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坂被唐军占领后,李世民的外围战也就圆满地结束了。现在李世民要做的,就是集中兵力对付屯兵于柏壁关的宋金刚。他清楚宋金刚的部队是刘武周的主力之所在,只要自己能把他彻底击溃,那平定刘武周就指日可待了。因此,柏壁一仗便显得极其重要,它关系到平定刘武周的成败,甚至关系到大唐的生死存亡。正因如此,李世民对此战看得非常非常重,可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战役。为了取得这场至关重要的胜利,他绞尽脑汁地思谋着良策,不断地与杜如晦、屈突通、殷开山等商议作战计策,直到寻找到最佳的方案为此。
尽管现今战局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正朝着对唐军有利的方向发展,但是李世民并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依然相当冷静。他认为坚壁蓄锐,待机破敌仍是上上策,切不可因外围战的胜利而贸然出战。正因为这样,他多次在会上强调自己的主张,并勒令各部将士务必遵照既定的作战方案,万不可急于求战。众将早已与主帅的思想一致,他们自然乐意服从李世民的一切安排。回到各自的营中,他们努力向自己的部下做思想工作,力劝他们务必戒暴戒躁,谨守营寨。士兵终于明白了秦王的意图,也就一个个服从他的命令。因此,唐军上下同心同德,坚守不战。
如此一来,可把营外的宋金刚气得快发疯了。他屡屡派遣将士前往唐营挑衅,百般引诱他们出战。然而,唐军个个就像没有血性的妇人一般任由他们怎么辱骂,就是不肯出营迎战。末了,宋金刚只好令部下安心窝在城内休养生息,漫无目的地等待唐军出战。
李世民不怕等,因为他能从龙门、蒲坂、永丰仓等地源源不断地获得粮草等物资的补给。可宋金刚就不敢等了,他呆在营帐中总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非常非常难受。也是,眼看着自己仓库中的粮草逐日减少,身为主帅,哪能不着急呢?可话又说回来,光成天焦急不安又有什么用,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非常迫切非常棘手的问题才是。
这一点,宋金刚心里相当清楚,他无时无刻不在挖空脑汁想对策。他先是派兵在自己所控制的范围内掠夺老百姓的粮食,接着又冒着风险向唐军的地盘偷取粮草。然而,正值青黄不接之时,老百姓的仓中也所剩无几,因此尽管定杨军四处疯狂地抢夺粮草,但是收效甚微。他们不仅没能得到足够多的粮草以供军中所需,而且还把四周的百姓得罪了个遍,使得民怨沸腾。
这样一来,不仅军心动摇,就连民心也背离了他,这令宋金刚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困难,十分凶险。他明白,如果不能及时从这种极其不利的境地中摆脱出来,就不用等李世民率军前来攻打,自己先把自己给打败了。为了避免这种可笑而又可怕的情形出现,他必须想方设法获得足够的粮草,以稳住军心,压住阵脚。那怎么才能得到粮草呢?深思熟虑了一番后,他还是决定像上次一样派兵前往平遥取粮。尽管他也清楚浩州关要有刘弘基、丘行恭等唐将把守,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决定这样做,因为这是解决粮草的唯一途径。
也是,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冒险干一回,或许运气好还真能虎口拔牙,获得自己急需的东西。想到这儿,宋金刚一直布满愁云的脸膛上绽出一丝笑容,郁闷已久的心中豁然开朗了不少。他兀自哈哈一笑,接着就命人飞马前往介州,把自己的指示传达给大将黄子英。
黄子英接到宋金刚的命令后,不免有些犹豫。他镇守介州已有多日,清楚刘弘基在浩州关寨的军事实力。这段时间,刘弘基的兵力非但没减,反倒增加了张德政的五千人马。这样一来,驻扎在关内的唐军与他自己的部队相差不多,而且还在地理位置上占据了绝对优势。此时,若与唐军正面交战,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可是王命难违,他必须率军前往平遥取粮。
那么,自己怎样才能率军顺利到达平遥,把宋王所需粮草取回呢?黄子英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最后决定亲自率领三千人马深夜偷偷绕过刘弘基的营寨前往平遥运粮。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样做风险很大,弄得不好会全军覆没,可再也拿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这样做。
拿定了主意,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然后一转身走出了营署。很快他就来到了军营,亲自挑选了一批精兵强将,命令他们做好出战准备。士兵们听说要去平遥取粮,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惶恐不安,他们知道浩州关隘险要,此趟必定是凶多吉少,然而,军令如山,容不得他们有丝毫退缩。他们只能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一边手脚麻利地做着出征前的各种准备工作。
二更时分,但见介州营中火把闪耀,人头攒动,一片嘈杂。几分钟后,黄子英带领一队人马出了北门,沿着那条草色嫩绿的平坦大道,快速向前行进。约莫半个时辰,三千人马便翻过一座长满树木的大山,踏上条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朝唐军把守的关要艰难挺进。
快逼近唐军关寨时,黄子英突然大声命令部下将所有火把熄灭,人衔枚,马勒口,悄没声息摸黑继续前进。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趁唐军不备之际,偷偷绕过营寨到达平遥。尽管定杨军处处小心,时时在意,没有弄出多大动静,但还是在经过关口时被唐军的哨兵发现了行踪。
刘弘基获知黄子英深夜率军赶往平遥,就清楚他是为了偷运粮草。他先是一怔,默然片刻,接着又对张德政哈哈一笑道:“张将军,你不必此时引兵前往,只须回营歇息就是了。”
张德政不由一愣,不解地直问主帅刘弘基:“将军,难道你要放黄子英他们去平遥取粮吗?”
“正是。”刘弘基微微一点头,答道,“今黄子英深夜引军前往平遥,我等不必惊动他们。待他们返回之时,我再出兵阻击,夺其粮草。”
“此计甚妙。”坐在一旁的丘行恭高声赞同道,“今正值我军缺粮少草之际,不料黄子英竟主动前来相赠,真是天助我等也。”
“好,太好了。”张德政幡然醒悟过来,不禁大声称好,那张微黑稍胖的大圆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默然片刻又问道,“将军,那我们该什么时候行动最好?”
“明日三更时分。”沉思会儿,刘弘基肯定地答道,“黄子英可在天亮之后抵达平遥,然他不敢白天取粮返回介州,必在明晚三更经过此处。”
“将军料敌如神,在下也以为定当如此。”丘行恭高声对刘弘基说道,“只是……在下不知将军将用何妙计击败黄子英,夺得粮草?”
“今我军占据险要之地,且兵马远超黄子英,只须列阵关口,便能将他的粮草夺走。”张德政底气十足地答道。
“将军此言不虚,然不可取也。”刘弘基眼含微笑地望着人高马大的张德政说,“我军虽强过黄子英那三千兵马,但若与他正面交战,必遭他们拼死抵抗,到时我军虽可获胜,也得损兵折将,造成较大的伤亡,这对我们不利,因此我们得尽量想办法避免与敌军硬碰硬。”
“将军所言甚是。”丘行恭随声附和,“在下也以为我军不可硬攻,当以智取。今关隘险峻,山高林密,若我军于要道处设伏,必可轻松取胜。”
“说的好,丘将军真乃智勇双全。”刘弘基夸赞道,“将军所想正与我不谋而合,如此看来,此计的确可行。只是……张将军,你以为如何?”
张德政听罢,连忙不假思索地答道:“将军之计绝妙,在下愿听将军差遣,引兵前往紧要处设伏,以待敌军。”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刘弘基略加思索,应充道,“明晚将军可领两千兵马前往靠近张难堡的北山上埋伏,等黄子英的部队过去再出兵往后掩杀,断其后路。”说着又吩咐丘行恭,“丘将军可率三千兵马埋伏在营寨前两里外的山脚处,听到喊杀声,即刻出兵在前拦住敌军去路。”
“是。”丘行恭和张德政两将霍地站起身欣然领命,高声应答道,“请将军放心,在下定将照令行事,杀败敌军,夺取粮草。”
“好!”刘弘基朗声笑道,“我有你们二位猛将,何愁不能破敌而取得粮草。若不出意外,你俩中必有一人能斩下黄子英的头颅。”
“在下誓取黄子英首级,献给将军。”张德政两拳一抱,信誓旦旦地对主帅刘弘基高声说句。
“好,张将军,到时我定当为你请功。”刘弘基郑重其事地说了句,接着又呵呵一笑说,“夜已深了,请二位将军回去歇息吧。”
于是,丘行恭、张德政二人揖礼告辞了刘弘基。走出主帅的营帐,他们便大步流星朝自己的营中走去。
此时,黄子英正带领部下沿着唐军营前那条小道,偷偷摸摸往前走过去。他们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就连马蹄也给厚厚的一层布包裹住了,行走在泥地上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尽管唐军营寨前一片黑乎乎的,也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定杨军个个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得厉害,异常紧张。也是,此时若唐军突然前来袭击,那就死定了。
面对这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场面,就连主将黄子英也禁不住有点儿忐忑不安。他一面再三叮嘱手下人马小心谨慎,一面举目四处张望,观察唐营的动静,发现营内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半点动静,先是一阵诧异,紧接着又是一阵狂喜。他想,刘弘基他们一定没有发觉自己的行踪,因而不做任何设防。这真是太幸运了!他不禁在心里大叫了声,直偷着乐。当士卒全部度过关寨时,他那张繃得紧紧的脸庞终于松弛了下来,露出胜利般的笑容,接着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抑制不住兴奋地催促部下继续快速前行。
天亮之后,黄子英的部队终于到达了平遥。他像刘弘基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急着运粮回介州,而是吩咐部下白天睡大觉,晚上再出动。中午,他出席了平遥守将郭子琪的接风宴,与他开怀畅饮了一番,过后就醉醺醺地倒在卧榻上酣然大睡。直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才翻身跃起,大踏步走出了郭子琪的营帐。很快他把自己的部下召集起来,命令他们把粮草装好,就地待命。这时,天已经全黑了,军营内外闪烁着灯光。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转眼就到了二更。约定的时间一到,黄子英立即集合部队,命令他们护送运粮车队出城。不多久,一队人马打着火把从平遥城出发,沿着那条通往介州的官道缓缓前进。一路上,黄子英不停地叮嘱部下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千万不要做出大意失荆州的蠢事。
快到三更时分,黄子英率领运粮队绕过一道大弯,到达了张难堡。此处离刘弘基的营寨不远,放眼就可以望见营中零零星星的灯光。他忽然勒住马,举目眺望着笼罩在沉沉夜色中的一大片营寨。默然片刻,他开口命令士卒将手中的火把全部熄灭,不许他们说话,并要求他们尽量减少动静,以免惊动唐军。士卒们得令,一个个把手中的火把熄灭,扔在被露水打湿的地面上。没有火把,他们只能摸着黑向前行走。
一路上,没有人声,也听不到马嘶,只有车轮转动的轱辘声。黄子英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听着阵阵轻微的马车声,心情放松了不少。他想,此时唐兵应该睡死了,这点动静该不会把他们惊醒。尽管如此,当他来到北山时胸口还是禁不住砰砰乱跳,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他不由得抬起头,朝头顶那片黑乎乎的树林望过去。此刻,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他不由得惊出了一声冷汗,直到看见从自己眼前掠过的那只黑色大鸟,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砰地一声落回了原处。尽管只是一场虚惊,却给他提了个醒,使得他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应该说,黄子英的警觉性已是非常非常之高了,可遗憾的是,他还是未能及时发现隐藏在树林中的唐兵。直到张德政率部从山腰间杀出,他才知道自己中了唐军的埋伏。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他只能一脸惊骇地对着部下高声喊叫,命令他们立即迎战。还没等定杨军从惊恐万状中回过神来,唐兵就已经从他们身后冲了出来。他们只能拿起手中的武器,仓促应战。
黄子英很想保住如生命般珍贵的粮草,所以一次次勒令士卒舍命保护它们,绝不能弃粮而逃。士兵们也知道这是他们的命根子,没有粮食,即便不战死沙场,也恐怕得活活饿死营中。因此,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拼命杀敌。无奈唐兵实在太勇猛了,无法击退他们的追杀,末了他们只能且战且走,把一辆辆装满麦粟的推车扔下不管。黄子英见状,不禁大怒,挥槊一连刺死几个逃兵,却也无法阻止部队的溃退。
混战了一阵之后,黄子英感觉形势不妙。若坚持硬拼下去,到时很可能保不住粮草,还得全军覆没,与其如此,倒不如舍粮而保兵马。这么一想,他即刻命令部队快速往前逃跑。士兵们听了,一个个掉转头飞也似的朝关口跑去,他们想赶在唐军前来截击之前,逃出关寨。可惜的是,还没等他们跑出几步,便听得前方一阵炮响。
紧接着,一队人马直冲上前,一把将他们拦住。为首的,乃大将丘行恭。他一眼瞧见黄子英,便拍马舞刀直冲过去。黄子英见是丘行恭,知其武功厉害,想躲开他。然丘行恭欲取头功,哪肯放过他?他冲着黄子英断喝一声,一刀朝他头顶劈去。黄子英看见自己被丘行恭挡住去路,无法脱身,也就只好举槊敌住对手的大刀。两马相错,大战起来。但见火光之下,刀来槊往,快如闪电。
战过百余回合,黄子英渐渐招架不住,心里清楚再这样斗下去,必死在对手的大刀之下。要想逃命,就只能使出自己的绝技。这么一想,他便故意卖了个破绽,等着对手的刀砍将过来。丘行恭不知是计,使出全身的力气挥刀劈向黄子英。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铁链突然从半空中闪出,将那把闪着寒光的刀死死缠住。黄子英见铁链套住了对方的刀口,大喜,使劲往胸前一收。只见丘行恭身子一晃,差点栽倒马下。黄子英见状,赶紧提槊朝对手的胸口刺过去。那槊像闪电般直奔过来,丘行恭惊得直大叫一声,根本来不及躲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一侧闪出柄方天画戟,一把将那槊挡在半空中。黄子英大吃一惊,回头一望,见是唐将张德政,不由勃然大怒,放过丘行恭,挥槊直取张德政,原以为这个可恶的家伙不是自己的对手,谁知他手中那把画戟使得出神入化,难以抵挡。斗过数十回合,黄子英明显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很难应付。面对如此强敌,他只好选择逃跑。于是,他趁张德政回戟之际,拨转马头往平遥方向逃跑。张德政哪肯放走黄子英,拍马挺戟紧追不舍。丘行恭见黄子英败逃,连忙大呼一声,令军士奋力掩杀敌军。顿时,山谷中喊杀声四起,震天动地。
定杨士兵见自己被唐军前后夹击于窄道之中,惶恐万状,乱作了一团。他们已是无心应战,只顾着四处逃窜。然而,唐兵已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他们怎么左冲右突也无法脱身。他们当中不少人死在唐兵的刀枪和乱箭之下,那些两腿发软的人就扑通一声跪地求降。
没过多久,黄子英的三千人马死的死降的降,追随他的不过数十人而已。眼见大势已去,黄子英陷入到极度的绝望与悲愤之中。不过,他倒是很有骨气,宁死也不降,因此尽管张德政边战边劝,就是不肯向他请降。末了,张德政大怒,举戟往对手的胸口直刺过去。此刻,黄子英已是筋疲力尽,虽挥槊迎了上去,却没能挡住自己眼前那把锋利无比的画戟。但见那戟直直插进他的心口,旋即鲜血如喷泉般涌了出来。
张德政随即将浑身是血的黄子英挑落马下,并斩下了他的首级,置于马背之上,然后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画戟,一边向仍在顽抗的敌人喊话,劝他们赶紧投降。那几十位勇猛而忠贞的将士听说主帅已阵亡,顿时嚎啕恸哭。哭过之后,他们一个个视死如归把刀剑横架在脖颈上,用力一抽,鲜血直流地轰然倒下。唐军将士看罢,不禁感慨万端,真没想到黄子英手下竟有这等节烈之士。
很快,山谷中就慢慢地安静下来了。这时,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一道熹微的曙光照亮了黑暗的大地。丘行恭用冷峻的目光打量了下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流淌着的紫黑血液,命令部队回营。张德政似乎急于向刘弘基请功,还没等士兵启程,他便打马往前飞奔。
于是,唐军将士一边推着一车车弥足珍贵的粮草,一边欢天喜地说笑着。一路上,回荡着无比快活的笑声。
不一日,黄子英被斩的消息传到了宋金刚的耳朵里。宋金刚平日与黄子英交往甚密,感情极深,闻说挚友已亡,悲不自胜,不禁泪如雨下。
遥祭了黄子英一番之后,宋金刚又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了。他十分清楚当前的形势,刘弘基占据浩州关要,张德政占据张难堡,他们不仅切断了自己北上取粮的要道,同时也阻止了并州定杨军南下增援。如此一来,他的部队就被唐军完全孤立在河东腹地,情况相当不妙。他知道自己若想早日摆脱这种困境,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柏壁彻底打败李世民。
尽管现在军队因粮草不足而使军心多少有些动荡,但宋金刚还是很自负地认为,只要李世民敢率军出战,就一定能够将他击败。正因为这样,他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把李世民引出营寨决一死战。于是,他当下把杨伏念、尉迟敬德、寻相等将佐召集到自己的营帐中议事。
诸将都赞成宋王的主张,愿意尽快与唐军决战。然而,令他们发愁的是,李世民仗着自己军中粮草丰足而不急于出战,只管将主力藏在营寨中养精蓄锐。这李世民迟迟不肯出营,他们又怎能跟他交战呢?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打败李世民,就只能强行攻破他的堡垒。可唐军营寨异常坚固,而且镇守它的全是屈突通、殷开山、秦叔宝、翟长孙等有勇有谋的大将,要想攻破它,谈何容易!这一点,宋金刚心里十分清楚,因而顾虑重重,不敢贸然做此决定。可以说,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率军强攻李世民。因此,尽管诱敌之计屡屡失败,可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把它作为最佳手段。这不,他冒着再次失败的风险,命令杨伏念、尉迟敬德引兵前往唐营前挑战。
此时的唐军将士已经是百炼成钢了,不论营外的敌军怎么百般辱骂,怎么极尽挑衅之能事,他们就是心如坐禅,不气也不恼,更无出战的欲望。其结果可想而知,杨伏念、尉迟敬德等人忙活了一整天,末了只好耷拉着脑袋回柏壁关向宋王汇报情况去了。
宋金刚听说李世民依然闭门不战,一点也不觉得诧异,只是感叹这个年轻人太有定心力太沉得住气了,同时也为自己的处境更加担忧,内心更加焦虑不安了。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默然半晌,他目光忧郁地望着在座将领们,轻声问道:
“各位将军,我军自去年十一月屯兵柏壁至今已有四个多月了,然仍无半点进展。今李世民坚壁不战,我等当如何是好呀?”
“宋王,在下屡次引兵挑战,然皆无功而返。此非我等不尽心尽力,乃是李世民太奸诈,不上宋王的当呀。”杨伏念皱着眉头答道,“依在下看,此计恐难凑效,若宋王想破敌,得另寻良策。不知宋王以为如何?”
“杨大人言之有理。”沉吟一会儿,宋金刚面色凝重地说,“李世民年少老成,他知道兵力不如我军,故而迟迟不敢领兵出战,而是不派遣小股兵马偷袭绛州、美良川、安邑、蒲坂等地,以稳固自己的后方,同时又遣刘弘基、李仲文等大将镇守浩州、隰州,断我粮道,并阻止皇上派兵南下增援。此人深知用兵之道,其才能不逊于孙膑、吴起。遇上如此劲敌,真乃本王之不幸!”说罢嘴角边泛出丝苦笑。
“宋王,您这是在长他人之志,灭自己威风。”尉迟敬德忽然高声说,“若宋王早听在下之言,强攻唐营,说不定李世民已成在下刀下之鬼啦。”
“将军勇猛有余,然智谋不足也。”宋金刚不满地瞪了眼尉迟敬德,冷笑一声说,“李世民深谙兵法,腹藏万机。若我军贸然强攻,恐遭他暗算。本王倘能把唐军引出营寨,以我军兵力足够击败他们,这岂不是比冒险强攻唐营更稳妥?”
“宋王之计虽好,只是李世民迟迟不肯出战,我等又能怎么样?”寻相一脸无奈地说了句,接着摇头叹息了声。
“今李世民已命军先后攻下了绛州、美良川、蒲坂等地,又于浩州设置关寨,断我军粮草。明摆着,这就是要把我军困死在柏壁关。”尉迟敬德直言道,“依在下看,不论我等怎样辱骂,怎样挑衅,李世民也绝不会主动出战。因此,宋王的计谋已经不管用了。”
“你……”宋金刚忽地变了脸色,气呼呼地喝问句,“尉迟敬德,那你以为怎样才能把李世民赶出柏壁,将唐军击败?”
“在下以为,宋王当率军强攻李世民。”尉迟敬德斩钉截铁地高声应答宋金刚。
“强攻?”宋金刚冷哼一声说,“尉迟敬德,你以为本王不想这么做。可问题是,一旦拿不下李世民,我军就有被他一举攻破的危险。”
“宋王所虑不无道理。”杨伏念思忖着说,“只是……如今,我军粮草将尽,若不尽快击退李世民,就只能坐以待毙了。这该怎么办才好?”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命一搏,或许还能搏出条活路来。”尉迟敬德坚持道,“倘若宋王迟迟不肯出战,到时粮草殆尽,人心恐惶,军心涣散。李世民趁机出战,我军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唐军三万精兵强将?宋王,请三思!”
“是呀,宋王!”寻相紧跟着说,“今我军将士皆知粮草将尽,身陷死地。此时若出兵,他们必将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此,定可击败唐军。”
“置之死地而后生。”杨伏念沉吟着说,“依在下看,二位将军所言颇有道理。事已至此,不管结果如何,也只剩下强攻唐营这条路可走了。倘若我军再不出击,不出半月粮尽士疲,军心动摇,到时李世民伺机而动,那我军危矣。如此看来,宋王倒不如早下令出兵好啊。”
“杨大人,你也以为我军当即刻强攻唐营?”宋金刚眼皮不禁一跳,紧盯着杨伏念明知故问句。
“正是。”杨伏念很坚定地回答道,“我军已被困于柏壁数月,迟迟不能逼近长安。对此,皇上也不大满意。请宋王早作决断吧!”
不错,刘武周对宋金刚军长时间被阻于柏壁感到焦虑不安。他原想宋王率领的主力部队能够势如破竹,扫平河东之地,很快渡过黄河直逼长安。可事与愿违,宋金刚却被李世民堵在柏壁四个月之久,迟迟不能前进半步。与此同时,绛州、美良川、蒲坂等战略要地却先后被唐军占领。这怎能不使刘武周对宋王心生不满呢?宋金刚也明白这一点,心里常为此事发愁。他清楚刘武周多变的性情,如果不能帮他完成心愿,就会倍受他冷落,甚至有性命之虞。想到这儿,他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两道浓眉皱得更紧。现在看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冒险殊死一搏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然后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众将,用低沉的声音答道:“既然诸位都这么认为非强攻不可,本王也就只能答应你们的请求了。好,本王命你等明日出兵。”
“宋王英明。”杨伏念高声说道,“今将士皆肯为宋王效死沙场,必能大败唐军,手刃李世民的狗头献给宋王。请宋王尽管放心!”
“好!”宋金刚听了,绷紧的面部活泛了些,郑重地叮嘱句,“请诸位同心协力,奋勇杀敌,以报效朝廷,报效皇上。”
“是。”众将两手一抱,齐声答了句,接着便纷纷离开了宋王的营帐,回各自营中准备明日的战斗。
第二天上午,杨伏念、尉迟敬德、寻相等大将率领三路大军出了柏壁关,浩浩荡荡直扑唐军营寨。一路上,旌旗飘动,尘土飞扬。
不多时,定杨军来到了唐营前,他们摆开了阵势,欲与唐军决一死战。
李世民听到营外震耳欲聋的叫阵声,相当镇静,不露一丝慌乱。他身跨战马,手执长槊,英姿勃勃立在营寨前,两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寨外密密麻麻的人马。这回前来挑战的敌军比以往任何时都多,少说也有五六万,可谓声势浩大。瞧这样子,李世民心里就明白这一次杨伏念、尉迟敬德他们不是前来诱敌,而是要强攻自己。虽说敌军人马众多,将近是唐军的两倍,可李世民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坚信,唐军一定能够守住营寨。
这时,屈突通、殷开山、秦叔宝三员大将拍马从一侧飞奔到秦王面前,依次向他禀报军情。过了会儿,秦叔宝不无忧虑地对李世民说道:“秦王,外面贼军气势汹汹,大有把我军一口吞掉之势。”
“的确如此。”李世民沉声说道,“今宋金刚命军倾巢而出,其目的就是要一举拿下我们。”
“就凭杨伏念那群乌合之众,哼!”殷开山一脸不屑地说,“敌军人马虽众,然我大唐将士勇猛无敌,可以一当十,岂是我虎狼之师的对手?”
“将军之言,可长我军士气。”一直陪在李世民身边的杜如晦瞧着殷开山微微一笑,一分为二地说,“我大唐将士的确勇猛,然对手也非平庸之辈,其军中也有不少悍将,尉迟敬德便是。此人智勇双全,英雄无敌,将军须得小心为好。”
“杜大人所言甚是。”屈突通接口道,“宋金刚军中大部是能征善战之徒,更兼有万余突厥铁骑,实为劲敌,我等切不可轻敌。”
“将军说的好。”李世民对屈突通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转眼望着营外高声叫嚣的定杨军说,“今敌军兵马众多,气势正盛,人人欲与我军决一死战。面对如此背水一战之师,我等岂可小看他们。”说着又把眼光移到殷开山脸上,“本王深知殷将军骁勇,然也不可有轻敌之心。”
“秦王教导的是,在下当谨记于心。”殷开山脸露赧色,低声答道,“请秦王放心,在下一定会遵照您的命令守住营寨”
“好,有殷将军在,本王岂有不放心之理。”李世民哈哈笑道,“本王相信,只要诸位将军肯闭门坚守,不论杨伏念、尉迟敬德如何攻,也休想跨进我营寨半步。”
“闭门坚守?”秦叔宝迟疑地盯着李世民高声问,“秦王,今杨伏念率大军强攻我营,难不成我们还要像平日那样坚守不战?”
“对!”李世民毫不迟疑地答句,接着又面带微笑地对秦叔宝说,“叔宝,我知道你急于出战,然时机尚未成熟,不可出营迎敌。”
“秦王,今强敌压境,来势汹汹。若我军只一味坚守,哪能守住营寨?”秦叔宝心存疑虑地问李世民。
“能,一定能!”李世民非常肯定地答道,“我军驻扎于险关要道,且营寨坚固,易守难攻。今敌军兵马虽多于我军,然只要我大唐将士拚死抗击,就一定能够挫败他们的进攻,稳稳守住营寨。杨伏念见久攻不下,必会引军自返,到时我等便可乘机掩杀,进一步削弱宋金刚的实力。”
“秦王此计甚妙。”杜如晦点头笑道,“今宋金刚令杨伏念率大军前来挑战,此乃破釜沉舟之举。若此时我军依然能够坚守营寨,并趁机狠狠反击敌军,必能大伤他们的士气,到时宋金刚只能呆在柏壁关内一筹莫展了。”
“言之有理。”李世民自信地说,“我敢肯定此仗一败,宋金刚就再也坐不住了,他必会向北撤退,过介州以取粮草。”
“秦王所言极是。”杜如晦胸有成竹地说,“今宋金刚之所以肯贸然出兵强攻我军,是因为其军中粮草将尽,不得已而为之。倘若今日我军能坚守营寨,不让敌军得逞,宋金刚定会因粮秣断绝而不得不引军后撤,到那时秦王便可率军追击,一举而击败宋金刚,直指太原。”
“克明说的是。”李世民赞同道,“宋金刚已被我军堵截于柏壁四个多月,又给刘弘基、张德政断了粮道,无法得到粮草补给。依我看,不出五日,其军就得人无饭吃马无草喂了。如此一来,军心岂能不动摇?宋金刚深知用兵之道,懂得军心乱兵必败之理,故而必会在此之前,引军撤出柏壁。而要迫使宋金刚后撤,就必须想方设法守住营寨,不给他任何喘息机会。由此可见,今日之战至关重要,切不可懈怠。”
“秦王之言,在下当谨记。”殷开山两手一拱,向李世民表态道,“秦王请放心吧,在下定将率军挡住杨伏念,死死守住营寨。”
紧接着,屈突通、秦叔宝也不约而同地向李世民高声承诺:“殷将军说的对,秦王,我等将拼死坚守。”
“好,只要众将齐心协力,奋勇杀敌,我相信此战必胜。”李世民信心百倍地说,“如此,击败宋金刚,铲除刘武周,收复失地也就指日可待了。”
“是,秦王。”屈突通等将佐似乎被李世民的信心感染了,一个个热血沸腾,拱手高声答道,“请秦王下令吧。”
“诸位将领,请立即回到各自的营寨率军抗击,务必确保营寨不失,违令者斩!”李世民神色威严,声音洪亮地向众将下令。
“遵命!”屈突通、殷开山等将军齐声应答,然后掉转头,策马朝自己所负责的营地飞驰而去。
这时,定杨军已在唐军营前叫阵了好半天,看见李世民依然如故地坚守不出,不免有些失望和气恼。于是,他们不想再做这种无用功了,掉转头纷纷向主帅杨伏念请战。杨伏念原是指望唐军会因沉不住气而主动出营迎战,这样就更有信心将他们打败,可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已经是微乎其微了。不,准确地说,是根本不会发生。这样一来,他就只能答应将士们的强烈要求,即刻下令强攻。
于是,几分钟后营寨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定杨军在杨伏念、尉迟敬德、寻相三员主将的率领下,排山倒海般冲向营门。唐军将士见贼军汹汹而来,一点也不惊慌,一个个沉着冷静地举起手中的刀枪和弓箭,迎接他们的到来。不一会儿,箭如飞蝗般纷纷射向营外层层叠叠的敌军。定杨将士举起手中的盾和兵器,以抵挡如雨般倾泻而下的箭矢。尽管他们不停地舞动着手中的武器,却还是挡不住密集如雨的飞箭,只见一个个士卒应弦倒下,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唐兵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号,越发来劲了,那箭就更加密集地射向敌阵。
尉迟敬德见唐军箭势如此猛烈,清楚如此硬冲,必会造成巨大的伤亡。默然会儿,他向主帅杨伏念请求暂缓进攻,后撤到箭矢的射程之外。然而,此时杨伏念被唐军如此强大的攻势激怒了。他像一只丧失了理智的疯狗,根本就不顾部下的伤亡,只管挥舞着手中那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双铁戟,歇斯底里地命令部队继续前进。因此,对尉迟敬德的进劝,他压根儿就听不进去,反而厉声怒斥他一顿。尉迟敬德无力阻止军队做无谓的牺牲,只能无奈地仰天长叹数声。紧跟着,他挥舞着手中的长槊,策马直往前冲过去。他想凭一己之力来挡住漫天飞舞的乱箭,以减少士兵的伤亡。
然而,尉迟敬德的努力并没有取得多少成果,他身边的士卒们依旧是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血泊之中。为此,他很难过,也很愤怒。此时,他把所有的怒火与痛恨都撒在了唐军身上。于是,他不再劝杨伏念撤退,而是率领部下奋勇冲上前。几经生死,几番努力,他终于带着几百人马来到了距栅栏不到一米之处,抬眼看见了立在自己头顶上方的李世民,心头一热,就冲着士兵大喊活捉李世民。
李世民低头看见了一员黑脸红须、虎背熊腰的猛将,就知道此人正是名振遐迩的大将尉迟敬德。他听到对方在骂自己,不恼,反倒是哈哈一笑,高声劝他为何不弃暗投明,择贤主而事。
尉迟敬德听罢心头不由一动,像是被什么说动了似的,但片刻过后突然挥起手中的马槊指着李世民大骂一声,旋即又命令部下攻寨。士卒得令,一个个奋不顾身冲上去,却很快又被唐兵击退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被唐兵杀死,只剩下数十人随同尉迟敬德往后退。尉迟敬德清楚李世民亲自把守的营门是牢不可破,所以就决定绕开他,往西面跑去。于是,他便立即拍马挺提槊,引着残部杀向西门。
此时,杨伏念、寻相的部队也接近了唐军营寨。他们看见唐兵严阵以待,深知要攻破敌营非常之难,可还是决定迎难而上。于是,杨伏念一声令,将士们便挥动着手中的刀枪迎着飞箭冲上前。他们攻门的攻门,攀墙的攀墙,一心想打破坚固的壁垒,杀进营寨。然而,他们的幻想正被英勇善战的唐军将士慢慢地击破。尽管定杨将士努力攻击唐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他们依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他们被唐兵死死挡在营门之外,无一人进入营内。对此,杨伏念感到非常沮丧与失望,清楚这样对攻下去,自己非但不能称心如意,反倒得继续损兵折将,可就是不甘心再次败在李世民的手下,不甘心这样徒劳无功。因此,他不顾尉迟敬德再次相劝,固执地催促部下继续进攻。
两军混战,鼓声震天,杀声动地。但见刀光剑影之下,人头坠地,残肢纷飞,血如雨下,情形相当惨烈。
直杀到正午,杨伏念依然没有攻破唐军营寨,而部队的伤亡却越来越大了。此刻,他望着横七竖八地倒在自己脚下的兵卒,也不由得动了丝恻隐之心。沉然半晌,他终于做出了撤退的决定。定杨将士们已是身心交瘁,极需休整,得知可以暂时后撤歇息,那一张张疲倦的脸庞上露出笑容。他们纷纷掉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眼前那片长满春草和开着各色野花的斜坡走过去。
唐军见杨伏念率军撤退,便纷纷向李世民请战,想趁敌人撤离之际出营袭击。李世民却不答应,要求他们继续坚守不战。众将心中纳闷不已,皆睁大眼睛疑惑不解地盯着秦王。
过了会儿,秦叔宝忍不住问道:“秦王,今杨伏念引兵往后撤,正是我军乘胜追击的好时候,您为何不命我等率军追击他们?”
“叔宝,你看看杨伏念和尉迟敬德皆殿军在后。”李世民横槊坐在马鞍上,手指着缓缓退却的定杨军,“这说明他们对我军偷袭已有充分准备,若此时我军贸然出战,必为他们所反击,到时非但不能打败杨伏念,反倒有可能被他乘机破了营寨,这就是我为何不让你等引兵出城的缘故。”
众将听了李世民这番话,方幡然醒悟,纷纷拱手赞叹秦王英明,料敌如神。
李世民朗声一笑,接着把眼睛转向杜如晦,问道:“克明,想必你也跟我不谋而合吧?”
“正是。”杜如晦呵呵一笑道,“杨伏念虽非韩信、白起之流,然也身经百战,颇知兵法,今见久攻不下,将士疲惫,便欲以退为进,伺机反击。敌军虽有伤亡,然也不过十之一二,未伤元气。倘若此时我军弃营而出战,杨伏念、尉迟敬德必率军反扑,到时就凶多吉少了。”
“说的对。”李世民点了下头,眼里含着笑说,“杨伏念此人善用诱敌之计,不过遇上我等高手,故而屡试不爽,且最终必为我军所败。”
“秦王英武神明,料敌如神,杨伏念这等鼠辈岂是您的对手。”屈突通高声赞道,“既然秦王已识破了杨伏念的奸计,必定有破敌之妙计吧。”
“秦王,我等愚钝,请明示。”殷开山对李世民一拱手,谦恭地说句。接着,秦叔宝、翟长孙等将领也跟着殷开山问李世民御敌之策。
“好,本王就说给你们听好了。”李世民抑制不住得意之色,当即回答众将道,“本王已经料定杨伏念会命令部下在草地上起锅造饭,以作休整。敌兵与我军交战了整整一个上午,早已是筋疲力尽,极需歇息。他们吃过午饭,又见我军偃旗息鼓,自会放松戒备,卧地而睡。”
“此时,我军突然出兵,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杜如晦没等李世民说完,就兴奋地说,“秦王此计太妙,令在下五体投地。”
“如此一来,我军就可把敌军打败,活捉杨伏念。这真是太好了,哈哈!”言罢,秦叔宝高兴得直哈哈大笑。
“秦将军,你别高兴太早了。”杜如晦向秦叔宝头上泼了盆冷笑,不紧不慢地说,“杨伏念手下兵马依然众多,且人人都抱定必死之心,他们不可能让你等彻底击溃,若不出在下所料,我军只能趁机掩杀对方万余人而已。不过,这已是大胜了。”
“克明所言甚是。”李世民认同道,“今敌军兵势尚强过我方,若全军出去,恐有闪失。故为稳妥起见,本王只能命一半人马出战,其余坚守营寨。以如此兵力想杀掉五万敌兵,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正如克明所说,能斩杀杨伏念万余人马,就一场可喜可贺的大胜。”
“秦王说的是.”翟长孙半天插了句,“杨伏念不仅兵多将广,更有近万突厥铁骑,绝不可小觑了他们。因此,我军在袭击敌军时,当稳住营寨。”
屈突通冷静地说:“这是场持久战,不可能一蹴而就,当步步为营,慢慢削弱敌军力量,最后消灭他们,获取最终的胜利。”
秦叔宝皱着眉头低声说:“我军已在柏壁与宋金刚相持了近五个月之久,若此时不能趁机击垮杨伏念,那不知何时才能打败宋金刚。”
“叔宝为人性急,自然是有些等不住了。”李世民望着秦叔宝放声一笑说,“不过,你也不用等多久了,不出意外,旬日之内便可夺取柏壁关。”
“真的?”秦叔宝眼里闪着惊喜的光,高声问李世民,“秦王,你怎么知道我军十天之内可击败宋金刚夺得柏壁关呢?”
“是呀,秦王,在下愚钝,请明示。”殷开山又喜又疑地瞅着李世民说句,其余将领也紧跟着请求秦王解释。
“今宋金刚遣杨伏念率主力强攻我军,然将无功而返,且损兵折将。如此,宋金刚岂能不惊恐不安?”李世民两眼凝视着一里开外的定杨军,一边信心十足地说,“当然,更重要的是,其军中缺粮,难以坚守下去。粮断之日,也就是宋金刚撤离柏壁之时了。”
“秦王真是神机妙算哪。”杜如晦感叹道,“宋金刚见军中无粮,恐生兵变,必引军北撤,到时我军便可乘机追击他们,大败宋金刚。”
“如此,宋金刚已是本王囊中之物。”李世民肯定地说,“不管他逃得多远,本王当率领你等追杀他,直抵晋阳,剿灭刘武周。”
“秦王放心,我等一定与您并肩作战,誓死剿灭刘武周,建不世之功。”屈突通两拳紧抱,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紧接着,其他将领也跟着屈突通向秦王宣誓效忠。李世民听后,十分欣慰,对他们大加赞赏了一番。沉吟片刻,他挥槊直指敌军,高声问道:“今敌军皆纷纷解甲弃械,席地而坐,卧草而憩,这正是袭击他们的绝佳时机。本王正欲遣兵出营,谁肯替我领军出战?”
话音未落,屈突通、殷开山、秦叔宝等唐将争先恐后向李世民请战。李世民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由秦叔宝、翟长孙率军出战。
“秦叔宝,翟长孙二将听令,本王命你俩率部下一万兵马立即出营突袭敌军。”默然片刻,李世民神色威严地向部将下达命令。
“是,秦王。”秦、翟二将挺身抱拳,高声应答,随后他们拨转马头,朝营中飞驰而去。
不到一刻钟,秦叔宝、翟长孙二员大将率领一万精兵出了寨门,如离弦之箭直朝敌军飞奔而去。很快,大唐铁骑就冲进了敌阵。
此时,定杨军正处于松懈状态,他们发现唐兵突然朝自己狂奔而来,不由惊愕万状,慌忙从茵茵的草地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披甲执锐,仓促应战。其中一些人还来不及飞身上马,或是挥动手中的兵器,就被直冲上来的唐兵砍去了脑袋,成了刀下之冤鬼。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的确令定杨将士措手不及,乱作一团,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且战且走。唐兵乘势大开杀戒,长驱直入敌阵之中。但见手起刀落处,人头纷纷滚落,惨号之声不绝于耳。目睹此情此景,主帅杨伏念也是七魂丢掉三魄,惶恐万状地边喝令部下撤退,边打马往前飞奔。
只有尉迟敬德镇定自若,率领部下三千兵马,掉转头一把截住了唐军的去路。秦叔宝见一员脸黑须红、虎背熊腰的大汉纵马挥槊,左冲右突十分勇武凶悍,一连伤了自己十多位弟兄,不禁又惊又怒,便拍马直冲过去,高举双金锏,一把挡住那猛汉的马槊。
尉迟敬德感觉双臂有点儿发麻,不由一惊,抬眼瞧见一位脸盘宽大、眉毛粗直、唇髭短粗的大汉,知他是赫赫有名的山东秦叔宝,便大声喝问对方。秦叔宝答过话,举锏向尉迟敬德头顶劈来。尉迟敬德挥槊一抵,把秦叔宝直震得双手欲裂。两员悍将皆施膂力过力,武功盖世,且互不相让。但见阳光下锏来槊往,银光闪动,不时发出阵阵清脆响亮的撞击声。
两人大战百余回,也难分高下。秦叔宝暗自称尉迟敬德黑神煞之名绝非浪得;尉迟敬德也佩服秦叔宝双锏名不虚传,着实厉害。两位英雄都在心里夸赞对方,可手中的兵器却不留情面,招招刺向对方的要害之处,欲取其性命,扬己名声。又斗过两百回合,两将依然是精神抖擞,越战越勇,谁也占不到一丝上风,谁也不甘落半点下风,直斗得天昏地暗,也无法教对方屈服。
这时,杨伏念见唐军主将秦叔宝被尉迟敬德死死咬住,不得前进半步,就定下神,命令寻相引军从两侧杀了回来。
唐将翟长孙见状,跃马挺枪直奔寻相。两马相交,奋力厮杀起来。翟长孙虽勇武凶悍,却不能将寻相的双鞭立马打下,只得与他缠斗。如此一来,唐军主将秦叔宝和翟长孙皆被定杨两员大将死死缠住,一时半会脱不了身。杨伏念见有机可乘,便立马引兵杀向唐阵。唐兵虽勇,然挡不住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只得且战且退。
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对唐军不利。秦叔宝正与尉迟敬德酣战,猛地放眼一望,见自己部下节节败退,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他清楚自己再这样赌气跟尉迟敬德斗下去,必会导致一场惨败,到时如何向秦王交待?这么一想,他便当机立断,使出了杀手锏,只见他双锏一合,并力向对手打过去。但听哐当一声巨响,迸射一串耀眼的火花。与此同时,尉迟敬德也忍不住啊地一声,连人带马倒退了几步。秦叔宝大喝一声,策马往后飞驰而去。等尉迟敬德回过神来,秦叔宝已跑出百米开外,想追也追不上了。他只好勒马立在那儿,目送着秦叔宝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就在秦叔宝得以脱身之时,翟长孙也将寻相击退。不过,他并没有即时后撤,而是率领部下顽强抵抗敌军。紧接着,秦叔宝也率军杀了回来。两军合在一处,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个个奋勇杀敌,直把定杨军堵在营寨之外,不得前进半步。
此时,营门突然敞开,屈突通和殷开山各率一支军从两侧飞奔出来,喊声震天。杨伏念见状,大惊,以为唐军主力要往后包抄自己,便慌忙喝令部队快速撤退。秦叔宝明白这是秦王疑兵之计,也不追赶,只命军士迅速撤回营内。
没过多外,秦叔宝和翟长孙率军回到营内。李世民亲自前来为两位将军道喜,说此战能斩杀万余贼军便是大功。尽管如此,秦叔宝心里仍不大痛快,因为既没有打败尉迟敬德,也未能把敌军杀得落花流水,折其大半兵马。在他看来此仗不能算获胜,因而不好意思受赏。
这边的秦叔宝是有赏不想要,而那边的尉迟敬德却是无罪也得受罚。宋金刚见杨伏念未能攻下唐营,反倒是损兵折将两万,气就不打一处出。论理罪在主帅,然杨伏念身为左仆射,又是皇上的宠臣,他哪敢当众责罚他呀。这样一来,他就只能把胸中的怒火撒在尉迟敬德这位偏将身上了,当众狠狠地责骂了尉迟敬德一顿,又决定把他绑起来打八十大军棍,好在杨伏念出面求情,才得以逃过此劫。
尉迟敬德为人纯朴厚实,耿直仗义,平日对部下又好,因而深得他们的喜欢与爱戴。士兵们见自己的主将屡遭宋金刚无端责罚与欺凌,心里暗暗为他叫屈,为他抱不平。有几个跟尉迟敬德私交不错的副将趁一块喝酒之际,斗胆劝他率部下投靠李世民。尉迟敬德当面声色俱厉地喝斥了他们一顿,心里却认为他们的话颇有道理。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尉迟敬德清楚宋金刚、刘武周之辈只是强盗贼首,终难成大器,而秦王李世民英武神明,更兼德义广播,不日当为天下之圣主。说心里话,他很敬佩年轻有为的秦王,也想为他效命,然而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忠诚阻止了他这么做。尽管现在宋金刚已经到了穷途未路,但他仍然不想背弃这个屡屡亏待自己的主帅,因此当有人劝他转投李世民时,他断然拒绝了,并反过来劝他们继续忠于宋王。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尉迟敬德这样在危难之际依然心若磐石,矢志不渝。定杨军中不少士兵因面临断粮受饥而情绪骚动,渐生逃跑降敌之心。杨伏念、寻相等将领探得军心生变,就慌慌张张地向宋王禀报。宋金刚听后,勃然大怒,欲用暴力进行镇压部下反叛,却给杨伏念劝阻了。
“倘若宋王派人四处捕杀那些心生异志者,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引起更多士兵背离您。”杨伏念进谏道,“如此,军心必大乱,宋王危矣。”
宋金刚阴沉着脸说:“若不加以制止,任由他们逃跑降敌,不出几日,本王五万兵马就所剩无几了,这不同样危在旦夕吗?”
“宋王言之有理,今将士离心,军心浮动,确实是危在旦夕呀。”杨伏念叹息道,“然这也不能全怪罪他们,今我军被困于柏壁已近五个月,且军中粮草将尽,即将面临饥饿和死亡的威胁。生,乃人之本性,谁不想方设法逃命呢?故而,军士人心惶惶,蠢蠢欲动,此乃情理之中的事。”
“杨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宋金刚想了想说,“今军心涣散,士气低落,皆无心守关,而唐军气势正盛,咄咄逼人。这……我等该如何是好?”
“办法倒是有,就是不知宋王肯听否?”杨伏念两眼盯着宋金刚,若有所思地答句。
宋金刚眼睛一亮,连忙高声问道:“什么办法,请杨大人直说吧?”
“撤出柏壁关,回师太原。”杨伏念简短地回句。
“这……这怎么行呢?”宋金刚迟疑地说,“我军自鄯阳一路杀来,好不容易才到达柏壁,今眼看可杀入长安,活捉李渊,怎可无功而返?”
“宋王,在下也不忍心丢弃柏壁。”杨伏念微蹙双眉,轻叹一声说,“但事已至此,我等若不趁早撤走,恐为李世民所擒。”
宋金刚心有不甘地说:“李世民今见我军屡败,且缺粮少草,必会乘机率军前来挑战。如此,我军可与之背水一战,到时说不定能转败为胜。”
“宋王,李世民不可能出战。”杨伏念兀自摇头道,“唐军自入柏壁以来,其主力一直坚守不战,只遣小股兵力伺机袭扰,断我粮道。其目的就是想将我军困在柏壁关,待粮尽而自退。今唐军虽胜,然李世民并没乘机率军追击,这足以说明他无心出战。故而,宋王想待唐军主动出击,与之决战,实无可能。今我军粮草尚有,军心未散,可趁机引兵北撤,前往太原与皇上共同御敌。在下以为,此乃上策,不知宋王意下如何?”
宋金刚听了杨伏念这番精辟的分析之后,思想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明白与其坐在这儿等死,倒不如回师北上,以保现有兵马不失,待时机成熟后,再率军重新杀回来,以报今日之耻。这么一想,宋金刚便准备采纳杨伏念的建议,回师太原。
可就在此时,宋金刚的头脑里突然又冒出了一个疑问,有点焦虑不安了。沉默了好半天,他才神情疑虑地对杨伏念说:“本王欲引军回太原,然恐唐兵乘机追袭。这……这将如何是好?”
“宋王多虑了。”杨伏念哈哈一笑,胸有成竹地答道,“李世民为人奸猾,得知我军撤出柏壁关,必当追击。然智者千虑,也难免有一失。李世民以为宋王当粮尽之后方肯引兵北上,故而今夜必命军坚守不出。若宋王此时就令军北撤,必出李世民所料,待他知晓后,我军已出柏壁了。”
“嗯,杨大人言之有理。”宋金刚微微点了点头,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几案大声道,“好,本王决定,今夜撤军。”
“宋王英明。”杨伏念两拳一抱,悦声说道,“在下这就前往各营传令,命全体将士即刻做好准备,二更出发。”
“那就有劳杨大人了。”宋金刚客气了句,一头靠在雕花椅背上,轻轻舒了口气。可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的心像什么堵住了似的,有点发慌。
定杨将士听说可以马上撤出柏壁,脱离险境,个个兴奋不已,满心欢喜,他们以饱满的热情,积极做着撤退的种种准备。还不到出发时间,他们就已经备好了马,列好了阵,静静地等待着宋王的命令。此时,夜空中挂着一弯月牙儿,淡淡的月光把大地照得一片朦胧。
二更时分,宋金刚终于身跨黑马,手执大刀,威风凛凛来到将士们跟前,声如洪钟地向他们下达出发命令。于是,很快人头攒动,马蹄飞扬。他们沿着通往晋州那条大道,浩浩荡荡地快速行军。为了不让唐军察觉自己的行踪,他们不点火把,借着昏暗的夜光悄悄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