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一段时间内,李世民几乎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花在针对突厥的武备上。他心里很清楚,要想在军事上压倒颉利,自己就得拥有一支庞大的军队,因此征兵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油然而生。考虑了一番后,他便在朝议时对文武百官们下达了征兵的旨令。说实话,颉利屡次与大唐结盟又单方面撕毁和约犯边,这使得众人感到愤怒和羞辱,他们人人都热切盼望能够尽快灭了颉利,以解心头之恨,所以听说要增兵扩充军力,个个都举双手赞成。李世民见众臣对自己的主张并无异议,十分满足,绷紧的面孔松弛了许多,慢慢地绽露出和悦的微笑。
封德彝见皇上高兴,一时心血来潮,进谏道:“皇上,微臣以为可征中男充军。中男虽说不满十八岁,但其中身材魁梧壮实者可一并征用,如此可使军队年轻化。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封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赞成道,“不错,年轻人身体好,又容易习武,打起仗来有冲劲。倘若朕的将士们都年轻力壮,打败颉利就更有胜算了。”
“皇上,微臣以为不可。”魏征出列反对道,“中男中大都年幼体弱,不适合练兵打仗,更为重要的是,招募十八岁以下的人充军有违律令。”
“怎么不可?”李世民正在兴头上,不料让魏征泼了盆冷水,心里自然不痛快,抬眼瞪了下魏征,忍不住气地说,“大唐律令是规定只能征召年满十八岁以上者充军,可中男中魁梧壮实者,都是那些虚报年龄以逃避徭役的奸民。他们的实际年龄超过了十八岁,征召他们怎么违反了律令呢?”
“皇上所言甚是。”封德彝随声附和道,“再说现今是非常时期,需要年轻力壮之人来壮大军力,尽快将突厥消灭掉,故而可破规定以征集所需人马。”
“封爱卿说的好。”李世民高声说道,“没有足够的兵马,如何去打败颉利,去消除边患?再者,这规定是人制定的,也就可由人来修改。”
“不可!”王珪趋步上前向李世民一拱手,语气坚定地谏道,“皇上,律令乃国之根本,岂可轻易更改?再说今太上皇健在,您不宜修改律令。”
“是呀,皇上,正如王大人所言,律令不可轻易更改。”魏征紧接着劝谏道,“再说军力强大与否,取决于治理得法,而不在于人数多寡。皇上征召身体健壮的成丁,再用正确的方法加以训练,便足以无敌于天下,又何必多征年幼之人以增加虚数?况且皇上经常说,要以诚实和信义治理天下,要使官吏和百姓均没有欺诈。然皇上即位以来,已有几次失信于下天了。难道皇上您这一回还要出尔反尔,再次失信于天下之人?”
李世民听了魏征的话,脸色不由往下一沉,颇为不悦地反问道:“魏征,你说朕什么地方失信天下?若是拿不出证据,就别怪朕对你不客气,哼!”
“臣岂敢信口雌黄,诋毁皇上?”魏征两手一拱,振振有辞地答道,“皇上刚即位时就下诏说:‘百姓拖欠官家的财物,一律免除。’有关部门认为拖欠秦王府国司的财物不属于官家财物,依旧征求索取。皇上由秦王升为天子,秦王府国司的财物不是官家之物,那又是什么呢?皇上还说:‘关中地区免收两年租调,关外地区免除徭役一年。’不久又有敕令说:‘已纳税和已服徭役者,从下一年开始免除。’倘若退还已纳税物之后又重新征回,如此百姓岂能没有责怪之意?现在是既征收租调,又指派为兵员,还谈什么从下一年开始免除?若皇上坚持征兵,又如何向天下人交待?此外,朝廷下辖的各级官吏,平常各种各样的事务皇上都委托给他们办理,从没有说不相信,到了征兵,却怀疑他们使诈,这难道是以诚信为治国之道吗?”
魏征所言句句属实,李世民听了虽觉得有些刺耳,但还是虚心接受了他的批评。沉默了会儿,他面带微笑地回答道:“魏爱卿说的对,此乃朕之过失也。既知错,自当改正。好,朕就此重申,凡事照朕所发敕令办,不得有误。至于征兵一事,朕决定不征召中男。”
“皇上圣明!”魏征弯腰一拜道,“皇上以身作则,知过能改,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假以时日,大唐必定能因皇上励精图治而繁荣富强。”
“说的好,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高兴地说,“朕自登基以来,日夜所思的是如何守住江山,如何治理好国家。朕的心愿正如同魏征所说,是要尽快使百姓富足,国家强盛,使我大唐雄霸天下,让突厥、吐谷浑、薛延陀、高昌,甚至高句丽等蛮夷之邦臣服于朕。朕纵有此番雄心,只是不知能如愿否?”
长孙无忌拱手答道:“皇上胸怀大志,且英明神武,定当能够实现这一宏愿。”
“皇上登基不久,就大力推行均田制、轻徭薄赋、劝课农桑等一系列有利于百姓的政举,使得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府库也日渐充实起来。”房玄龄胸有成竹地说,“皇上,臣敢断言,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大唐就能繁荣富强,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国家。到时突厥、吐谷浑、薛延陀、高昌、高句丽等夷蛮之邦必定会向皇上俯首称臣。如此,皇上雄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就能得以实现。微臣先在这儿恭贺皇上了。”说罢弯腰深深一拜。
“房大人所言甚是。”封德彝讨好似的跟着说,“皇上文韬武略,才过汤、武、高、光,无人可及。有皇上治理,大唐岂能不繁荣富强,雄霸天下?”
“封爱卿此言谬矣。”李世民眼含微笑地望着封德彝说了句,接着又转眼扫了圈立在阶下的文武百官,郑重其事地说,“想要治理好国家,光靠朕根本不行,还得众爱卿齐心协力,共理朝政,尽心尽力辅佐朕。如此,朕才能把国家治理好,以不负天下苍生的期望。众爱卿,你们愿为朕分担重担吗?”
“臣等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堂中群臣皆揖礼表态,口气十分坚定。过了会儿,魏征又补上句,“只是不知皇上信得过臣等否?”
“君臣原本一体,自当以诚相待。”李世民语重心长地答道,“朕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等皆是朕肱股之臣,且当中不少人跟随朕东讨西伐,出生入死,与朕情同手足,感情甚厚。朕又岂能信不过诸位爱卿呢?臣常思隋文帝之得失,以为其最大的过失就是不信任手下群臣,致使诸事自行决定。如此独揽朝务不仅劳神伤身,而且难免出现过失,从而不利于治理好国家。朕不想重复文帝之过,故而欲将军政要务交与众爱卿处理,让你们各司其职,替朕把国家治理好。你等皆是德才兼备之士,善于治理国家。朕相信只要你们尽职尽责,竭忠尽力,就一定能帮朕治好天下。”
“臣等深谢皇上。”众臣齐声答道,“请皇上放心,臣等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以不辜负皇上的信任与厚爱。”
“好,那就有劳众爱卿了。”李世民哈哈一笑,信心满满地高声说道,“朕坚信只要君臣齐心协力,大唐一定能够蒸蒸日上,繁荣富强,雄霸天下。”
“皇上圣明”群臣齐声赞了句。
默然片刻,长孙无忌进谏道,“臣等自然会尽心尽力辅佐皇上,只恐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还请皇上招贤纳士。”
“辅机,你提醒得好啊。”李世民轻点了下头说,“不错,要想治理好国家,就得有大量人才。故而,朕应当广求天下贤才,让他们来替朕治理天下。”
“皇上,您政务缠身,日理万机,哪有空闲来招贤纳士?”长孙无忌关心地说,“微臣以为,皇上当委派他人替您招揽治国贤才为好。”
“爱卿言之有理,朕的确没精力四处招揽贤才,故而得他人代劳了。”李世民把眼睛转身一旁的封德彝,含笑着说,“封爱卿,此事就有劳你了。”
“是,皇上。”封德彝拱手答应,“请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为皇上举荐贤才。”
“好。”李世民满意地说了句,想了想又交代道,“封爱卿,人才优劣关系到国家兴亡,你务必慎而又慎,切不可仓促行事。任用一位君子,则众位君子都会来到;任用一位小人,则其他小人竞相引进。由此可见,如何选人用人,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封爱卿,你肩上的担子不轻,望能替朕选好人才。”
“皇上教诲,臣谨记于心。”封德彝再次揖礼表态道,“皇上,请您放心,臣定当不辞辛苦搜遍天下,为朝廷招来德才兼备的贤才。”
“好,封爱卿乃当今伯乐,定当能替朕寻得千里马。朕只须在此静候佳音,大可不必操心了。”李世民高兴地笑了笑,随后就向众臣宣布退朝。
征兵之事由杜如晦、长孙无忌、李靖等人负责,很快他们就下到各个州县征召兵员。由于政令深得人心,李世民得到了天下百姓的拥护和爱戴,那些符合条件的青年一听说朝廷征兵,就个个争先恐后,踊跃报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各地的征兵工作便顺地结束,征集到了一支庞大而优秀的新军。
对此,李世民非常满意和高兴,当即下旨令李靖、李世勣、秦叔宝、尉迟敬德等将领加紧训练新兵,同时又从府库中划拨银两作添置兵器的费用。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带领各卫将士在武德殿后院练习箭术,手把手指导他们如何习武。
一日训练完毕,李世民立在院中,严肃认真地告诫禁军将士道:
“今天下平定,国土一统,有人便以为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然朕绝不赞同这么做。大唐国内虽说稳定,但周边的戎狄常来骚扰,致使边境不能得到彻底的安宁。为了让边境永无兵患,朕就必须尽力加强武备,以图不久的未来彻底消灭突厥、吐谷浑等蛮夷,使他们皆依附于大唐。只有这样,才能使大唐永绝边患,才能真正让百姓安居乐业。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朕不让你们大兴土木,修池榭筑宫苑,而是专心熟习刀剑骑射,练就一身好本领。一旦突厥等戎狄来犯,你等便可替朕上阵杀敌,为朝廷效力。”顿了顿又提高声音叮嘱道,“各位将士,你们务必谨记朕的话,现在努力习武,到时拼命杀敌。”
“是,皇上。”众将士齐声答了句,一个个抬头挺胸显得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臣等深知皇上武功盖世武,箭术绝伦,故而冒昧恳求皇上不吝赐教。”
“好!”李世民哈哈一笑,爽快地答应道,“你等如此好学,朕岂能不教你们。朕在这向你等保证,只要朕有空,就一定上这儿教你们。”
正在这时,杜如晦忽然从院门外走了进来,那话恰好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他趋步上前,向皇上行过礼,然后神色庄重地进谏道:
“皇上,您不能这样做。大唐律令明文规定,在皇帝住处手持刀刃者当处以绞刑。大臣临朝尚且不准佩剑,何况士卒?再说天子非教武之人,士卒非进见之士,殿庭也非习武之所。皇上所为有悖唐律令,实为不妥,望能及时改正为妥。”
“谁说天子不可教人习武,士卒不可觐见皇上,殿庭不可是习武之地?”李世民不温不火地反驳了句,随即又霸气十足地说,“现今朕是一国之主,所有律令由朕制定和颁布。朕以为可即可,不可即不可。至于‘兵刃至御所者绞’这条规定,朕马上下旨将他废除得了。这样,你该没什么好说吧。”
“这条律令实乃为君主安全考虑,皇上岂可说废除就废除?”杜如晦先是一惊,接着又据理劝道,“皇上让这些卑微之人张弓挟箭于大殿之旁,自己又身处其中,万一有张狂之徒恣肆妄为,您就有可能遭到不测。皇上乃一国之主,若出意外,必定会置社稷于危险之中,臣请皇上三思!”
“朕乃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岂是他人所能加害?”李世民朗声答道,“再说王者视四海为一家,九州之内都是朕的子民。朕对每一个人推心置腹,以诚相待,为何却要对保护自己的将士横加犹疑?若真这样,岂不令天下人寒心?朕相信,天下没有会谋害朕,也不敢谋害朕,所以你尽管放心好了。”
“也许是臣多虑了,可皇上您这样做的确是大有不妥之处,故而朝中不少大臣都在议论此事。”杜如晦揖礼恳求道,“皇上,请停止您的行为。”
“不行,绝对不行!”李世民固执地答道,“朕此举是为了激发全军将士的斗志,让他们百倍努力地训练,个个成为精锐之士,好尽早击败颉利。朕以身作则,激励将士,此乃有利江山社稷之举,岂能因你几句话而半途而废,这不是误了朕之大事,国之大事?不行,朕这回不能听你的谏言。”
“皇上,您……”杜如晦不屈不挠地继续进谏,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世民挡了回去。
“杜大人,你不要再说了,否则别怪朕不给你好脸色看。”李世民一摆手,沉着脸制止道,“朕这是为社稷着想,无半点过错,自当不用矫正。”
杜如晦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李世民,想了想也就只好决定放弃了。默然片刻,他便向皇上施礼告退,转身走出整整齐齐站满了士卒的后院。李世民瞟了眼杜如晦离去的背影,像是故意跟他置气似的,立即带领将士们重新操练。顿时,院子上空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透出股雄浑有力的气势。
在操练禁军的同时,李世民也没有忘记那些竭诚效命于自己的心腹爱将。他心里十分清楚,若没有他们鼎力相助,自己不可能坐上皇帝宝座,故而时刻寻思着该如何报答他们才好。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他终于把封赏之事敲定了。于是,一日早朝时,他便把自己亲手拟好的封赏敕诏交到陈叔达手上,命他当众宣读。虽说李世民论功行赏之事做得相当公正周到,但还是无法令每一个人满意。这不,陈叔达话音刚落,大殿内就响起了一片嗡嗡声。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其间还夹杂着愤愤不平的声音。李世民坐在龙椅之上,面露微笑地倾听着群臣的心声。他不反对异议,反倒是开诚布公地说:“诸位爱卿,朕是分等级排列你们的功劳赏赐,如有不当之处,你等可各自申明。朕以为实有不妥之处,当即纠正,以免委曲了有功之臣。”
“皇上圣明,所有赏赐恰到好处,臣等欣然接受,并无异议。”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拱手回禀道。
“你等只是捉刀吏,并无战功,却能得到如此厚赏,自然是欣然万分了。”淮安王李神通讽刺了长孙无忌等人句,然后带着怨气对李世民说,“臣在关西起兵,首先响应义旗,而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只是捉刀弄笔之人,功劳当在臣之下,而赏赐却在臣之上,这着实令臣难以心服。”
“叔父虽首先响应义旗举兵,但也是自谋摆脱灾祸,且并未最先参与实战。等到窦建德侵吞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次举兵叛乱,叔父又丢盔弃甲,望风而逃。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使大唐江山得以安定,功劳自在叔父之上,赏赐当比叔父厚重。叔父乃是皇族至亲,朕对您确实毫不吝惜,但绝不可出于私心而滥与功臣同赏。朕一向论功行赏,绝不徇私情而有失公正,令众臣不服。叔父,您虽是朕之长辈,但必须服从旨令。”
“这……”李神通被侄儿这么一说,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支支吾吾地说,“皇上所言也不无道理,臣……臣无话可说了。”
“叔父乃识大理之人,岂能不明行赏之理,方才所言,不过一时冲动而已。”李世民见李神通不再无理取闹,高兴得哈哈一笑,替他打了圆场,接着又把目光移向那些依旧在争论的武将,声音不高却威严地问,“今淮安王已无异议,你等对朕的决定还有什么不满之处?”
“皇上论功行赏,不徇私情,令臣等心悦诚服。”武将们看到李神通理屈词穷,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个个诚惶诚恐地回禀皇上。
李世民吩咐道:“好,既然众爱卿对朕的决定没有争议,那吏部就按朕的旨意给有功之臣加官进爵吧!”
退朝之后,李神通怏怏不乐地随着大家一道出走了显德殿。下了落满阳光的台阶,他抬眼瞧见了长孙顺德,上前跟他招呼了声。长孙顺德看见李神通神色抑郁,就知道他还在为刚才之事而苦闷。说实话,他也因未能从李世民那儿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愤懑不已,心里很不痛快,这时见李神通如此这般,便油然而生同病相怜之意,同时也认为找到了同盟者。因此,他一边沿着前往王府的石径慢慢地走着,一边与李神通谈起皇上行赏之事。
李神通听了长孙顺德那席带有挑拨意味的话,胸口便越发堵得慌。他以为李世民有意笼络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这些原秦王府的人,而将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冷落了。可他这人四肢发达头脑比较简单,只会生闷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长孙顺德见李神通对李世民颇有怨望,以为利用他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他在李神通耳边旁敲侧击地挑唆了番,然后直接告诉他唐室宗亲中大多数人原本以为新皇登基能够加官进爵,谁知这个良好的愿望到现在也未能实现,因而难免心生怨气,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带领他们向皇上施压,以便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长孙顺德虽嘴上没明说,可李神通清楚他的意思,就是要他替大家出头。他这人城府不够深,且有股天生的侠义之气,喜欢替别人打抱不平,况且这事也关系到自己的升迁和封赏,因此听了长孙顺德这番话后,就有了领着众人逼宫的意思。长孙顺德见状,暗喜不已,当下又附在李神通耳边教了他几句。这主意的确不错!李神通听了,喜不自禁,伸手当胸拍了下长孙顺德,笑呵呵地称赞对方足智多谋。长孙顺德见李神通对自己言听计从,也乐得哈哈笑了两三声。这会儿,他俩恰巧来到了岔路口。长孙顺德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再与李神通说,就两拳一抱向对方揖礼告辞。
当天,李神通把那几位颇有威望的叔伯兄弟们请到自己府中饮酒聊天。席间,李神通把自己在朝议时所受到的委屈细说了遍,那模样看上去都快要嚎啕痛哭了。在座诸位王爷听了,借着酒气替立下战功的淮安王抱不平,同时又指责皇上不该升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因为他没立下多大战功。说到最后,他们才转到自己身上。他们都是些失意之人,未能在李世民登基中获得自己所想要的东西,心里自然是充满了怨愤与不满。先前,他们因无人出头而不敢公开表示自己的不满,这会儿得知淮安王愿领着自己向皇上讨说法,就一个个涨红着脸把埋在心底的牢骚发了出来。李神通听了,不由一喜,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以为,只要这些辈分比李世民大的宗亲前往显德殿闹事,他就得乖乖妥协,到时候自己的目的便能达到。
准备就绪后,李神通领着那群宗室王爷来到了显德殿。这时,李世民正伏案批阅奏章。他听到内侍奏报,说淮安王领着十余位王爷前来觐见,先是一怔,接着就猜到了他们此番前来的目的。迟疑了下,他大声命内侍传旨宣他们进殿。不一会儿,李神通等人就大踏步走进了庄严肃穆的正殿。他们依次立在阶下,齐声叩拜皇上。李世民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用威严的目光扫了眼众王,然后明知故问他们有何事禀奏。
李神通是为首者,自当先开口说话。他向皇上一拱手,直统统把李氏宗亲想要升官封赏的事儿说了遍。话音未落,其他王爷也跟着向李世民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语言间透出股理直气壮的味道。李世民最讨厌别人向他要官要赏赐,尤其是眼前这些功劳不大而又自以为是的宗亲王爷,听罢胸间不由腾地串出股无名火,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不过,他念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长辈,不好意思当面发他们的火,只得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默然会儿,他板着面孔据理一一反驳他们,说自已绝不会封赏无功之人。李神通等人听了,气得嗷嗷直叫,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跟皇上理论起来,殿内顿时响起了争吵声。
李世民见长辈们如此不顾大局只为自己的私利着想,心里是又气又瞧不起他们,想要是让这些人担任要职,那还不乱了朝纲,害了天下百姓。这么一想,他更加坚定了不能给他们升迁任职的决定。众王听到李世民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越发气忿不已,竟肆无忌惮地指责他目无尊长,忘恩负义。忍无可忍之下,李世民只得拿至高无上的皇权来压这群无理取闹的长辈。他一拍龙案,厉声责备他们以下犯上,若再敢出言不逊,当以忤逆罪处斩。
李神通被李世民的厉色严辞镇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了解这个身穿龙袍的侄儿,知道他向来是说到做到。也是,他都能向自己的亲兄弟举刀放箭,还会不忍心杀他们这些叔伯吗?此时此刻,堂上的王爷一个个愣愣地盯着面露杀气的皇上,脸色刷地发白,吓得浑身不由哆嗦了下。他们心里清楚再说下去,颈上之头就得搬家了,因此只好忍住气,噤若寒蝉。事已至此,他们只能接受失败的事实,毕恭毕敬地向皇上施礼告退。
李世民目送着长辈们离开了大殿,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一头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着两道英气勃勃的剑眉,很快就陷入到沉思之中。刚才众王闹事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使他突然产生了改革维新的念头。当年,李渊为了壮大力量威震天下而大封宗亲为王,同时又为了笼络人心而随意给部下加官进爵,以至于王者近百位,官吏难以计数。这不仅加重了府库开支,而且也难以管理,对国家发展相当不利。当时,李世民就看到了这一点,因而屡次反对父亲这样做,却始终不被采纳。现在他成了一国之主,手握大权,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因此,他便想着手裁减宗室郡王和闲职官员,以根除弊端。
就在这时,右仆射封德彝进殿向皇上禀奏政事。李世民认真听完了大臣的奏报,并当即批复所奏之事。沉吟片刻,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问封德彝:“封爱卿,你以为遍封皇族子弟为王,对天下有利吗?”
“回禀皇上,微臣以为此事对天下不利。”封德彝直言道,“前朝只有皇帝的儿子及兄弟才封为亲王,至于其他宗亲,倘若不是有大功于朝廷,不得封王。太上皇厚待皇亲国戚,将同宗兄弟子侄皆封为王,有近百位,自汉以来也未曾有如此之多呀。宗室之王这么多,朝廷不仅得大量支付他们的开销,还得赐给他们仆役,这对朝廷来说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更为重要的是,大肆封宗室为王,自会招来百姓非议,以为皇上存有私心而不能倾力为民。”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点头道,“朕做天子,是为了养百姓,而不是劳顿百姓来养自己的宗族。为此,朕决定将宗室郡王降为县公,你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封德彝拱手回答道,“只是……这事关系到诸位郡王的切身利益,到时恐怕会招来议论和抵制。皇上,您可得三思而后行哪。”
“陈疴已至此,若不赶紧医治,到时必会因病入膏肓而误了大事。”李世民坚定地说,“朕不能因徇私情而误国误民,所以不管这事有多难都得办。”
“皇上有这决心,微臣以为此事定能成。”封德彝见李世民心意已决,心中一喜,又进谏道,“皇上,您既然决心革除弊端,那索性来次大手术,如何?”
“你的意思是……”李世民两眼盯着封德彝,不明其意的问道,“封爱卿,你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是,皇上。”封德彝高声答道,“皇上,微臣所言乃是裁减官员一事。向日太上皇为了笼络人心以争天下而大肆封官,致使现今官吏人满为患,从而加重府库开支,尤其是那些散官,他们成日无所事事,却坐食朝廷奉禄。臣以为,让百姓供养这些无用的官吏是不合理的,理应适当裁减才是。”
“爱卿所见与朕不谋而合。”李世民抑制不住兴奋地说,“朕早就有这想法,只是苦于无人提议而迟迟拿不定主意。今封爱卿如此一说,倒让朕下定了决心。的确,正如爱卿所言,朝廷各级官吏都显得十分臃肿,白食奉禄的散官也不少,这不仅增加了朝廷的负担,同时也令百姓相当不满。倘若朕能按比例裁减那些无用的官吏,不但能够节省一笔数目可观的开支,而且也会让天下百姓满意。如此一举两得之好事,朕岂能不用心去办?”
“皇上,裁减官吏于社稷大有裨益,确实该做。”封德彝如实地说道,“只是这事牵涉到一大批人,且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恐怕比降格郡王更难哪。”
“再难也得办!”李世民斩钉截铁地答道,“这两件事关系重大,若不尽快处理就会贻误社稷。正因如此,不管有多困难,朕都必须把它们办好。”
“皇上有这决心,事就成功了大半。”封德彝欣喜地说了句,稍顿又问道,“皇上,您是否已经有了裁减官吏的具体方案?”
“说实话,这事朕早有所思,心里头也就多少有了些眉目。你也知晓,朕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李世民哈哈一笑,接着又说,“不过事关重大,朕不得不谨慎而行,自当与朝中重臣商议之后再作决断。”思忖了下忽然对身旁的老太监大声吩咐句,“传旨,宣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进殿。”
没过多久,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快步走进了显德殿,他们毕恭毕敬地向皇上行过礼,便依次入座。李世民对自己的宠臣微微笑了笑,开诚布公地把请他们来的缘由说了通。房玄龄他们得知皇上要对宗室郡王和官吏朝廷大刀阔斧的改革,感到惊讶的同时又很兴奋。说真的,他们早就希望皇上能把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办了。李世民看到他们对自己的决定表示理解和支持,非常高兴,当下就跟他们商议实施方案。
虽说这事牵涉面很广,也很复杂,不过因李世民早有计划,做起来也就变得顺畅多了。李世民先将自己的方案对房玄龄等臣子详细地解释了遍,然后虚心征询他们的意见。房玄龄、杜如晦他们认为皇上有关裁减官员的方案周密且合情合理,切实可行,只是在人员安置上有点苛刻了。也是,不管怎么说,这些将被裁掉的官员曾经为大唐的建立和统一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现在他们又得为大唐的发展做出牺牲,理应得到足够的补偿。就补偿问题,房玄龄向李世民建议在原有的基础上提高一半,并且保留被裁官吏拥有的田产和宅院。杜如晦则就安置问题作了补充,认为不该强行遣送他们回老家,应该遵从他们的意愿,愿意回老家的就回老家,不愿意回去的就呆在为官之地。封德彝、长孙无忌二人没说什么,只对房玄龄和杜如晦的意见点头认同。
李世民出于裁减对象庞大的考虑,才有意降低了补偿标准,以减轻府库支出,至于打算将所减官吏遣送回老家,是担心他们有抵触情绪而做出不利于社稷安稳之事。应该说,他这两方面的考虑也没有什么不是之处,只是从感情的角度上看,对过去的有功之臣有些不够仁义了。起先李世民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不想作任何改变,后来在房玄龄、杜如晦的努力劝说下最终采纳了他们的建议,同意按他们的请求修改方案。
很快李世民就挑选大臣组成领导小组,专门负责精简各级官员之事。这事由封德彝提出,由他亲手主抓再好也不过。不过,封德彝怕得罪人,借故推辞皇上的委任。李世民不想为难这位老臣,也就不强迫他了,想了想便把这副重担交到了长孙无忌手上。长孙无忌也知道这是件卖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也想婉言谢绝,可身为吏部尚书又怎能不做属于自己的分内之事呢?假如他也像封德彝那样找借口推掉这得罪人的差事,皇上非但不会答复,而且还会生他的气。这又何苦呢?长孙无忌这么左思右想了会儿,就硬着头皮把这事接了下来。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委任甚是高兴,大加赞赏了他一番,接着又替这位吏部尚书配置了几位精兵强将,好帮他顺利完成任务。房玄龄、杜如晦虽不直接参与精简人员之事,却有为长孙无忌出谋划策之义务,这是长孙无忌向皇上请求的结果。房、杜二人虽公务缠身,仍欣然接受了皇上所交给的额外任务。到这时候,这事就完全定了下来。李世民搬走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心情畅快了许多,便兴致勃勃地跟大臣们闲聊起来,时不时爆发出愉快的笑声。直到天色暗淡下来,他才领着众臣一道出了显德殿,前往丹霞殿饮宴。
殿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舞姿翩跹,凑响着回肠荡气的《秦王破阵乐》。李世民坐于首位,频频举杯与群臣共饮,一边谈笑风生,气氛十分和乐。
酒过三巡,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乘兴谈论起回荡在耳畔的乐曲,共同回忆起往日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不由发出阵阵感慨。李世民听着众臣的议论和感叹,一手支着红润的面腮,始终含笑的脸上显出沉思状。此时此刻,他也随着这首乐曲追忆起自己所经历过的战争,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战斗画面。他的情绪也因之而波动起来,一忽儿充满战斗的激情和胜利的喜悦,一忽儿又感到失去战友的悲伤与痛苦。他就这样带着复杂多变的心情欣赏着时而激越时而低缓的音乐,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沉迷着回过神来。他望着目光诧异地注视着自己的臣子们微微一笑,然后深有感触地说:
“朕从前曾奉命专行率军征伐,南征北战东讨西伐了十余载,于是民意就流传着这首曲子。虽说此曲不具备文德之乐的温文尔雅,不可算作名曲,然朕之功业却由此而成就。故而,朕发自内心喜欢这首曲《秦王破阵乐》,百听而不厌,以不忘其本也。”
“臣每每听到此乐,便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为曾经历过的战斗而激动万分。”侯君集情绪亢奋地说,“皇上有勇有谋,屡败敌军,令贼寇闻风丧胆。”
“皇上以神武之才平定天下,岂是文德所能比拟?”封德彝奉承道,“夺取天下,靠得是武功,至于文德,当居于武功之下。正所谓文不如武也。”
“爱卿此言差矣。”李世民马上纠正道,“平乱建帝业当凭借武力,治理国家就得仰赖文才了。文武的妙用,各随时势变化而有所不同。正所谓文治武卫,同等重要,不可偏重一方。你说文不如武,此乃有失偏颇,不可取也。”
“皇上教导的对,臣知错也。”封德彝见皇上批评自己,慌忙向他认错。
萧瑀认为封德彝的观点没什么不妥之处,就替他抱不平,婉转地对皇上说:“殷纣王无道,周武王讨伐他。六国无罪,秦始皇率军灭掉他们。人心所向不同,然取得天下的方式一样,都是凭仗武力。这又说明什么呢?”
“萧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王取得天下,更加修行仁义;秦始皇得到天下,一味崇尚欺诈和暴力,这就是长短得失的不同。所以说,夺取天下也许可以凭借武力,治理天下就得靠施仁政以顺应民心。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而要得民心,就必须靠文德。今朕治理天下,自当以文德为重。”
“皇上圣明!”魏征拱手赞道,“皇上以民为本,推行仁政,实乃社稷之洪福也。圣人云: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若皇上能始终将天下百姓放在首位,想百姓之所想,做百姓之欲做,大唐必能繁荣昌盛,千秋万代。故臣以为,皇上当重文德轻武备,把府库银两用在造福百姓的事上,而非多多打造兵器。”
“魏爱卿,你误解朕的意思了。”李世民笑望着魏征说,“朕方才所说以文德为重,并非有轻武备之意。大唐要稳定强盛,就必须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以抵御外来侵略。尤其是现在,突厥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有侵吞之野心。朕若不能击败颉利,消灭突厥,中原就完全有可能被突厥所吞并。正因如此,朕才颁诏征兵,并亲自在显德殿后院操练军士,以显示抵御突厥、吐谷浑等外敌的决心。武备作为国家强有力的保障,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松解。切记,切记!”
“皇上所言极是。”长孙无忌赞同道,“今虽扫灭群雄,中原得以统一和稳定,但突厥、吐谷浑等蛮夷时常犯边,掠夺我大唐子民和财物。为了消除外敌的威胁,自当大力发展军事力量。只有我们有了足够强大的军队,才能震慑那些觊觎中原的蛮夷之邦,甚至将他们灭掉,成为大唐的附属之地。”
“不错,我们的确需要强大的武力作后盾,以保证国家不受外来威胁。”房玄龄若有所思地说,“然臣以为,皇上要想壮大军力,就必须大力发展经济,以增加府库的收入。只有府库充实了,皇上您才有足够的钱去打造兵器,购买良马,补给军需。而要发展经济,就得靠实行合乎民心的仁政。由此可见,文德也是非常重要的,万不可有丝毫忽视。皇上,微臣以为,在加强武备的同时应该大力推行顺应民心的仁政,好让经济得以复苏和繁荣。”
“玄龄言之有理。”李世民抿了口酒,点头同意道,“文德与武备就像朕的两条腿,缺一不可。朕将文德与武备视为同等重要,绝不厚此薄彼。”
“皇上圣明!”杜如晦拱手道,“皇上若真能做到这一点,大唐繁荣昌盛,雄霸天下就指日可待了。”
“说的好,说的好。”李世民欣然举杯,望着众臣高声说道,“来,诸位爱卿,请为大唐的繁荣昌盛干杯。”说着,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群臣见了,也纷纷高兴酒杯,与皇上共饮。
李世民心情好极了,他一边继续饮酒,一边侃侃而谈眼前的歌舞,说到兴奋处击节而吟。臣子们见皇上兴致如此之高,又加上酒兴正浓,也都跟着唱和起来了。宴席间,觥筹交错,吟唱不绝,和乐融融。
这时,老臣萧瑀忽然高声向李世民进谏:“皇上,此曲是用来表现您的丰功伟绩,然意犹未尽。臣以为,当将刘武周、薛仁杲、窦建德、王世充等人被擒获的过程编入进去,如此更能彰显皇上的盖世功业,为后世所景仰与颂扬。”说着又把目光移向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脸上,问道,“房大人,杜大人,你们以为萧某的提议如何?”
“萧大人所言甚是。”还没等房、杜二人开口,长孙无忌像是不想放过讨好皇上的机会,抢着说,“皇上功德巍巍,无人能及,当以舞曲传给后人颂扬。”
“是呀,皇上,请采纳萧大人、长孙大人的谏言,充实《秦王破阵舞》。”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紧跟着向李世民请求。
“不可!”寻思了会儿,李世民断然拒绝道,“薛仁杲、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等人虽被朕所破,然他们皆是一代英雄豪杰,值得朕尊重。况且如今朝廷的大臣中不少是他们的旧部,倘若让他们看见旧主屈辱之态,岂能不伤心吗?朕早已捐弃前嫌,厚爱众臣,岂可为传颂功绩而伤害他们?”
“皇上圣明!”魏征郑重其事地拱手道,“此事虽小,然足以看出皇上的胸襟与仁爱。如此厚爱群臣,必能使君臣一心,朝野合力,国必兴矣。”
“魏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提高声音说,“俗话说的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朕以为要想大唐蒸蒸日上,繁荣富强,就必须君臣齐心,百姓协力。”
“皇上教诲,臣谨记于心。”萧瑀听后面含羞愧地向李世民认错道,“臣方才所言,实为考虑不周,差点就误导了皇上。臣知错,请皇上见谅。”
“爱卿,你何故如此耶。”李世民哈哈一笑,想了想又正色道,“朕以为秦王破阵这曲名杀气过重,不合朕之心意,故而想改其名。众爱卿,以为如何?”
房玄龄附和着说:“这曲名的确过于强调武力而疏忽了文德,不适合皇上所倡导的治国理念。臣以为,确是到了改名的时候了。”
“那该什么名好呢?”李世民笑望着众臣说,“你等皆是熟读经史子集之辈,受孔孟之道醺陶,当能替取个符合朕心的曲名吧?”
臣子们听后,便个个低头凝眉,搜肠刮肚地思索起来。酒席间,顿时默然无语,只有激越的音符在殿中回荡着。
过了会儿,魏征想到曲名,便开口说:“皇上,微臣以为将《秦王破阵舞》改为《七德舞》比较合适。臣不才,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七德舞?”李世民沉吟了声,接着又对魏征点头说,“魏爱卿,还是你才思敏捷呀。朕知道你这七德之名是出自《左传》,所指为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嗯,这寓意很好,甚合朕之心意。好,好,太好了!朕同意采纳魏征的意见,将《秦王破阵舞》改为《七德舞》,以彰朕之文德。”
“皇上圣明!”众臣揖礼赞道。
“来,给朕重舞《七德舞》。”李世民兴致极高,对着殿中那群年轻壮实的舞男高声吩咐句,然后又举酒对众臣说,“众爱卿,陪朕痛饮一宿。”
“谢皇上赐酒。”群臣见皇上如此高兴,也都兴奋起来。他们纷纷举起金光闪闪的玉杯,陪皇上痛饮。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世民再也找不到饮宴时的这份轻松与欢快,而是陷入到烦扰与苦闷之中,因为他的改革方案一经宣布,就遭到了宗室郡王们的强烈反对,他们一个接一个跑来指责他,劝他放弃这一主张。也是,这些享受惯了王者的尊严与富贵的李氏宗亲,怎么能够接受被降为县公的事实?这不仅会让他们失去穷奢极欲的王族生活,而且还会丢掉高人一等的王爷尊严与威风。后者比前者更让他们难以容忍,因为他们身上都流淌着李氏家族的血液,把面子和尊严看得比什么重。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在为王爷的面子跟李世民斗,而且人人欲拼尽全力保住郡王的地位与尊严。
当然,李世民也预料到了这些皇室宗亲不会轻易让他摘掉头顶上的王冠,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挠他的改革举措。可他没想到,这些平日高高在上、温文尔雅的王爷们会为了自己的王冠而学起村野泼妇市井流氓那一套,成天死死纠缠着自己。他先是耐着性子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请求他们多为社稷着想,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阻挠他的政治改革。可惜的是,无论李世民怎么解释怎么劝说,他们就是不听,而且变本加厉地指责他的不是,逼他放弃已做的决定。不过,他们的蛮横与强硬非但没有迫使李世民屈服,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和决心。他清楚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场斗争,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为了大唐的未来,他必须赢得这场斗争,因为只有把皇室宗亲的事做好,才能堵住众人之口,从而大刀阔斧地进行精简官员这项更为重要的工作。
为社稷着想,李世民只得板起面孔硬起心肠对待自己的亲人了。他不再像往日那样和颜悦色地开导他们,而是坚定地拿起权力武器跟他们对抗。他不顾疲倦地连夜起草诏书,严格规定谁敢再阻挠自己的改革,就以抗旨不遵之罪处治,轻者除籍,重者斩首示众。这一招的确厉害,当朝一宣布,那些气势汹汹的王爷们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下去,谁也不敢再吭一声,甚至连看也不敢看一眼龙椅上神色冷峻的皇上。李世民看见众王慑于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敢再跟自己对抗,内心涌起了阵喜悦,面色也随之慢慢缓和下来。默然会儿,他就降格郡王一事颁旨下诏,并命陈叔达当众宣读。
李世民做事的确毫不含糊,干脆利落,近百位皇室郡王中除了李神通、李道宗等几位功勋卓著者外,其余郡王全部降格为县公。这些被降为县公的王爷心头自然窝火,却又不敢冲着使狠的李世民发,怕他六亲不认砍了自己的脑袋。可他们心里又实在是堵得慌,同时还幻想坐回自己的王位。于是,他们聚在一块商量了番,就上太极殿找他们的靠山太上皇了。他们原以为李渊会替自己出面,可谁知李渊也撒手不管他们了。准确地说,不是李渊不想替他们说话,而是确实没有能力帮他们。他心里清楚,现在儿子已经完全掌控了朝政,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已无力左右他了。他不能再替这些宗室郡王做什么,只好反过来劝他们想开点,遵旨从命就是了。那些王爷见太上皇不帮自己,一个个心灰意冷出了太极殿,然后憋着一肚子委屈做他们的县公了。
沸沸扬扬地闹了一阵后,皇室郡王降格县公这件事总算平息下来了。为此,李世民长长地舒了口气,想坐在寝宫里好好休息一下午。孰料,他还没跟长孙皇后说上几句话,就被跑进来的李公公打断了。原来房玄龄有事要面奏皇上,李世民听了,心里不大痛快,但还是命李公公宣房大人进殿。
一会儿后,房玄龄来到了李世民跟前,弯腰向皇上行礼。李世民瞧了眼气宇轩昂的老臣,不紧不慢地问:“房爱卿,此时前来有何事相奏?”
“皇上,臣近日得知秦王府的一些旧属因未能得到晋升而心生怨望。”房玄龄答道,“他们说跟随皇上东征西讨了多年,现今拜官反而在前太子东宫、齐王府僚属之后,心有不甘哪。他们牢骚满腹,说皇上现在只用新人,而将他们这些侍奉您多年的旧臣冷落了。这……”
“玄龄,不瞒你说,其实这些牢骚话,朕早有耳闻。”李世民叹了口气说,“可朕不能因为旧属的埋怨,而放弃用人原则给他们加官进爵。说句心里话,秦王府旧部跟着朕出生入死,平定天下,朕心里又何尝不偏爱他们,不想满足他们的心愿呢?然朕乃一国之君,当大公无私,方能使天下人心腹。朕与你们平日衣食皆取自百姓,因此设官吏定职守理应为百姓,为社稷着想。朝廷设官分职,应择贤才而用,岂能有新旧之分?倘若新人贤能,故旧不才,怎能舍新而求旧?故而秦王府故旧,朕宁可多给他们钱财,也不能乱封官职,以免贻误社稷。”
“皇上之见,与臣不谋而合。”房玄龄一本正经地说,“用人当以才德为准,而非亲疏新旧。只是……皇上,您打算怎么去说服他们?”
“朕以为,不用劝他们了。”李世民沉吟片刻,满有把握地答道,“明日朕就要颁旨裁减官吏,他们都是些明白事理之人,知道后还好意思向朕要官吗?”
“说的是,皇上说的是。”房玄龄给李世民一点拨,兴奋地说,“皇上在着手裁减官吏,他们又怎敢再请求皇上为自己封官,这不是跟皇上较劲?”
“相信他们吧,他们是朕的旧部,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朕。”沉吟会儿,李世民又吩咐句,“玄龄,你马上传朕旨意,按上次所赐给他们加赏。”
“臣遵命!”房玄龄拱手应道,接着又感慨句,“皇上,您真是重情重义,从不亏待忠心于您的人。臣想,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感激皇上您啊。”
“朕,不求他们的感激,只希望自己心里能够踏实些。”李世民动情地说,“朕不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实在是对不住这些跟着朕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皇上,此话言重了。”房玄龄如实地说,“昔日皇上率军打仗,所获赏赐,不论多少全分给了手下将士,自己却一文不取,这哪有对不住他们之处呢?”
“话虽这么说,可朕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他们。”李世民坦诚地说句,接着对房玄龄摆摆手,“好了,玄龄,你我不说这些了,还是谈谈减员之事吧。”
“裁减官吏,历来都是件难事。然皇上谋划得当,先将宗室郡王之事办妥,这就会让那些被裁之人无话可说。”房玄龄故作乐观地说道,“如今看来,这事也不难办了。臣以为,明日皇上颁旨下诏之后,再加上长孙大人他们推波助澜,这事自当可以顺利办成。皇上,您可高枕无忧了。”
“玄龄,朕可不怎么认为。”李世民不以为然地说,“虽说郡王降格之举会对大部分人产生触动,促使他们顺从旨意,然有一小撮人肯定会顽抗到底。”
沉吟了会儿,房玄龄两眼盯着李世民,低声而肯定地说:“若臣没有猜错的话,皇上所指的那部分人应该是忠于太上皇的吧。”
“没错,朕所说的就是他们。”李世民直言不讳地答道,“玄龄,你也知道这部分人对朕心存芥蒂,颇为不满。今听说朕要罢他的官,能不拚死抵抗吗?”
“皇上说的是。”房玄龄不无担忧地说,“这些人虽能力有限,然先前深得太上皇信任和器重。自皇上登基以来,他们就日渐失势,现今又要被罢去官职,怎能不产生抵触情绪呢?虽说这是人之常情,但终究会给皇上革新带来很大的麻烦。皇上,您打算如何来应付他们?”
“先礼后兵。”李世民不假思索地答道,“朕先让长孙无忌、杜淹、于志宁等人耐心劝导他们,若有必要朕将亲自出面。如若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怎么个硬法?”房玄龄连忙问句,略加思索后又迟疑地问,“皇上,您是不是想像前番那样下旨严厉处治不服从者?”
“对,朕就是这么想。”李世民目露杀气地直言道,“玄龄,你也清楚上次若不那样做,那些郡王肯乖乖听从朕的旨令降为县公吗?”
“此法虽好,然恐令皇上失去人心哪。”房玄龄面带忧色地说,“上回皇上针对的只是数十位郡王,这次却得面对数百员官吏,况且他们大都是有功于朝廷之人,当中还有不少是太上皇的亲信。倘若用强硬的方式对付他们,很可能会激起他们的愤怒与怨恨。人员如此之多,皇上您就不怕生乱?”
“说实话,朕也不想这么做。”李世民叹了口气,随即语气坚决地说,“可裁减官吏之举势在必行,绝不能因有人阻挠而半途而废。倘若有人真要阻止此举,朕只能硬起心肠来对付他们了。至于你说的生乱,朕并不担心,毕竟朝廷控制在朕手中,那几个人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玄龄,你大可放心好了。”
“皇上英明神武,他们那些人也的确不敢图谋不轨。”房玄龄像吃了颗定心丸,想了想又说,“可太上皇还健在,若知此事,又该作何感想?”
“不必过分在意太上皇,毕竟他已不问朝政了。”李世民目中无人似的答道,“朕是一国之君,凡事由朕作主,至于太上皇,他本应不该干涉朝政。”
房玄龄听了李世民这句话,先是一惊,接着就慢慢理解了他的用意。的确,李世民这位胸怀大志的年轻皇帝是不应当活在太上皇的阴影里,他应该清洗太上皇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应该实行新政以树立自己的威信,建立自己的功绩。想到这儿,他终于明白了李世民急于精简官吏的真实用意,就是借机清理太上皇的人,铲除他的势力和影响,从而进一步掌控朝廷,使自己成为一个不受任何牵制的皇帝。这的确不够厚道,然而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玄龄,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呢?”李世民见房玄龄沉默不语,就含笑着问,“难道朕刚才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若有,请直言进谏。”
“皇上所言,并无不妥之处。”房玄龄语调迟缓地说,“太上皇已退位,自当不该干涉朝政。只是皇上得诚心诚意孝敬太上皇,他可是您的父亲大人哪。”
“玄龄说的对,百事孝为先嘛。”李世民虚言敷衍了句,其实他对父亲根本就没做到该有的孝敬,到现在他还没能解开心里的那个疙瘩,对父亲依旧心存怨恨,所以很少前往太极殿看望老父。默然会儿,他兀自呵呵一笑说,“玄龄,言归正传吧,我们还是接着谈裁减官吏之事。”
“是,皇上!”房玄龄明白李世民越来越不愿谈论太上皇,哪怕提一提都像会触及他的某根神经。因此,他只好顺着皇上,不再说与太上皇有关的话了。
接下来,李世民就明日宣布裁员之事跟房玄龄细谈了好长一段时间。房玄龄给李世民提了好几条建议,都是有关如何安抚被裁官员。李世民认为他考虑的周全,的确有利于这项工作的顺利完成。于是,他一一采纳了房玄龄的意见,并对他的才干大加赞赏。房玄龄见自己的主张被皇上接受,心里也很高兴。他知道,这样一来不仅能够减少改革的阻力,同时也会让那些被裁的对象感到安慰,因为他们能从精神上得到一定的补偿。为此,他发自肺腑地赞颂了番皇上的英明与仁爱,便起身向皇上告辞,带着份愉悦的心情迈出了装饰精致而华美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