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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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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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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二十五章 兵败价休

这一仗极为惨烈,唐军全军覆没。这个不幸的消息不久就传到了李渊的耳朵里,他顿时陷入到深沉的悲痛之中。他恨姜宝谊不识敌计而导致如此沉痛的失败,同时也被他宁死不降的忠贞深深地打动了,因此决定为他举行国葬,谥其号,以表彰他对大唐的忠心与功绩,同时下旨削除了李仲文的官职,以惩罚他对自己的不忠。他可以容忍一场因主观因素而导致的惨败,却无法原谅为了求生而丧失气节的投降者。

原本寄希望于姜宝谊能够前往并州增援李元吉,阻击刘武周的勃勃野心。然而,李渊做梦也没想到出师如此不利,这么快就兵败雀鼠谷,这不仅使他的希翼化成了泡影,也打乱了他的战略部署。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布置作战方案,不再直接派兵去援救并州,而是想遣一智勇双全的大将率军入介州攻打刘武周,以牵制定杨军入侵并州。这确实是别具匠心的谋略,一旦成功,就能很快把刘武周的威胁解除了。然而,谁能担当此重任呢?

在用人问题上,李渊向来是很果断的,不过这一回他有些犹豫不决了。考虑了一番后,他决定还是把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裴寂请进内宫商议。

没过多久,裴寂奉诏来到了李渊的寝宫,瞧见皇上正坐在几案前啜饮着佳茗,就快步走上前,弯腰深深施了个礼。李渊见了裴寂,紧绷着的面孔也松弛了些,绽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拂袖指着自己身边那把铺着黄色锦缎的团凳,声音柔和地请心腹就座。裴寂答谢了句,就挨着皇上坐下。他举目望着李渊,察觉到他的神色中带着忧虑。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这是为了哪般。默然稍许,他面带笑容地轻声问道:“皇上,您是不是在为前方的战事而担忧呀?”

“是呀,裴监。”李渊微微蹙着眉头,叹口气答道,“前些日榆次失守,刘武周乘机南下,侵占了平遥和介州。今雀鼠谷一败,并州危矣。”

“皇上所言也正是微臣所虑。”裴寂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语调缓慢地说,“雀鼠谷一仗不仅让皇上损兵折将,还挫伤了大唐锐气,可谓损失沉重啊。更重要的是,雀鼠谷一失,便断了我军前往太原救援的通道。若皇上不能及时发兵增援太原,仅凭齐王的力量,恐难以抵挡住刘武周呀。”

“言之有理。”李渊点头道,“刘武周兵多将广,新近又得宋金刚,可谓是如虎添翼。今举兵南下,其目的是想占据河东之地,以图天下。”

“没错,皇上。”裴寂思忖着说,“刘武周野心勃勃,妄图号令天下。今举兵犯境,欲攻取并州等河东之地。如若让他得逞,那对我大唐将是极大的威胁。故臣以为,今王世充、窦建德等贼寇尚不足为虑,真正令皇上担忧的应当是刘武周。皇上,该是想办法解决刘武周的时候了。”

“裴监所言甚是。”李渊肯定道,“王世充虽侵占伊州、义州、济州等地,窦建德也时常犯我边界,然对我大唐尚未构成真正的威胁。而刘武周则不同,他举兵入侵并州,直接威胁到长安,威胁到我大唐的生死存亡。因此,正如你所说,朕得尽快想办法平定刘武周,消除这一最大后患。”

“皇上圣明!”裴寂拱手道,“只是今并州告急,臣不知皇上有何良策援救齐王,确保太原不失。请皇上明示!”

“今雀鼠谷已被黄子英占据,想从这儿进兵太原已是不可能的了。”李渊若有所思地说,“朕昨晚思谋半宿,寻得一策,自以为可行。”

裴寂眼睛一亮,连忙问道:“皇上,是何妙计,微臣愿洗耳恭听。”

“朕以为,既然我军不能从雀鼠谷直入太原,就只能调兵前往介州主动攻打刘武周,以此来牵制定杨军向并州增兵。”李渊抿了口茶答道,“倘若我军能够重新夺取介州,再乘胜攻占平遥,便可长驱直入太原。如此一来,刘武周必撤军返回鄯阳。到时我军大举反攻,如此刘武周必破,”

“皇上,此计绝妙啊。”裴寂抚掌笑赞道,“倘若能攻取介州,破刘武周就易如反掌了。如此看来,介州一战至关重要,不可有任何闪失。”

“正因如此,朕才十分慎重,想请一员能担此重任的大将率军前往介州。”李渊郑重其事地说,“裴监,你以为朝中谁可堪当此任?”

裴寂心里清楚谁能建此奇功,必能为李渊所器重,成为朝中重臣。如果他能出兵介州且凯旋而归,到时自己的权威和名望就可更上一层楼,朝中更无人能及,就连秦王也得惧他三分。这么一想,他就生出了要肩负重任的念想了。沉吟一下,他恳请道:“皇上若信得过微臣,微臣肯出生入死为皇上分忧,恳请皇上体察微臣的一片忠心。”

李渊听说裴寂要亲自率军出征,心里不禁一怔,接着那张阴悒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微笑,显出副欣喜的样子。沉吟片刻,他动情地答道:“朕向以裴监为心腹重臣,而裴监也不辜负朕所望,为朕出谋划策,始有今日之大唐。若无裴监,又岂能有朕!今裴监不辞辛劳,愿为朕率军亲征,自是朕所求之不得也。只是你一旦离开京师,朕身旁就少了位可倾心相谈的知交。如此,朕可要寂寞多喽。”

“皇上对臣恩宠无以复加,臣感激涕零。”裴寂揖礼表白道,“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可报答皇上一二。故出征之事,臣请皇上应允。”

“好,裴监,朕答应你就是了。”李渊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裴寂的请求,接着对裴寂呵呵一笑,心情相当畅快。

“谢皇上!”裴寂抑制不住兴奋之情,提高声音答道,“臣当竭忠尽心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接下去君臣二人一边品茗,一边继续谈论国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裴寂方告辞了李渊,打道回府去了。

次日早朝,李渊下诏任命裴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率两万大军前往介州攻打刘武周。同时,随同裴寂一道前去的还有窦琮和王长谐两员大将。

两天后,裴寂奉命率军出长安,沿着那条尘土飞扬的官道,浩浩荡荡地向介州挺进。

唐军快速行走了数日之后,终于抵达了介休。裴寂勒马立在山丘上,朝城头放眼一望,看见阳光下猎猎飘扬着一面定杨军旗,上面写着一个又黑又大的宋字,他就明白守城敌军主帅一定是宋金刚。为此,裴寂的心儿不禁扑通跳了一跳,清楚自己遇上了劲敌,必须小心应付。于是,他当即命令部队在度索原安营扎寨,待休整好后再全力攻打介休城,击溃宋金刚。

此时,宋金刚正在营署中与尉迟敬德等部将商议军政要务,听说裴寂引兵前来挑战,心头不由一惊,随即领着尉迟敬德等几位部下走出营署。很快他登上了建在城墙上的那座塔楼,向右侧的山脚下张望,但见一座座营寨拔地而起,依山排开,连成一片。

宋金刚很有经验,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便把唐军的人马算得个八九不离十。应该不少于两万!这个数目令他有些心惊肉跳了,因为他手上的兵马不足这个数字。他一向习惯于以多打少,这回倒反了过来有些不适应了,况且敌军主帅还是大名鼎鼎的裴寂,他手下又有窦琼、王长谐这等猛将。这该如何是好呢?他不禁微微地皱起了两道粗眉,轻叹了声。

这声长叹不偏不倚恰好落到身边那位虎背熊腰的部将耳朵里,他扭头恭敬地问道:“宋王,您为何事而发愁,难道是因为眼前的唐军不成?”

“正是!”宋金刚坦白道,“今裴寂率大军前来介休,其目的就是要击败我等,然后夺取介州,直入太原,以增援李元吉攻克皇上。”

“宋王说的对,裴寂此番前来介休,就是为了救援太原,确保并州不失。”尉迟敬德点头道,“李渊深知并州的重要性,故而遣大臣裴寂亲自率军前来挑战。看他人马众多,且气势汹汹,大有一举拿下介休之势。不过,宋王您大可不必忧虑。以在下看,唐兵不久将败在宋王手下。”

宋金刚转忧为喜,笑问道:“敬德,你可是个稳重之人,从不信口开河。听你这么一说,本王就知道你有破敌之策了,该是这样吧?”

“裴寂虽城府极深,深懂谋略,然用兵之道不及李世民。”尉迟敬德答非所问,“宋王,您看唐军营寨皆列于度索原之上,此乃天助宋王也。”

“何出此言?”宋金刚不解地问尉迟敬德,“敬德,你说裴寂屯兵度索原有何不妥?若有,不妨细细说给本王听。”

“若放在春夏,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现时值秋日,各处溪水干涸,只有南边那条山涧尚有水源流动。”尉迟敬德解释道,“今唐军兵马众多,需大量饮水。倘若一旦缺水,那人马必俱渴。如此,军心岂有不动摇之理?这军心一散,再多兵马也难敌宋王。”

“敬德之意,本王明白了。”宋金刚稍加思索就看出了端倪,点头低声说,“不错,倘若我军能切断那条山涧,唐军便无水可饮,到时必乱。”

尉迟敬德眼含笑意地瞅着宋金刚问:“在下正是此意,不知宋王以为如何?”

“妙计,真是条妙计呀。”宋金刚赞叹道,“敬德,你可真是本王身边的韩信,智勇双全,无人能及。本王有你,何愁不能破敌,哈哈!”

说罢,宋金刚仰面对着渐渐滑向西天的那轮太阳纵声大笑起来。随即又领着尉迟敬德等人走下塔楼,大踏步朝军营走去。

半个时辰过后,天边的夕阳缓缓地沉落在青山背后,很快暮色笼罩了整个大地,天地之间一片漆黑。

此时,裴寂的营帐之中摇曳着几盏灯光把四处的黑暗照亮,那红红的光线里透出几许暖意。裴寂坐在正中间,窦琮、王长谐等人分坐于两侧。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讨论攻打介休城的具体方案。王长谐是个急性子,主张明日一早就引兵攻打宋金刚。然而,窦琮的意见正好与他相左,以为将士方经长途跋涉,已是相当疲劳,得好好休息三五天,待养精蓄锐后再进攻打敌人,必能一举拿下介休。两人意见不同,便当着裴寂的面争论起来。裴寂默然思考了半天,最后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决定后天中午时分向敌人发起进攻。

裴寂在朝臣之中是相当有威望的,凡事他一拍板就没几人敢再吭声,何况他还是此次攻打介休的总指挥,所以窦琮和王长谐听了裴寂的决定后,再也不多说什么,点头表示无条件地服从。裴寂见众人无异议,便开心地笑了笑,接着兴致勃勃地跟部将们闲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正啵啵地呷着茶水的窦琼突然像受到神灵的启示,脑子里忽地闪出了个可怕的担忧。默然许久,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对裴寂说:“裴大人,在下对驻军度索原仍有些担心,这儿只有一条溪涧可供饮水,且其源头在宋金刚所控制的地盘内,若敌军切我水源,那该如何是好?”

“窦将军说的好,这宋金刚可不是一般的人,什么阴招都能使出来。”这回王长谐跟窦琮看法一致,还没等裴寂开口,就急忙说,“这水可是活命的东西,要是给宋金刚断了,那我们这两万将士非得活活渴是不可,到时哪还有力气攻城拔寨?”

“王将军说的对。”众人听后,用带着几分惊惶的目光瞅着自己的主帅,异口同声地说,“裴大人,此事关系胜败存亡,您看……”

裴寂沉默地啜饮着手中的茶,好半天才抬眼打量了面前的手下一眼,若有所思地答道:“你等所言也不无道理,水乃生命之源,若无水可饮用,士卒们必人心惶惶,惊慌不已。如此,军心岂不散了?”

“裴大人所言极是,故当务之急就是派一将引兵前往山中阻止敌军切断水源。”王长谐急切地建议道,“在下请裴大人快快下令,以免延误时机。”

“王将军,你真是个急性子。”裴寂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答道,“今我军方至,宋金刚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岂能这会儿就派兵切我水源?”

“裴大人,兵法云:凡事当预先行之,如此方可保万无一失。”王长谐继续劝道,“今我军若能先一步达到山顶据守要地,到时敌军前来也就不足惧。反之,如若敌军先于我军到达山顶切断水源,那问题就相当严重了。故在下恳请裴大人立马下令,命一队人马前往山中把守水源。”

“裴某虽不才,然自晋阳起事以来,跟随皇上四处征战,攻城拔寨无数。”裴寂不满地瞪了眼出言不逊的部下,冷着脸说,“皇上且时常向裴某问计,你倒好,敢笑裴某不知兵法,哼!”

“方才情急之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裴大人海涵。”王长谐慌忙施礼道歉,“然为我军安危之计,在下斗胆再劝裴大人一句,赶紧出兵吧。”

“裴某乃行军总管,军务之事当由我作主。”裴寂固执地答道,“此事暂且不论,等明早议事时再作定夺。”

“裴大人,您……”王长谐欲言又止,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又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窦琮,眼神里满是央求。

窦琼虽深知王长谐的建议非常正确,却也清楚裴寂的刚愎自用不是一股人所能说服的。不过,沉吟会儿后,他还是向裴寂进言道:“裴大人,王将军言之有理,此时出兵前往山中的确可做到万无一失。请裴大人三思!”

裴寂心里明白窦琮与李渊的关系,可不能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因此听过窦琮的一席话后多少松了点口气,思忖了下答道:“此事就由王将军率部前去,然出兵之时不是今晚,而是明早,这样做也是为了好让士卒多休息一下。唉,他们太辛苦了。”

“裴大人,事不宜迟,请……”王长谐不屈不挠地请求裴寂,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王将军,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再说了。”裴寂不耐烦地高声制止王长谐,接着又缓和口气对众将说,“夜已深,各位回去歇息吧。”说完起身朝隔壁的卧房走过去。

王长谐见状,也只好摇头叹息一声,然后随同大家一道迈出了灯光明亮的营帐。

次日天蒙蒙亮时,王长谐翻身跳下床,披上银甲,戴上头盔,手执长枪,大步走出了营帐。他亲手擂鼓三通,把自己的部下召集起来,带领他们抄山间那条陡峭的小路快速行进。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一个个喘着粗气爬到了山顶。

王长谐发现四周静悄悄的,不禁一阵窃喜,以为自己赶在了敌军的前头占据了要地,谁知还没高兴两分钟,就被从密林中突然响起的喊杀声震懵了。他还没来得及明白是怎么回事,尉迟敬德便挥舞马槊直奔他而来。王长谐只得仓皇提枪迎战尉迟敬德。两人槊来枪往,打斗起来。王长谐虽勇猛,然不是尉迟敬德的对手。战过数十回合,他渐渐招架不住了,只好虚晃一枪抽身往后跑。尉迟敬德也不追他,只令部下掩杀唐兵。

唐兵见自己遭遇伏击,大惧,只能仓促应战。他们且战且退,被定杨军杀得哭爹喊娘,乱作一团,死伤大半。王长谐见状,知道自己抵挡不住敌人的穷追猛打,只好带着残部撒腿往山下逃跑。

日头三丈高之时,王长谐灰头灰脑地领着残兵败将来营中拜见行军总管裴寂。裴寂见王长谐大败而回,不由又惊又怒,大声斥责了顿王长谐,欲军法处治他。好在一旁的窦琮等将佐赶紧替他求情,王长谐才免了一死。王长谐尽管叩首感激了番裴寂不杀之恩,可心里很不服气。他想,要是裴寂能听进自己的谏言,当晚就出兵,何至于遭尉迟敬德的埋伏,又怎会吃此败仗?由此可见,错在裴寂而非自己也!他想为自己申辩,可又慑于裴寂的权力而不敢开口说话,只好尽力克制住胸中的愤懑,接着转过身,悻悻步出了营帐。

正如窦琼所忧虑的那样,一旦自己不能保护好水源,就必定会被对方切断。真的,当日晌午时分,先前从山谷间潺潺流淌下来的涧水就突然断流了。为此,唐军将士再也喝不到那股清冽爽口的涧水了。这水可是命根子,没了水就做不成饭,解不了渴。不久,唐兵便陷入到饥渴之中,情绪也逐渐变得躁动不安。他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营外的草地上,无精打采地谈论着跟水有关的事儿。尽管他们口干舌燥,但聊到这水上还是忍不住说个没完没了,因为他们胸间满是怨气,因为他们的生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起初,他们尽量压抑自己的感情,后来随着怒火不断地熊熊燃烧,就再也控制不住,开始埋怨起主帅的失策,甚至有少数几个兵卒因忍受不了饥渴而生出私逃的念想。如此一来,军心渐渐地荡起来了。

裴寂见水源被敌军切断,心里也是一阵恐慌与不安。他明白这事的责任全在自己,便暗自狠狠地责备了自己一番。可当着全体将士们的面,他依然把头高高扬起,神色威严地扫视着他们,想以此来震慑他们,稳住军心。然而,面临无谓的死亡,将士们很快就变得无所畏惧了。他们不仅不惧怕行军总管尖锐的目光以及严厉的神情,而且还敢逼迫他尽快想办法解决饮水问题,言语间充满了愤懑与怨恨。这令裴寂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想运用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条破釜沉舟之计,发兵一举拿下介休城,可面对又饥又渴又乏的士兵又不敢冒险下这赌注。而今他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解决水的问题。于是,当天晚上,他把窦琮、王长谐等将佐召集到自己营帐中开会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

帐内的气氛相当凝重,裴寂首先振作精神发了通言后,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大家都不吭一声,一个个双眉紧锁,愁云满面。尤其是王长谐,他不仅忧心如焚,更有满腔怨气,一直在心里暗自埋怨裴寂不听自己的话,以至于使全军陷入到如此艰难如此被动的局面。不过,埋怨归埋怨,这位老将军还是采取积极的态度面对所受的挫折,已于当日下午带着几个手下开始寻找新的水源了。老天垂怜,他绕过山脚后,就找到了一条流水淙淙的溪涧。他们一个个饱喝了顿清凉爽口的涧水,然后兴高采烈地返回军营。

不过,王长谐并没有立即把这事告诉裴寂,只让自己部下偷偷前往十里之外的山脚下饮水解渴。此时,他听到了裴寂有重新就水源下寨的想法,便产生了把自己获得新水源的事情禀告他的冲动。默然半晌,他抬头盯着愁容满面的行军总管,一拱手高声禀报道:“裴大人,在下已于今日下午发现了新水源。”

“真的?”众将不约而同地惊呼了声,旋即把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王长谐,抑制不住兴奋地高声问道,“王将军,水源在哪儿?”

“在度索原西面,距此不过二十里。”王长谐见众人这般兴奋,不由欢快地答道,“溪涧虽不宽,然足够我军人马饮用。”

“好,太好了,这真是天助我大唐也。”裴寂欣喜得直抱拳朝北拜了三拜,然后大声宣布道,“各位将军听令,今晚三更起寨移营。”

“遵命!”众将齐声回答,言罢哈哈大笑。一时间,大家为重获新生而欢声笑语,帐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而愉快。

只有窦琮面色仍然是那么凝重,且平添了份更为深沉的忧虑。他低头沉思了好半天,才举目望着面带笑容的行军总管,忧心忡忡地开口说:“裴大人,这就水移营虽是良策,然恐因此而中宋金刚之计。”

“此话怎讲?”还没等裴寂开口,王长谐就迫不及待地问窦琼,“我军今晚出人意料地拔寨移营,宋金刚怎么会察觉到,他又没有神灵附体?”

“何须神灵附体!”窦琼沉声说道,“以我看,宋金刚遣人切断我军水源,其目的就是想引诱我军移营他处,然后乘机出击。”

思忖了会儿,王长谐点头答道:“窦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宋金刚颇有心计,更兼手下尉迟敬德智勇双全。若出此策,也不令人意外。”

“宋金刚乃奸诈小人,我等得处处提防他才是。”在座不少人也意识到这一点,纷纷随声附和。

王长谐瞅了眼默不作声的主帅,皱着眉头说:“可是……倘若我军不就近水源下寨,将士们就没水渴,没饭吃了,这该怎么办才好?”

“王将军言之有理。”裴寂扫视了圈众将,接着不紧不慢地说,“众将士已经是饥渴难忍,若再不解决饮水问题,势必会动摇军心。这不,裴某已听说了一些士兵因忍受不了饥渴想私下逃跑。果真如此,不用等宋金刚来攻打,我们自己就已溃不成军了。因此,为了稳定军心,为了让将士们吃饱喝足有力气打仗,裴某不敢更改已做出的决定。今晚三更起寨移营,各位将军奉命行事。”

“裴大人之命,在下不敢不从。”窦琮两手抱拳道,“只是这敌军趁机偷袭之事,裴大人,您不能不做好充分的准备。”

“就算宋金刚真的前来袭击,我等也不用害怕。”裴寂信心十足地答道,“以我大唐虎狼之师,岂能不敌那群乌合之众?尽管放心吧,窦将军。”

“在下心里一直扑通扑通地跳,就是放心不下。”窦琼担心道,“裴大人,我军将士虽勇猛无敌,然今饥渴疲乏,若遇强敌,恐难抵挡。”

裴寂嘲讽似地说:“置之死地而后生,窦将军乃熟读兵书之人,难道会不懂这个道理?”

窦琮据实反驳:“在下当然明白。可在下也清楚一个浑身乏力之人,不论如何振作精神,也无法斗赢强大的对手。”

“窦将军,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身为朝廷大将,岂可如此!”裴寂勃然作色怒斥了句窦琮,接着下令道,“各位将军,请奉命行事。”

“是。”王长谐等将领高声答道,然后纷纷转身走出了摇曳着灯光的营帐,各自回营作准备去了。

这会儿,宋金刚也没有睡,而是坐在烛光明亮的营署中与众将商议军务。自从切断了唐军的水源,他便更加密切地注视着敌军的动向,日夜派兵前去刺探敌情,以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断定裴寂一定会寻找新的水源,然后在那儿重新扎营。傍晚时分探马前来禀报唐将王长谐带领一队人马从度索原西侧返营,疑是找到了水源,这使得宋金刚更加确定唐兵必会移营,而且很可能就在今晚。因此,晚饭过后,他把尉迟敬德、寻相等部将召集到营署中一块研究突袭唐军之事。

宋金刚端坐于帅位,一板一眼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胸有成竹地认为裴寂今晚必率军出营。众将听了主帅一番话后,心里不免有些不信,他们以为裴寂为人处事十分稳重,不可能会犯兵家之大计而拔寨移营,就算迫于无奈,也不会在今晚采取行动。为此,他们默不作声,只拿怀疑的眼光注视着神情威严的宋王。只有尉迟敬德对宋王的判断毫不怀疑,他也坚信今晚唐军肯定会有行动。因此,沉吟了会儿,他开口说道:“宋王所言极是,在下也以为裴寂今夜一定会移营。这一来是唐兵已经三天没得水喝,人人急于饮水;二来是裴寂此人素来善于趁人不备而行事,他以为我军今晚尚不知情,故而立即行动,争取在我军察觉之前重新安扎好营寨,以便与我军对峙。据此两点,我敢断定唐军今夜必出营寨。”

“尉迟将军分析得不无道理,唐军确因几日缺水断炊而惶惶不可终日。今寻得水源,论理当立马移军前往取水。”将军寻相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可在下担心裴寂会想好万全之策,以应我军袭击。若果真如此,到时我军反被唐兵所袭,胜负难料。”

“是呀,宋王,唐军兵马不比我军少,且皆勇猛善战。若是正面交锋,我军未必能敌得过他们。到时……”座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插嘴道。

宋金刚突然仰面纵声大笑数声,指着老将军说,“罗老将军,你多虑了。唐兵虽如狼似虎,然今已饥渴成病猫了,哪是我等对手。”

“对,宋王说的对。”尉迟敬德也跟着笑道,“唐兵已有三日未吃饱喝足,早已精疲力竭了,而我军将士个个精神抖擞,浑身是力,足可以一当十。如此,诸位又何须忧虑不可一举而击败敌军呢?正如宋王所说,今夜是我们击败唐军的最佳时机,岂可轻易错失良机?”

“尉迟将军说的是。”寻相听尉迟敬德这么一说,心中的疑虑一下子就消除了,转而赞同道,“不错,唐兵已疲,我军何不借此良机一举消灭他们?”说着又把眼光扫向其他将领,“各位请相信宋王,今夜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奋勇杀敌,那就一定能够打败唐军,守住介休。”

那些心有疑虑的将佐听过此番说辞之后,思想也跟着慢慢地发生了变化,最后一个个点头支持宋金刚的决议。末了,就连罗老将军也表示赞成:“既然大家都对打败唐军这么有信心,那老夫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好,宋王,请吩咐吧。”

“好,大家意见一致,这很好。”宋金刚满意地笑道,“至于如何袭击唐军,本王已经想好了,你等只须依计行事就行。”

“什么妙计,请宋王快说吧。”寻相一副猴急的样子,连忙问宋金刚。

“此计一出,裴寂必败矣。”宋金刚信心满满地说道,“本王料定裴寂会在三更时分率军出营,尔后向西山进发。从敌军营寨到水源处不过二十里,他们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达到。倘若我军在唐兵出营时出击,虽可击败他们,然难以全歼。为了不让唐兵逃走一个,本王准备采取请君入瓮之计,将敌军围起来打。故本王决定先遣一支军前往西山,埋伏在密林中,然后再率另一支军抄其后,到时一声令下,前后夹击,其必全军覆没。”

“宋王此计绝妙。”尉迟敬德赞成道,“度索原三面皆是山,只有一条路可通往西山。到时我军断其后路,裴寂必擒矣。”

“谁能擒获裴寂,必有重赏。”宋金刚望着在座诸将大声说道,“请问,谁愿率军前往西山设伏?”

“末将愿往!”尉迟敬德两拳一抱,高声答道。

“敬德事事争先,实令本王敬服。”宋金刚感叹道,“然这一回恐不能遂将军之意,本王准备让尉迟将军引兵往后包抄唐军。不知将军肯否?”

“末将愿听从宋王之命。”尉迟敬德毫不迟疑地回道。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宋金刚高兴得一拍几案,接着又瞧着一旁的寻相亮开嗓音说,“请问,哪位将军肯替本王前往西山?”

“末将愿往!”寻相会意,爽快地应了声。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宋金刚满意对寻相微微笑了一笑,然后下令道,“本王命你即刻引军前往西山,务必隐秘潜行,不得让敌军察觉。”

“遵命!”寻相拱手高声应答,一转身朝帐门外快步走去。

接着,宋金刚又向其将领下达了作战任务。吩咐完毕,众人便纷纷离去,回营准备去了。

三更一到,唐军营寨中就开始骚动起来,到处响动着人喊马嘶声。为了不引起敌军的注意,将士们尽量减轻动静,但由于人马众多,还是时不时弄出较大的动静来。很快寨门一扇接一扇地敞开,裴寂、窦琼和王长谐分别带领自己的部队走出营寨,然后借着朦胧的月光快速向目的地进发。

行至介休城前,裴寂边打马前行,边留意着城内的动静,看见城内悄没声息,一片漆黑,只有城楼上的吊灯散发着光芒,那张一直绷紧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接着又长长地舒了口气,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他想,城内如此安静,肯定是宋金刚没有预料到自己今晚会有如此重大的行动,因而让将士们照常歇息了。这真是天助我也!他在心里大声说了句,心底翻涌着阵阵暗喜,忍不住笑出了声。

窦琼见裴寂在偷着乐,绷紧的神情也松弛了些,想了想就压低声音问裴寂为何发笑。裴寂答非所问,只拿话取笑宋金刚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根本不能算计到今夜自己敢率军出营入西山。窦琼也仔细察看了回敌营,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可他心里仍旧有点儿不踏实,并把自己的担忧直白地告诉裴寂。裴寂听了,不禁哈哈笑了两三声,揶揄窦琼过于谨慎。窦琮见裴寂如此放松警惕,反倒越发忧虑不安,两道浓眉莫名地皱紧。

这时,王长谐这位急先锋已经率领部队走在最前头,因此没有听到裴寂与窦琼的对话,心情反倒很平静。他也像裴寂那样坚信宋金刚不是诸葛孔明,不可能料到唐军今晚会有行动,所以心无疑虑。不过出于职业军人的天性,他还是颇为警惕,眼观四方,耳听八路,密切注意着周遭的动静。令人欣喜的是,一直走到目的地也没有遇到任何意外的情况。因此,他满心欢喜地跳下马,高声命令士兵就地扎营。

没过多久,裴寂和窦琼的部队也一前一后抵达了西山下,然后开始依山安营扎寨。唐兵一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就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个朝几丈远的溪涧狂奔而去。他们本相美美地痛饮一番,孰料就在这个时候,山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旋即一支支利箭朝他们飞来。可怜哪,他们还来不及品尝一下自己极度渴望的涧水,就一个个应弦倒下,夜空中顿时响起一声声令毛骨悚然的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犹如晴天一霹雳,把裴寂震得呆若木鸡,魂飞魄散。待回过神后,他惊恐万状地大声喝令将士们赶紧应战,接着自己纵马舞剑仓促应敌。唐兵做梦也没想到这时候会遭遇敌军袭击,他们完全没有作战准备,有的人连兵器都不知丢在哪儿了,所以等敌军冲过来时,只能惊慌失措地上马迎战,甚至有些士兵连自己的武器都没摸到,就被敌手斩杀或遭刺死。

唐军没有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再加上饥渴乏力,这如何能抵挡得住有备而来的凶悍敌寇?因此,战不了多久,他们便纷纷后撤,拼命逃跑。裴寂见此情景,也只能仰天长叹,束手无策,然后索性下令命部队撤出西山。军士们得令,轰得一声往后奔跑,横冲直撞,乱成一团,为此相互践伤踏死也不计其数。寻相看见唐军如此狼狈逃窜,不禁失笑,一边命令部下掩杀敌军。

此时,行军总管裴寂也像只无头的苍蝇,左冲右突,只顾着自己能够摆脱险境。反倒是窦琼和王长谐两员大将显得十分沉着冷静,他们像主帅一样指挥着部队且战且走。如此,才慢慢地稳住了阵脚,同时也最大限度地减轻了唐军的伤亡。

就在窦琼引兵即将摆脱身后追兵之际,忽然一队人马从前面飞奔而至。为首的大将竟是面黑如炭的尉迟敬德,这令窦琼不禁哀然长叹一声,他清楚尉迟敬德和他的人马有多剽悍,自己这群疲乏无力的士兵是无法抵挡得住。他本能地勒马欲往后撤,可回头一望,追兵将至。这真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已无路可逃了。于是,他重新振作精神,挥舞着枪冲向敌阵,其他将士也随之奋勇杀敌。

到这时候,寻相与尉迟敬德两军前后相夹,已完成了对唐军的包围。他们一心想全力歼灭唐兵,打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而身陷绝境的大唐将士对生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渴望,因而迸发出难以想像的战斗力,他们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奋力厮杀,拼死突围。于是,两军将士都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使出浑身解数勇猛杀敌。一阵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打破了本该宁静的夜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随着刀起枪落走向死亡。

混战了一阵,裴寂清楚无论自己的将士如何努力,也无法突破敌军的层层包围。大势已去,他已顾不上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老部下,只顾着伺机逃命。于是,他与王长谐并肩作战,朝敌军力量较为薄弱的地方奋力冲杀。经过一阵努力,他们终于杀出条血路,眼看着就要突出重围,重获新生。

可就在此时,尉迟敬德突然从一侧闪将过来,挥动着马槊一把将裴寂截住。裴寂大吃一惊,拨转马头欲往后逃,却又见寻相挥舞着双鞭直奔自己而来。他意识到死神已经向自己张开了双臂,遂仰天长叹一声,悲从中来。然裴寂命不当绝,就在这生死关头,窦琼出人意料地从一侧杀将过来,一枪将尉迟敬德的马槊挡开,与之大战起来。片刻过后,王长谐也拍马赶到,同窦琼一道力战尉迟敬德。裴寂见两将困住了敌将,便乘机挥鞭策马,一跃身冲出了敌阵,头也不回地驱马向前狂奔,只顾着自己逃命,根本不管身后将士的死活。

破晓时分,战斗终于结束,喧腾的山谷间很快平静下来。绵延十余里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残肢断臂的尸体,殷红的血液如河水般汩汩地流淌着,一些杂草和落叶飘浮于其上。

尉迟敬德勒马久久凝望着面前的惨景,心情相当复杂。他既为自己大获全胜而感到无比兴奋与喜悦,同时也为眼前这些因战争而失去生命的年轻人感到惋惜与悲痛。他回过头对着泛白的东方沉重地叹息了声,然后扬鞭策马向介休城方向奔驰而去。紧接着,大将寻相也率领部队兴高采烈地凯旋归去。一路上,马蹄飞扬,声震四方。

此时,裴寂正带着百余人马向吕州方向奔逃。马不停蹄地跑出数十里后,他才发现后面没有追兵,耳畔也听不见厮杀声,于是就地下马休息。裴寂头发零乱,衣冠不整,模样十分狼狈。他迎风立在黄绿相杂的草地上,对着远处那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沉重地叹息了几声,神色沉郁而悲伤。忽然,他感到浑身一阵说不出的疲倦,就一曲双腿倒在地上,准备好好休息一阵,然后再继续赶路。

他刚合上眼,就听见一阵得得马蹄声从身后随风飘了过来。他胸口不禁猛地一跳,连忙从草地上弹了起来,神色惊慌地命令部下快快上马,随即奋力一跃,登上马鞍,扬鞭抽马。可还没跑出多远,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不禁一怔,扭过头,看见一队人马朝自己飞奔而来。为首的两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窦琼和王长谐。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行军总管跟前,抱拳施礼。

裴寂见了窦琼和王长谐二人,不禁悲喜交集,就差抱头痛哭了。待感情平复之后,裴寂开始自我批评,深刻检讨自己的过失。他向窦琼表达了自己的悔意,后悔当初没有采纳他的良言,以至于遭此惨败。窦琼为人厚道,没说什么,反倒安慰起裴寂来了。彼此一阵嘘唏之后,就开始商量起下一步该如何走了。裴寂清楚重新夺回介休已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所剩兵马不足两千,根本就无法对抗兵强马壮的宋金刚。说实话,他征战数年从未遭受过像今天这样的惨败,心里实在是憋得慌,很想即刻出口气。可是他更清楚当前的形势,也就只好忍受自己所遭遇的奇耻大辱,决定撤出并州,回晋州。窦琼和王长谐考虑了半天,认为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他们休息了一阵之后,就一个个上马朝晋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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