。”
“皇上圣明。”魏征步出班列,昂首朗声谏道,“太子笈冠确是朝中大事,然农事尤为重要,它关乎到百姓收成,社稷安危,故不可妨碍。请皇上三思!”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点头答道,“冠礼可移时推迟,而农事不可也。冠礼只是皇家之事,而农事乃天下人之事,故不可不避让。”
“皇上所言甚是。”房玄龄随声附和道,“二月确是春耕时节,尤其在江南一带,那可是最繁忙的时候,耽搁不起。故而,择二月行太子冠礼实为不妥。”
“臣也略知农事,然二月实为一年中最吉祥的时日,不可错过。”萧瑀固执地说道,“太子乃国之根本,凡事当以吉为先,以求大福。请皇上应充!”
“萧瑀,朕知你侍奉佛门,迷信阴阳,讲究吉凶。”李世民一脸严肃地说,“然朕不信这一套,朕以为吉凶祸福在于人,而非鬼神也。倘若动辄依靠阴阳,不顾礼义,不以苍生为念,又怎能得到吉福呢?反之,只要依循正理而行,自然就可得到吉福。农耕时节最忙,切不可因太子冠礼而误了天下农事。”
“皇上圣明!”众臣揖礼赞道。然萧瑀与众不同,他没有大声赞颂皇上,而是不屈不挠地劝谏皇上,“皇上,臣以为太子当二月行冠礼,以求……”
“萧瑀,你不用多言。”李世民打断萧瑀,沉着脸说,“朕知你是太子少傅,凡事替太子着想,为此朕不怪罪你。然你是朝廷大臣,当以天下为重才对。”
萧瑀虽为人固执,见皇上神色严厉,也不敢再顶撞他了。再说,此事满朝文武都站在皇上一边,他感到异常孤立无援,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既然皇上以为二月不妥,那皇上准备什么时候为太子殿下举行笈冠之礼呢?”过了好会儿,萧瑀平心静气地问李世民。
“十月。”李世民寻思了一下,答道,“十月是农闲时节,此时替太子行冠礼,既不耽误农事,又可与民同乐,岂非两全齐美?”
“太子笈冠乃大喜事,当与民同乐也。”长孙无忌赞同道,“再说,臣也看过阴阳历书,其言十月乃大吉,可为太子行冠礼。”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李世民决定道,“太子笈冠虽是大事,然也不能铺张浪费。礼部负责此事,既要把礼仪办得隆重,又要尽量节省开销。”
“遵旨!”礼部尚书李孝恭出列,接旨道,“臣知皇上崇尚节俭,自当不敢随意挥霍府库银两,定会尽量节俭,以免铺张浪费,请皇上放心。”
“孝恭,朕知你喜欢节俭,自当不会辜负朕之所托。”李世民说着又扫了眼殿中群臣,郑重地说,“今我大唐虽日渐繁荣,府库颇为充实,然也不能因此而挥霍,得把银两用到武备之上,用到民生之上,好使大唐民富国强,社稷千秋万代。朕当力推节俭治国,从朕做起,从皇室做起。”
“皇上圣明!”魏征一本正经地说道,“自古俭能兴邦,奢可亡国。隋文帝在位时力主节俭,且身体力行,故而大隋兴盛。隋炀帝挥金如土,穷奢极欲,致使民不聊生,天下大乱,以至于身死国亡。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臣望皇上能够引以为戒,切不可重蹈炀帝之覆辙。”
“爱卿此言虽有些刺耳,然朕依旧欣然接受。”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正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朕乐意听到有利于社稷之谏,哪怕再难听也不介意。”
“皇上能这样做,那可真是臣等之福,社稷之幸。”魏征拱手道,“然臣也深知,凡事一时易做到,而要始终如一,那就很难。臣望皇上能善始善终!”
“爱卿言之有理,从奢恶俭乃人之本性,当自制方能坚持。”李世民中肯地说,“朕也是凡人,难免有这种缺陷,故请众爱卿时刻监督,勿忘劝谏。”
殿中文武百官听后,甚是欢喜,纷纷表示愿竭诚诤谏,好让皇上免于过失,把国家治理得更好。李世民听了,欣喜万分,又与众臣大谈了番诤谏之事。
由于李世民大力鼓励朝臣进谏,且有意器重和奖赏那些敢谏之士,因而朝廷上下诤谏蔚然成风,人人以进谏为荣,无谏为耻。这令李世民非常满意,也非常高兴。他夜以继日地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坐朝倾听臣下的谏言,虚心接受他们的批评,发现过错就马上改正,并厚赏指正他的臣子。众臣见皇上言行一致言,便益发热衷于进谏。与此同时,一些人的胆子也陡地变大,言辞显得过激,甚至有目无圣君之嫌,这不禁让李世民感到有些难堪和不快。
一日,李世民端坐于御案之前细心批阅奏折,看到中牟县丞皇甫德参的奏章时,不由勃然大怒,拍案痛斥皇甫德参道:
“这个皇甫德参,敢这样指责朕,简直是目无国君,无礼至极。哼,朕要以诽谤朝廷之罪处治他,免他官职,打入监牢。”
房玄龄没有看过皇甫德参的奏书,自然是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内容,不过看皇上满面怒容,就知道非同小可。于是,他赶紧上前,拱手劝道:“皇上息怒!微臣不知皇甫德参如何忤逆了皇上,令皇上如此生气。恕臣冒昧,请皇上将皇甫德参所奏明示。如此,臣等便知其中原委了。”
“小小县丞,竟敢对朝廷横加指责,真是胆大包天。”李世民气呼呼地说,“皇甫德参指责朕修建洛阳宫是劳顿百姓;征收地租是横征暴敛,有意加强百姓负担;民间女子喜好梳高髻,是受宫中影响,没能根除糜烂之风。这……这是何言也。难道他想要朝廷不役使一个人,不收一斗地租,宫内全不留发,这样才顺他的心,才让他满意吗?这简直是岂有此理!皇甫德参如此放肆,如此苛责,朕若不惩治他,如何以儆他人效尤?朕得治他诽谤之罪,哼!”
“原来是这样。”房玄龄听后,恍然醒悟过来。沉吟一下,他模棱两可似地说,“皇甫德参敢于进谏是好事,只是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皇上你看……”
“臣不敢苟同。”魏征持异议道,“自古以来,上书言辞不激烈,则不可打动君王之心。昔时贾谊上书,说有一件事可为它痛哭,有两件事可为它流泪,其言辞之激烈远甚于皇甫德参,然汉文帝非但没治贾谊之罪,反倒采纳他的谏言,并给予重赏。今皇上却因言辞激烈而欲置诤臣之罪,臣以为不可也。”
“魏大人言之有理。”王珪跟着劝道,“皇甫德参虽言语过激,然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是为社稷着想也。所谓狂夫之言,圣人选择,望皇上明察裁断。”
房玄龄思忖着说:“皇上,臣也以为,不可以此来惩处皇甫德参。这会让天下人以为皇上广开言路,并非诚心诚意,极力求谏不过弄虚欺人也。”
“你等所言,也不无道理。”考虑了好半天,李世民才缓和神色地说,“是呀,倘若朕因言辞激烈,说话刺耳就怪罪臣下,那以后谁还敢进谏呢?”
“皇上圣明!”魏征心头一喜,接着拱手说,“古人立‘诽谤在木’于门前,欢迎别人诽谤自己,其目的是要听到别人对自己过失的批评。如今皇上鼓励人进谏,乃与此类同耳。皇上您既然想知道自己有何过失,就得让人畅所欲言。如若说的对,便有益于皇上有益于社稷;若有谬,也无损皇上。”
“爱卿所言甚是。”李世民欣然接受道,“朕乃一国之君,当心胸豁达,不必计较言辞态度,只管其于社稷有利即可。方才朕细细想了遍,觉得皇甫德参上奏之事很有道理,大兴土木,修建殿宇,强征地租,确实令天下百姓劳乏困苦,怨声载道。朕当虚心纳谏,并加以纠正,以不损之德威。”
“皇上虚心纳谏,知错必改,实乃圣贤之君。”王珪由衷地说,“臣等能辅佐皇上,真是三生之幸。天下百姓有皇上,也是百世修来之福。”
“王珪,你为人严谨,很少这样赞扬朕。朕听了,真是浑身舒畅极了,哈哈!”笑罢,李世民正色道,“朕知皇甫德参进谏有功,当赏其绢二十匹。”
“皇上不罪责诤臣,且加以赏赐,可令朝臣直言强谏。”魏征高声谏道,“然臣以为,这二十匹绢帛不足以表彰皇甫德参之功。臣曾与皇甫德参相处过一段时日,了解此人骨鲠忠直,学识渊博,可为大用。臣知皇上求贤若渴,知人善用,故而斗胆进谏。臣请皇上颁旨令皇甫德参入朝,辅佐皇上。”
“这……”李世民迟疑不决,见房玄龄、王珪、长孙无忌等人上前请求,最后才拿定主意,一拍御案高声说道,“准奏!朕任命皇甫德参为监察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