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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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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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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三十三章 收复蒲板(2)

是夜二更时分,霍子干领着部下千余人马摸着黑,悄悄地往南门走过去。不多时,只听吱地一声,那扇城门缓缓地敞开了。紧接着,一队人马鱼贯而出。出了城门,霍子干抬眼一望,瞧见一旁的唐营中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他不禁心中一喜,接着引兵前行。

正在这时,唐营中突然一声轰响,将军张子元引兵杀奔而来。霍子干大叫一声不好,一面挺刀与张子元交战,一面大声命令士兵往城内撤退。士兵们突遇唐兵袭击,不觉人人惊慌失措,只顾回身往城门方向逃窜。可惜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赶到城门口,那扇门就快速地关闭了。他们冲着城内大叫大喊,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因为城中守军怕唐军乘机而入,不敢再次打开城门。见城门迟迟不开,他们只能绝望地返身迎敌。

霍子干知道王行本不会为了救自己而冒险出兵,那扇紧闭着的城门是不会再次敞开。若想活命,他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突出重围。于是,他使出浑身解数,欲一刀劈了张子元。可张子元武功了得,但见手中那柄长矛使得娴熟精妙,不露一丝破绽,不给霍子干抽身逃走的机会。霍子干眼瞅着张子元这般厉害,心里直叫苦不迭。两人战过数十回合,仍旧难分高下。

这时,军中一阵大乱。原来西门唐将雷永吉听到厮杀声,便引兵前来援助。霍子干的部下见自己腹背受敌,不禁惶恐万状,乱了阵脚。他们清楚当前的形势,即便自己有三头六臂,也突破不了唐军的层层包围,继续战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虽然他们打心里不想背叛平素善待自己的主将霍子干,但是求生的欲望最终让他们做出了投降的选择,很快就一个接一个放下手中的武器,伏地请降。

霍子干看见手下死的死降的降,跟着自己战斗的士卒不过百余,心头不由得一阵凄凉。他知道大势已去,一切已是无法挽回,可不想背叛自己所忠诚的主子,更不想品尝受降之辱。他宁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活。为此,他头脑里从来就没有产生过投降这一念头,此时也不例外。他突然冲着张子元大喝一声,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拼杀。的确,求生的欲望和对敌手的愤恨激发了他的斗志,手中那把刀使得越发凶狠有力,招招致人于死地。这令张子元骇然不已,他真没想到王行本手下居然会有这么顽强这么勇猛的人物。他很佩服这种宁死不屈的猛将,却也不想轻易放走他,便拿出自己最高的水平与他较量。无奈此时霍子干像发了疯似的,越战越勇,眼看着张子元就要招架不住了。

霍子干见自己终于占了上风,有机会可以脱身了,心中不禁一阵欢喜,乘对手露出破绽之际,举刀奋力朝他砍将过去。张子元见那刀快如闪电般往自己头顶直劈过来,不由惊得大叫一声,头脑里顿时一片空白,以为自己这回必死于对手刀下,可待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仍活着。前来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雷永吉。此刻,雷永吉正与霍子干酣战。他愣了下,就拍马冲了上去。两人合力大战霍子干,直把他逼得喘不气来。霍子干大怒,真想一刀把这两个可恶的家伙劈了,好泄心头之恨,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就感到浑身乏力,支撑不住了。雷永吉见状,越发用力攻击对手。同时张子元也越战越勇,突然他瞅到了一个机会,挥矛一把刺入了对手的胸膛。只听啊地一声,霍子干一头栽倒在马下。

雷永吉一刀下去,砍下了霍子干的脑袋。他立即翻身下马,将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提在手上,歪着脖子对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放声哈哈大笑,然后一把绾起死者的长发,打个结,系在刀尖上。他一边策马举着大刀往前奔跑,一边冲着数十个还在战斗的敌人大喊霍子干已斩。

那几个坚强不屈的斗士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但见一颗滴血的头颅在半空中飞舞。这是对死者莫大的侮辱!他们看见自己战亡的将领遭受到如此巨大的侮辱,不禁怒火中烧,当即就将这愤怒化成了无穷的力量,举起手中的刀枪,疯狂地扑向敌军。他们一口气连杀了数十名唐兵,这让张子元大惊失色,他慌忙高声命令部下放箭。须臾,一支支利箭朝那几位勇士飞过去。很快,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倒在乱箭之下。

不到一个时辰,战斗结束了。唐军损失较小,死伤者不过两百。而王行本却损失巨大,不仅损兵折将千余,而且痛失了一位骁勇善战且忠心于自己的猛将。当王行本站在城墙上,借着火光看见霍子干的头颅在半空中旋转的时候,不禁悲从中来,眼泪都快滚出来。说实话,不是他不肯出兵救他,而是实在不敢救他。此时,他俯视着城下那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以及那如雨水一般汩汩流淌的血,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荀达突然十分冲动地向王行本请战,要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然而,王行本依旧是那么冷静,断然拒绝了荀达请求,并再三命令手下坚守城门,不得出战,若谁胆敢违令,格杀勿论。荀达听后,对着黑乎乎的夜空悲然长叹,然后转身悻悻离去。

当晚,翟长孙听说张子元和雷永吉两军杀败了王行本的部队,并斩了其大将霍子干,格外兴奋,当下就邀秦武通一道前往南门为他们俩道贺,好好表彰了他们一通,接着又与将佐们聚在灯火摇曳的营帐内商谈起军机大事。按他的意思,唐军将继续围而不攻。然而,秦武通却对此提出了异议。为此,翟长孙感到十分诧异,他惑然不解地问秦武通:“秦将军,你不是一直坚持围而不攻的策略逼使王行本主动纳城请降吗?怎么……这会儿突然又提出攻城,这是何缘故,可否说来听听?”

“将军,你误会在下的意思了。”秦武通呵呵一笑说,“在下所说攻城,非真攻也,乃为佯攻。今夜王行本遣霍子干率军出城,其用意就是为了取粮,这也就说明城内敌军已经快要断粮了。仓中无粮,人心自慌。依在下看,此时城内军心已开始动荡了。”

“肯定是这样。”张子元插嘴道,“翟将军,在下已问过几个俘虏,他们都说城里快没吃的了,不少士卒都想逃出城呢。”

“没错,将军,真的是这样。”雷永吉也用肯定的语气对翟长孙说句。

“我想也应该是这样。”翟长孙一边拿指关节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一边思忖着说,“王行本处事一向谨慎,若不是万分紧要,他不会派自己的心腹大将贸然出城。由此可断定,城内的确乏粮,军心不稳哪。好,这真是太好了。”

“将军所言甚是。”秦武通含笑着说,“今城中乏粮,人心惶惶。若我军此时佯攻,必能使他们军心涣散,心生异志。如此,则可促使王行本早作出城纳降的决定。将军,秦王正盼着我军早日攻克蒲坂,我等又岂可辜负秦王的一片心意呢?”

“说的对,秦将军。”翟长孙沉吟了会儿,然后一拍桌案说,“好,就照将军说的办,明日一早,我军攻城。”

说完,翟长孙便站起身,大步走出了营帐,接着飞身跨上自己那匹棕色的战马,扬鞭一抽,朝北门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秦武通和雷永吉也返回到各自的营中,为明日的攻城作准备。

第二天上午,各处唐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向蒲坂城发起了进攻。虽说只是佯攻,但那声势并不比真正的攻城弱,甚至更为浩大。这可把城上守卒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向主帅请求出城投降,以保性命无虞。王行本见手下将士如此贪生怕死,不肯舍命坚守城池,不免大怒。他狠狠地痛斥了他们一顿,然后独自一个靠在椅背上生闷气。

这时荀达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他一眼瞧见王行本满面愁云,就知道这是为哪般了,便上前施了一礼,明知故问道:“将军为何如此忧愁,可否说出来,好让在下为您分忧。”

“城外之事,你难道没看见吗?”王行本没好气地反问道,“今战事吃紧,你身为校尉不去守城,反来本帅这儿做什么?”

“将军息怒,在下正是为守城之事而来。”荀达不慌不忙地答道,“今我军兵少将寡,难以克敌,当向柏壁宋王求援,方可解此危机。”

“此事,本帅并不是不曾想过。”王行本缓和了脸色,轻声叹口气说,“只是现今我军被唐兵四面包围,难以出城。再者,庞元信已死,宋王当恨我,此时不来兴师问罪已是幸运,怎敢伸手向他求援?”

说到这王行本心里就生出些悔意,后悔自己没听荀达的劝谏,自断后路。

“将军所虑也不无道理,宋王与庞元信情同手足,今将军断其手臂,宋王又怎能不记恨?”荀达照实说,“然所幸的是,蒲坂对宋王极为重要,若蒲坂有失,宋王便失去牵制李世民的力量,这对他也是非常不利的。故而,依在下看,宋王当不会因庞元信之死而不发兵救蒲坂。”

“嗯,你这话很有道理。”想了想,王行本点头道,“宋王乃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当不会为了情谊而置蒲坂于不顾。如若本帅遣人前往柏壁求援,他当不会拒我。只是这城池已被唐军团团包围,实乃插翅难飞。”

“固墙尚且能透风,何况四面敞开的蒲坂城呢?”荀达毛遂自荐道,“若将军不嫌荀某不才,荀达愿冒死前往柏壁,向宋王求救。”

“荀将军机智多谋,善于应变,肯亲自前往宋王处搬救兵,本帅真是求之不得呀。”王行本满心欢喜地笑道,“好,本帅亲书一封书信,请将军代劳送往柏壁。”说着又扭头吩咐侍从,“去,把本帅的笔墨纸砚取来。”

那位眉清目秀的小侍从毕恭毕敬地把文房四宝递与王行本,又手指灵巧地替他研好了墨。王行本衣袖轻拂,提笔龙飞凤舞地在宣纸上写下几行字,然后折叠好,递到荀达手中,并一本正经地交代了几句,令他务必说服宋金刚派兵前来营救蒲坂。

荀达接过王行本的告急书,转身走出了营署。不过,城下唐军正在围攻,他无法立即前往柏壁,而是决定当晚三更时分偷偷出城。

为了稳住阵脚,王行本当下走出营署,向守城将士们散布自己向宋金刚搬救兵的消息。果然,那些士兵听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援救自己,心里头一下子踏实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惶恐不安。他们安下心,奋力反击唐军。唐军也很配合,见城上守军负隅顽抗,也就缓缓撤回自己的营地。

三更之时,天空中布满了阴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地间如同泼了墨的黑。荀达立在城墙上,做贼似的俯身向城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他瞧见整个唐营一片漆黑,只有几个士兵在城门下晃动着,心里不由一阵暗喜,紧接着就快步朝南门走过去。

几分钟后,荀达来到了静悄悄黑乎乎的城南。探头往下一看,见一个鬼影都没有,喜得直在心里发笑。为了不惊动城门边的唐兵,他不敢开门而出,而是紧紧抓着城门一侧的那条粗大的绳索,两脚麻利地踩着墙面往下溜去。很快,他就到达了地面。他立在那儿,轻轻搓揉了下有点儿发麻的手掌,一边观察身边的动静,确定无危险之后才往前直奔。

快到唐军营帐前,荀达又十分谨慎地猫着腰绕过去。即将穿过唐营时,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他不禁一怔,心脏扑通扑通地直乱跳,都快蹦到嗓子眼上来了,以为自己被人发现,吓得面无人色,两条腿直打哆嗦。他惶恐不安地打量了周遭一眼,没瞧见有人朝自己跑过来。一阵虚惊过后,又是一番狂喜,他撒腿就往黑暗无边的前方飞也似的跑过去。没过多久,他找到了一匹马,骑着它抄小路向柏壁狂奔而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荀达走进了宋金刚的营帐。这会儿宋金刚正在跟杨伏念、尉迟敬德、寻相等将佐商谈军务。他抬眼瞧见荀达,脸色往下一沉,显露出一副不乐意见到他的样子。荀达知道宋金刚还在为庞元信的事生气,心里突然产生一阵不祥的预感,为自己此行蒙上了一层阴影。尽管如此,他还是扑通一声跪拜在宋王的脚下,恳求他出兵增援蒲坂。

宋金刚听说王行本要向自己借兵,先是重重地冷哼了声,紧接着又大骂了一番王行本这个有眼无珠的狗东西。这一通好骂非但没有将他胸中的怨气排泄出去,反倒陡增了他对王行本的不满与憎恨。此刻,他真想一刀劈掉王行本,好替庞元信报仇。正因如此,宋金刚岂肯出手相救?他还没等荀达把话说完,就怒气冲冲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荀达见宋金刚不肯出兵驰援蒲坂,非常失望和难过。他了解宋金刚的为人,知道他素来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可是为了蒲坂城,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因此,他仍旧跪在宋王的跟前,苦苦恳求立即发兵蒲坂。听着听着,宋金刚就不耐烦了,他狠狠瞪了荀达一眼,紧接着又一脚踢过去,直把他踹倒在地。荀达捂着阵阵作痛的胸口,仍然不屈不挠地乞求宋金刚。

这时,一旁的尉迟敬德被荀达的言语打动了,忍不住站出来替他说话。尉迟敬德从大局出发,认为宋金刚当援救蒲坂,以牵制李世民。若失蒲坂,对定杨军击败唐军非常不利。其实,这个道理宋金刚也明白。可惜的是,此时此刻他的理智完全被感情所左右,被心中的仇恨所吞噬。人一旦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就必然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宋金刚正是这样,故而压根儿听不尉迟敬德的劝谏,只一味地拒绝荀达的合理请求。

荀达明白,不论自己怎么哀求宋金刚,他也不会向蒲坂发一兵一卒。于是,他深深地陷入到绝望与悲愤之中。沉默良久,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慨,公然指责起宋王的不是。宋金刚听罢,勃然大怒。默然片刻,突然对身边的侍卫一挥手,厉声命令他们将荀达拖出去斩了。

荀达闻言,先是一阵惊慌,很快又镇定下来,心里清楚自己难逃一死,反倒不畏惧死神的到来。当侍卫奉命上前捉拿他时,他不作任何反抗,而是视死如归地跟着他们往帐外走去。此时,他不想再对宋金刚说什么,只是内心充满了无比的悲痛与愤懑。他所悲愤的,不是自己无辜的死,而是蒲坂的失守,是定杨政权的覆灭。想到这儿,他禁不住泪流满面,对着黯淡无光的天空大吼一声:宋王你糊涂啊!

此时,王行本正冒着刺骨的寒风,久久地伫立在城楼之上,苦苦地等待着援军的到来。他知道宋金刚是个睚眦必报的小鸡肚肠,不会轻易原谅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因此对他出兵援救自己心存担忧。现在他所能期望的是,宋金刚会因蒲坂对整个战事的重要性而放弃个人恩怨,从而立即发兵援救自己。也许会吧!他就这样带着几分渺茫的希翼,等待着援军的出现。

然而,两天过后宋金刚的援兵仍然没有到来,这使王行本感到无比失望,感到焦虑不安。他急得直在营署内踱来踱去,两道浓眉紧锁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种时候,他是多么希望手下的人能够全力支持自己,同心协力坚守城池。然而,事与愿违,守城将士们看到援军迟迟不到,且腹中饥肠辘辘,便又生出开门出降的念头。这一回王行本没有使用残忍的手段镇压那些准备背叛自己的人,而是采用极其少见的怀柔政策好生安抚他们。这一招果真灵念,那些纯朴的士兵被主帅的言语打动,慢慢地安下心来等待着援军的出现。

与此同时,王行本也在焦急万分地等待着救自己于危亡之中的定杨军。他整日立在城墙之上,一边听着城下唐军的喊杀声,一边眺望着凝着灰色云团的天际,终于在三天后的一个飘着冷雨的傍晚,他的视线里突然闪出一阵人马,他们正从烟雨迷离的前方飞奔而来。他以为这一定是宋王派来的援兵,心里掀起一阵狂喜,忍不住对着越来越近的军队哈哈大笑。可刚笑过三声,他又突然止住了,盯着那面飞扬的旗帜只发呆,因为旗上打着是唐字。原来他苦苦等来的不是自己所渴望的援兵,而是大唐的增援部队。这会儿,他真的彻底绝望了,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缓步走开。

不错,那支军队正是大唐的增援部队,主将是独孤怀恩。他是受李渊之命前来援助翟长孙,以尽快攻克蒲坂。独孤怀恩一到城东,翟长孙就亲自出营迎接这位官职高于自己的唐室外戚。独孤怀恩一向瞧不起这员西秦猛将,所以尽管翟长孙殷勤备至,依旧是冷脸相待,眼睛里满是鄙夷之色。这令翟长孙心里有些不快,却又慑于独孤怀恩的权杖不敢用言语表达他的不满,反倒是一味地陪着笑脸奉承他。

独孤怀恩最爱听那些虚情假意的恭维,这不,他听过翟长孙的那番话,高兴得直呵呵发笑,脸上的肥肉都在微微地颤抖。笑罢,他突然目光威严地扫了眼在座的诸位将领,以主帅的身份发号施令。翟长孙没想到独孤怀恩一来就夺自己的军事指挥权,心头不由一怒,那张大黑脸也直往下沉。不过,很快他又摆平了心态,接受了工部尚书的越俎代庖,然而他对独孤怀恩的攻城决定持异议。他认为不应立即强行攻城,而应当继续围而不攻,从而迫使王行本主动开城投降。这样即能拿下蒲坂,又可尽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损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应该说,翟长孙的策略是非常正确的。可惜的是,独孤怀恩以尚书大人自居,根本就不屑于听取一个地位比自己低下之将的建议。他见翟长孙当着众将的面公然反对自己,很是气恼,竟无端地指责他不赞成攻打蒲坂是有预谋,就是想勾结王行本反叛朝廷。

翟长孙见独孤怀恩肆意诬陷自己,胸中不禁生出一股怒火与恐惧。他知道独孤怀恩善使小人伎俩,一旦得罪他,就肯定会受到打击报复。这谋逆之罪,可是要诛灭九族啊!想到这,他内心不由得一阵惶恐不安,沉默良久最终放弃了自己的主张,向独孤怀恩低头屈服了。

秦武通此人很识时务,他明白独孤怀恩必定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而一意孤行地坚持自己的攻城计划,因此,他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等待着工部尚书下达命令。其实,他心里也不赞成独孤怀恩此时攻城,但出于明哲保身的考虑,他只好保持沉默。

独孤怀恩见众将都无异议,十分高兴,他拍了下桌案,就命令全体将士立即攻打蒲坂城,接着披甲执槊大步跨出营帐。

很快,城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城上的守军见唐军声势咄咄逼人,大有一举攻下城池的气势,就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乱作一团。王行本见状是又惊又怒,一个箭步冲上前,挥剑连砍了四五个士卒,欲借此杀一儆百。然而,事与愿违,那些又饥又疲的士兵看见主帅如此残暴地对待自己的同类,不禁彻底愤怒了。他们纷纷倒戈,把刀枪指向王行本,逼他纳城降唐。王行本见部下一个接一个站出来反叛自己,一时间愤怒不已,却又深感无计可施,最后迫不得已答应了士兵的要求。士兵们得令,一个个欢天喜地地奔向城门。紧接着轰地一声,城门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

不一会儿,王行本自缚引兵出城,向独孤怀恩请降。独孤怀恩瞧见王行本,不禁哈哈大笑数声,然后命人将他就地正法。这时,秦武通上前进谏,说王行本智勇双全可留着为大唐效命。独孤怀恩不以为然,他高声痛骂王行本狼子野心,久后必反,当斩他以绝后患。翟长孙认为独孤怀恩言之有理,也主张立即斩杀王行本。秦武通见自己进劝无益,也就不再多嘴了。

王行本眼见自己就要活不成了,惶恐万分,扑通一声跪在独孤怀恩跟前磕头哀求。可独孤怀恩心意已决,任由王行本怎么苦苦相求,他也不动一丝恻隐之心,反而是百般羞辱他。王行本毕竟是个有血性的男人,被独孤怀恩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辞激怒,居然忘记了死亡的可怕,腾地从冰冷的地面上跳了起来,指着独孤怀恩的鼻子破口大骂。独孤怀恩岂能容忍一降将如此肆无忌惮地辱骂自己,怒吼一声,挥槊直朝王行本的胸口刺过去。只见一股艳红的血液如泉注般喷涌而出,溅了独孤怀恩一脸一身。独孤怀恩先是一怔,紧跟着又是一阵狞笑。他猛地从腰间抽出把利剑,挥剑一把将歪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死者的脑袋砍下,然后又亲自拎起那颗滴着血的头颅,交给翟长孙,命他马上送王行本首级飞报秦王。

不过,独孤怀恩还算仁慈,只杀了罪魁祸首王行本,而对他手下的人马没大开杀戒,反倒是好生抚慰了一番,然后率军从东门鱼贯而入。

独孤怀恩原以为自己率军攻占了蒲坂,当会受到李渊的重赏,官升一级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好几天过去了,也不见有人从长安前来降旨封赏,这令独孤怀恩十分郁闷,心生怨望,对皇上大为不满。独孤怀恩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心里搁不住半句话,尤其是在自己的亲信跟前。

这不,一日晚宴时,他与心腹元君宝、荣静一同饮酒。酒到半酣,他突然长叹一声道:“我追随皇上已有多年,虽无赫赫战功,然也出生入死为大唐立下不少功劳。今又取下蒲州,算是功绩不小吧,原以为皇上当遣人降旨封赏我以及诸位将士,谁知竟无一点消息。唉,皇上待我这个外戚也真够薄情寡义呀。”

言罢,独孤怀恩一仰脖子将半杯黄澄澄的酒液全倒进了嘴巴里,咕噜一声吞下肚里,同时那被酒气染红的脸上透出不满与愠怒。

元君宝早就知道独孤怀恩因李渊多次斥责而心存怨望,今见他如此一说,便知他心中已有反意,于是趁机挑拨道:“独孤将军可是当今皇上的表弟,也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然所得封赏与恩宠还不及萧瑀、陈叔达、屈突通他们呢。如此看来,皇上确是有些委屈了独孤将军哪。说心里话,在下也为您叫屈呢,像将军如此雄才大略之人,岂可屈于他们之下?”

“是呀,将军出身名门望族,且文韬武略,当为人中龙凤,岂可屈于他人之下!”荣静借酒壮胆。

“这……”独孤怀恩心头一动,旋即又板着面孔叱道,“荣静,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这岂不是教我谋反吗?你该是喝醉了吧!”

“将军,我……我没醉。”荣静平静地答道,“荣静冒死进言,实为将军着想。将军乃独孤皇后之侄,当继承隋室江山。今位居于人臣之下,且饱受皇上冷落与讥刺。要是在下没记错的话,皇上曾对将军说过一句话,‘弟弟的姑母尚有天下,你这么个大男人怎能没有天下呢?’在下以为这是皇上在取笑将军也,难道将军就忍得下之口气?”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还没等独孤怀恩作答,元君宝就连忙大声说道,“将军与皇上乃为兄弟,当分有天下。今将军占有蒲州,当称帝。”

“王世充、窦建德、梁师都等贼首尚敢称帝,将军乃隋室外戚,何不称帝于天下?”荣静劝道,“今天下人心大都向隋,若将军肯顾念他们而称帝于天下,他们必将从四面纷纷赶往蒲州做将军的臣民,并舍生忘死为将军开疆拓土,一统天下。如此,将军王业可成,又何须受人羞辱也。”

元君宝用恳求的语气对独孤怀恩说:“荣大人所言极是,请将军三思。”

独孤怀恩此人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却有一颗勃勃野心,也想称王称帝,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罢了。如今,他独自领军占据蒲州这方重地,又有元君宝、荣静等心腹的全力支持,便有了乘机实现平生夙愿的想法。然而,冷静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实力之后,他又不禁摇头叹息道:“就算我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呀。今李世民有三万大军屯于柏壁,而我手下将士不足一万。倘若举事,李世民们必会率军前来征讨,到时我怎么能抵挡得住他那三万精兵强将呢?所以,此事不是我不肯遂你们的愿,实在是实力不济。”

“将军勿忧,在下有一计可使李世民不敢引兵前来蒲州。”沉吟了会儿,荣静很有信心对独孤怀恩说,“今刘武周率军南下,已占领了河东大部。大将宋金刚又据柏壁关与李世民相持,将唐军牢牢牵制住。若将军肯与刘武周连和,请他发兵增援,李世民便不敢派一兵一卒前来蒲坂了。”

“荣大人说的对。”元君宝随和道,“今刘武周气势正盛,李世民被迫死守柏壁营寨,不敢出去与宋金刚交战。倘若他得知将军与刘武周连和,他更不敢派兵出蒲坂,因为他怕宋金刚乘机袭击其后。如此一来,将军便可与刘武周合兵袭取永丰仓,然后直指长安。”

“如此,大事则可成矣。”荣静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喜悦,大声说,“将军,请勿多疑,快作决断吧。”

“嘘,小声点,隔墙有耳。”独孤怀恩警惕地瞥了眼门外,没发现什么,那颗悬着的心便砰地一声着地了。沉吟半晌,他压低声音说,“多谢二位兄弟为我出谋划策。此事我若不答应,那就有些对不住你们的一片好意了。好,这事我就全听你们的好了。”

“将军英明。”荣静、元君宝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赞道。

饮了口酒后,独孤怀恩瞅着荣静问:“今刘武周身在太原,距蒲坂有千里之遥,且途中有李世民的部下阻拦,谁敢前往刘武周处下和书?”

“将军,在下以为此事不必前往太原与刘武周当面和谈,只须遣一将抄小路去柏壁宋王帐内下书即可。”荣静脱口而出。

“好主意!”元君宝一拍大腿道,“宋王是刘武周的心腹爱将,深得刘武周器重与信任。只要他同意与将军连和,一切就妥当了。”

“嗯,言之有理。”独孤怀恩沉吟着说,“此乃绝密之事,关系到我等的身家性命,不可让外人知晓。故而,此趟前往柏壁之人,只能是……”

“将军若不嫌弃,在下愿前往柏壁一趟,定将说服宋金刚出兵援助我军。”荣静两拳一抱,向独孤怀恩毛遂自荐。

“荣兄若肯前往,那本将军就可高枕无忧了,哈哈!”独孤怀恩高兴得直大笑了两声,接着又客气句,“好,此事就有劳荣兄了。”

“谢将军抬爱!”荣静也客套了句,接着又信心满满地对独孤怀恩说道,“请将军放心,此事在下一定能办成,到时将军就可于蒲坂登大位了。”

“将军乃天子之命,定当为天下之君。”元君宝谄媚似的对独孤怀恩说道,“来,皇上,臣敬您一杯,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荣静也仿效元君宝一边高呼皇上,一边举杯敬酒。

独孤怀恩听到有人亲口叫自己皇上,那心里比喝醉了酒还飘飘然,快活似神仙了。此时,他完全放松了戒备,只顾着与心腹们喝酒,放声谈笑。

正在此时,一个黑影像幽灵一样从紧闭的格子门前飘过。尽管它闪得很快,但还是落进了独孤怀恩的醉眼里。谁?独孤怀恩惊得直跳了起来,边叫边向门边跑过去。吱地一声门开了,一阵冷风从外面直扑了进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探出头往外张望。院外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他呆呆地站了会儿,然后转身返回了桌前,心里依然疑惑不定。不过,在荣静与元君宝的一番劝导之下,独孤怀恩很快就消除了心头的疑虑。

接着,三人又畅饮了一番,直到喝得快醉了,荣静和元君宝才离开了独孤怀恩的府邸。

次日一大早,荣静就大步流星走进独孤怀恩的府邸,向他要了一纸求和书,然后便跨上坐骑,打马出了城,朝柏壁关飞驰而去。

就在荣静出城之前,秦武通已经偷偷出了城,策马朝长安方向飞奔而去。为了尽快面见圣上,他单枪匹马抄小路而行,且日夜兼程。

不到两天时间,秦武通来到了京师。此时,李渊正准备起驾前往蒲州,亲临独孤怀恩的营地,抚慰那儿的将士和百姓。当他从秦武通嘴里获知独孤怀恩欲勾结刘武周谋反,不由大惊。镇定之后,他寻得一计,命人快速前往蒲坂城下旨,将独孤怀恩召回京城。

独孤怀恩接到李渊的圣旨,欢喜不已,不作多想就决定立马启程前往长安叩谢皇上的封赏。

恰好这时,元君宝从外面疾步走进大院,他瞧见独孤怀恩跨上马,便上前揖礼问他要去哪儿。独孤怀恩兴奋不已地告诉他,李渊已经封他为王,并下旨召他前往长安受封。

元君宝听了这话,有些半信半疑。李渊怎么可能封他这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异姓为王,难道里面有什么阴谋?元君宝表面上看起来三大五粗,可心眼儿倒是不缺。想了想,他就把自己的疑虑对独孤怀恩说了通。起初,独孤怀恩对李渊这突如其来的封赏也有些不解,可后来又想到自己跟李渊毕竟是表兄弟,且替他拿下了蒲州,封他个异姓王也是应该的。这么一想,他心中的疑虑很快就消除了。因此,不管元君宝怎么劝,他决意进京面见皇上。元君宝见自己无法说服独孤怀恩,只好仰天长叹了一声,然后怏怏地走出了院门。

几日后,独孤怀恩带着自己的侍从,来到了京城。他一下马,就怀着份无比激动的心情朝太极殿快步走去。

走进太极殿,独孤怀恩抬眼一望,瞧见李渊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两眼冷冷地注视着,眼神里透着股令人发抖的杀气。他心里不禁一咯噔,一种没来由的恐惧袭上了心头,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跪在李渊跟前行君臣之礼,只是那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喉音有点儿颤抖。

李渊没像往常那样挥手道一声爱卿平身,而是厉声喝问独孤怀恩为何要勾结刘武周谋反。独孤怀恩听罢,大惊失色,浑身不由微微颤抖了下。默然会儿,他又镇定自若地否认李渊所指,一声高过一声地称有人故意陷害自己。李渊也不多辩驳,只冲着门外大喝声,令秦武通上殿。

不一会儿,秦武通从大殿外疾步走了前来,高大威猛地站在李渊面前,两手一抱,深深施了一礼,然后又侧目瞥了眼身旁的独孤怀恩,从鼻孔里重重哼了声,跟着便将那晚所见所闻如实禀告皇上。

独孤怀恩听着秦武通的话,脑海里不由闪出那晚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这时他才确认那个黑影的确是真实的,绝非幻影,而且那个黑影就是身旁这个揭发自己的秦武通。他不禁一怒,失去理智地冲着秦武通大吼大叫,责问他为何要出卖自己。

还没等秦武通回答,李渊就纵声哈哈大笑。笑罢,他目光威严地盯着独孤怀恩痛斥一顿,然后下令将自己的表弟打进死牢。独孤怀恩伏地哭求,可李渊全然不念及兄弟之情,并没当即下赦免令,而是冷眼看着他被武士拖出殿外,随后又下旨封秦武通为蒲州总管,命他立即前往蒲州缉拿元君宝、荣静等逆贼。秦武通跪地叩谢过皇恩后,就动身前往蒲州。

回到蒲坂,秦武通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采取缓兵之计,静候荣静从柏壁返回。

此时,元君宝压根儿就没觉察到秦武通偷偷去过长安,所以对他没起任何戒备之心。他像往前一样与秦武通保持一种不冷不热的交往,一边等待着独孤怀恩和荣静的到来,然后再作打算。不过,他隐隐感觉到此次谋反行动恐难以按计划实施,这倒不是担心荣静的连和失败,而是因为独孤怀恩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他想,既然独孤怀恩接受了大唐皇帝的封赏,又怎么会反唐呢?

两天后,荣静终于从柏壁满载而归了。宋金刚已经答应出兵帮独孤怀恩攻打永丰仓,以截断李世民的粮道。然而,令荣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向独孤怀恩报告自己的功绩,就被秦武通的伏兵抓获了,同时被捕的还有元君宝和他的亲信。

当日,秦武通就亲自命部将将元君宝、荣静等逆贼一同押送长安。

不久,独孤怀恩被李渊以谋反罪缢死于狱中。同犯元君宝,荣静等人被斩于菜市口,悬首级三日以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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