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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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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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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七十章 步步紧逼(2)

好在李元吉于府中设计刺杀秦王一事没有传出去,要不又要激起秦王府的人对东宫的仇恨,生出以牙还牙的举动。也因为这样,东宫和秦王府的气氛显得平和了些,淡化了那股残杀的味儿。这不仅让朝中的大臣们感到一丝松快,也让李渊颇感欣慰。说真的,他最想看到的是保持现状,让东宫与秦王府相互牵制而又不生出兄弟相残的事端来,这样对自己最为有利。而现今这种情形正合了他的心意,为此他分外开心。这一高兴,他就想好好娱乐一番,同时借此机会把儿子们聚到一起,弥合一下他们之间的裂痕,增强一下彼此之间的感情。于是,他便决定举行一次盛大的晚宴。

张婕妤听说皇上要在宫中举行晚宴招待李世民,心里很不爽,因为她又想起了李世民拒给父亲田地之事。这事说来话长,当初李世民任陕东道大行台时,因淮安王李神通有功绩而将数十顷膏腴之地赏给他。不料张婕妤的父亲也看中了这块田地,便通过张婕妤向李渊讨要赐田手诏。李渊禁不住爱妃的软磨硬泡,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张婕妤拿到皇上的手敕,乐颠颠地亲自前往秦王府向李世民索要那块田地。谁知李世民以奖赏淮安王在先为由拒绝了张婕妤的要求,不给她父亲田地。这事不仅令张婕妤的父亲失去了那块好地,也使张婕妤很没面子。为此,张婕妤在皇上面前告了李世民的恶状,并结下了冤仇。这会儿,张婕妤听说皇上要请李世民入宫赴宴,便以李世民往日思母扫兴之由取消宴会。

李渊年岁越大就越听妇人的话,特别是张婕妤等爱妃,差不多是言听计从,极少反对。这不,听过张婕妤那席话,他便觉得很有道理,与其席间扫兴,倒不如不开这个宴会,以免到时乘兴而来扫兴而归。于是,他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张婕妤的建议。不过,他还是想跟儿子们玩乐一回,当即向张婕妤讨取乐法子。张婕妤凤眼一转,计上心头,便向皇上提出畋猎之事,娇着声说这样好让皇上活动活动一下筋骨,对龙体有多好外。李渊听了,认为这主意不错,便欣然接受了。张婕妤见皇上愿意领李世民出宫围猎,心头一喜,当下写了封信暗使侍女送往东宫。

李建成获知父皇准备邀请他们兄弟三人前往城南围猎,心里不由一阵欢喜,忍不住对着身边的魏征哈哈笑了起来。李建成之所以这么高兴,这一来是因为他非常喜欢打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设计除掉秦王的上好机会。真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魏征从李建成的眼神里似乎读到了什么,对他那么意味深长地微微笑了笑。

默然会儿,魏征眼瞅着一手支着面颊作沉思状的太子,话外有话地说:“殿下,这回皇上真是高兴,不仅准备请殿下和齐王前去狩猎,还要带上秦王。殿下一直想出宫,这回总算有机会了,该高兴了吧。”

“那是,整日呆在这宫里也真是够憋闷的了。”李建成会心一笑,说,“当然,更重要的是二弟也一同前往,这真是太好了。”

“是啊,这真是太好了。”魏征重复了句太子的话,想了想又两眼盯着太子,直截了当地说,“殿下,这可是你除掉秦王的好机会呀。”

“此话怎讲?”李建成故作不知地问魏征,接着又正儿八经道,“玄成,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殿下,其实你心里比在下更明白。”魏征若有所思地答道,“这畋猎之事,是很容易出事故。若殿下能够好好利用这种机会,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秦王这个最大的威胁,到时即便秦王不幸遇难,也与殿下无关,自然也就不会受到朝臣和天下人的怀疑与指责,这不是很好吗?”

“言之有理。”李建成脸上掠过丝阴笑,点头答道,“玄成,你真是智谋过人哪。这……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殿下,这么说,您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吧?”魏征明知故问句,其实他心里坚信李建成一定会利用这次打猎干掉李世民。

“说得没错。”李建成眼里闪出道凶狠的光,咬着牙根说,“李世民自恃功高,不服我这个大哥做太子,留着他终是祸害,有机会当得除之。”

“殿下英明。”魏征拱手赞道,“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殿下与秦王皆当世英豪,又同为皇子,岂能共存?殿下想承王业,只能除掉秦王。”

“说的对,这事本宫也彻底想明白了。”李建成毫不犹豫地说,“依现今之形势,本宫与秦王必当决一生死。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殿下所言甚是。”魏征点头道,“往日殿下心慈手软,然秦王并未因此而有所收敛,反倒是越发步步紧逼,欲置殿下于死地。”

“早知如此,本宫当听你和四弟的话杀掉李世民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李建成面露悔色,气恼地握拳砸了下几案,憋着嗓门说句。

“殿下,不用懊悔,一切还来得及。”魏征安慰似的说,“今皇上领殿下和秦王一同出猎,乃是天赐良机也。”

“说的是,本宫乃天子之命,上天岂能不祐我。”李建成激动地说了句,随即又问魏征,“玄成,你有何妙计可助本宫除掉李世民?”

“殿下,皇上喜爱骑射之事,虽年岁已高,也未曾减退。今番前往城南畋猎,皇上必将会命殿下、秦王和齐王三位皇子比骑射以助兴。”沉吟了会儿,魏征眼含微笑地望着李建成答道,“这骑射之事易出意外,不管是哪位皇子不幸出事,众臣无话可说,天下之人也无理由开口议论。”

“玄成,你的意思是……让本宫趁比箭之时射死李世民。”李建成吃惊地盯着魏征,随即又摇头否定道,“不行,这同样会授人口舌。”

“殿下英明。”魏征拱手道,“虽说是比试骑射,却也不能明目张胆把箭射向对方。若如此,必会受到责罚。况且秦王武艺超群,就算殿下想暗算秦王,也未必能如愿。倘若到时不能一箭取其性命,很可能反为秦王所制,这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故而,此计不可取。”

“既然不可用此计,那用何计可取李世民性命?玄成,请赐教!”李建成很客气地向魏征讨教。

魏征答非所问道:“殿下,你听说过的卢马的故事吗?”

“如此有名之典故,本宫岂能不知?”李建成随口答句,接着又不解地问,“玄成,这的卢马跟所议之事有何关系?”

“殿下,要是没有关系,在下也就不敢对您说了。”魏征微微一笑说,“蒯良说的没错,的卢的确是匹凶马,因而刘表便把它退给了刘玄德。刘表这样做,是怕的卢这匹凶马害了自己,而蒯良劝刘表将马退还刘玄德,是想利用那匹杀掉了刘玄德,以绝后患。应该说,这的确是条妙计哪。”

“玄成,你的意思是……”李建成自幼聪颖,听魏征如此一说,很快就领悟过来,惊喜道,“好,这的确是道好计。倘若李世民因身下坐骑而亡,那众臣和天下之人除了惋惜之外,他们还能说什么呢。如此,李世民可除,而本宫却不受半点牵连。妙,妙,此计甚妙!”

“正是。殿下,这就是在下与您谈卢马的真正用意。”魏征不紧不慢地答道,“倘若殿下能依在下之计行事,取秦王性命当在城南围场了。”

“如此妙计,本宫岂能不依!”李建成兴奋得拍了拍身前的几案,语气肯定地答句,默然会儿又问,“玄成,你说这种马往哪儿寻去?”

“殿下,此事不难。”魏征依旧含笑地望着李建成答道,“前些时日,薛万彻将军从突厥那儿买了几十匹马,其中就有匹喜蹶的胡马。在下听说后,抽空亲自前往薛将军营地仔细察看了番。那马的确与众不同,不仅身材异常高大,膘肥体壮,而且十分威猛,喜欢飞奔时突然扬蹄蹶起。不知其性者,不论如何善骑,都免不了被它掀翻在地,一旦被此马掀翻,就必会被它的铁蹄踏死。秦王虽善骑,想必也难逃此等凶马的践踏呀。”

“真有这等好马,这真是天助我也。”李建成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好,玄成,劳你马上前往薛将军坊中一趟,把那马给我要来。”

“是,殿下!”魏征拱手答道,接着起身与太子告辞,迈开两脚,朝大殿外快步走去。

数日后,李渊择了个好日子,领着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裴寂等一帮大臣来到了城南的围场。此围场很大,里面长满了树木和草丛,兔子、山羊等动物到处出没,活蹦乱跳,一派生趣盎然。李渊身披黄袍,腿跨骏马,手持弓箭,像回到年轻时那样威风凛凛,英姿飒爽。他走在最前头,驱马来到围场中央时,不远处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不知死活地朝他这儿蹦过来。李渊见了那只可爱的小兔子,立即开弓搭箭,凝视瞄准它。但听嗖地一声,那只金毗箭飞向正在跳动的小白兔。紧接着,那只小兔栽了个跟斗,倒在草地上痛苦地挣扎着,鲜血染红了雪白的长毛。

李渊身边的侍从看到那兔子倒在地面上,撒开两腿飞也似的跑上去。不到三分钟,他手里拎着那只断了气的小兔子来到了皇上身边。众臣见皇上一箭就射死了猎物,一个个拱手高声称赞皇上有百步穿杨之功,不减当年之勇。李渊听了这些恭维话,心情十分畅快,对着他们哈哈大笑了阵,笑罢又把眼光转向那只浑身是血的可怜小兔,忽地生出股恻隐之心。虽说他纵马挥刀驰骋沙场数十载,杀人无数,早已看惯了血腥和死亡。然而,此时不知为何,当他面对卑微的小动物时,居然产生了怜悯之意。他下意识地朝侍从挥了挥手,示意他放下手中的猎物,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俩都酷爱打猎,而且技艺高超。他俩全然没有父皇那份对动物的同情心,只顾拿纵马放箭射杀它们来取乐,来显示自己的能耐。他们的确称得上打猎高手,没过多长时间,就捕获了一大批猎物,并将它们提来向父皇示功。李渊见到那些满身是血的死东西,两道浓眉不由得微微蹙了起来,脸上显出不大愉快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又克制住了这种令人莫名其妙的情绪,对着儿子们温和地笑了笑,并夸了他们几句。

这会儿,李世民不在李渊跟前,也没有张弓搭箭追杀动物,而是与萧瑀、陈叔达、宇文士及等亲信一边散步,一边谈论着军政之事。李世民似乎不怎么喜欢围猎,认为把各种动物圈在一处射杀没多大意思,要打猎就该到丛林中去打猎,这样才能显示出人与动物之间的真正较量,才能证明自己的本领。正因如此,他对李建成、李元吉在围场中耀武扬威不屑一顾,甚至嘴角边露出丝饱含嘲讽的笑意。

不到一个时辰,李渊对围猎就彻底丧失了兴趣。他本想领着群臣回宫,可仰脸一望,发现那轮太阳离天中央还有一大段距离,就知道时间还早着呢。他明白这些臣子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人人都想玩个尽兴,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扫他们的兴了,却又不想再看捕杀动物的血腥场面,因为这会使他从心里乃至生理上产生厌恶感,甚是不快。那该怎么办才好呢?李渊不由得皱起眉头,思索着如何度过所剩时光。

这时候,一直陪伴在李渊身边的魏征似乎揣摩到了皇上的心思,便面含微笑地向他提出驰射角胜的建议。李渊听了,即刻眉开眼笑,连声称赞魏征的主意甚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把眼睛移到了儿子们的身上,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节目,马上命李建成兄弟三人进行骑马射箭比赛,谁赢了便赏金弓一张,黄金百两。李元吉得知这一消息,高兴得都快要合不拢嘴,他素来以为自己驰射之术在二位哥哥之上,自当稳操胜券。李建成听父皇这么一说,欣喜不已。他高兴的是,自己终于有机会现实早已制定好的计划了。他兴奋得跑上前,向父皇揖礼受命。只有李世民表情平静,甚至可以说心里有几分不乐意。然而,父命不可违,他不想陪兄弟俩玩也得玩。于是,他撇下萧瑀等人,奉命比赛。

就在李世民准备翻身上马之时,李建成亲自牵着头膘肥体壮的胡马走到二弟跟前,笑眯眯地对他说:“二弟,此马极善奔跑,能越过数丈宽的涧水。二弟素善骑马射箭,不妨骑着它试一试吧。”

“大哥的好意,二弟心领了。”李世民看到那匹高大威猛的胡马,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便婉言谢绝道,“大哥既知此马如此能耐,那就留着自己用吧。大哥骑射之功不如二弟,有了这匹马,便可与二弟决一高低了。”说着把塞到自己手中的缰绳推到大哥手上,“来,大哥,请上马。”

“二弟,大哥自知驰射之事不如你,也就甘拜下风了。”李建成呵呵一笑,又指着身旁的李元吉说,“可四弟不输于你,若无好马,二弟恐得败在四弟手下,到时如何在众人面前抬起头来。大哥深知二弟生性好胜,不肯败在他人手下,故而特意将此好马送给二弟,好与四弟决一胜负。”

“大哥,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李元吉不解大哥之意,坐在马背上笑嗔道,“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就算二哥有你那马,四弟我也照样胜他。”

“大言不惭。”李建成瞪了李元吉一眼,嗔怪道,“四弟,谁不知你那马是上等的血汗马呀。要是没那马,你能赢得了二弟?谁信!”

“大哥这么说,四弟我很是不服气。”李元吉气得两眼瞪得老大,挥鞭指着李世民大声说,“二哥,请上大哥的马,你我好好比试一番。”

“这马如此高大,样子又这么凶,看来不是好招惹的。”李世民仔细端详了番面前的胡马,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

“二弟,大哥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你是不敢骑这马呀。”李建成激将道,“好,既然二弟胆小如鼠,连这马都不敢骑,那就算了吧。”

说完,李建成用藐视的眼光扫了李世民一眼,仰面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嘲弄的意味。这令李世民受不了,他冲动地对着大哥说:

“谁说我不敢骑这头马!我李世民驰骋沙场十余载,什么马没骑过,难道还怕这匹野马不成?来,大哥,请把缰绳给我。”

“二弟果真有血性,是位不折不扣的英雄好汉。”李建成见二弟中计,不由一阵欢喜,高声赞了句,一边将马缰递到他手上,“二弟,请上马。”

李世民赌气似的瞪了眼大哥,伸手从他手中接过马缰,然后二话不说就一脚踩上马蹬翻身上马。他挥鞭抽了下马背,大喝一声,身下那匹棕红色的烈马就飞快地往前奔去。李建成立在原地,望着二弟快速离去的背影,那么阴阴地笑了笑,接着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跃身跨上马背。李元吉瞧见二位兄长都策马向赛场跑去,自然也不甘落后,举鞭使劲抽了下马紧追上去。于是,兄弟三人你追我赶朝落满阳光的草坡上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李建成兄弟仨便来到了父皇指定的比赛地点。这时,场地四周已站满了人,他们击鼓呐喊为皇子们助威,营造出赛场该有的热烈而紧张的气氛。兄弟三人像是被这种气氛激发了斗志,一个个策马搭箭向高高悬挂在树枝上的目标射去。

李世民果然有百步穿杨之功,百发百中,把李元吉气得嗷嗷直叫。他一心想赢二哥一回,好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谁知几番较量后竟然输了两箭。至于李建成,他根本就不在乎输赢,而是期盼着自己所巴望的事情尽快发生。李世民瞧见大哥和四弟都败在自己手下,很是得意,兴奋得忍不住哈哈直笑起来。可就在这时,他胯下的坐骑猛地跳起,两腿往后使劲踢了下,大有把主人掀翻于地之势。

李世民见状,大吃一惊,慌忙抓紧马缰,欲稳定剧烈晃动的身子。那马却不依,旋即又扬蹄腾空跃起,一面如雷鸣般嘶叫着。李世民意识到情况危急,赶紧跃身跳下马。那匹胡马见骑在自己身上的人立在数步之远,昂起头拿凶巴巴的大眼睛瞪着他,旋即吼了声便直奔过去。李世民见那凶马朝自己跑过来,也不躲开,两眼冷峻地逼视着它。那马像被对方的气势吓住了似的,突然停了下来,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李世民骨子里有股不轻易认输的劲儿,这马如此之烈,就越想征服它。于是,他举起手中的马鞭,大踏步朝他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马缰,有脚踩着马蹬翻身上马。

李建成一直勒马立在不远处的那棵常青树下,他看见那马把二弟撂到草地上,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很快又大失所望,因为李世民毫发未损地稳稳站在自己的眼前。他瞧见那马没有向二弟发出猛烈的进攻,急得都快要张口吆喝起来,但最后还是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因为心里清楚自己这样做,一定会引起二弟的怀疑,只好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准备接受计谋的失败。然而,就在这时,他眼睛不由一亮,惊喜地看见二弟重新上了马。新的希望又从胸间升起,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此次能如愿以偿。

然而,很快李建成又失望地叹了口气,看见李世民再次安然无恙地从马背上跳下来。那匹凶马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失去了原有的野性,不向它身边的人发起致命的进攻,而是一声不吭地立在那儿,只拿眼睛瞪着他。李建成见二弟不想再上马,灵机一动,就扬声激将道:“二弟,你不是一向自夸是驯马好手,什么马都能把它驯服吗?怎么,就这么匹突厥马也不能制服?这要是让人知道,还不被笑话。”

“大哥说的是。”李元吉胸中正憋了口气,听李建成这么一说,也就趁机挖苦,“二哥,这马还不如四弟我胯下的马性子烈呢。四弟自以为驯马之术不如二哥,尚且能够将它驯得服服帖帖。二哥,你这个自以为驯马的高手,却对付不了这种马,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真是自吹自擂啊!”

“谁说我驯服不了这头烈马?”李世民瞪了眼李建成和李元吉,接着一边高声说着,一边翻身上马。

“二弟,真有胆量!”李建成看见李世民又一次坐在马背上,内心重新燃起了希望,随即将目光移向那匹胡马,像在暗示,又像在恳求它。

李世民什么也没说,嘴角边浮出丝令人难以琢磨的笑,接着挥鞭猛地抽了下马背,冲着它大声吆喝。那马好像受了惊吓似的,猛地朝前奔去,跑到一道堆满乱石的深沟边时,突然高高跃起,猛力往左一甩。这一回不仅来得太突然,而且力量非常大,李世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它重重甩在沟内。那马见主人跌进深沟中,大嘶一声,便飞身跃过了壕沟,朝对面的灌木丛飞也似的奔去。

李建成眼见二弟掉进了石沟中,心头一阵狂喜,以为此次李世民必死无疑。不过,很快他又故作惊惶地大叫一声二弟,策马飞奔上去。来到沟边时,他看见李世民正侧着身子躺在乱石堆上,一股殷红的鲜血从额头上流了出来,沿着发白的面颊洒落在土黄色的石块上。看到二弟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的心不由动了动,感到一阵难受。也是,他这人天性仁厚,尽管想除掉这个眼中钉,可真正亲眼看到他昏死过去了,心里又有些不好受。是呀,他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那份与生俱来的血缘亲情是无法让仇恨的烈火完全焚毁。于是,他发自内心地再次叫了声二弟。

语音未落,宇文士及领着伙人跑了过来,瞧见秦王倒在乱石上,一窝蜂地跳下去,将他抬了上来。这会儿,李渊也在裴寂和萧瑀等大臣的陪同下来到了李世民的身边。他见到儿子摔成了重伤,心里也不好受,再无心玩乐了。因此,他便朝众臣一挥手,下旨回宫。

这回李世民的确伤得很重,不过并没有如李建成和魏征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一命呜呼。在太医的精心治疗之下,他的伤势慢慢地好转起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能下床行走了。秦王府的人见李世民转危为安,没什么大碍,一个个欢呼雀跃,纷纷跑来向他致贺。李世民虽身体还有些不适,但兴致很高,操着有些沙哑的声音招呼着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宇文士及等心腹们就坐。房玄龄等人见秦王心情这么好,也很高兴,围坐在他身边说笑个没完没了。他们为了让秦王高兴,不谈朝堂之事,专挑些轻松有趣的话儿说。于是,承乾殿内倒时不时响起阵欢声的笑声。

聊着聊着,李世民忽然话锋一转,谈起自己此次受伤的事儿。一说起这事,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了。默然会儿,长孙无忌开口道:“秦王能逃过此劫,真是命大啊!为安全起见,在下奉劝秦王以后不要再骑不知脾性的马了,以免这种意外的事再次发生。”

“意外?”宇文士及沉吟道,“秦王,这段时间在下一直在琢磨,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好像不是个意外,倒像有人故意设计谋害您。”

“预谋?”房玄龄捋了捋山羊须,若有所思地说,“秦王,在下也认为宇文大人说的有道理。这马是太子送给秦王的,难道……”

“说的没错。”杜如晦肯定地说,“秦王,在下敢断言,这一定是太子故意将凶马送给您,想借机除掉您哪。”

“倘若真是这样,太子此招也太阴毒了。”长孙无忌半信半疑地说道,“此计若真得逞,太子不仅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且一点罪责也没有。”

“所言甚是。”房玄龄微笑地说,“倘若如此,到时皇上定会以意外之由处置此事,朝中众臣也不会有太大异议。好在秦王命大啊!”

“你们说的对,我也认为这是太子故意设计害我。”李世民沉思了好半天,然后点头说了句,接着又冷笑一声,不屑地说,“太子有本事,就拿起刀枪明着跟本王拼个你死我活,何必用这种招数暗算我呢。本王有上天护祐,岂是他人所能谋害,哼!”

“秦王自有天命,岂能为太子所谋害?”宇文士及附和了声,沉默了下又不解地说,“如此之计,当不会出自太子之手。那谁是幕后策划者呢?”

“王珪已离开东宫,太子身边也就只有魏征这位足智多谋的帮手了。”杜如晦断然道,“秦王,在下敢断定,此计一定是魏征所为。”

“言之有理。”李世民沉着脸说,“我早就听说魏征一直在劝太子除掉我和秦王府,上回杨文幹之事肯定与他有关,父皇却只让王珪一人获罪。魏征侥幸逃过一劫,依旧贼心不死,不断向太子献计杀掉我,以博取功名。不可否认,魏征此人的确智谋过人,只可惜为太子所用。”

房玄龄听李世民那口气,就猜测到了他的心思。默然会儿,他望着李世民低声问:“秦王之意,是不是想把魏征引入府内为您效力?”

“确有此意。”李世民直言了句,接着又叹着气说,“可我知道魏征此人秉性忠直,绝不会做背叛太子之事。若遣人前去游说,只能是自取其辱。”

“既然如此,那不如……不如杀掉他,省得再设计谋害你。”长孙无忌面露杀气地说,“这算是对东宫行刺尉迟将军的回应吧。”

“长孙大人之计,在下以为很好,不知秦王以为如何?”宇文士及很赞成暗杀魏征这一做法,便附和着长孙无忌。

“不可!”李世民不作多想,断然否定道,“魏征为人忠直,且才智超群,深为我所敬重,切不可杀他。再者,魏征为东宫重要人物,又是朝中之臣,若为他人谋杀,父皇必定会怀疑到秦王府,到时父皇便会对我等严惩不贷,这不是给了东宫一个铲除我们的机会吗?”

“秦王所言甚是。”杜如晦赞同道,“虽说魏征屡次挑唆太子谋害秦王,甚是可恶,然万不可暗杀他。如此便会生出事端,置自己于不利之境。”

“克明说的对。”房玄龄点头道,“今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有心偏袒太子。太子出事,皇上会护着他。倘若秦王犯错,恐得受重罚了。”

“皇上这样明里暗地帮着太子对付秦王,这的确有失妥当。”长孙无忌替李世民叫屈道,“晋阳之事乃秦王所谋,天下群寇大皆为秦王所灭,大唐能有今日,有赖秦王之大功。依秦王之赫赫功勋及才德威望,早该入主东宫,岂能屈居于太子之下?今皇上不仅不念及秦王的功绩而册封为太子,反倒帮着太子对付秦王,欲铲除秦王府。这……这是何道理?”说到后面语气变得激烈,透着股愤愤不平。

“长孙大人言之有理。”宇文士及附和道,“不论是战功还是才德,秦王皆在太子之上。按说太子当由秦王做,可皇上不肯废长立幼呀。”

“皇上遵循旧制,自是不会废长立幼。”房玄龄清醒地说,“故而,秦王欲让皇上颁旨下诏入东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玄龄兄说的是。”杜如晦赞成道,“皇上非但不会改封秦王为太子,而且还助东宫对付秦王府。如此,秦王别说坐上太子之位,连性命都有忧呀。”

“是呀,太子几次三番设计害秦王,要不是上天护祐,恐……”长孙无忌口气坚定地劝李世民,“事到如今,秦王您不能再犹豫了,该当机立断,率领秦王府所有将士直捣东宫,杀掉太子,以夺其位。”见秦王没作答,又赶紧说句,“秦王,今东宫与秦王府水火不容,若再迟疑,恐遭不测。”

“长孙大人言之有理。”宇文士及接着劝道,“秦王,您与太子之间的较量无法避免,若不先发制人,恐被对方所败,到时悔之晚矣。”

“你们的心思,本王明白,但我还不能这么做。”沉吟良久,李世民环视了圈身边的人,神情严肃地答道,“我心里也相当清楚,大哥不会轻易放过我,即便我不跟他争夺太子之位,因此本王与太子之间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然而,起兵攻打东宫,这是谋逆之举,万万不可这样做。”

“秦王所言甚是。”房玄龄附和道,“这起兵之事实乃鲁莽之举,到时必成皇上口实而命军平叛。如此,秦王必败,且为天下人所唾弃。”

长孙无忌发急地反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秦王您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太子他们再次设计陷害你?”

“辅机,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呢。”李世民心平气和地含笑道,“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自有天命,岂能为他们所害,你就不用担心了。”

“秦王如此自信,我等还用担心什么呢。”杜如晦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对众人说,“好了,秦王自有对付东宫之良计,我等只须等待时机而已。”

“说的是,说的是。”房玄龄一边说,一边面带微笑地望着李世民,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丝倦容,便对众人说,“好了,今日我等就谈到这儿吧。我看秦王已经累了,就让秦王好好歇息吧。”说完起身向李世民告辞。

其余人也知道秦王身体尚未完全恢复,需要多休息。于是,他们也都跟着房玄龄动身向秦王告退,然后一道朝殿外走去。

李世民仍旧好好地活着,这令李建成大失所望。他真没想到二弟的命竟然这么硬,那么重的伤都能奇迹般地活过来。这……难道老天真的在帮他吗?这个可恶的家伙真的有天子之命?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搅得他终日惶惶不安,忧心忡忡。他担心这事最终会让秦王府那帮精明的谋士察觉出来,再到父皇面前告自己的状,那又是个大麻烦了。为了麻痹下对手们,郁闷了几天后他便听取了魏征的建议,决定亲自备礼前往秦王府探望二弟。

当东边那轮橘红色的太阳爬到三丈高时,李建成的车辇达到了秦王府前。下了车,李建成在薛万彻、冯立等贴身侍卫的保护下步入了承乾殿。这会儿,李世民闻说太子大驾光临,就赶紧穿上礼服前来迎接。兄弟俩像外人般寒暄了几句,然后分宾主坐定。李建成看见二弟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还是装出副挺高兴的样子,对二弟的康复表示祝贺。李世民听着大哥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在心里直发冷笑,嘴上仍旧客气了番。说过阵客套话后,兄弟俩就好像再没什么话可说了。于是,殿内突然陷入到一片令人尴尬的静默之中。

过了会儿,李世民忽然带着挑衅的眼光紧盯着李建成那张有点忧郁的面庞,嘴角边浮出丝冷笑说:“太子殿下,你见到本王依然活着,心里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建成心头不由砰地一跳,掩饰不住惊慌地瞪着李世民说,“二弟,你被马甩到沟里与大哥我有什么干系?”

“有没有干系,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李世民目光冷冷地逼视着李建成,沉着声说,“不过,本王自有天命,非他人所能谋害,哼!”

“世民,你怀疑大哥有意害你是不是?”沉默了下,李建成镇定地说道,“大哥送你马,是诚心希望你能赢四弟,绝无害你之意。”

“是不是设计害我,你心里明白,我也不糊涂。”李世民面色冷峻地说,“好了,事情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你尽可放心。”

“你……你就是在怀疑大哥我。”李建成气忿地说,“我真心为你好,没想出事了,居然怀疑我。这……这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李世民冷笑一声,挖苦道:“众人都说太子实诚,我看不尽然。这或许是给魏征、李艺他们教坏了,竟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李世民,你太过分了!”李建成气得脸色刷地变白,站起身指着李世民大声嚷道,“大哥我好心来看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拿话抢白我,哼!”

“好心?算了吧,谁不知道你这是想掩人耳目。”李世民不温不火地反驳道,“我平生最痛恨惺惺作态之人,背地里设计害人,表面装好心。”

“好!既然你非要怀疑大哥,我也不想多解释,随你便好了。”李建成气呼呼地数落道,“大哥从小对你不错,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对待大哥,这真令我心寒!大哥知道你自恃功高,不服位居于我之下,有非分之想。正因如此,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才变得这般冷漠。”

“还谈什么手足之情,你我已是水火相不容。”李世民沉着脸对李建成说,“以后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兄弟,你我情断义绝。”

“好,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分。”李建成口气生硬地撂下句话,然后转身就朝殿门外快步走过去。

“这话说的好。”李世民嘴角边浮出丝近乎残忍的笑,冲着李建成的背影吼道,“李建成,你有什么阴招尽量使出来,我自有天命,不怕你!”

这会儿,太阳快偏中了。李建成穿过条曲径,绕过座开满各色鲜花的后花园,准备朝显德殿走去。就在这时候,张婕妤在一群花枝招展的侍女簇拥下,说说笑笑地向太子这儿走过来。李建成见了打扮艳丽的张婕妤,不由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迈着轻盈的碎步走来。

不一会儿,张婕妤来到了太子跟前,对他媚媚一笑,屈身盈盈一拜。说心里话,李建成非常喜欢眼前这个娇美迷人的女子,却因她是父皇的爱妃而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能以晚辈的身份尊敬她。回过礼,李建成很勉强地对张婕妤笑了笑,然后准备举步往前走。张婕妤知道太子刚从秦王府出来,又瞅见他情绪低落,便猜他准是受了李世民的气,于是轻启朱唇,明知故问太子何故不高兴。李建成听了女人充满关怀的话语,就停下了脚步,默然片刻便把方才与二弟之间的争吵简明扼要地对她说了通。

张婕妤听后不生气,反倒是抿嘴笑了笑。李建成瞧见,心里很是不痛快,带着些许气恼质问张婕妤为何而笑。张婕妤不作正面回答,只那么诡诡地冲着李建成一挤眼,说句太子殿下到时您就知道了。说完,张婕妤便轻踏莲步,沿着那条铺着碎石头的小径袅袅婷婷地走去。

李建成立在那儿,愣愣地望着张婕妤窈窕的身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困惑,一时半会没有弄明白张婕妤的确切意思。不过,他猜到一定会在父皇面前帮自己出口气。这么一想,他心头忽地涌出一阵莫名的欢喜,兀自嘿嘿笑了笑,迈着轻快的脚步朝东宫走过去。

果如李建成所猜想的那样,当晚李世民就被父皇召进寝宫好好斥责了一顿。李渊一听张婕妤说秦王自言有天命,当为天下主,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本就对李世民心存猜忌,听到这话后便更加猜嫌和恼怒了,因此当着张婕妤等妃子的面怒斥二儿子,骂他大逆不道,想夺天子之位。这帽子扣得太大了,弄得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李世民听后大为惶恐,免冠顿首向父皇请罪。李渊依旧怒气不解,要治秦王重罪。

李世民真是有上苍护祐他,就在李渊准备治他忤逆之罪时,颉利可汗率大军向南进犯大唐。李渊接到相关奏折之后,不由大吃一惊,接着便下旨命秦王率军由豳州进发,前去抵御突厥。为了稳住李世民的心,李渊亲自在兰池设宴为他饯行,好言加以抚慰。

李世民一走,李建成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许多,同时也因不用设计对付二弟而轻松了不少。他白天跟着父皇处理朝政,晚上隔三差五地设宴与裴寂、封德彝、魏征等人饮酒取乐,并借机拉拢朝中大臣。这段时间,由于杜如晦、秦叔宝、尉迟敬德等人随同秦王一道前往边境抵御突厥,秦王府变得相当冷清,自然也就不敢公然与太子为敌,房玄龄、长孙无忌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建成收买人心,一步步打压秦王的势力。

正因如此,府中不少人感到惶惶不安,却又束手无策。唯有房玄龄淡然处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坚信东宫压不垮秦王府。他很自信地认为,不管李建成怎么使手段,都无法将那些忠心于秦王的文臣武将拉进东宫。

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李建成想方设法笼络秦王府的人,但收效甚微,这令李建成颇为费解,同时又感到有些紧张,因为他意识到秦王府的势力不仅强大,而且几乎无法瓦解,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巨大的威胁。由此可见,他想保住自己的位置,就只能想办法除掉李世民。

那么,如何才能除掉这个咄咄逼人的野心家呢?李建成设过几个局,可结果均以失败而告终。这令他感到有些沮丧,却并没有气馁,他想,只要自己锲而不舍地继续寻思计策,总有一天会实现心中的目的。正因如此,尽管这时候李世民远在豳州与颉利可汗交战,但他依然坐在殿内挖空脑筋寻找铲除自己的敌对势力。遗憾的是,他的头脑突然变得不好使,一直没有想到对付二弟的好办法。他心里很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李世民凯旋而归,李渊于宫中设宴为他庆功时,李建成才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他认为此番一定能够除掉李世民永绝后患,为此暗喜不已。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异常保密,连自己的心腹魏征也没告诉,只把自己的计谋透露给一个人,就是他的同盟者齐王李元吉。

李元吉听了大哥的妙计后,兴奋得直抚掌而笑,连声叫好。兄弟俩躲在显德殿内好好地策划了通,然后把实施的日期定了下来。

两天后的下午,李建成亲自驱车前往秦王府请二弟赴宴。李世民似乎被连日的庆功宴冲昏了头脑,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一听说大哥在东宫设宴为他庆贺,就爽快地答应他。李建成见二弟愿意赴宴,心里乐开了花。他用亲昵的口气跟二弟聊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起身告辞。

李建成刚出了承乾殿,房玄龄就把心中的担忧对秦王说了番。正所谓旁观者清,房玄龄从李建成闪烁不定的眼神里似乎读到了什么,知道太子今番邀请秦王赴宴没安什么好心。秦王此次前去参加太子的宴会,必定是凶多吉少。其实,不用房玄龄说,李世民也清楚兄长此番邀请定不怀好意,考虑了几分钟后还是决定应邀前往东宫赴宴。这一来是他不想让人笑话自己不敢前往东宫,二来也是他坚信自有天命,非他人所能害。房玄龄见秦王执意要去,也不好多加劝阻,只得由着他性子好了,只是独个儿在心里替秦王担心,脸上凝着层忧虑。

当晚,李世民独自一人来到了东宫。宴会算不上盛大,只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魏征、冯立等十余人,他们一边欣赏着宫女们的美妙歌舞,一边频频举杯对饮,谈笑风生。尽管李世民对在坐东宫之人大都没什么好感,出于礼节还是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与他们应酬。酒席上,李世民似乎想要向太子身边的人示威,不断地说着些强硬的话。众人听了心里头多少有些不高兴,嘴上却不说什么,只那么冷冷地发笑。

李元吉最是容不下别人在自己面前耍威风,听了二哥那席刺耳的话,心里很不舒服。他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瞪大两眼怒视着李世民,打算痛痛快快地回击他一番。就在李元吉准备开口时,李建成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得对兄长无礼。李元吉冷静下来后,慢慢明白了大哥忍让的缘故,他怕李世民一怒之下拂袖离席而去,这样就破坏了他们的整个计划。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使自己的计谋得以实现,李元吉只得忍气吞声,注视着二哥的眼光也慢慢变得温和起来了,接着脸上挤出笑容,举杯敬起了二哥的酒来。李世民见四弟如此恭顺,也不计较,将杯里的酒全干了。

酒过数巡,不胜酒力的秦王脑子开始晕乎,意识有些不大清醒。魏征见李世民已有了八分醉,便把眼睛转向太子,示意他可以下手了。李建成见二弟双眼迷离,注意力涣散,也认为到了下手的好时机。于是,他抬眼向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很乖巧,瞟了眼被酒气涨红了脸的秦王,趁他不注意时从衣袖里掏出颗豆大的东西慌忙扔进酒壶中。她准备再掏时,李世民的眼睛突然从舞女们的身上移到了她手上,不得已只好放弃了。

李建成误以为那侍女已把所备之药全部放进了酒壶中,便急不可待地命她给秦王斟酒。那位眉清目秀的小侍女得令,迟疑了下,才缓缓提起精美的酒壶为秦王斟酒。也许是心虚,她拎着酒壶的手不由得抖索了几下,几滴橙黄的酒液泼洒在几案上,吓得她连忙向秦王陪不是。李世民先是有些恼火,可一瞅见那侍女娇媚可爱,心头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倒是望着她白里透红的面颊微笑。

李建成见酒已斟满,便举起手中的酒杯,很热忱地请二弟共饮。李世民虽说已显醉态,却并不贪杯,对大哥的劝酒委婉谢绝。李建成见二弟迟迟不肯喝这杯酒,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心头不免一惊。待镇定下来后,他继续连逼带请地敦促二弟干了这杯酒。末了,李世民不好意思拒绝大哥的再三恳请,只好缓缓举起晃荡着橙色酒液的镶金玉杯,轻轻贴放在嘴唇上,慢慢啜饮起来。李建成望着那夺人性命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所痛恨之人的体内,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欢喜之情,清瘦的脸庞上绽出丝冷酷的笑。

李元吉瞅见李世民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那颗悬着的心砰地一声落地,紧盯着二哥的眼睛里透出快意而残忍的神情。他认为有那杯毒酒就足够结果对手的性命,自己不必再像大哥那样死皮赖脸地求他喝酒了。因此,他执起玉杯独自啜饮起来,两眼密切注视着二哥脸上的表情变化。他瞅见二哥面色发紫额际直冒大汗,就知道腹内毒性正在慢慢发作,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声,随即又意识到什么,赶紧向大哥建议结束晚宴。

李建成听了李元吉的话,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世民死在自己的宫殿里。这不仅不吉利,而且还会让他难脱干系。于是,他立即听取了四弟的意见,命宫女们停止了歌舞,接着又令亲信送李世民回秦王府。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便领着四弟、魏征他们出了灯火辉煌的显德殿,回寝宫去了。那晚,李建成兴奋得难以入睡,与太子妃坐在华丽的宫中一边亲昵地交谈,一边等待着死亡的消息。

遗憾的是,这一回又令太子失望了。李世民回到承乾殿后,卧床吐血不止。长孙王妃见状,大惊失色,慌忙遣人前往宫中请张太医。张太医医术的确高明,堪比扁鹊、华佗。经他一番抢救,李世民又一次从鬼门关里回来了。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侍女少放了颗毒药丸子。而这一细节十分隐蔽,连李建成也不知道。正因如此,他听说二弟脱险活了过来时,感到万分不解。那么毒的两粒药丸溶于热酒中,怎么会毒不死他呢?这到底是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内心充满了失望与惊惶。他知道,秦王府那帮人又会猜到这事是自己干的,从而把矛头指向东宫。不过,这一回他不想再像前番那样前往秦王府探望二弟以遮人耳目,因为明白这无法消除李世民、房玄龄等人对自己的猜疑。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正如李建成所料,张太医一说秦王此病是因中毒而起,房玄龄即刻断定是太子所为。李世民细想了番,也认为房玄龄所猜不无道理,可他知道这事自己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想要以此攻击东宫并非上策。因此,当秦叔宝、尉迟敬德、长孙无忌、侯君集等心腹气愤不已地请求秦王禀奏皇上时,他显得异常冷静,非但不支持他们的主张,还劝说他们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以便引起朝内议论和猜忌。对此,众人不解,一个个睁大困惑的眼睛盯着秦王看,见他神色如此果决,也都将升到喉咙里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唯有房玄龄、杜如晦对秦王的做法表示理解,也就点头表示赞同。

李世民保持沉默的选择使得太子感到诧异和不安,他以为此事二弟应该很容易怀疑到自己身上,依他的性格当会令手下亲信借朝议之际向自己发难才对,因此这种出人意料的平静反倒是让他觉得不大正常,让他心中充满了疑虑,有种在沉默中爆发的危机感。正因如此,他日夜思谋着对策,有时愁得彻夜难眠,直到十多天后见秦王府那边的人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才渐渐放松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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