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爬上三丈高时,几万汉东军便在唐营之前旷野上布好了阵。接着,刘黑闼命将军葛德威引一千骑兵前往唐营门前挑战。诸葛德威自视甚高,不愿做那种泼妇骂街之事,所以当汉东王派他前去时,心里很不痛快,颇有些抵触情绪。刘黑闼向来强势,哪容得手下不服从自己的安排。他看见诸葛德威支支吾吾地不肯听命,不由得勃然作色,目光威严地瞪了他几下,又喝斥了他几句。诸葛德威迫于汉东王至高无上的权力,不肯跟他顶撞,更不敢卖命,只得向汉东王一拱手,然后引军前往唐营骂阵。尽管他嘴上不敢说汉东王,可心里忍不住暗骂他,对他生出几分怨恨来。
没过多久,诸葛德威就引一队轻骑来到唐营门前。他们勒马列阵而立,先是扯开嗓门向唐军挑战,几番过后见不凑效,就改用骂阵了。这帮人都是刘黑闼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才,极善谩骂,能把菩萨都骂得怒发冲冠。营内唐兵听了自然是难以忍受,一个个气得呱呱直叫,敞开喉咙作有力回击。
程知节骂了阵觉得不过瘾,又看见营外敌军人马甚少,脑子里忽然生出营痛杀一阵的念头。他手下的士卒听说能够出营杀这帮狗娘养的东西,个个摩拳擦掌,欢呼雀跃,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往门口奔过去。恰好这时,李世民巡视到了北门,瞧见程知节等人举止异常,大声喝问。程知节见秦王前来,慌忙策马上前拱手揖礼。李世民还没把它那啰里啰嗦的客套话听完,就神情严肃地质问他准备引兵前往何处。
程知节为人心直口快,也不隐瞒,把出营杀敌的想法说了通。李世民听后,勃然大怒,责备程知节目无军纪,竟敢不奉命坚守营寨。程知节仗着与秦王关系非同一般,不惧,只笑嘻嘻地说外面贼军甚少,自己可立马将他们统统杀掉,然后再回营坚守。李世民知程知节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便帮他指点迷津,说那是刘黑闼的诱兵之计,刘黑闼只令部将葛德威引千余兵马前来挑战,就是想引诱我军出营,然后亲率大军前来袭击。
听秦王这么一说,程知节的榆木脑子也慢慢开窍了。沉默了会儿,他伸手猛地一拍脑袋,大骂声自己是头笨驴,险些误了秦王的大事。那模样相当滑稽,连秦王也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过之后,他又郑重其事地告诫程知节必须依令坚守不战。程知节见秦王不再责备自己,乐得呵呵直笑,一个劲地点头称是。秦王一走,他就喝令手下人马各即各位坚守营地。众将士得知不能出营厮杀,很是失望,一个个唉声叹气地走开了。
诸葛德威本就不乐意干这没品味的活计,今又见唐军顶着极其难听的骂声死不出战,心里越发气恼不已。他知道若不能引唐军出营,回去肯定免不了汉东王一顿臭骂,于是就把气往士卒身上撒,大声责骂他们是群没用东西是堆废物,并拿画戟指着他们,逼他们把唐军骂出营。说实话,这事不能责怪那些士兵,他们做得已经足够出色了。要怪就怪李世民和他的部下抗骂能力实在是超乎想象的强,始终不为无以复加的辱骂所激怒。
诸葛德威又领着手下大骂了阵,结果唐营内仍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回别说士卒们泄气了,就连诸葛德威自己也彻底放弃了。他知道,这样骂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只好耷拉着脑袋引兵回阵。果不出诸葛德威所料,他来到汉东王跟前,一开口回禀情况,就被他结结实实痛斥了一顿。这令他深感委屈,满腹牢骚,却又不敢当面反驳。待刘黑闼发完火后,诸葛德威带着一腔怨气回阵中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晌午时分。刘黑闼清楚自己的处境,像前番一样只有两条可走,要么撤退,要么进攻,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最终做出了主动进攻的决定。众将士听说汉东王要迎难而上强攻唐营,大都感到恐惧和不解,因为这时候该做的是进餐补充体力,而非打仗的最佳时机,汉东王怎么能不顾他们的饥渴疲顿而下令开战呢?不解归不解,恐惧归恐惧,军令如山,他们这些士兵岂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其实,刘黑闼选择这时候进攻唐营也是有他的道理,他知道自己手下人马已又饿又疲,不过同样清楚对面的唐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很肯定地认为,李世民的部队当会因饥饿疲乏而有所松懈,自己正可乘此机会袭取营寨。正因如此,当范愿、董康买前来劝谏时,刘黑闼压根儿就不把他们的话放在耳朵里,一意孤行地命军立即进攻唐营,并声色俱厉地对众将士喝句,谁敢违令不遵定斩不赦。范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率兵进攻了。
李世民向来治军有方,对部下人马要求甚严,更何况营外的强敌尚在。因此,尽管将士饥渴疲顿,他仍旧命令他们一如既往地坚守,非但不能有丝毫松懈,还得加强防守。他猜到刘黑闼会因诱兵之计失效而采取强攻,这时候汉东军还没撤离,这就意味着他们完全有可能很快发动进攻。对秦王的猜测,房玄龄表示肯定,同时李世勣、秦叔宝、尉迟敬德等将军也认为刘黑闼的偷袭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只有李元吉不以为然,以为刘黑闼将士饥渴疲顿,不敢前来攻打唐营,很快就会撤退,因此对秦王的话嗤之以鼻,脸出露出丝饱含嘲讽的冷笑。
然而,还没等齐王敛去笑,外面就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众将听了,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拱手直赞秦王料敌如神。李世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众将哈哈一笑,然后把眼睛转向一旁的四弟,不说什么,只那么颇具意味地笑了笑。李元吉以为二哥在嘲笑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什么也不说,只带着一脸的愠怒大踏步走出了营帐。李世民也不计较,只宽容地笑了一笑,举步朝帐外走去,其他将士也紧跟着走了出去。
驱马来到营门前,李世民放眼往外一望,他看见刘黑闼已率军来到了距营寨不到百米之处。于是,他马上命令士卒们放箭,尽量把贼军堵在那儿,以减轻对营寨的攻击。唐兵得令,一个个张弓搭箭,瞄准飞奔而来的汉东军射去。顷刻之间,春风轻拂的空中就响起一阵阵嗖嗖的声音,无数支箭如雨般密集地射向营外的敌阵。很快,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汉东骑兵应弦倒下,后面的士兵看见那铺天盖地般飞来的箭矢,吓得直勒住马缰。
刘黑闼见部下人马被空中飞舞的箭矢吓得直往后退,不由得勃然大怒,手挥着大刀高声喝令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军士们知道冒着箭矢前进,就意味着死亡,谁也不想往前冲,然而,王命不可违,只得奉命行事。一时间,汉东兵个个都成了视死如归的英雄,奋不顾身地往前冲。
营内唐兵见敌军如此玩命,既感到惊讶,同时也激发出更加强烈的斗志,他们一边加快速度放箭,一边大声向敌兵挑衅。汉东兵听到对方那些侮辱性的语言巴不得冲上去一把将他们统统杀掉,可一瞧见那些横空飞来的利箭又都吓得面色惨白,浑身直打哆嗦。他们本能往后退了几步,但一听到汉东王那充满死亡威胁的指令,又重新鼓起勇气,冒死往前冲。他们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一边挡住射向自己的利箭,一边往前冲。箭矢实在是太密集了,几乎到了不透风的程度,不少汉东兵痛苦地倒在了箭阵之下,鲜血直往着箭中矢处涌了出来。
刘黑闼看见自己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心里头也很难受,可为了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硬起心肠,继续命令他们往前冲。汉东兵别无选择,只得冒死冲破唐军的箭阵,奔向相对安全的营寨脚下。经过一番强突,他们中有些人终于达到了唐营门前,接着便挥动着手中的兵器向守营的唐军发起猛烈的攻击。唐兵见了汉东军一点儿也不畏怯,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朝他们砍刺过去,嘴里不住地高喊着杀呀。没过多久,他们就击退了敌军的第一次进攻。不过,还没等他们喘口气,汉东军又掀起了第二拨进攻的浪潮。
两军混战,厮杀声震天动地,死亡的惨叫也随之不绝于耳。刘黑闼发疯似的率军一拨接一拨猛攻唐营,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眼前这座营寨,消灭所有唐军,生擒李世民。然而,不幸的是,随着汉东兵被唐军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他的这个心愿便成了痴心妄想。随着战局的发展,刘黑闼也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攻破唐营,无法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为此,他感到非常沮丧,非常愤怒。他根本就不想接受这个令人痛苦的结果,却又不得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一切,知道再这样继续战下去,只能是白白消耗自己的兵力而无任何意义。他想撤军,却又赌气似的迟迟不肯开口。
正在刘黑闼犹豫不决之时,范愿拍马奔了过来。他勒马立住,向汉东王拱手进谏,劝他赶紧下令撤军,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撤军这个词儿就像一根可恶的刺,深深地扎痛了他的神经。他一听到有人劝自己撤军,胸间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忍不住冲着范愿怒吼了句。范愿了解汉东王的心情,知道他太想赢得这场胜利,太想取李世民的首级。其实,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可是面对眼前的情景,不得不放弃这个根本就无法实现的目标,同时还得竭力说服汉东王像自己一样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清楚此事很难,但为了保存现有兵力,无论如何都得说服汉东王立即撤军。
待刘黑闼发过通火后,范愿依旧面含微笑地继续他的劝说工作。范愿态度温和,语气诚恳,说得头头是道。刘黑闼听着范愿这番中肯之论,思想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其实,他也明白这一切,只是出于一份天生的固执和不肯轻易服输的拗劲才丧失了应有的理智。等头脑冷静之后,他便接受了范愿的意见,决定立即撤军。范愿得知汉东王乐意采纳自己的建议马上引军回营,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高兴极了。
几分钟后,疲惫不堪的汉东兵就接到了汉东王的撤军令,他们一个个兴奋得高声欢呼,手舞足蹈,接着便拨转马头扭过身,风风火火地往后跑。不一会儿,刘黑闼便率领部队沿着眼前的坡道朝自己大营飞奔而去。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淡淡的阳光映照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一地的流血。
李元吉瞧见汉东军撤走,灵机一动,准备命部下人马出营追击。李艺得知这一消息,赶紧策马上前劝阻。李艺颇懂兵法,深明穷寇莫追的道理。他望见敌军井然有序地撤离,且有大将董康买引兵压阵,便知刘黑闼已经做好了预防唐军追袭的准备。假如齐王此时率军出营追击汉东军,必为刘黑闼所败,因此才极力劝谏李元吉打消出战的念想。李元吉听李艺这么一说,甚觉有理,就放弃了出营的念头。
这时,李世民正身披银甲,手执马槊,立在营寨的瞭望台上。他看见刘黑闼的部队快速撤离,嘴角往上一勾,露出个轻蔑的笑。紧跟着,他又得意地哈哈一笑,长槊一挥,命令将士们回营帐就餐。今晚,他要大摆筵席,好好犒劳三军。
天擦黑时,刘黑闼引军来到了自己的大营。打了败仗,他心里自然很不高兴,喝了几盅闷酒后,就独自倒靠在那张雕花椅背上唉声叹气。没过多久,范愿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进来。他看见汉东王愁容满面,知道他在为哪事而犯愁了。也是,一心想尽快解决掉李世民,不料至今非但没有击退他,反倒给他折了近万兵马,哪能不为此而愁闷呢?范愿像怕惊扰了自己的主子,悄没声息地走上前,对着汉东王弯腰深深一拜。
刘黑闼见是范愿,欠起身,一手指着身边的团凳请他就坐。范愿道了声谢,然后挪身在凳子上坐下。默然片刻,他用低缓的声音说:“汉王,您是不是在为不能破李世民而犯愁?”
“今日之败,实令本王愁闷不已。”刘黑闼毫不掩饰地答道,“今李世民仗着营寨坚固,粮草充足,迟迟不出营应战,真让本王犯愁哪。”
“李世民此人虽年轻,然相当奸猾。他知我军粮道被断,军中粮草将尽,故而坚守不战,以逼我军主动撤走,然后再乘机率军袭击我军。”范愿慢条斯理地说,“不可否认,这的确是条妙计。若我军不能在断粮之前击退李世民,必定会让他的诡计得逞。这……”
“范愿,你说的对。”刘黑闼若有所思地说,“不错,情况的确如你所说,若本王不能赶在断粮之前击败李世民,就很可能会败在他手下。本王身经百战,威震天下,岂可败在李世民这小子手下。故而,本王一定得想办法击破唐营,生擒李世民,以泄心头之恨。”
“汉王所言甚是。”范愿两眼盯着刘黑闼,提高声音说,“纵使贼军营寨固若金汤,只要汉王能寻得妙计,就一定能够击破它。”
“言之有理。”刘黑闼听了范愿这句鼓舞人心的话,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稍顿又微笑地望着范愿问道,“范将军,你是否已有良策?”
沉默了会儿,范愿拱手对刘黑闼说:“在下寻思良久,方得一计,自以为可破李世民。只是……不知汉王以为如何?”
“是何妙计?”刘黑闼眼睛一亮,连忙问,“请快说来听听。”
“今唐军死守营寨,若无特殊情况,李世民肯定是不会领兵出战。”范愿答道,“因此,要想让唐军主动离开营寨,就只能是制造危情,让李世民率军前去援救。如此,汉王便可乘虚而入,从而轻而易举地攻取唐军大营。故而,在下以为当使调虎离山之计为妙,不知汉王意下如何?”
“调虎离山?”刘黑闼沉吟了会儿,然后一拍大腿,兴奋地连声赞道,“妙,此计甚妙。将军真不愧为智谋之士,本王有你当无忧矣。”
“不敢当,不敢当。汉王,您过奖了。”范愿连忙拱手谦逊道,“在下愚钝,今偶得此计,此乃天助汉王也。”
“说的好,本王乃上天之子,上天自当助我也。”刘黑闼兴奋得哈哈大笑了两三声,接着又问,“范将军,此计当如何实行?”
“回禀汉王,此计其实不难。”范愿成竹在胸地答道,“汉王可遣一将引兵佯攻相州,李世民得知这一消息,必定会亲率大军前往。待唐军走后,汉王便可率军渡洺水攻取唐营了。唐营虽坚固,然兵马甚少,挡不住我军的猛烈进攻,其必为汉王所取也。”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刘黑闼点头说,“相州乃军事要地,一旦失守,贼军就断了退路。李世民当知这一点,故而得知本王遣军取相州,必引大军前去救援。李世民一走,本王取其大营就易如反掌了。”
言罢,刘黑闼抑制不住欣喜之情纵声大笑起来,一扫胸中愁闷。
“是,汉王说的是。”范愿见汉东王采纳了自己的计策,很是高兴,附和道,“李世民虽狡猾,然必不能识破此计,汉王尽可放心。”
“说的好。这回本王一定要让李世民知道我的厉害。”刘黑闼把脸一沉,目光中透出股杀气,咬着牙根道,“本王一定要杀掉李世民。”
“汉王智勇过人,定能斩杀李世民。”范愿很有把握地说了句,默然片刻,又问汉东王,“汉王,您打算遣哪位将军引兵前往相州?”
“既是佯攻,就不必派大将前去,有诸葛德威引五千骑兵前去就行了。”刘黑闼想了想,然后做出决定。
“汉王说的是。”范愿点头赞成道,“我军并非真攻相州,自然不必遣大军前往,有诸葛将军五千兵马出营诱敌就够了。”
“我军粮草将尽,不可拖延时日。”刘黑闼思忖着说,“故而,本王决定明日即遣诸葛德威引兵出营。范将军,你以为如何?”
“汉王英明!”范愿赶紧高声答道,“事不宜迟,请汉王明日一早便命诸葛将军引兵出营,并令他鼓噪而行,以引起英军的注意,好让李世民中计。”
刘黑闼不假思索地笑答道:“好,一切就按范将军说的办。”
接下来,刘黑闼心情愉快地跟范愿闲谈,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直到夜深人静时,范愿才起身与汉东王告辞,回自己营帐去了。
次日一大早,刘黑闼命令诸葛德威率部下人马前往相州。起初,诸葛德威感到很诧异,想汉东王怎么会突然命自己率军攻打相州呢?后来听说自己只是骗李世民出营的幌子,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觉得汉东王老是派自己做这种难建大功的事儿,似乎有故意冷落他的意思。刘黑闼善察人心,从诸葛德威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心思,便瞅着他哈哈一笑,说要是他们能引李世民出营定记大功一件。诸葛德威听后心中一阵欢喜,高高兴兴引兵出营了。
诸葛德威照汉东王所吩咐的那样去做,一路上不但不做任何掩饰,还故意把战鼓擂得山响,好引起唐军的关注。这招还真灵念,没过多久唐军的探马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秦王的营帐内,扑通一声跪地向秦王禀报自己所发现的新情况。
李世民听说诸葛德威引兵顺着那条通往相州的大路前进,不由低头沉思起来。刘黑闼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难道要进攻相州吗?这怎么可能呢!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摇了摇头,算是自我否定了。那诸葛德威此番前往相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皱着两道又浓又黑的剑眉,深深地思索起来,想着解一个难解之迷。不过,李世民实在是太聪明了,几分钟后,他就慢慢把这个疑团解开了。末了,他望着身边的房玄龄哈哈一笑,高声说道:“这个刘黑闼,居然跟本王玩起调虎离山之计。哼,就他也敢欺本王不识兵法。”
“秦王英明!”房玄龄向李世民一拱手,面含微笑地说道,“今刘黑闼遣军攻打相州是假,其真实用意是想诱秦王率大军出营,好乘机伏击。”
“说的对,玄龄,你说的太对了。”李世民点头应道,“刘黑闼智谋过人,看来也并非徒有虚名哪,能想出这等妙计,的确非同一般。”
“刘黑闼虽足智多谋,然其性情急躁,新败之后不可能静心来寻思计策。”房玄龄思忖着说,“若不出在下所料,此计当是其手下大将范愿所为。”
“嗯,玄龄你猜得不错。”想了一想,李世民赞同道,“范愿此人身经百战,谙熟用兵之道,寻得此等妙计,也在情理之中。本王也认为,这调虎离山之计当是他的大手笔。由此可见,刘黑闼手下也不乏韩信、白起之辈,我等当小心应付。”
“秦王所言甚是。”房玄龄颇有同感地说,“是呀,燕赵之地自古多豪杰,天下谁人敢小视。刘黑闼能这么快卷土重来,确是因为他手下有一大批了不起的人才。刘黑闼本人自不必说,那是出了名的神勇,他手下的大将范愿、董康买、高雅贤等人也可称得上是当今豪杰。”
“说的没错。”李世民点头说了句,随即脸上又露出丝不屑的神情,用肯定的语调说,“不过,刘黑闼已是强弩之末,不久必为我等所灭。”
“说的是。”房玄龄拱手答道,“刘黑闼虽神勇,然比起秦王那就差远了。且我大唐将士人人骁勇善战,不用多久定能平定河北之地。”
“俗话说的好,独木难支天地。本王欲平定刘黑闼,收复失地,还得仰仗玄龄以及众将士。”李世民语气诚恳地说,“今刘黑闼欲使计诱本王率军出战,不知玄龄有何反击之计?”
“其实,秦王心里知道该怎么做,在下所言,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房玄龄微微一笑道,“秦王既然要在下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以为,秦王什么都不用做,只须一如既往地坚守不战。刘黑闼获悉秦王不出营,便知自己之计被秦王识破,当另想办法来应对我军。”
“言之有理。”沉默一下,李世民又问道,“玄龄,你以为刘黑闼此计不成,当会再施何计来应战我军?”
“在下以为,当再次率军强攻我军。”房玄龄脱口而出,“刘黑闼粮道被断,其军中粮草已维持不了几日,自当前来与我军决一死战。”
“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世民轻点下头说,“兵法云:军中无粮,军心必乱,延以时日,将不攻自破。刘黑闼熟读兵书,当知这一道理,故而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引兵撤退,要么主动进攻。我军已深入其腹地,刘黑闼自知已无退路,绝不会引军离开都城洺州,因此他能做的就只剩下殊死一搏了。且刘黑闼自以为兵马胜过我军,背水一战,尚有获胜的机会。为此,他必于粮断之日率军与我决一死战。”
“秦王所言甚是。”房玄龄附和道,“事到如今,刘黑闼的确无路可退,只能冒死与我军决战,然汉东军已是强弩之末,其必败在秦王手下。”
“敌军锋芒虽被我军所挫,然因其身处绝境而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其斗志不可低估。”李世民沉吟道,“我军若想取胜,当得有妙计才行。”
“秦王言之有理。”房玄龄连忙点头说,“汉东军自知身陷绝境,当会拼死一搏,且人马多于我军。若不以智取之,到时我军将遭受重大损失。”
“这正是我所顾虑的。”李世民微蹙着眉头说,“此战不仅要击败贼军,且要争取把伤亡减少到最低程度。玄龄,你以为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房玄龄若有所思地答道:“若要做到这一点,正如秦王方才所说,当得有妙计方可。”
“不错,是得用计击败刘黑闼!”李世民郑重地说了句,沉默片刻又两眼盯着房玄龄问,“玄龄,请问你有何破敌之计?”
房玄龄拱手答道:“回禀秦王,在下方才偶得一计,自以为可破敌,不知秦王以为如何?”
“李世民眼睛一亮,抑制不住兴奋地连忙问道:是何妙计?请快说来听听!”
“是,秦王!”房玄龄高声应道,“刘黑闼与我军隔着洺水相对峙,其军前来挑战需涉洺水河。今时值春日,雨水颇多,河水也因之丰沛了不少。此实乃天助秦王也。在下之计,便是在洺水上游修筑堤坝积蓄河水,待刘黑闼率军过洺水时再掘开堤坝,以水淹其大军。如此,可轻易击败他们。”
“妙,此计甚妙。”李世民兴奋得击掌大笑,接着又赞叹道,“玄龄能想出此等妙计,真乃孔明在世,萧何重生,佩服,佩服之至!”
“不敢当,不敢当。”房玄龄两手一抱,谦逊道,“在下愚钝,岂敢与先贤相提并论,真是羞煞我也。”
“玄龄,你谦虚了。”李世民一脸认真地说,“玄龄才学渊博,智谋过人,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才,堪比孔明、萧何,当可为良相。”
“在下不才,且能得到秦王器重,实乃万幸。”房玄龄很感动地说道,“为感激秦王知遇之恩,在下自当竭忠尽力,以效犬马之劳。”
“好,有玄龄如此英才相佐,本王当无忧矣。”李世民一把握住房玄龄的手,诚恳地说,“玄龄,我视你为手足,你当尽力辅佐我。”
“多谢秦王厚爱。”房玄龄语气坚定地向李世民表态,“在下定当尽心尽力效命秦王,请秦王放心。”
“我以真心待玄龄,玄龄自当不负我也。”李世民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又问道,“玄龄,你以为我何时遣人前往洺水上游断水为好?”
“若不出在下所料,汉东军不出五日当断粮,五日之内刘黑闼定会率军前来挑战。”房玄龄肯定地答道,“故而在下以为,秦王明日即可遣军前往洺水上游,且令他们务必在两日之内修筑好堤坝,这样到时方可蓄满足够的水以淹敌军。”
“玄龄所言甚是。”李世民点头答道,“明日一早,我便命尉迟敬德引兵前去截断河水。有敬德把关,此事当无忧。”
“尉迟将军乃秦王心腹爱将,岂能不尽心尽力!”房玄龄附和了句,想了想又问,“今水淹之计已定,在下不知秦王将如何命军作战?”
李世民答道:“既是用水淹贼军,自当待其军过河之时决堤。如此,不仅可淹其大部兵马,还可扰乱其军心,必能大败刘黑闼。”
“秦王此计绝妙。”房玄龄点头称道,“洺水河水虽不深,然河面宽阔,可容汉东军大部行走,到时河水直冲而下,必定折其大半人马。”
“没错!”李世民语气肯定地说,“刘黑闼手下几乎都是北方人,不识水性,被大水一冲当无活命的可能。这时,我再趁机率大军前去截击,贼军必当惊恐万状,纷纷抛戈弃械伏地请降。如此,我军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打败刘黑闼,收复所失之地。”说罢纵声哈哈一笑,笑声中透出无比的自信与欢快。
房玄龄像受到了李世民的感染,内心涌起阵欣喜之情,对着秦王呵呵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世勣、秦叔宝、尉迟敬德等将佐从帐外走了进来。李世勣见秦王如此开心,先是一怔,接着就恍然大悟,心里明白秦王肯定是在为找到破敌之策而高兴。于是,他上前一步,向李世民拱手求问破敌之计。李世民也不卖关子,一口气把方才与房玄龄所定之计对他说了遍。李世勣听罢,喜出望外,拍掌叫好。秦叔宝、尉迟敬德等人也是兴奋不已,一个个对秦王之计赞不绝口。营帐内一片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说笑了一阵之后,李世民便把眼睛转向身旁的尉迟敬德,面带微笑地把自己的决定对他说了遍。尉迟敬德听说秦王要派自己引兵前往洺水上游筑堤蓄水,高兴得直合不拢嘴,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受命。众人瞧见尉迟敬德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也都忍不住哈哈地笑了阵。笑罢,他们便一本正经地跟秦王谈起备战之事。李世民决定将军队分成三路,自己率李世勣、秦叔宝等两万军出东营,李元吉、李艺分别率部下人马从西、北二营出战。如此一来,唐军便可从三个方向夹击汉东军,将他们消灭在洺水之岸。李世勣等人听了秦王的主张,都表示赞同,没有任何异议。
计议已定,李世勣等人便纷纷起身向秦王告辞,然后转身朝帐门大步走过去。出了营帐,他们翻身上马,向各自的营地飞驰而去。
一回到军营,尉迟敬德就把手下将士召集起来,向他们大声宣布秦王的指示。众将士听说要去洺水上游修筑堤坝,准备打刘黑闼的贼军,人人兴奋不已,欢呼雀跃,接着就按照尉迟敬德的安排和要求开始做准备工作了。于是,整座营中很快便呈现出一派繁忙的劳动景象。不到日落时分,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对此,尉迟敬德相当满意,高度表扬了手下一番,然后命他们回帐内好生歇息,明日一大早出发。
次日,天刚蒙蒙亮,尉迟敬德率领部下五千人,沿着那条通往洺水上游的山坡路快速行走。唐军大营距离洺水上游不足二十里,因此他们没用多少时间到达了目的地。此处河床相当平缓,且水位不高,有利于修筑堤坝。尉迟敬德立在河岸边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命部下到十几米远的山脚下挖泥搬石。士兵们得令,肩上扛着铁铲,手里提着袋子,一个个争先恐后向山边跑了过去。
一到山脚下,士兵们就挥动着手中的铁制工具挖泥装袋,然后将它们运到河边,抛进缓缓流淌的河水中。为了能够尽快完成这项重大的工程,尉迟敬德带着手下那班人玩命地干,连晚上也顾不上何休息一下。他们整整干了三天三夜,才筑起了座高高的堤坝。尉迟敬德望着那不断涨起来的河水,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甜,浑身的疲倦也忘得一干二净,只一个个劲地嘿嘿傻笑。不过,他身边的士兵们却没这份闲情逸致,他们被极度的极度的疲劳击垮了,一个个倒在河边的草地上就睡。尉迟敬德回过神儿,看见那些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手下,心里生出股说不出的疼惜之情。
这时候尉迟敬德像被众人感染了似的,眼皮不由得沉重起来,实在无法把发涩的眼睛撑开,躺倒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呼呼睡了起来。西斜的阳光淡淡地照射在他黝黑的脸颊上,显得是那么平静与恬适。这一刻,他完全将即将到来的残酷战斗抛在了脑后,享受着梦中的祥和与甜美。等他一觉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士兵们都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一双双眼睛含笑地望着自己,却没有一个人肯吱一声,怕惊醒他。尉迟敬德见状,慌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对着众人嘿嘿地憨厚,然后吩咐士卒们起锅造饭,饱餐一顿。
太阳从东边的山顶冉冉升起的时候,尉迟敬德和他的士兵们已经吃饱喝足,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显得精神十足。他们站在河岸边,密切地注视着不断往上涨的清澈河水,一边心情愉快地谈笑着。那些士卒们本想再把堤坝加高些,好蓄更多的水,到时就给冲走更多的敌人了。不过,尉迟敬德却不让他们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必须要让水漫过堤坝,流往下面的河道,这样才能消除刘黑闼等人怀疑。
自打诸葛德威引兵离开营寨以来,刘黑闼就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对岸唐军的动静。起初,他相当镇定,以为晌午之后李世民当引军出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坐不住了,因为一拨接一拨探子向他禀报的都是毫无动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李世民没有察觉到诸葛德威的部队前往相州吗?这怎么可能呢?诸葛德威不仅明目张胆地从唐军营前经过,而且还把战鼓擂得山响,哪能听不见?不,李世民应该知晓诸葛德威的行踪!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率军前去救援相州呢?那可是他一条极其重要的退路,若有闪失,到时不但有腹背受敌之虞,还被人断了后路。以李世民的聪明,当能看出这层厉害,从而全力以赴救援相州。然而,他直到现在依然按兵不动,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刘黑闼百思不得其解,两道浓眉皱成了个川字,很是郁闷和苦恼。末了,他命人把范愿唤入自己的帐中为自己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