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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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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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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一百二十章 征高句丽

时值隆冬,天气异常寒冷,呼呼地刮了几天几夜的北风后,阴沉沉的天空下便飘起了雪花。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越下越大,如鹅毛般直铺下来。次日一早,整个大地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到处白皑皑一片,煞是好看。李世民身体有些不适,比较畏寒,因而不想出门观赏雪景。然而,武才人兴致极高,很想出宫到御花园欣赏雪景,最好是带上琵琶对着飞舞的雪花弹奏一曲,抑或是煮酒吟诗以不负如此美景。她见皇上不大乐意,就噘着嘴巴撒着娇儿央求他。李世民终归是个有几分柔情几分浪漫情怀的人,见外面雪景甚美,又被身边这个娇滴滴的大美女纠缠不休,末了也就只好点头答应了。

于是,待内侍准备好一番之后,李世民便领着武才人、杨妃等一班妃子出了宫门,紧跟其后的穿红披绿的侍女。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不远处的御花园。园子很大,植满了花草树木,这会儿全被雪覆盖住了,只见眼前高高低低一片,错错落落中颇有一番别样的情致。中间的假山高高矗立着,披覆的积雪闪着晶莹的光,犹如造型别致的玉峰。武才人一边挽着皇上踏着厚厚的雪径缓步走着,一边兴致盎然地议论着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色,露出副十分陶醉的模样。李世民瞧着武才人那张白里透红的俏脸蛋,看着她那满面的愉快神情,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用有点儿沙哑的嗓音陪着她说笑,尽量让她高兴。说着笑着,他们俩就来到了园子左边那座亭榭,在雕镂着精美图案的长凳上相倚着坐了下来。武才人想为皇上弹奏一曲,便命侍女取琵琶来。

不一会儿,武才人的贴身侍女槿儿手捧一把琵琶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向皇上俯身一拜,将琵琶递到了女主人的手上,随即一转身出了亭子。武才人就势端坐,手持琵琶弹奏起来,但见五指轻快地跳动着,一串串悠扬悦耳的音符回荡在宁静的园中上空。李世民什么也不说,两眼含笑地凝视着面前有节奏地拨动着琴弦的人间仙女,神情专注而沉迷,像是被优美动人的乐曲深深打动了。武才人望着皇上那一脸如痴如醉的神情,心底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姣美的面庞上露出得意的笑靥,时不时扬眉向他传送秋波。此刻,她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凝固,天地之间只有他和自己,这样就能完全占有身边的男人。

然而,就在这时,杨妃手拿着一件披风笑吟吟地走到皇上跟前,请他穿上。李世民似乎完全被武才人的美貌和琴声吸引住了,像没看见杨妃似一动不动。杨妃见皇上当着武才人的面不理睬自己,不免感到有些尴尬,像是为了挽回了颜面,又提高声音叫了句皇上,温柔地说声外面风大该当心身子。李世民并没有被杨妃的关心体贴所打动,而是抬眼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像是责怪她打扰了自己的雅兴。杨妃看见皇上不耐烦地把自己轰出去,心里头好不难受,可脸上依然凝着笑意,向皇上行礼告退,一转身出了亭子。武才人瞟了眼行走在风雪中的杨妃,别提有多得意,心想她才是皇上最宠爱的人哪。

一曲终了,武才人抚琴冲着皇上嫣然一笑,媚眼一转又轻启朱唇请皇上赋诗一首,以不枉面前如诗如画的景致。李世民尽管身体有些不舒服,兴致却很好,经爱妃这么嗲声嗲气地一求,诗兴不由得勃发了。他起身仰面对着亭外的迷人雪景,捋着浓密的髯须沉思默想,几分钟后便觅得一首五言绝句,笑望着身边的武才人吟诵起来。尽管此诗不怎么样,但武才人还是曲意恭维了通,把皇上乐得呵呵直笑,好生快活。接着,他又令武才人按自己的主题赋诗一首,看看她最近有没有长进。武才人自幼熟读诗书,天资聪颖,才情了得。她听皇上如此一说,也不谦虚,当下就遵旨照办。她的确才思敏捷,不过七步就诵出一首七绝,不仅紧扣题意,而且文采斐然,意境深远,可称得上佳句。李世民听了喜不自禁,说爱妃诗艺大有长进,真不愧为大唐才女啊!武才人得到皇上如此高的评价自是欢喜,这一高兴文思便如泉涌,一口气作了五六首好诗,让皇上为她兴奋得直抚掌叫好,赞不绝口,满眼都是爱怜之情。

正在李世民与武才人吟诗作对之时,太子李治突然跑了过来,向父皇禀奏有关辽东之事。武才人深居后宫,不与太子相通,故而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不过,她对这位年轻的太子印象并不怎么好,认为他相貌虽俊秀却缺少男子汉应有的阳刚之气,与自己想象中的皇位继承人大相径庭。但不管怎样,他是大唐太子,未来的皇帝,绝不可在面前失礼。于是,她赶紧俯身对太子盈盈一拜,柔柔地问声好,直起身后又冲他妩媚一笑。李治一抬头,就被眼前这位貌若天仙、娇媚动人的女子深深吸引住了,两眼痴痴地凝望着,一副心猿意马不知所措的模样。武才人见太子这样看自己,心里生出股莫名的喜悦,还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她不由娇羞地垂下了眼帘,两颊飞起红晕,灿若雪中的红梅花瓣,接着一扭头朝亭榭外轻快地走去。

李治似乎依然沉浸在某种幻想之中,脸上的神情依然是那么痴迷,那么茫然不知所措。他立在那儿,注视着武才人婷婷袅袅的身姿,半天也没回过神来。直到李世民命令他一道回宫去,他才缓过神怅然若失似的轻叹了声,跟随着父皇一起走进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心里想的依旧是武才人的音容笑貌,而把朝中大事抛在脑后。直到父皇问他是何人前来奏事,他才记起了自己的正事,便舌头打着眷卷儿说是营州都督张俭特来禀奏。李世民听说是张俭冒雪从营州赶来上奏,便知道此事关系重大,非同一般。因此,他顾不上身子不舒服,当下就踏着厚厚的积雪,扑哧扑哧地朝两仪殿赶去。

此时,张俭正在殿中焦急地等待着皇上的到来,一边绕着空荡荡的大殿踱步,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到时好提纲挈领禀奏皇上。就在他将辽东之事理清头绪时,李世民大踏步走进了殿内。张俭见了皇上,慌忙上前拱手叩拜。李世民一边道声爱卿免礼,一边朝对面那把闪着金光的龙椅走过去。在椅子上坐定后,他神色庄重地问张俭有何事要禀奏。张俭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立在皇上跟前,简明扼要地禀奏。

原来高句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因荣留王准备处死他而发动政变,率领手下人马于酒宴上杀掉荣留王及百余名大臣,然后立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自封为莫离支,从而独掌大权,将高句丽军权与行政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泉盖苏文是对隋作战以来成长起来的军部强硬派,一向对中原王朝心存挑衅,自然是不会真心向大唐王朝臣服。因此,政变之后他马上就联合盟国百济进攻新罗。新罗是大唐的盟友,泉盖苏文命军攻打新罗,其实就是向李世民挑战。

李世民得知荣留王被杀,不由大吃了一惊,深感事态严重。他心里清楚泉盖苏文掌权对大唐相当不利,这位强硬派肯定会一改荣留王对大唐臣服的姿态,从而不断挑战自己,同时他的强硬姿态也会进一步影响百济对大唐的敌视态度。自百济武王去世后,其继任者扶余义慈改变了他父王生前对大唐的亲善政策,利用进攻新罗的举动向大唐显示强硬,而且摆出脱离大唐宗主国的姿态不再向大唐进贡。如今他又伙同泉盖苏文攻打新罗,企图占领党项城,以切断新罗与大唐来往的必经之路。高句丽与百济这样做,意图很明显,就先一同灭掉新罗,然后再与大唐对抗。如果真是如此,那对大唐东部边境的稳定极其不利,还有就是那些羁留在辽东的中原人将会遭到迫害,身为中原之主他当然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子民受虐待受欺凌。他不仅要保护好自己的子民,而且还得收复被高句丽长期占领的辽东疆土。正因如此,他根本不会容许泉盖苏文勾结扶余义慈的阴谋得逞,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粉碎他们的图谋。

其实办法不难找到,那就是发兵讨伐高句丽。只要啃下了高句丽这块硬骨头,百济就不战而可使之臣服。如此,新罗可救,而大唐也可确保边境安宁,同时收复辽东之地开拓疆土。这的确是一箭双雕之事,稍有头脑的人也都能想到,更何况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李世民呢?正因如此,张俭当下就把新罗遣使赴朝廷求援的事细说了遍,信心十足地等着皇上发出举兵讨伐高句丽的命令。然而,出其所料的是,李世民只义愤填膺地谴责了泉盖苏文谋反弑君之逆行,并没有下决定兵伐高句丽。

这令张俭感到诧异和不解,沉默了好半天,两眼困惑地望着面色阴沉的皇上问:“今泉盖苏文杀害荣留王,又与扶余义慈勾结攻打新罗,实为大逆不道。皇上乃上国之君,当举兵讨伐逆贼以匡正义,何故按兵不动?”

“你说的没错,泉盖苏文不顾君臣之礼义,弑君纂权,实乃罪不容诛也。”李世民沉痛地说,“然荣留王生前与朕通好,每年贡赋不断,今被贼臣所杀,朕非常哀痛。今高句丽新丧国王,朕遣军乘乱而攻取,实乃胜之不武,取之不义。天下人若知,当非议朕之不仁不义,又何以服天下之人?”

“皇上所言,臣实不敢苟同。”张俭拱手驳道,“泉盖苏文弑君窃国,残害忠良,十恶不赦。今皇上举仁义之师讨无道之贼,天下人当拍手称快,又怎会非议皇上?再者,今高句丽新君初立,逆贼当权,内乱不堪,皇上正好乘机一举而平定辽东,收复原本属于中原的土地。如此良机,皇上切不可错失。”

“的确,以我大唐兵力攻取高句丽当非难事。”李世民颇为自负地答句,随即话锋一转道,“然用兵须劳民伤财,于社稷并非幸事,故而朕不敢随意诏令将帅发兵。今日之事,朕欲遣一口舌之士前往高句丽、百济,劝告他们罢兵新罗,与我大唐修好。若不加以兵,便可使两国臣服于朕,岂非上上策?”

“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若皇上能遣人说服高句丽、百济不攻打新罗,不残害羁留于辽东的中原人,并自愿归还他们长期占据的辽东,这当然是上上策。”张俭想了想,兀自摇头说,“然臣了解泉盖苏文老贼,他为人强硬自负,是绝不会轻易向皇上的武力屈服,更不用说使臣那张嘴了。”

“朕知你素来主张武力解决争端,然兵马可攻城拔寨,却不能使人心悦诚服,况且还得空耗府库,涂炭生灵。”李世民神色颇为不悦,一脸严肃地说,“朕虽拥有百万雄师,一声令下便可讨伐逆贼,取其城池,然朕不想以武力使蛮夷屈服,而要以德使他们诚心归附。张俭,你难道不明白朕的心意?”

“臣虽愚钝,然也深明皇上宽仁之心,谨守以德服人之道而善待四方蛮夷。”张俭固执地坚持道,“然蛮夷之人不明礼义,不知感恩,他们不会因皇上的仁德而屈从,尤其是泉盖苏文此弑君犯上之逆贼,他更不会为仁德所感化。故而,微臣以为只有兵戎相见,武威相加,方能使其屈服我大唐也。”

“武力虽可解决争端,然其祸害过大,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李世民反对道,“今尚未到非用兵不可之时,自当先遣使前往说服,此乃上策。”

“皇上,依臣看……”张俭虽知皇上主意已定难以更改,但还是出于为臣之责继续力谏。

“张俭,你不要再说了。”李世民脸色一沉,断然道,“朕心意已决,不可更改。先礼后兵,若泉盖苏文、扶余义慈不听劝诫,到时再作计议。”

“是,皇上!”张俭见皇上固执己见,不肯采纳自己的谏言,只好很不情愿地放弃了。他向皇上拱手告退,然后轻叹一声,情绪低落地出了齐政殿。

当天,李世民就下旨命司农丞相里玄奖出使高句丽、百济,劝告两国不要联合攻打新罗,更不可与大唐为敌。相里玄奖接到圣旨,立即便在一队人马的护送下出了长安,朝高句丽日夜兼程地赶去。半月之后,他来到了高句丽会晤国王高藏。高藏虽说是一国之主,却手无权杖,活脱脱一个傀儡。高句丽军政大权完全掌控在莫离支泉盖苏文手中,因此朝中之事由他说了算。泉盖苏文是武将出身,为人刚毅果决,作风相当强硬,自然不会被相里玄奖那番话打动,更不会因此而向大唐屈服,他以领土不可割让为由粗暴地拒绝了大唐所提出的要求,对李世民的劝告置之不理,差点还把上国使臣斩掉。

相里玄奖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连夜出平壤城向百济飞驰而去。百济王扶余义慈是个色厉内荏之人,得知大唐皇帝因自己举兵攻新罗而欲兴师问罪,不由心生畏惧,当下就回书表示服从大唐,不再发兵攻打新罗,然后大摆筵宴好生款待大唐使臣,临行前又送他一份相当贵重的礼物,恳求他务必在大唐皇帝面前替自己多美言几句。相里玄奖从扶余义慈这儿得到了些许安慰,总算没有白来一趟,也可向皇上交差了。于是,他带着几分得意返回长安。

待相里玄奖回到京城时已是初春,冰雪已经融化,天气也逐渐地变暖,给人一种春回大地的美好感觉。然而,李世民却没有这种好心情,他正为高句丽的事烦心。他真没想到泉盖苏文敢不把他这个堂堂宗主国君放在眼里,公然要与大唐对抗,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征服高句丽,就会让百济不诚服大唐,甚至连新罗也有可能脱离大唐,如此便会严重违背自己所倡导的天下秩序,而且对大唐东部边境后患无穷。因此,为维护大唐稳定和天下秩序,他必须想方设法使高句丽完全臣服于大唐。他原本希望泉盖苏文能够识时务乖乖地听从自己,谁知这位独揽大权的强硬派却公然向他挑战,向大唐宗主国所制定的秩序挑战,而且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现在看来,要想让泉盖苏文屈从听话,就只有武力征服这条路可走了。

说实话,李世民随着天下长久安定,加之年纪渐长,已经没有了往日那股打打杀杀的冲劲,没有那种耀武扬威的霸气。如今,他就像一个放下屠刀的杀手,内心渐渐复归淡然恬适,不想动兵戈之事。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想劳扰百姓,不想大量消耗财力,因为这会削弱大唐的国力,进一步影响大唐的发展。然而,他又清醒地意识到辽东问题若不能得到彻底解决,最终会制约大唐的发展和强大。因此,战与不战是对相当尖锐的矛盾问题。也正为这样,他一直处于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内心十分纠结。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最终认为攻打高句丽利大于弊,于是便下定了决心。

一日,李世民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李靖、马周、于志宁、褚遂良一班心腹大臣召到齐政殿议事。他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威严地从臣子们脸上逐一扫过,似乎在琢磨他们的心思。众臣们心里倒是很明白,不用费心思来猜度皇上,因为他们都知道皇上招自己来是为何事。也是,自从相里玄奖从辽东回朝廷后,李世民几乎天天都在大臣耳边念叨着高句丽,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兵征讨的意思越来越明显了。正因如此,朝中大臣们都预料到皇上很快就要发兵高句丽,这让一些主战者欣喜不快,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深感担忧。这不,房玄龄、李靖他们从皇上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脸上露出忧虑之色,他们真担心皇上不听劝阻而执意讨伐高句丽。不幸的是,很快他们的担忧就变成了现实。

一会儿后,李世民气忿地说:“泉盖苏文狂妄自大,敢不听朕之劝告而执意行事,致使百济蠢蠢欲动,新罗人人自危,影响天下安定。故而,朕欲起兵讨伐高句丽,以安天下之势。”

“皇上圣明!”长孙无忌随声附和道,“泉盖苏文弑君纂权,大逆不道,实乃乱臣贼子,皇上当起兵讨之,以护天下之法。”

“长孙大人所言甚是。”李世勣赞成道,“泉盖苏文不仅弑杀君王,残害忠臣,而且还为虎作伥助百济攻打新罗,致使辽东动荡,我大唐边境不宁。若任其肆意妄为,不日便将攻取党项,阻我朝与新罗之往来。再者,新罗难敌高句丽、百济联军,倘若我大唐迟迟不发兵,不久必为他们所取。新罗一亡,高句丽、百济当会乘胜侵凌我大唐边境,掠夺我大唐女子财货。如此,非但不能解救羁留辽东之中原人,也收复不了辽东之地,且得长期遭受边患。”稍顿又拱手对皇上说,“为今之计,臣以为皇上当遣大军征讨高句丽,杀泉盖苏文,灭此小国,以永绝后患。臣不知皇上以为如意?”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听了,不由点头答道,“泉盖苏文不仅弑杀国王暴虐百姓,而且恃强侵凌邻国,危及我大唐边境的安宁,不可不伐之。”

“臣以为不可。”房玄龄持异议道,“泉盖苏文虽犯上作乱,十恶不赦,然其非我朝之臣,何以越俎代庖?再者,因一人之过而大动兵戈,臣以为不妥。”

“房大人此言差矣。”长孙无忌反驳道,“大唐乃宗主之国,泉盖苏文便是我朝外臣,今其犯下滔天之罪,皇上岂能不兴师问罪,否则法理何在?”

“此事不仅仅关乎法理,更关乎到辽东安定,天下安定。”于志宁若有所思地说,“今我大唐西北安宁,只有这东面之国未完全归顺。今泉盖苏文掌权高句丽,一改已故荣留王亲善大唐的计策,执意与我大唐为敌。若不加以讨伐,其必得寸进尺,先灭新罗,继而犯我大唐边境。故而,臣以为可伐之。”

房玄龄坚持道:“高句丽虽恃强侵凌新罗,然并未犯我大唐边境,伐之当出师无名也。”

“何谓师出无名?”李世民面带愠色地瞥了眼房玄龄,振振有词地驳道,“泉盖苏文不顾君臣之义,犯上作乱,弑君纂权,残杀大臣,实为十恶不赦。其掌权后又穷兵黩武,屡次遣军侵扰吞食邻邦新罗疆土,致使生灵涂炭,天下不宁。朕曾遣使前往晓之以理,规劝其休兵罢战,以安辽东,然其置之不理,继续侵扰新罗,且变本加厉地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今新罗等待朕率军前去援救,而高句丽百姓期盼朕讨伐逆贼,朕不可不伐之。”

“皇上麾旗所指则中原平定,眼睛一转则四夷归服,威望无与伦比。如今却要渡海远征边远小国,实令臣感到讶异不解。”褚遂良拱手进谏,“若捷报指日可待尚可安天下之心,万一遭受失利,这不仅会让泉盖苏文更加飞扬跋扈,也会令百姓举兵反抗。如此,不仅损伤皇上威望,且会使朝廷安危难测。”

马周谏道:“褚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当年隋室大乱,归其根源就在于炀帝屡败高句丽,致使百姓怨声载道,揭竿而起,狼烟遍地。皇上当引以为戒。”

“朕非杨广,大唐也非隋室可比。”李世民不无自负地答道,“今大唐雄兵百万,猛将如云,一战便可平定高句丽,你等又何须多虑,只管静候捷报。”

“皇上所言极是。”李世勣附和道,“方今天下只有我大唐最为强盛,高句丽不过一孱弱小国,且适逢内乱不止。此时出战,当可轻取辽东之地。”

“将军,高句丽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弱小。”李靖转脸望着李世勣,不无担忧地说,“高句丽虽是弹丸小国,然其地势险峻,营寨坚固,易守难攻。故而,我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高句丽,如此则危矣。辽东路途遥远,运粮极为艰难,到时恐难补给所需粮草,倘若战事持续时间过长,对我军则不利。”

“是呀,高句丽的确难攻。”房玄龄不顾皇上对自己不满,继续照实说,“当初炀帝御驾亲征,也未能攻取辽东之地,皇上当三思而后行。”

“房玄龄,你今日为何老在朕面前提杨广。”李世民恼怒地瞪了房玄龄一眼,接着又胸有成竹地说,“朕之才智非杨广可比,亲征高句丽必能凯旋而归。”

“皇上,您要御驾亲征?”长孙无忌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抑制不住兴奋地说,“若皇上亲征高句丽,三军必定更加用命,如此辽东当可取也。”

“不可,万万不可!”褚遂良赶紧劝道,“高句丽乃蛮夷之邦,即便其罪大恶极,该遣军前往讨伐,也不敢劳皇上亲征。皇上乃一国之主,岂可轻易远行?臣以为皇上不可遣军征伐高句丽,若皇上以为臣愚昧不知定要讨伐,也只须令几员猛将率数万兵马前往,切不可御驾亲征。”

“朕年少时便挥槊纵马驰骋天下,今虽岁长,然依旧能骑马射箭,挥槊杀敌,为何就不能亲征高句丽?”李世民不以为然道,“此战,朕定当亲征。”

思忖了会儿,李靖眼含微笑地望着李世民问:“皇上欲亲征,想必是有取胜之道吧?老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老将军聪明睿智,善观时势,岂能不知其中缘故?好,那朕就粗略地说说。”李世民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答道,“昔时杨广残暴百姓,而高句丽国王对子民仁爱宽厚,且深得民心,故而可败隋军。今泉盖苏文弑杀国王,残害大臣,暴虐百姓,令高句丽臣民深恶痛绝,人人欲得而诛之。朕兴仁义之师讨伐,自当可败之。朕之所以如此自信,原因有五:一是以强攻弱,二是以顺应时势去讨伐倒行逆施,三是以安定乘机进攻内乱,四是以逸待劳,五是以得民心之上国攻打百姓积怨之小邦。有此五种理由,加之朕亲临指挥,三军将士用命,如此岂有不胜之理?”

“皇上所言极是。”长孙无忌高声附和道,“臣以为今日正是诛杀逆贼、收复辽东的最好时机,只需数万兵马,便可轻取高句丽,以雪我中原往日之耻。”

“长孙大人,你恐怕是有点盲目乐观了。”李靖瞟了眼长孙无忌,神情严肃地指出,“高句丽虽是偏远小邦,然其占有天时地利,并非不堪一击。我军虽为精锐,然长途远征,粮草难以补给,不可持久交战。泉盖苏文身经百战,颇知兵法,到时必会令军坚守。如此,我军恐难攻取辽东。”

“言之有理,李将军言之有理。”房玄龄边听边频频点头称是,拱手劝谏李世民,“皇上,臣以为李将军所虑不无道理,实不可远征高句丽啊。”

接着,褚遂良、马周等人也纷纷向皇上进言,以为征伐高句丽实为不妥。李世民听了,脸色直往下沉。默然半晌,他固执己见地说:

“辽东本是中原之地,杨广四次征讨而不能取,且损兵折将不少,致使中原人为此而深感耻辱。今我大唐兵强马壮,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朕自当率军东征,平定高句丽。如此,一则可为高句丽百姓雪其国王被杀之耻,二则可替中原子弟报其父兄之仇,三则可借讨伐高句丽震慑百济,以扬我朝之威。且今四方皆已平定,唯辽东这方弹丸之地没有平定。朕正欲乘未老之时,烦劳诸位爱卿鼎力相助,举兵一统辽东。你等皆为朕之肱股,何故再三反对呢?”

李世民忍不住气地拍了下御案,盯着房玄龄、褚遂良、李靖等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房玄龄等人见龙颜大怒,一时半会不敢再说什么。

“皇上圣明!”一阵静默过后,李世勣忽然拱手高声赞道,“今我朝强盛,高句丽乱而衰弱,正是取辽东之机。皇上英武果决,自当不会坐失良机。”

“是呀,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长孙无忌紧跟着说,“当年薛延陀进犯,皇上欲发兵讨伐,却因魏大人谏阻而作罢,使之至今仍为我朝祸患。倘若那时采取皇上之计策,乘机率军前往漠北,必可一举而亡薛延陀,永保北部边区安宁。今平定辽东之机就在眼前,岂可再次错失?”

“辅机,你说的没错。薛延陀之事实乃魏征之过,朕本欲因此事罪责魏征,然恐因此而堵塞言路,故而不予追究。”李世民沉吟着说,“今泉盖苏文欺凌国君残虐百姓,人心已失,且内乱不堪,兵无战心,此乃朕平定辽东之良机,切不可坐失。”说着两眼威严地盯着房玄龄、褚遂良、马周等反对者,斩钉截铁地说句,“你等勿须多言,朕决不会因你们反对而放弃讨伐泉盖苏文。朕意已决,不日诏令三军备战。待时机成熟,朕当亲率大军征讨高句丽。”

“皇上心意已决,臣等也无话可说。”房玄龄、褚遂良等人拱手答句,随后便不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李靖才进谏道,“皇上决意要攻打高句丽,老臣也不敢再持异议,只是深感此役非同寻常,恐比击败突厥、吐谷浑、薛延陀要难得多。故而,臣请皇上务必精心准备,切不可仓促出战。”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缓和口气说,“高句丽虽不可与我大唐同日而语,然其占有天时地利,朕确不可掉以轻心,当精心备战。将军,你有何高见?”

“臣南平吴会,北扫突厥,西定吐谷浑,唯有这辽东不能替朝廷效力了。臣真想披坚执锐,纵马杀敌,然体弱无用,不可出征,真是愧对皇上厚恩。”李靖不无内疚地答道,“如今臣能做的,也就是替皇上出出主意了。皇上深谙用兵之道,当知出奇制胜之理,臣愿到时能随机应变,敢于险中求胜,切勿求稳,此其一也。高句丽营寨坚固,易守难攻,不可速战速决,故而我军得粮草准备充足,补给不可被敌军切断,此其二也。此乃臣之建议,望皇上采纳。”

“爱卿所言甚是,朕当采纳。”李世民微微一笑道,“高句丽偏远,且有江河相阻,故而朕欲多造船只用于载运粮草,使补给充足,无后顾之忧。”

长孙无忌提议:“臣以为,皇上可令将作大监阎立德等人到洪、饶、江州监造船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辅机说的是。”李世民想了想,点头同意道,“朕此次亲征高句丽,兵马十万,所需粮草不少。故而,朕得令三州造大船六百,且务必在两月内完成。”

“皇上圣明!”李世勣拱手道,“我军有如此之多的船只运粮,到时将士便不愁吃喝,军心必稳定。军心稳固,将士用命,当可破高句丽也。”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笑望着坚定支持自己的心腹爱将,满心欢喜地说,“我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自当击败泉盖苏文,平定高句丽。”

“皇上亲征,自可激发三军斗志,平定辽东指日可待。”长孙无忌信心百倍地说,“然臣以为,为稳妥起见,皇上当先发兵进攻辽东,以观形势。”

“辅机所言不无道理,若朕命一大将引兵先行,可动高句丽之心,使之生乱。待朕大军赶至,便可轻取城池。好,此计甚妙。”考虑了下,李世民决定道,“朕将诏令营州都督张俭率幽州、营州及契丹、靺鞨、奚等兵马先行进攻辽东,随后刑部尚书张亮率江、淮、岭、峡四州兵马与之会合,共击敌军。”

“皇上圣明!”众臣拱手赞道。一会儿后,房玄龄又问,“皇上,今先遣军已作安顿,不知粮草运输有何安排?臣请皇上明示!”

“这事……”李世民靠在椅背上寻思起来,过了好大会儿才下了决定,“朕将下诏命太常寺卿韦挺为馈运使,民部侍郎崔仁师为副使,前往河南各州征集粮草,然后装上船只运往辽东以供军用。朕以为有韦挺、崔仁师负责粮草运输,当万无一失,不知众爱卿有何异议?”

“皇上知人善任,当无不妥之处,臣等并无异议。”众臣不约而同地回禀道。其实,房玄龄对韦挺还是不大放心,但怕惹皇上不高兴,也就不多说了。

“好,征伐高句丽之事就这么定了。”李世民此刻心情不错,对着诸位心腹呵呵一笑道,“事不宜迟,朕明日早朝便颁旨下诏,令诸军立即备战。”

接下来,李世民带着愉快的心情跟臣子们继续聊辽东之事,不过并无新意,只是在不断重复方才所说,以示强调。好长一段时间后,君臣方告退离去。

翌日早朝,李世民便将亲征高句丽的决定向朝中文武百官宣布了通。群臣听说皇上要御驾亲征,先是一怔,接着便一个个欢呼雀跃,高赞皇上英明神武,可一举而定辽东。只有老将军尉迟敬德兴奋不起来,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攻打高句丽的时候,纵有皇上亲征也未必能凯旋而归,恐重蹈隋炀帝之覆辙。他为人性直,喜欢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这回却三缄其口,因为他心里清楚说也没用,自从魏征去世后皇上就不再从谏如流了,更何况态度如此坚决。

李世民见群臣皆无异议,十分高兴。当下他就颁旨下诏,命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各率五万兵马进攻辽东。李道宗、薛万彻、薛万备、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大将各率部下前往幽州会合。又令阎立德立即前往洪州、饶州、江州监造船只;姜行本、丘行淹于安罗山监制云梯、弓箭和各种兵器;韦挺、崔仁师、萧锐当日前往各州征集粮草。诸事吩咐完毕,他又命岺文本草拟讨伐高句丽诏书,向天下颁布。

不日,李世民发布的《讨高句丽诏》就传遍四面八方,家喻户晓。百姓们听说皇上要亲征高句丽,人人欢呼雀跃,喜不自禁。他们想皇上英明神武,亲率十余万大军征战羸弱小邦,定能扫灭高句丽,一统辽东。如此,不仅可收复失地,为战死辽东的将士报仇雪恨,也可让长期羁留在辽东的中原人回到亲人的怀抱。正因如此,他们人人愿跟随皇上征战高句丽,得到征兵令后纷纷跑去报名应征。他们愿为皇上效忠,为国战死沙场,情景令人感动不已。

半个月后,高句丽国王得知李世民将亲率大军前来征讨,不禁感到一阵恐惶。他知道大唐兵力雄厚,将士骁勇善战,自己实在是难以抵挡,社稷恐将危亡。于是,当下他召集泉盖苏文、高延寿等大臣商议对策。泉盖苏文自视甚高,又仗着险峻地势和坚固城池,因而对李世民御驾亲征不屑一顾。他不赞成遣使前往大唐求和,而力主加紧备战到时痛击唐军,最好将大唐皇帝生擒活捉。不过,高延寿等大多数大臣对大唐存有恐惧之心,以为求和可避灾祸,所以他们站在国王一边,主张向大唐进贡金银珠宝以避免开战。尽管泉盖苏文大权独揽,一向飞扬跋扈,但见绝大多数人都支持国王的主张,也就不好固执己见,独断专行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了解李世民,知道这位大唐皇帝绝不会见了金银珠宝就改变主意,攻打辽东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因这种事而得罪国王和同僚呢?到时李世民率军前来,这不正好向这群笨蛋证明了自己有远见卓识,从而更进一步增加了自己的威望。

计议已定,高句丽国王马上准备好了一车白金和奇珍异宝,接着又遣使带着这些贡礼前往大唐求和。十几天后,他们达到了长安,求见大唐皇帝。鸿胪卿章延跑进太极殿向皇上禀奏,说高句丽国王命使者进贡白金珠宝前来议和。房玄龄、褚遂良、李靖、尉迟敬德等大臣听后心头一喜,借机纷纷劝谏皇上答应高句丽的请求,罢兵议和。然而,此时李世民已经下定的讨伐高句丽的决定,自然不会被那些金银珠宝所诱惑,也不会让持异议的大臣们所左右。当下他断然拒绝了高句丽使者议和请求,并义正辞严地痛斥了他们一顿,说你们这些人都是高句丽王高武臣下,受他的恩惠获得官爵,泉盖苏文犯有弑君之罪,你们不声讨奸贼为国王报仇,反而助纣为虐,前来欺骗我泱泱大国,罪大恶极,无法容忍。言罢,他便命侍卫将使者全部交付大理寺关押。

时间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高句丽国王见使臣们迟迟没有返回平壤,甚是惶恐不安,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莫离支泉盖苏文见状,倒是满心欢喜,得意洋洋。一日,他向国王进言,说李世民已将那些使者扣押,不用多久便会率军前来攻打高句丽。到这时高藏也看出了苗头不对,只得听从莫离支的建议,立即下令全军提高戒备,进入临战状态。高句丽将士虽对泉盖苏文不满,不过在面临大唐入侵的关键时候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爱国热情和战斗精神。

光阴似箭,转眼间就过去了两个月,已到了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这时候,张亮的先头部队已经从东莱渡海,向卑沙进发。李世勣也率领五万人马出了幽州,准备跨过辽水向盖牟挺进。应该说,到这时候唐军征讨高句丽的军事行动就正式拉开了序幕。常言道:兵马未行,粮草先到。今大军已经开始行动,运粮自然就迫在眉睫。好在阎立德尽职,提前五天将所需船只交付韦挺、崔仁师使用。韦挺立即将征集到的粮草装上崭新的运粮船内,然后命船夫摇橹启航。韦挺办事向来严谨稳重,然而这一回不知为何竟然把巡视漕渠如此重要的一环给忽视了,致使六百多条运粮船只行到卢思台时被搁浅。此消息传到李世民耳朵里,不禁令他大吃一惊,接着又勃然大怒,遣使罢了他的官,并押送洛阳问罪,随即又任命将作少监李道裕代替韦挺之职,继续运输粮草。

几天后,李世民便决定御驾亲征了。临行前,他令太子监国,命房玄龄、高士廉、刘洎、马周等大臣辅佐太子处理政务,然后便带上长孙无忌、萧瑀、岺文本、杨师道、尉迟敬德等一班文臣武将向洛阳行宫疾驰而去。不几日,他便到达了洛阳,命萧瑀留守洛阳行宫。五天后,他又率领薛万彻、尉迟敬德等几路兵马出了洛阳,浩浩荡荡朝幽州进发。但见一路上旌旗飘扬,人马飞动,蹄声阵阵,卷起滚滚尘土,遮天蔽日。

时值夏日,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在头顶令人十分难受。李世民坐于銮驾之中,倒可免了这分苦楚,可中书令岺文本就不行了,不仅得跟军士们一样顶着烈日挥着大汗行军赶路,还得负责管理军中粮饷、兵器、文书以及后勤供应等事务。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勤勉不怠,笔不离手、寝不解衣,心力耗竭,不久就积劳成疾。但他不想辜负皇上的重托,依旧抱病坚持着,即便是浑身虚脱也要硬撑到深夜,直至把手中的事情办完。手下人见他如此不顾惜身体,心疼不已,却因不好违背他的意愿而迟迟没有禀奏皇上,所以李世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腹大臣生病了。直到有一天,尉迟敬德跑到皇帝的行帐中将此事奏报,李世民才知道岺文本带病坚持工作一事。为此,他非常感动,同时又心生爱惜之情,当下就差人把他叫到自己身边询问病情。

到这时岺文本已清楚地意识到此次病情不同往常,恐将不久于世。但为了不让皇上担忧,他故作轻松地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只说是偶感风寒过几日就该没事。不过,李世民是个心细之人,他看见岺文本神态疲惫,面色蜡黄,言谈举止颇与往日不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很是替他担忧。于是,他劝道:“景仁,你身体不好,不要过度操劳,该多歇息才是。至于你手中的事儿,朕将命他人为你代劳。你年过半百,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就别再坚持了。”

“微臣感激皇上的关爱。”岺文本见皇上如此关心自己,甚是感动,拱手道,“臣虽身体有所不适,然并无大碍,可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请皇上应允!”

“爱卿身体如此病疲,还争着为朝廷效力,实令朕感动。”李世民由衷地说,“朕知景仁身体欠佳,却将重任托付于你,此乃朕之过。”

“皇上言重了,令臣诚惶诚恐。”岺文本赶紧弯腰揖礼道,“臣乃有罪之人,本当引颈受戮,承蒙皇上错爱,以致存活至今,且得以施展平生之才学,为朝庭尽绵薄之力。皇上待臣恩重如山,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皇上御驾亲征,不辞辛劳,臣岂敢因小恙而袖手旁观?请允许臣为皇上效命!”

“景仁,你的心意朕知道。你为人勤勉,办事稳重,朕自是乐意委重任于你。”李世民沉吟着说,“只是朕为你病体担忧,怕把你累倒,到时悔之晚矣。”

“皇上之关怀,臣感激涕零。”岺文本由衷地说,“臣知手中之事关系重大,恐他人接手而出纰漏,误了东征之大事。臣想到幽州之后,再托付他人。”

“好吧,朕答应你。”寻思了会儿,李世民还是决定满足岺文本的要求,“只是……景仁,你也得答应朕,一定要注意身体,朕还有重任要你担呢。”

“是,皇上!”岺文本憔悴的脸上露出丝笑容,兴奋得拱手致谢,“臣深谢皇上厚爱,定当保重贱体,以免皇上挂念。臣有事在身,这就向皇上告退了。”

说完,岺文本俯身向皇上施礼告辞。李世民靠在椅子上,两眼直愣愣望着岺文本迟缓的步履,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心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尉迟敬德也为岺文本的身体担心,见他出了营帐,就忍不住把自己的担忧向皇上说了出来。过了会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李世民说:“皇上,依臣看这回岺大人病得不轻哪!岺大人身子向来不好,今顶着炎热饱受车马劳顿,又日夜操劳军务,实在是受不了。岺大人需要休息,可他……”

“你说的没错。”李世民忧心忡忡地答道,“敬德,你刚才也听到朕的劝,可文本不肯抛下手中之事安心歇息。好,到了幽州,朕一定要他安心歇息。”

“距幽州还有数日行程,就怕岺大人坚持不住了。”尉迟敬德微蹙着眉头,声音低沉地说,“皇上,臣真担心岺大人难以返回京城呀。”

“敬德,你怎么说这种话?”李世民听了心头砰地跳了下,恼怒地瞪了眼尉迟敬德制止道,默然片刻又叹着气说句,“文本的病,的确令朕担忧。”

然而,岺文本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的身体,也是这会儿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顾没日没夜地操劳,病情在不知不觉中迅速恶化。十天后,部队终于到达了幽州。李世民正准备差人前去传岺文本来见他,孰料那侍从刚转身欲走,尉迟敬德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李世民见尉迟敬德如此张皇,登时就感到噩耗要来了,不禁一阵心慌意乱。果然,尉迟敬德是前来报丧的,原来岺文本一进城就昏倒在衙署,再也没有醒过来了。李世民听到这一噩耗,跌坐在椅子里大喊一声景仁兄,伤心得泪眼直涌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忍住内心的悲痛,带上身边的文臣武将前来岺文本的住处吊唁,颁旨命百余人马组成仪仗队扶送岺文本的灵柩回长安,又赐岺文本侍中、广州都督,陪葬于昭陵。送走岺文本后,他带着悲痛的心情率军出幽州,继续向怀远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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