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雨暂时停住了。李世民便于营中召集长孙顺德、殷开山、段志玄等上千将士,趁着漆黑如墨的夜幕悄悄地朝最近的一片田地快速跑过去。半个时辰过后,将士们来到了田间。李世民低头看到眼前沉甸甸、黄澄澄的麦穗,喜得眉开眼笑,当即下令众人收割。他自己领着长孙顺德、殷开山等数十位将领,披甲执械立于路口,以备敌人偷袭。
士卒们眼看着这些活命的东西,喜不自胜,立马抽刀弯腰左右开弓地收割庄稼。夜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嗖嗖的切割声,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马嘶。直到东方欲晓,军士们听到李世民的命令,方停住了手中亮晃晃的镰刀,有点儿意犹未尽地挺直腰板,反身推起装得满满的运粮车子,朝军营方向快速行驶,像在小跑。
李世民瞅着那一辆辆飞速移动的车子,不禁心花怒放。他跃身上马,欣然回顾,不见敌营一兵一卒,喜得仰天哈哈大笑。正在他无比痛快之际,一队人马从晨熹朦胧的远处闪了出来,接着马蹄声骤然响动。不好!李世民在心里惊叫了声,紧接着他又镇静自若地调兵遣将,准备抵挡敌军,确保粮草顺利军营。
长孙顺德、殷开山、段志玄众将士得令,依次列阵摆开迎敌架式。不一会儿,那队人马便直奔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一声令下,将士们立刻将敌军团团围住,杀将起来。一时间人马相错,刀来枪往,杀声四起。尽管李世民等将士武艺高超,无奈敌军人数众多,因而越战越处于劣势。
就在危急时刻,李世民挺槊直奔敌军头领,与之交战。此人虎背熊腰,脸黑如炭,形容丑陋,然武艺了得,并不输于李世民。棋逢对手,两将战过数十回合也不分胜负。李世民心里清楚照这样斗下去,很难拿下自己一定要拿下的敌首,从而使战局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一定得智取对方!李世民这么一想,旋即一闪身躲过对手刺来的银枪,转头勒马而逃。
那粗汉不识诈败,在后紧追不舍。李世民忽然反身张弓搭箭,嗖地一声,那支利箭不偏不倚正中敌首脑门。只听一声惨叫,那壮汉应弦倒下。敌军见头领阵亡,不由恐慌不已,军心大为动摇。李世民等将士见状,乘机掩杀过去。不多时,但见血染尘沙,尸横遍地,把敌人杀得个片甲不留。
战斗结束时,天已经亮了。李世民冷冷地瞥了眼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尸首,然后滿心欢喜地率领着部下飞快追赶运粮队伍。这时,那一辆辆载满麦穗的车子已驶出了数里之外,且没受到丝毫损失。
将士们看到这么多金黄而饱满的包谷,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兴奋得嘻嘻哈哈笑个没完。走在李世民后头的长孙顺德开了句玩笑,说不用花一分钱就白检了这么多粮食,真是发横财呀。众人听罢,皆哈哈大笑不止。
李世民没有笑,他拧了拧两眼英气逼人的剑眉,凝神沉思了会儿,然后神情严肃地命令身边的王长谐、刘政会二人负责为地主私下发补偿款,且不得低于标准价。李世民清楚,唯有军队对当地老百姓秋毫无犯,才能得到老百姓的支持,才能赢得人心。而人心是帝业之根本,因而在这事上不能有半点麻痹大意和疏漏,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仓中有粮,人心不慌。李渊见军心稳定如初,甚为欣喜,同时也更加坚信按兵不动以待天晴的策略。他以为这样做,既可以让军士养精蓄锐,同时又能够懈怠敌军的士气,甚至军心涣散。这不失为良策。
然而,令李渊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用钱财、土地和尊严换取的盟友始毕可汗居然这么快就背信弃义,竟与刘武周联手乘虚袭击他的大后方晋阳。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李渊恼羞成怒,直拍几案,恨声骂句:始毕老贼,你欺人太堪,看本公如何杀入你的牙帐,雪我耻辱。愤怒的火焰吞噬了这位大将军惯有的理智,使他变得轻率、鲁莽。他竟然做出回师太原,攻打突厥的决定。这令在座诸位将佐深感惊讶,彼此面面相觑,却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把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与大将军并肩同座的裴寂。裴寂自然能读懂众人眼神里的意思,那是在恳请他说服李渊放弃这一致命的错误决定。
然而,裴寂在进退问题上的思路与想法跟李渊如出一辙,因此他沉吟了半晌,然后附和着李渊说:
“大将军所言极是。现今宋老生、屈突通两军联合据守险要之地,我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霍邑、河东,直捣京师长安,这是其一。其二,我军前有李密等贼寇,后有突厥铁骑,处境艰险。李密虽说跟我们连和,然此贼老奸巨猾,奸诈无比,难以揣测。若是他负约,不尽力攻打洛阳,甚至退兵,那薛世雄、庞玉等隋军必定会回师对付我军。如此,我军危矣。其三,始毕老贼言而无信,唯利是图。刘武周已向始毕称臣,倘若他真向始毕借兵攻打太原,以太原之兵,实难抵挡。而太原是我们的根本,也是各位将士的老家。因此,我认为大将军说的对,我们不如先回师救太原,然后再徐图义举。”
“是啊,要是我们把自己的根本,把自己的家都丢掉,那该怎么办呢?”窦琮不无忧虑地说道,“所以,我赞成大将军回师太原的决定。我想,在座各位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此刻对是否回师太原,不少人心存疑虑。因此,他们听裴寂、窦琮这么一说,心里越发没底儿,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间沉默不语。这种时候的确需要有人站出来说话,否则极有可能让大将军的错误决定生效。于是,在此关键之际,李世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大将军,我军不能回太原,千万不能这么做。”
话音未落,大家一齐把目光转向李世民,眼神中闪出异样的光芒,有惊喜,有兴奋,也有犹疑。
李渊不由一怔,沉声问儿子:“你认为不能回师太原,那理由是什么呢?说说吧,好让在座诸位听听。”
“在下知道大将军及在座各位大人所担心的是,刘武周会联合突厥进攻太原,夺走我们的根基。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刘武周与突厥表面上相互信赖,事实上彼此犯忌,并非一条心。刘武周虽想攻取太原,却又担心马邑被人偷袭,因此他不可能全力攻打太原,而始毕有刘文静大人劝说必不会出兵与刘武周联手攻打太原。凭刘武周一己之力,就算他出兵太原,有元吉就够了,大将军不必为之担忧。”李世民分析道,“至于李密,此人狂妄自大,一心想攻下洛阳,夺取大隋江山,自立为帝,所以他决不会放弃对洛阳的贪求而与我军作对。在下敢肯定太原无忧,而南下进军长安也不会受到李密的牵制,可直下长安。”
“大都督分析的十分透彻,甚为妥当。”段志玄操着粗嗓门支持李世民,“如刘武周之辈,岂是我等对手!”
“是,是!”殷开山等武将昂然应答,一副不屑为敌的模样。
李渊正襟危坐于大将军之位,目光凝视着帐外令人烦忧的雨幕,神情似听非听,若有所思。默然半天,他方将视线转向身边的裴寂。
裴寂领会李渊的眼神,清了清因感冒而有些沙哑的喉咙,然后两眼盯住面前的李世民说:“正如大都督所言,刘武周、李密之鼠辈不足为虑,然宋老生、屈突通兵多将广,实力雄厚,并非轻易就能攻城拔寨,直取长安。”
“裴大人高看了宋老生之流。”李世民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其实,宋老生只是个轻狂浮躁、平庸无能之辈,一战即可生擒他,并拿下霍邑。现今我军兵精良足,不乘势攻取长安而回师太原,那必定会挫伤锐气,涣散军心。我们举兵本就是为了大义,奋不顾身拯救天下苍生,理当先入长安,号令天下。而今遇到弱敌就班师回太原,恐怕令随我们起义的将士心生不满,一哄而散。我们回去守太原一城之地,那就成了贼寇,怎么能保全自己呢?”
“二弟说的没错。”李建成赞成道,“各位将士齐聚于大将军义旗之下,就是想跟着大将军您扫平天下,建不世之功。倘若回师太原,卷缩于一城,必定会令众义士大失所望,心灰意冷,从而散去。如此,岂不是举事不成反令天下人耻笑?”
“大将军,我等追随您,就是为了大义,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刘弘基声音铿锵地说道,“我们不怕死,就怕回太原!”
“对,刘将军说的对。”话音刚落,众人不约而同地高声附和刘弘基,并再三恳求李渊攻打霍邑,进军长安。
“大将军,这是大家共同的愿望,请您答应吧。”李世民恳求父亲。
李渊默不吭声,拧眉思索。良久,他抬眼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将眼睛转向裴寂。
裴寂会意,开口对大家说:“大将军并不是不举义旗,只是想先稳住根本,然后再倾力肃清乱贼,平定天下,所以请诸位能够理解大将军的良苦用心哪。”
“机不可失,大将军,在下以为现在是夺取长安的最佳时机,千万不能错过。”李建成接着又向父亲进谏。
“大哥说的是。”李世民随声应道,“如今李密正全力攻打洛阳,无力西进关中。而隋军也将主要兵力放在保东都上,无暇顾及关中。此时,我军若能乘虚进攻,不用说霍邑、长安,就是整个关中也都是我们的了。如此良机,岂能轻易错失?望大将军三思!”
其他人也跟着李世民一道进谏。李渊并不糊涂,他也清楚当前是攻占长安,夺取关中的好时机。然而,他对突厥心存忌惮,怕他们伙同刘武周伺机攻打太原,失去这一根基。因此,他犹豫不定,至今也没拿定主意。沉吟良久,李渊才开口说:“此事干系重大,容本公考虑考虑再说吧!”言罢动身离去。
李世民对攻打长安非常执著,不想放弃这个绝佳机会,因此当晚他又进父亲书房劝他。他深入地分析了番当前的形势,认为进军一定能够攻下霍邑,如果撤退,不但会错失进攻良机,而且会直接导致自身灭亡。李世民这一席掷地有声的议论,像一剂猛药将李渊从犹疑中震醒过来,当即便决定接受儿子的建议,继续南下长安。
李渊的回心转意令众将士振奋不已,主将们聚集在一起商议作战计划,士兵们则列阵校场日夜操练,士气极为高涨。万事具备,将士们就等着大将军李渊下令攻城拔寨。
雨终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停了下来,阴沉了一个多月的天空终于散尽乌云,一片晴朗。
李渊走出营帐,对着冉冉东升的太阳长长吁了口气,两道一直蹙着浓眉也彻底舒展开了。此时,他心情出奇的好,当着金色的阳光,迎着习习的晨风,一招一式地舞动着手中的长剑。
不多久,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俩一身银甲,疾步朝父亲走过来。他们看见父亲舞剑,以舒展筋骨,就明白战斗即将打响,心里不禁泛一阵畅快。他俩像怕打扰父亲,立在黄叶飘飞的大树旁,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脸上露出欣赏的笑意。父亲虽年过五旬,然身姿依然矫健,剑术依然高超,真不愧为一代名将啊!
直到把那套剑术练完了一遍,李渊才收住手脚,接受儿子们的参拜,然后父子三人一道朝高高飘扬着绛白色军旗的营帐,健步如飞地走过去。
这会儿,大将军帐下已经挤满了文武官员,他们一见大将军,就争先恐后地请求发兵。李渊正襟危坐于大将军位,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各位僚属,默然倾听着他们的心声和进言。好半天,他才开口下令军队向霍邑开拔。众人闻言,一片欢呼雀跃,旋即纷纷迈出帐营,往各自的营寨奔去。
当天午后,李渊率领大军从贾胡堡奔赴霍邑。由于贾胡堡距离霍邑不到五十里,因此日薄西山之时,大军就抵达了霍邑城下。
隋军看见李渊大部队兵临城下,不免有些慌乱。各位将领神色惊惶地找主帅宋老生商议军情,制定作战对策。宋老生镇定自若地高坐于主帅位,瞧见众将如此惊惶失措,不禁捋须哈哈大笑了两三声。众将愕然,随即又省悟过来,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主帅是否已有退兵妙计。宋老生颇为自负地回答众人,说他手握雄兵猛将,且有险要地势,坚固城池,何惧李渊那几万熊兵。不用将士血拼,只须固守城门,等李渊兵疲粮尽,自然退去。到时趁机纵军掩杀,必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大获全胜。众将见主帅如此信心十足,心绪一下子就镇定了下来。他们听从主帅的指令,一个个回自己的地盘布置任务去了。
李渊领着李建成,李世民等将领,趁着暮色,在城墙外巡视了番。他见城门紧闭,戒备森严,不觉皱起了眉头。他清楚现在强攻,难以夺取城池。于是,他心事重重地返回驻地,命令各部安营扎寨,起锅造饭。
晚上,李渊召集李建成、李世民、裴寂等几位主要将佐商议攻城之计。众将各抒己见,出谋划策。李渊不吭一声,只静静地听着大家高声议论。众将中有人主张立即强攻,有人反对,理由是难以取胜,即便攻下城,自己也必定损失惨重,如何决战长安。损兵折将,对义军来说实为不利,因此李渊在心里坚决反对强打宋老生。这一点跟裴寂的想法完全一致,所以当裴寂看出李渊的心思时,就开口表达自己的观点。他对王长谐说:
“王将军勇气可佳,然实不可取。宋老生决非等闲之辈,手下不乏猛将精兵,且有峻山险道、坚固城墙作保障。倘若我军强攻,料难速胜。即便到时能攻下城池,也会损失惨重,付出沉重的代价。霍邑只是我们通向长安的第一道关口。若在此处大伤元气,于军不利。”
“裴大人,您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王长谐梗着喉咙说,“宋老生徒有虚名,隋军也不过是一群窝囊废,破城易如反掌。”
这话赢得了少数几个血气方刚、求战心切的年轻将领的声援,他们高声附和王长谐,并向大将军李渊请战,人人神色坚毅、铿锵激昂。李渊被他们的决心和斗志感动了,为自己有如此出色的将士而深感欣慰。他当然不会责备他们,只想用婉转的语言劝导他们正确认清形势,冷静应战。沉吟好一会儿后,他面含微笑地环顾了众将士,语气委婉地说:
“王将军,你等急于求战的心情,本公非常理解,同时也非常感激你们肯为大义舍生忘死。本公想有你们这样出色的将士,何愁不能攻城拔寨,何愁大事不成呢?你们让本公看到胜利在望。然而,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军要想取得战斗的胜利,就必须正确估计敌方的实力,并且制定出正确的作战方案。如此,我军方能以最小的损失赢得最大的胜利。正如裴大人所说,宋老生决非平庸之辈,其兵力也不弱,他们凭借坚固的城池,完全可以抵御我军的进攻,故而强攻是不可取的。本公以为,我军得智取,方能夺下霍邑这座军事要地。王将军,你以为本公说的对不对呢?”
王长谐也是个熟读兵书之人,听李渊这么一分析,很快脑子就转过弯来,不再坚持强攻之计。其他人见状,也表示服从大将军的指挥。对此,李渊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以一种谦和的姿态向诸位同僚问计。他向来乐意集思广益,寻求最佳计策。
接下来,文官武将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大将军出谋划策。坐在李世民身边的马军总管柴绍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李渊说:
“大将军,我军面临的不仅仅是宋老生,还有河东的屈突通。倘若我等不能设法控制住屈突通,那他必定会率兵增援霍邑,两兵合在一处,这对我军极为不利。在下想,我军得分兵绕前切断宋老生的外援,请大将军定夺!”
“柴将军考虑得周全,假若我军能先派一支精锐部长越过霍邑,埋伏于要塞,到时不仅可以切断屈突通的援军,还可以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李世民赞成姐夫柴绍的想法,大声说道,“请大将军派一员大将引兵乘夜绕过霍邑,埋伏于要道之中,以作他用。”
李渊听女婿和儿子这么一说,甚觉言之有理,就微微一点头。沉默片刻,他扫视了圈身披铠甲的武将,高声问:“诸位将军,请问谁肯建此大功?”
话音未落,王长谐应声而起,对李渊一拱手道:“在下愿领兵前往,请大将军应允。”
李渊两眼注视着牛高马大的统军王长谐,心中甚为欢喜。他一向赏识王长谐武艺高强,骁勇善战。不过,他也时常觉得此人不够沉稳,智谋不足。他担心王长谐会因一时鲁莽而误了大事,因此便决定派善于谋略的唐俭随同辅佐他。
王长谐满心欢喜,深施一礼,然后拉着唐俭一道步出帐营,准备召集自己一班人马,趁着朦胧的月光潜出霍邑。
李渊目送走王长谐和唐俭,又默然不语地低眉思索着。几分钟过后,他才叹口气对众将说:“本公真想一举拿下霍邑,然后挥师长安,怎奈宋老生闭门不出,欲使我军不战自退。诸位对此有何良策,说说吧。”
言罢,李渊又将目光投向身旁的裴寂。在李渊眼里,裴寂就是他的军师,如同刘备身边的诸葛亮。不过,这一回裴寂似乎脑子短了路,一时间竟没觅得妙计。当眼光与大将军对视之时,他不免露出丝尴尬之色。
恰好这时,李建成开口说话了。他转动着两只带着血丝的大眼睛,盯住跟前的父亲说:“宋老生不肯出战,那我们就派轻骑兵挑战。宋老生此人有勇无谋,且性情急躁,稍加激怒,必定会挺枪而出。”
“大哥说的对。”李世民连忙附和道,“宋老生只是一介武夫,不懂谋略。我们一边派兵向他挑衅,一边散布谣言,说他不肯出城迎战是因为他暗通我军。如此一来,宋老生部下一定会对他心生怀疑。宋老生为了稳住军心,同时不为皇上所加害,必定会出城与我军交战。”
“大都督此计实为妙。”刘弘基喜不自禁地赞道,“当今皇上本就多疑,此谣言一出,即便宋老生不出兵,皇上也会逼他出战。”
“不错,在下敢肯定宋老生一定中计,倾力而出,与我军交战。”长孙顺德十分肯定地对李渊说,“大将军,就照两位大都督说的办,一定能成。”
李渊考虑了良久,也认为李建成兄弟俩的计策确实不错。不过,他还是想征询一下裴寂的意见,便笑望着裴寂低声问道:“裴监,你觉得此计如何?”
“大都督真是将才啊,此计绝妙。”沉吟了片刻,裴寂答道,“大将军,裴寂以为,只要依二位大都督之计,理应能诱敌而出。”
“好,那就这么定了。”李渊毫不迟疑地做出决定,接着又对刘政会说,“刘大人善于策反,此计就由你来实施,如何?”
“在下遵命!”刘政会起身拱手施礼,高声回答。
“建成、世民,你们俩负责带兵挑战宋老生,务必尽力激怒对方,令他心生浮躁,有出战之意。”李渊交代自己的儿子们。
“请大将军放心,在下一定完成任务。”李建成兄弟俩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回答父亲。
李渊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向其他将领安排了一通作战任务。完毕,他便用温和的口气请各位回营歇息。于是,众人纷纷起身,离席而去。
大家走后,李渊并没有解衣休息。他是个谨小慎微的统帅,尤其是在临战前的关键时刻,尤为慎重,生怕出一点点纰漏。因此,当下他领着侍从,踏着一地淡淡的月光,逐一巡视军营,抚慰将士,直到把所有营寨视察了遍,他才安心回自己的军营歇息。
第二天,各将领依计行事。李渊率一小股骑兵来到霍邑城东面几里外的山林间埋伏,以待步兵接应。与此同时,李建成和李世民率军至城下,擂鼓呐喊,摆出围城决战的架式,以诱隋军出城。然时至晌午,未见城内有任何动静。这令李建成焦急万分,却又一时想不出诱敌出洞的招数。李世民举头仰望着城门上严防死守的敌军,也是急得团团直转,忍不住就开口骂了句粗话。这一骂居然骂出了对策,他灵机一动,当即就吩咐士兵扯开喉咙对着城墙上的守军破口大骂。
谩骂声随风钻进隋军守城将士的耳朵里,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针锥,直刺得他们啮牙咧嘴,暴跳如雷。于是,他们忍受不了越来越难听的叫骂,一窝蜂涌到上来视察军情的统帅宋老生跟前,请求开门迎战。
宋老生高高挺立在城门之上,听着敌军无比刺耳的辱骂,心里头顿时火起。那一刻,他真想开口下令开门出战,以雪耻辱,却被随身而来的谋士苏子才劝住。宋老生生怕中了李渊的奸计,想了想也就忍住了气,回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李世民发觉辱骂效果并不凑效,便令士卒打住。
李建成在马背上跟二弟李世民商量了几句,然后命令所有的士兵卸甲席地而坐,彼此嬉戏,装出副懈怠的模样,以迷惑城头守军。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城上守军依然如故,没发生任何异常举动。从中李世民便感觉到宋老生并没有被辱骂激怒,仍旧按兵不动。这可把李世民急坏了,在草色枯黄的城墙下不停地踱来踱去,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与之相反,李建成倒是很冷静,他独自坐在草坡上,仰面对着缓缓西斜的太阳,清瘦的面颊上显露出若无其事的神色。这倒不是他不关心战事,而是对刘政会的策反充满了信心。李建成相信,用不了多久,宋老生就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披甲出战。
李建成的预见相当准确,就在他凝神沉思的当儿,霍邑城内忽然热闹起来,像炸开了锅似的。将士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长时间,那些关于主帅勾结李渊将反大隋的言论就传到了宋老生的耳朵里。
宋老生虽为粗人,但极重名声,而且对隋炀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一听到这些有辱自己名声而且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谣言,不由勃然大怒。他再也坐不住了,披甲执刀冲出帐营,翻身上马,直奔军中。他准备召集将士,出门迎敌,以表清白,却于半路中被谋士苏子才挡住去路。
苏子才一身青袍,跪拜于地,再三恳求主帅切勿出战,以免落入敌人设计好的圈套中。然而,这一回事关自己的清誉和身家性命,远比几声辱骂重要得多。因此无论苏子才如何泣血进谏,宋老生也是置若罔闻,最后苏子才只得起身拽住主帅的衣袖,不让他前行一步。
宋老生大怒,使劲甩开忠心于自己的谋士。苏子才只是个文弱书生,哪经得住大力士这一甩臂,砰地一声就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宋老生怀着愧疚的心情看了眼卧地不起的幕僚,旋即扬鞭策马,朝前飞奔而去。苏子才支起身子,望着绝尘而去的主帅,心如刀割,不禁失声痛哭。因为他清楚,只要主帅宋老生出城,就必败无疑。霍邑完矣!这位始终如一忠于隋室的老谋士禁不住老泪纵横,绝望至极。
宋老生飞马来到城门上,俯视城外的义军,见他们不足百人,且全无戒备之心,不免生出轻敌之心。于是,他当即就命令守城将士开门出战,紧接着率大军从东门而出,副帅霍子通一万余人自南门奔出。
李建成等人早有准备,他们一看见隋军涌出城门,即刻翻身上马,进入作战状态。与此同时伏于城东之外的李渊发现隋军出城,立即命令殷开山率大部队前来接战。殷开山得令,飞马抄小路奔去。还没跑出十里,他抬眼一望,瞧见长孙顺德、刘弘基领着大队人马飞驰而来。长孙顺德等将士听到隋军的喊杀声,就意识到战斗即将打响,因此不等调令到来,便提前行动了。
李世民骑着匹高大壮实的棕色胡马,一手执槊,立于东门之前。他瞅见一位背阔腰圆、面如紫茄,胡须花白的老将军,便知此人就是威名远扬的隋将宋老生。于是,他纵马一跃,挥槊指着对方骂道:“苍颜老匹夫,何故阻我军前行,看我不杀你个片甲不留。”
“反贼,休得口吐狂言!”宋老生挥刀就李世民头顶劈去,嘴里厉声喝道,“我乃隋室忠臣良将,岂容你等鼠辈张狂,拿命来!”
“皇上昏庸无道,致使天下扰扰,民不聊生。我等举义兵,平贼寇,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此乃汤、武之圣举,何谓反贼!”李世民一边接招,一边义正辞严地反驳道,“反倒是你这老匹夫,不明大义,阻我义兵。你身为名将而不知天理,何故助纣为虐!”
“你满口黄牙,乳臭未干,岂敢教训老夫!”宋老生勃然大怒,挥舞着大刀直取敌手。
见对手刀法娴熟,呼呼旋舞,直取要害,李世民不禁暗暗佩服他宝刀未老,果真名不虚传。李世民早已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加上年轻,自然不输宋老生。然十几回合后,他故露破绽,让敌手趁机占据上风。于是,李世民借机且战且退。与此同时,李建成、段志玄等将士也采取诈败战术,一步步往后退。宋老生见李世民被自己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异常兴奋,只顾挥刀乱砍,欲置对方于死地。这会儿,宋老生真的是杀得兴起,压根儿没想到对方是在诈败,诱敌深入。不过,他身边的副将很清醒,见形势不对劲,慌忙提醒主帅当心有诈。宋老生一向轻狂自傲,又见李世民兵少且无恋战之心,便不把副将的良言放进耳朵里,继续率军勇往直前。
就在宋老生杀得起劲之时,忽然一声炮响,斜刺里杀出一大队人马,为首的竟是唐国公李渊。宋老生不由一怔,回头望见绛白色旗下身跨大马,手握长剑的仇敌,立马两眼发红,挺刀直奔而去。还没等李渊动手,长孙顺德已纵马挥戟,直朝宋老生刺去。两马相交,打斗起来,一时间刀来戟往,沙土飞扬。李渊见长孙顺德抵住宋老生,便率众将士上前掩杀隋军。顿时鼓声动地,杀声震天,尘土遮天蔽日。
虽遭埋伏,然宋老生军士训练有素,并不惊惶失措,一个个奋力杀敌。接着南门的将士也杀向东门,这使得李渊的部队渐渐招架不住了。李渊、李建成父子俩被隋军打得慢慢往后退。李世民见情形不妙,大喝一声,领着柴绍、段志玄等将士杀入重围。李世民挥舞着长槊,一连杀了数十个敌人,满袖子都是鲜血。隋军士卒见状,大惧,直往后退。这大大地鼓舞了士气,众将士重新振作,冲锋陷阵,拚命杀敌。
正当战斗陷入胶着状态之时,早已埋伏在霍邑前方的王长谐闻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就立马引兵赶来增援。两军汇合,对宋老生军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王长谐勇猛无比,拍马舞枪直入敌军。
宋老生腹背受敌,身陷困境之中。他一边奋力作战,一边期待着屈突通的增援部队快快赶来。然而,他的等待只是痴心妄想,因为屈突通派遣的援军已被唐俭率领的小分队截住,无法及时赶到。
夕阳似血,照射在宋老生浑身是血的战袍上,照在他那双绝望的眼睛里。此刻,他的眼睛在喷火,那是对敌人充满刻骨的仇恨。他真想一口气将李渊的部队全吞掉,可他清楚自己已处于被动挨打的劣势。于是,他命令部队撤兵入城,再等机会报仇雪恨。然而为时已晚,李渊已令李建成、刘弘基各率军占领了东南二门。
无奈之下,宋老生等瓮中之鳖只得拼死抵抗,杀出重围。如此,士气反倒大振,态势又朝着不利于义军的方向发展。李世民见状,忽然急中生智,得一妙计。他令士卒高呼宋老生已被擒。这一招果真厉害,很快就瓦解了敌人的斗志。宋老生的军士逃的逃,降的降,转眼间就完全改变了战况。
夕阳西沉之时,宋老生领着数十人马,朝南门逃去。刚到门口,他就看到刘弘基所部已占领了南门。城门紧闭,宋老生仰天长啸,老泪纵横。他不是为自己的生命而忧,而是为不听谋士苏子才之言而后悔不及。正在这时,刘弘基率军冲上前,与宋老生战。宋老生与刘弘基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败。他伺机打量了下周身,发现所随士卒皆已战死。他伤心不已,料不能入城,乃收刀回马,朝左侧小路飞奔而去。
刘弘基岂能放过这个立功授勋的机会,即刻拍马追赶。看看刘弘基已经迫近,宋老生张弓搭箭,朝奔过来的刘弘基射去。说时迟那时快,刘弘基一侧身,那支箭嗖得一声从他耳边飞过去。宋老生见没射中对方,又连发三箭,却不幸均被眼疾手快的刘弘基挥刀挡过。宋老生无奈,只得拼命往前跑。来到一处壕堑,他犹豫片刻,下马准备跳下去。就在这一刻,刘弘基飞马赶到,一挥刀将宋老生的脑袋斩落于马下。
接着,刘弘基将宋老生啮牙咧嘴的脑袋高高挑在刀尖上,一面策马奔驰,一面不断地高呼已斩宋老生。宋老生的残部看见主帅血淋淋的首级在空中摇晃,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纷纷卸甲下马投降。
李渊从刘弘基手中接过宋老生那颗狰狞可怖的头颅,冷冷一笑,然后吩咐瓿按官位厚葬手下败将,毕竟宋老生也是一代名将,令李渊佩服。李渊喜不自禁地仰天纵声大笑两三声,然后抚慰所有降将。
此时,西天的云霞一片灿烂,犹如地面上汩汩流淌着的鲜血。李世民立在逐渐沉静下来的战场,透过苍茫的暮色打量着周遭。这是一场惨烈的激战,到处横七竖八地躺着缺腿断臂的僵硬尸体,绵延数里,血流成河。李世民望着眼前这副惨不忍睹的景象,内心深处生出股恻隐之情。是呀,面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变成血肉模糊的死尸,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然而,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李世民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手牵着自己心爱的战马,迎着清凉的秋风,缓步朝队伍走过去。他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下一步攻城计划。
李渊带着裴寂等人巡抚将士,他看到将士们虽有倦意,却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为此甚感欣慰。于是,稍作休整,他便下令攻城。一时间城墙下马蹄四起,喊杀声震天动地。将士们手中没有登城用的云梯,就一个踩着一个往上攀爬。城上矢石如雨,直射下来,但是将士们并不畏惧,冒着密集的飞箭和坠石,勇敢地往城墙上攀援,因为他们心中有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一定能够拿下这座坚固的城池。
不多久,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段志玄、殷开山、王长谐等一批猛将终于艰难登上城墙。他们手舞刀枪,同守城隋军奋力厮杀。一番恶战,他们终于杀出了血路,将那扇城门打开。旋即,城门外的李建成和李世民大喊一声,率领将士冲进了城内。随着义军的不断涌入,城中火光通天,杀声震耳欲聋,直到深夜,方逐渐减弱。
拂晓时分,义军终于攻下了霍邑。李建成等武将继续搜捕所剩无几的反抗者,与此同时李渊领着裴寂等文官进了衙署。打了一天一夜的硬仗,论理都应该感到身心疲惫。然而,胜利就像一剂兴奋剂,令众人欢喜得忘却了所有的倦乏。这不,李渊一进大堂,就跟同僚们议起了政事。李渊决定依葫芦画瓢,按照西河郡的做法安抚官吏和百姓,年轻力壮者从军,关中军士想回去的,一并授予五品散官。
刘政会认为李渊屡次这么做有些不妥,就当即小心翼翼地进谏道:“大将军,您这样用官职去行赏有功将士确实能令人欢喜,感激您的恩惠,可是官员太多,于国不利。”
“是呀,刘大人所言甚是。”唐俭接口进言,“立奇功者可以封官擢拔,一般之人赏些钱财就可以了,哪能……”
“皇上吝惜勋位赏赐,故而失去人心。本公岂能效仿皇上?”李渊打断唐俭,正色道,“想得人心,那就得论功慷慨赏赐,况且用官能够收拢众人,让他们归顺于本公,这不是比用兵更好?”
“大将军素来仁厚,体恤士民,不分卑贱,大度行赏,故而追随者纷至沓来。”裴寂认同道,“在这非常之时,要想平天下,立霸业,就必须赢得天下人的心哪。将士们冲锋陷阵、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图个官职,搏个封妻荫子吗?所以用官行赏有功之人,不失为获取人心之良策。”
裴寂颇具震慑地扫了眼一旁的刘政会,脸上依旧浮着丝温和的笑。刘政会明白自己在李渊心中的分量无法与裴寂相提并论,也就不敢与对方理论了。沉吟片刻,刘政会转而附会裴寂,以取悦李渊。唐俭想说却出于势单力薄,最后也把快到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裴寂一言既出,其他人也就不敢有异议了。李渊便责令刘政会、唐俭二人操办行赏一事。唐俭颇为不悦,却仍应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