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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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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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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四十五章 战虎牢关(2)

杜如晦的确聪明过人,低头沉思了几分钟,就猜到了窦建德派遣骑兵奔赴管州的用意,然后抬头瞅着李世民呵呵一笑说:“秦王,若不出在下所料,这队人马该是前往管州运粮。现今窦建德已与我军相持近两月,其军中粮草将尽,自然得想办法补给。”

“嗯,完全有这种可能。”李世民被杜如晦这么一点拨,不由茅塞顿开,点头答道,“克明,你的猜测很有道理。窦建德近二十大军屯于成皋,人马消耗很大,时间一长,所带粮草自然就捉襟见肘了。对,这队人马此时前往管州,必定是为了粮草之事,这我敢肯定。”

“应该是这样。”杜如晦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李世民说,“管州是粮仓,屯积了大量的粮草。窦建德遣军前往,就是为了运取粮草,以补给军需。”

“倘若我们让窦建德得逞,问题就大了。”李世民微蹙着两道浓眉说道,“窦建德一旦有了充足的粮草,他必定会与我军继续对峙下去。如此,我军倒会随着时间往后推移渐渐陷入困境。我等轻装而来,没有带多少粮草,虽有洛口等地的补给,然也难持久,到时就恐难坚守虎牢关了。”

“是呀,秦王。”杜如晦沉吟着说,“我军虽占据虎牢这一险要关隘,可阻夏军通过,却也不敢贸然出兵主动进攻窦建德。我军克敌制胜的良策,应该是坚持不战,以待敌军生变。而要夏军生变,就得使他们断粮断草。这粮草可是军中的命脉,一旦没了,必定会乱了军心,不攻自破。”

“言之有理。”李世民赞同,“我想,只要夏军一断粮,就必定会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到时窦建德只能撤军,我军便可乘机大败他们。”

“秦王说所言甚是。”杜如晦提高声音说,“即便到时窦建德不肯撤往河间,我军也可伺机攻打,而且胜算很大。故而,在下以为当务之急,就是想方设法断了夏军的粮道,迫使窦建德撤军或是出营与我军交战。秦王,你以为如何?”

“克明,你说的太对了。”李世民很肯定地说,“我军必须把窦建德的粮道断去,好让他恐慌不安,如此我军便可击败他。对,应该断其粮道。”

“秦王英明!”杜如晦两手一拱道,“今夏军又遣军前往管州取粮,秦王当立即派一员大将引兵前去拦截。不知秦王打算派何人前往?”

“王君廓!”李世民考虑了一会儿,望着杜如晦说道,“我想,将军王君廓定能担当此任。克明,你以为如何?”

“秦王,您真是知人善用。”杜如晦赞道,“王将军骁勇善战,又知兵法,懂谋略,的确是最佳人选。若秦王派王将军前往,当无忧矣。”

李世民笑道:“好,既然克明也这么认为,那我就立马下令,命王君廓率部下两千轻骑即刻追袭夏军。”

说完,李世民就亲自出帐,策马前往王君廓的营中向他传达命令。

王君廓得令,当即挑选了白士让、杨武威和侯君集等两千精兵强将组成追击队,然后率领他们出了营寨,抄小路往管州方向疾驰而去。

二更时分,王君廓属部翻过了几座树木茂盛的大山,沿着条泥泞的羊肠小道出了荥阳。虽然此时夜空中哗啦啦地下着大雨,将士们也感到又累又饿,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他们必须尽快赶在夏军的前头将敌军截住。于是,他们只得继续冒雨前进。雨越下越大,把他们头顶上空的火把也慢慢地浇灭了,他们只能摸黑前行。为了赶路,他们顾不上被摔下悬崖的危险,打马快速往前跑。

经过了两个时辰的疾速行军,唐军终于到达了通往管州的唯一关口。王君廓勒住马缰,借着重新点燃的火把仔细观察路面上的痕迹。当他发现地面上没有马蹄所留下的印迹,心里禁不住一阵欢喜与激动,因为据此可以断定夏军还没有经过此地。也就是说,他的部队终于赶在了张清特的前头。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抬起头,对着飘洒着零星小雨的夜空放声哈哈大笑。紧跟着,侯君集、杨武威他们也兴奋得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王君廓不禁把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拧紧,低头思索着如何打赢即将开始的战斗。他清楚张清特是位足智多谋且骁勇善战的沙场老将,想要击败他绝非件容易的事。硬打,未必胜得了对手,当以计取胜方为上策。这么一想,王君廓就决定设伏智取张清特。主意已定,他便跟侯君集、杨武威、白士让三位将军商量起对策来了。经过一番商议,王君廓等人决定将军队分成两队,于山谷前后埋伏,到时便可前后夹击。

王君廓和白士让率一千骑兵继续前行,准备在前面一里之外的山林中埋伏。而侯君集与杨武威引所剩人马就地设伏,很快他们就纷纷策马向路旁的树林中跑过去。没过多久,山谷间又恢复了夜的静寂,只偶尔听得见几声鸟鸣,把周围衬托得更加静谧了。

过了段时间,雨终于停住了,风也变得潮湿而温暖。这时,灰色的云团也逐渐从东方散开去,慢慢露出片鱼肚白,很快又露出熹微的曙光。

王君廓等将士隐藏在嘀嘀嗒嗒地洒落着雨珠的树林里,焦急地等待着夏军的到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直到天麻麻亮时,仍然不见敌人的踪影。难道是自己判断出了问题吗?王君廓皱着眉头想。不会,绝对不会!他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因此便断定是夏军遇雨而减缓了行军的速度。这么一想,他便命令部下耐心地等待,并时刻作好战斗的准备,以免临战时惊惶失措。

正如王君廓所猜的那样,张清特的部队真的是因为遇雨而减慢了行军的速度。这一来是因为雨下得太大,二来也是因为张清特没有发现唐军在后头追击自己,所以就没了本该有的紧迫感。他们慢悠悠地骑着马,踏着满是泥水的道路,有说有笑地朝管州走去,心情相当轻松愉快。

不过,当那轮橘红色的旭日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王君廓的耳畔终于隐隐响起了阵马蹄声。为此,他的心口突然砰砰乱跳,一下子激动起来,明白目标终于出现,战斗终于要打响了。也是,等了这大半天,为的就是这一战。这时候,不仅主将王君廓显出兴奋之情,其他将士也满心欢喜,激动万分,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与夏军决一死战。

张清特领兵迎着淡淡的阳光,继续往前跑。他一边扬鞭策马,一边转动着那双长着眼袋的蛤蟆眼四处打量,看到路两旁山高林密,十分凶险,想要是在此出现伏兵,可就玩完了。不过,此时他一点也不感到紧张与恐惧,认定唐军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自然也就不会有敌兵在这险关处设伏了。此刻他头脑里没有任何警惕性,表情十分轻松。其他将士见主将如此松懈,也就跟着变得懈怠,一点戒备之心也没有。

夏军松松垮垮继续往前行走,当他们来到关道中段时,突然从树林中飞出几只乌鸦,它们一边惊叫着,一边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如箭般冲上去。张清特听到那尖锐刺耳的叫声,心头不禁扑通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把勒住了缰绳。他立在那儿,放眼打量着面前的丛林,表情莫名地紧张起来。突然间,他耳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由得大叫声不好有埋伏。话音未落,一队人马从前面的树林中直冲了出来。为首的是一员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大将,瞅见张清特,拍马挺枪直奔过来。张清特见是王君廓,大惊失色,一面大声喝令将士冲锋陷阵,一面挥舞着大刀直取王君廓。

两马相交,大战起来。王君廓原是位令人生畏的猛将,手中那把枪使得炉火纯青,不露一丝破绽。尽管张清特武功也很厉害,但比起王君廓来还是差了点儿,斗过七八十回合后,便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渐渐招架不住了。于是,他瞅准机会,虚晃一刀,抽身跳出十余米开外,接着便与团团围住自己的唐兵拚命厮杀。然而,唐军骑兵实在是勇猛善战,任他怎么左冲右突也无法突出重围。

张清特忽然抬着一望,看见手下士卒有些惊惶失措,被唐军打得几乎没有了还手之力,不禁大怒。他挥舞着大刀,厉声敦促他们奋勇杀敌,以冲破唐兵的包围圈,前往管州取粮。然而,不管他怎么声嘶力竭地喝令部下前进,那些夏军骑兵好像充耳不闻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后退。这也不能责怪他们不尽力,而是他们武功不及对手,实在无力突破唐军的包围。斗过一阵之后,他们就丧失了前进的动力,纷纷且战且走。

张清特见状也很无奈,只得任手下人马往后退缩,只想自己凭手中的大刀杀开条血路,突出重围。可惜的是,他还没杀出百米之远,就被唐将白士让生生挡住了去路。白士让手中那柄铁叉也不是好惹的,直把张清特逼得寸步难进,根本脱不了身。大战过百余回合后,张清特便无心恋战,乘机拍马往后奔逃。白士让也不追,只顾挥舞着大铁叉刺杀身边的夏兵,一连杀了数人,鲜血溅了一脸,却顾不上擦把脸,继续追杀着敌人。

夏兵见唐军骑兵如此凶悍,不由心生恐惧,不敢久战,只顾纷纷打马往后逃跑。张清特见自己无法突破唐兵的阻击,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未了也只好拨马往后撤。他原以为凭胯下的千里马能够一路狂奔,逃回成皋,谁知不没跑半里路,就听得一声大喝往哪里逃。原来侯君集与杨武威并肩从林中闪了出来,一把挡住张清特的去路。张清特大惊,举刀往侯君集头顶劈过去。侯君集眼疾手快,提刀一把抵住了飞过来的大刀。

两马相错,拼杀起来。但见头顶上空两把闪着寒光的大刀舞动着,快如闪电,不时撞击出一串耀眼的火花,发出当当的脆响声。侯君集膂力过人,十分勇猛,手中那把刀使得呼呼生风,令对手有些不寒而栗。张清特一向自视甚高,根本就不肯把侯君集这等无名小辈放在眼里,瞅着对方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与轻蔑。可战过四五十回合后,他才不得不对面前这位年轻的唐将刮目相看,并产生了畏惧之心。他小心翼翼地应付着,伺机一刀剁了对方的脑袋,好突出包围圈。然而,百余回合后,他非但未能砍了对手的脑袋,反倒是被侯君集逼得难以招架,想脱身也脱身不了。

这时,两军混战,喊杀声震天动地。夏军人马只有唐军的一半,且又遭到突然袭击,自然是人心惶惶,战斗力大打折扣。他们与唐军激战了一阵,死伤了不少,同时也渐渐丧失了信心与斗志,因为发现不管自己如何殊死拼杀,也无法冲出对手的包围圈。于是,他们的思想很快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想再拼斗下去,更不想白白送死,一会儿后便一个接一个地抛戈弃械,下马请降。

张清特见众将不战而降,不禁勃然大怒,大声命令他们拼死为皇上为大夏而战。然而,此时这些昔日充满战斗激情的口号一点也不管用,那些贪生怕死的夏兵依然敌我地向唐军缴械投降。很快张清特身边只剩下数十位忠诚战士了,这令他很感动,同时也十分悲哀。他知道大势已去,自己也无力回天,能做的就是战死疆场,以报答皇上对自己的恩遇。于是,他突然对着眼前的敌人大吼一声,使出浑身的力气举刀砍向侯君集。

侯君集虽年轻,却已跟随李世民打过不知多少回仗,也算得上是沙场老将,怎会被对手那绝望的吼声所吓倒呢?他只瞪了眼自己的敌手,那么冷冷一笑,挥刀劈了过去。只听当地一声巨响,把张清特的双臂直震得隐隐作痛。张清特先是一怔,旋即又举刀砍过去,啮牙咧嘴,面部表情狰狞可怖。侯君集见状,突然急中生智,出人意料地勒马往后撤了一大步。但见那刀扑了空,直砍在路旁的那棵半大不小的树上。只听轰地一声,那树随之倒下了。张清特见自己未能取下对手颈上之头,不由又惊又怒,紧接着举起刀准备再劈向对方。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侯君集已经顺势往后一闪,一刀砍在张清特的马腿上。那马疼得大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一把将张清特掀落马下。

张清特好像练习过轻功似的,居然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站在地面上,只是那把使了二十多年的大刀从他手中脱落了。丢了大刀,没关系,身上还有剑呢。他即刻从腰间抽出佩剑,指向围拢上来的唐兵。眼见几百唐军骑兵把自己围层层围住,他竟然一点惧色也没有。他的剑术十分高明,使得炉火纯青,丝丝入扣,无懈可击,令那些唐兵近不了身。他们只能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装模作样似的刺向张清特。

好在这时,将军王君廓飞身过来,瞅见张清特一人大战群将,不禁暗自佩服他的勇敢,他的战斗精神。他忽然像被什么触动了似的,翻身下马,亮剑与他单挑。张清特见了王君廓,不由怒火中烧,面露狰狞,凶狠地扑向敌手。王君廓也不示弱,大喝一声,挥剑直刺对手。两人剑术难分高下,那双剑在空中旋舞,闪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斗过好一阵,也不分胜负。

这时,王君廓突然使出自己的杀手锏,猛地凌空腾起,俯身一剑刺向对方。那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同一道电光呼地直朝张清特飞过去。张清特根本就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刺入自己的右臂。只听啊地一声,一股鲜血直涌出来,瞬间就染红了张清特的战袍。张清特不愧是个汉子,他忍住剧痛,左手持剑,依然舍命与王君廓决斗。然而,毕竟左手舞剑不是他所擅长的,几招过后就落了下风。

王君廓很敬服充满血性的张清特,尽管他明显占据了上风,却不想置他于死地,而是努力地劝他放下利剑归顺大唐。可是张清特是个忠贞不贰的大将,宁死也不肯背叛自己的主子。因此,不论王君廓怎么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放下手中那把闪着青光的短剑,誓死要与对手战到底。他一边使出浑身力气激战,一边大骂王君廓,骂得极其难听。这让王君廓哪受得了,他气得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手中的剑更加令人难以阻挡。

这不,张清特很快就没有了还手之力,面临着被生擒的危险。可这个烈性的汉子根本不想受辱,他宁可死,也不肯蒙受被俘之羞辱。于是,他趁自己还有一点力气,猛地跳出数米远,接着将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使劲一勒,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咽喉处喷射出来,紧跟着向后踉跄了两步,轰地一声倒在淌着血水的泥地上。

那些忠贞之士见主将张清特自杀身亡,悲愤不已,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杀向唐军。侯君集、杨武威等唐将见状,大怒,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杀了过去。数十名夏兵虽有满腔的斗志与决心,却因寡不敌众,没过多久就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

当太阳爬到三尺高时,山谷间逐渐平静了下来。王君廓清点了下自己的人马,只损失了两百将士。应该说,这一仗算得上是个大胜。为此,王君心里感到相当满意和痛快。他让将士们就地休息了个把时辰就重新上马,率领他们朝虎牢方向飞快地奔驰而去。

很快,张清特阵亡的消息传到了窦建德的耳朵里,他为失去这位忠贞之士而感到悲痛不已,同时又为军中粮草忧心忡忡。他心里清楚,倘若军中断了粮,那士卒们必定会生乱,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现在他迫切需要粮草,可上哪儿去取呢?李世民既然已经识破了夏军前往管州取粮的企图,自然会多加防范,所以再次上管州取粮是非常不明智的举措,也绝不会成功。窦建德当即否定了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可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新的办法,为此愁得把两道眉毛皱得都快拧在一块,靠在椅背上唉声叹气,心情十分郁闷。

这时候,齐善行又缓步来到了窦建德的身边,看见皇上愁眉苦脸,也不由得皱起了两道浓淡相宜的一字眉。默然片刻,他弯腰施了个礼,然后明知故问皇上在为何事而烦忧。窦建德没马上开口说话,只拿眼睛示意这位宠臣在自己身旁的凳子上就坐。齐善行轻声谢了句,然后奉命落座。

过了会儿,齐善行不等皇上作答,就直截了当地说:“皇上,看您这么忧容满面,该是在为粮草一事而发愁吧。”

“是呀,眼看军中就快断粮,你说我能不为这事而忧愁吗?”过了半晌,窦建德才缓过神儿,瞟了眼身边的左仆射叹口气说,“前日遣张清特前往管州取粮,非但没有得到半粒米,反倒是损失了一千人马。这还不打紧,令朕伤心的是,折了朕一员大将啊。张清特是朕的左右手,失去了他,朕能不痛心疾首吗?”

说到这儿,窦建德的鼻子突然一阵发酸,眼睛也忍不住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十分难过。

“皇上,请节哀。”齐善行神情凝重地恳请道,“皇上日理万机,身心疲惫,切不可因忧伤过度而坏了龙体。”

窦建德轻轻擦了把有点儿潮湿的眼眶,换了坚强的口气答道:“爱卿不用担心,朕一生坎坷,经历过多少挫折与打击,这事朕能挺得住。”

“是呀,皇上,你可真得挺住。”齐善行一语双关地说,“现今我军陷入困境之中,还需皇上你想办法来度过难关哪。皇上,您……”

“爱卿,你说的对,如今我军真的是陷入了困顿。”窦建德打断道,“十五万兵马被阻在成皋已有两月,粮草将尽,军心也因此有所动荡。倘若不能想办法解决所需粮草,只能起兵撤回河间了。可朕亲率大军前来,又与王世充有盟约,岂可言而无信不救东都而回河间?”

“臣知皇上向来义气为重,不肯做背信弃义之事。”齐善行诚惶诚恐地说,“可皇上,事到如今,不撤不行呀。今军心尚稳,将士愿为皇上为大夏而战。此时若撤军,李世民也不敢前来追击,可保我军平安回到河间。如若等粮尽而军心动荡之时再撤,敌军必乘机而追袭我军,到时情势可就危矣。故而,臣斗胆请皇上立即下旨班师回朝。”

“不可!”窦建德断然拒绝道,“爱卿,你这样说不是要令朕失信于天下吗?朕既然已经答应了王世充,就必须尽力履行诺言,切不可撤军。”

“皇上,您已经尽力了。”齐善行劝谏道,“今我军阻于虎牢而无法前往东都,这不是背信弃义,而是为形势所迫。郑主当明白皇上的苦衷,天下之人也能体谅皇上的难处而不会加以非议。皇上,今形势危急,请速作决断吧。”

“爱卿,此事朕已作出决定,你不必多言。”窦建德断然答道,“朕绝不会撤军,定要与李世民斗到底。朕就不信,朕驰骋沙场数载,手有雄兵十五万,还打不过李世民那区区万余贼兵,哼!”说到这儿,那股豪气又充塞了这位枭雄的胸腔,沉郁的眼神里透出愤怒与杀气。

“皇上乃盖世英雄,战胜李世民这等无名小辈自然不在话下。”齐善行奉承了句,随即又叹口气说,“只是现今粮草不足,恐难以相持。再者,将士久在外,日夜思归,加之担忧断食,军心有所浮动。如此,于战不利。臣斗胆进言,皇上当以撤军为妥,切不可意气用事。”

“齐善行,你好大的胆,竟敢不听朕的话。”窦建德勃然作色,拍案怒道,“朕再说一遍,绝不撤军。你若再敢劝朕,朕定斩不饶。”

“臣不敢,请皇上恕罪。”齐善行见窦建德龙颜大怒,慌忙起身伏地请罪道,一脸诚惶诚恐。说实话,他可不想步宋正本的后尘。

“爱卿,起来吧。”窦建德缓和着口气说,“朕念你一片耿耿忠心,日夜为社稷操心,就不怪罪你了。今我军受阻于虎牢,还望爱卿出谋划策。”

“是,皇上。”齐善行叩首致谢,起身对窦建德说道,“臣以为,皇上想击败李世民,过虎牢进军东都,当得解决粮饷,以安众心。”

“爱卿所言甚是。”窦建德思忖着说,“只是我军前往管州的粮道已被阻绝,而要从水路运粮又来不及。这……爱卿,你有何良策?”

“皇上所言极是。”齐善行拱手道,“我军欲从成皋之外取粮应急已是不可能,故而要想度过眼前难关,只能在现存的粮草上作文章。”

“如何作文章?”窦建德眼睛一亮,问道,“齐爱卿,你是否已有良策?”

“皇上,这算不得什么良策,实为无奈之举。”齐善行苦笑着说,“臣以为,皇上当下令从即日起减少士卒每日的粮食供应,至少一半。如此一来,我军仓禀中的粮食就可多支撑一段时间。说不定待我军粮草未尽之时,唐军就已经断粮缺草了。此乃臣的一点建议,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爱卿之言不无道理。”窦建德沉吟着说,“只是如此一来,士卒们就不能吃饱喝足了。这……朕实在有些不忍心哪。”

“皇上爱惜士卒,臣深为感动。”齐善行劝道,“然现今军中粮食有限,若不这样做,再过十日就得断炊,到时军心必会大乱哪,皇上!”

“嗯,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考虑了半天,窦建德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好,齐爱卿,你传朕的口谕,命伙房从今日起粮食菜果之类统统减半。”

“遵旨!”齐善行拱手高声答道。

齐善行就向窦建德施礼告退,出了营帐,便朝后勤处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找到了后勤总管汪承嗣,把圣旨传给了他。

汪承嗣听后,为难地皱起了眉头,知道这事一出,必定会遭到军士们的反对,骂骂咧咧之语将不绝于耳,甚至有可能会危及到自己的性命。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些整日拿枪握刀的家伙有多凶狠,少了他们吃的喝的还不跟你拼命,可是皇命不可违,只能奉旨照办。

果不出汪承嗣所料,当日晚餐时,士兵们见自己碗里的东西比上顿少了一半,很是不解和气愤,纷纷找总管汪承嗣讨个说法,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自己的饭菜减少了一半。汪承嗣遵照左仆射齐善行的叮嘱,不敢把皇上供出来,只找些托词搪塞那些士兵。士兵们听后也就信了,不再找总管大人的麻烦,一个个憋着股闷气转身走了。汪承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可他心里明白这事还没完,恐怕会愈演愈烈。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十天也过去了,碗里的东西并没有像总管大人所承诺的那样会很快增加,这可把那些饱受半饥不饱之苦的士兵们彻底激怒了。他们提刀举枪纷纷涌向后勤处,气势汹汹地把总管的办公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情形似要造反。这可把汪承嗣吓得面无人色,一面拿话敷衍怒气冲天的士卒,一面偷偷派手下挤出人群向左仆射齐善行求救。

齐善行早就知道士兵对减食之事颇有微词,有些不满,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因此他也就不怎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心想这些士兵也只是发发牢骚,宣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而已,起不了什么风浪。可谁知如今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动静,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引起军队哗变。这可不是他能承担的责任,于是得知这一消息后,就慌慌张张地往窦建德的营帐里赶来。

这会儿窦建德正在与随驾而来的皇后说说笑笑,心情颇为轻松愉快,一眼瞅见大臣齐善行火急火燎闯进自己的住处,脸就直往下沉。齐善行知道自己惹皇上不高兴,心里难免有些惶恐不安,可还是趋步上前,向窦建德行了个君臣之礼,把士兵闹事的消息禀报给了皇上。

窦建德听说外面士兵在闹事,不禁大怒,无端指责起后勤总管汪承嗣办事不力。齐善行当然清楚这事不能怪罪汪承嗣,可又不敢当面替他说话,只能在心里为他叫屈了。窦建德发了通火后,没好气地问左仆射该如何处理此事。齐善行低头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摆平这件事,最后还是聪明的皇后替他出了个主意,说既然士兵们是冲着总管汪承嗣而来,把汪承嗣依律办了不就完事了。

窦建德听皇后这么一说,不由茅塞顿开,便命令齐善行传旨将汪承嗣斩掉,以平息士兵们胸中的怒火,稳定军心。齐善行听了,惊得直愣了好半天,然后才领命而去。一路上,齐善行的心情十分沉重,觉得这样做太对不住总管汪承嗣了,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了。

没过多久,齐善行带着刀斧手来到了后勤处,抬眼一望,见偌大的空地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满耳都是充满了怒火与愤恨的叫嚣,几乎把天震翻过来。面对这种群情激愤的情景,齐善行不免有些紧张和惧怕,好在他身边有十几个手握大刀的彪形大汉保护着。默然片刻,他突然扯开喉咙向士兵宣读皇上的谕旨,如雷鸣般的声音里透出股威严与震慑。士兵们听到了圣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与士兵们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勤总管汪承嗣,他听说皇上要以克扣粮饷的罪名处斩自己,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面色惨白,随即对着走上前来的左仆射声泪俱下地申斥,不断地重复着自己无罪。齐善行也知汪承嗣确实无辜,可皇上要拿他的人头来平息事端,也只能认命了。当然,他没把这些话说给汪承嗣听,只说句皇上知道他很忠心,死后一定会善待他的妻儿老小。

汪承嗣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要取他颈上之头来安抚军心。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悲痛,随即又产生了一股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心想能为皇上为大夏而死死得其所。这么一想,他就一把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装出无比悔恨的表情向在场的士兵们坦白自己所谓的罪行。

士兵们听罢,一个个怒不可遏,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刀枪,齐声高呼杀掉他杀掉他。一些控制不住情绪的士兵还抓起石头、泥块等东西向汪承嗣扔过去,几块石头击中了他的脑袋,鲜血直流。齐善行看着汪承嗣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鼻子也忍不住直发酸,差点就要掉眼泪了。为了不让这头替罪羊再遭受众人的羞辱和攻击,他向身旁的刀斧手一挥手,示意他们立即行刑。

刀斧手得令,持刀上前一把抓住死刑犯,手起刀落,随着啊地一声惨叫,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滚落在地上。

士兵们瞅着那具喷射着鲜血倒下的尸体,欣喜得放声大笑,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他们的要求终于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胸中的怨怒也因此而烟消云散了。于是,他们带着无比喜悦与满足的心情,纷纷离开了场地,向各自的营寨兴冲冲地跑去。

齐善行看到地上那颗面目可怖的头颅,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同时又心生怜惜之情。他带着一丝悲音命令刀斧手将汪承嗣的首级拾起,包裹好,然后他就拎着那颗散发出血腥味的大脑袋,迈开大步朝窦建德的营帐走去。

不多时,齐善行走到了窦建德的跟前,将汪承嗣的首级呈献给皇上。窦建德见了汪承嗣的首级,不由黯然神伤,生出一份深深的内疚之情。沉默良久,他命令左仆射厚葬总管汪承嗣,并优抚他的家属。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对汪承嗣的亏欠,减轻良心上的罪责。

风波过后,军心倒是稳定了不少,可窦建德的眉头很快又慢慢皱了起来,因为新任后勤总管前来向他禀报,说库存粮食已维持不了五天,问皇上是不是该再减少士兵碗里的饭菜。窦建德听后,莫名其妙地发了总管一通火,吓得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御帐,浑身都直冒冷汗。说真的,自打汪承嗣做了自己的替罪羊后,窦建德心里就一直愧疚不安,不想再找人做替死鬼了。他暗自决定,不再减少士兵嘴巴里那点仅能维持生命的粮食。

这时,左仆射齐善行也不想如法炮制,省得再出现第二个汪承嗣。虽说汪承嗣不是他亲口下令杀的,却也脱不了干系,毕竟是他出的馊主意。为此,他内心时常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自责与不安,有时深夜做恶梦会梦见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也会吓得直从床上跳下来,满头都是冷汗。因此,尽管军中即将断粮,他也不想再向皇上提议减少供给的事儿。此时,他依然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撤军,可也知道窦建德此人非常固执,决定下来的事很难改变。他本不想再劝皇上撤军,却因架不住曹旦等人的一番软麿硬缠,最后还是决定前往御帐进谏。

齐善行走进御帐的当儿,窦建德正一个人靠在椅子上低头沉思着,脸上布满了愁云。齐善行瞧见皇上,便快步上前施了个礼,然后肃立在他跟前。窦建德见是齐善行,心情略微好转了些,手指着旁边的团凳示意他入座。齐善行毕恭毕敬谢了声后,就在皇上身边坐下。他没开口,只是拿眼瞅了瞅窦建德。窦建德也不说话,只睁着两眼注视着齐善行,眼神有些异样。

彼此默然对视了良久,齐善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低声说:“皇上,军中粮食最多只能支撑五天了,臣心里急呀。老臣愚钝,一时间束手无策,不知皇上有何良方可解此难?”

“朕也是无计可施啊。”窦建德长叹一声,坦白地答道,“爱卿,实不相瞒,朕也正为此事发愁哪。今我军粮草将尽,而李世民那儿迟迟不见动静,似乎他们并无断粮之虞。如此一来,我军就没办法乘机袭击他们,越过虎牢关前往东都了。唉,这真是急死朕呀!”

齐善行用试探性的口气问道:“皇上,你难道非发兵东都不可?”

“难道朕还有第二条路可走?”窦建德脱口而出,接着又两眼琢磨着身边大臣的神色,忽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板起面孔沉声问句,“爱卿,你不会是又来劝朕撤军吧?”

“臣不敢瞒皇上,臣前来拜见皇上实为此事。”齐善行拱手答道,“臣冒死进谏,请皇上尽快班师回朝。”

“爱卿,跟你说吧,朕这几日也一直在考虑撤军这件事。”窦建德皱着眉头低声说,“依现今的情形来看,撤军不失为上上策。”

“皇上,那还犹豫什么呢,赶紧下旨撤军吧。”齐善行高声说句,瞅着窦建德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可朕不想失信于王世充,更不想失信于天下。”窦建德一字一顿地说,“朕既然已然答应了援救东都,就不可言而无信。”

“信义是小,社稷为大呀,皇上!”齐善行恳求道,“臣请皇上以十五万大军为重,以大夏江山社稷为重,尽快下旨班师回朝吧。”

窦建德听齐善行这么一说,心头不由动了动。他也非常清楚当前的严峻形势,知道若不趁机撤军,就很有可能会败在李世民手下,甚至会导致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江山成为别人的胜利品。可怕,这太可怕了!不错,信义是小,社稷为大!想到这儿,他的脑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决定撤军。沉吟良久,他抬眼望着跪地哀求自己的大臣,艰难地张开嘴巴,准备应允他的请求。

然而,就在这时郑将郭士衡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抑制不住兴奋地告诉窦建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说是唐军草料已尽,准备牧马于黄河以北。窦建德得知这个出人意外的喜讯,激动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两眼紧紧盯郭士衡那双充血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重复问道:“真的吗?郭将军,这消息是真的吗?”

“是真的,千真万确!”郭士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陛下,这是在下亲自从抓到的唐兵口里逼问出来的,绝不会有假。请陛下相信!”

“唐兵?”窦建德疑惑不解地问,“郭将军,你什么时候抓获了唐兵?”

“回禀陛下,在下与王琬将军出营的之时,看见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四处打量我军营寨,便飞马上前把他给逮住。”郭士衡颇为自得地答道,“经在下一番好打,那家伙终于亲口承认他是李世民派来刺探军情的,后来又在在下威逼利诱之下,最终说出了唐军草料已尽、牧马河北一事。”

“原来如此。”窦建德眼神中那丝怀疑倏地消失了,沉默一下又问,“郭将军,那细作还在你营中吗?”

“在下怕陛下不相信,故而已命人把他带来了,现今正在陛下帐外等候差遣。”郭士衡毕恭毕敬地答道,“请问陛下,您需要当面审问他吗?”

“嗯,为稳妥起见,就只好麻烦将军你了。”窦建德客气地对郭士衡说,“好,朕有请将军把那细作叫来问话。”

“遵命!”郭士衡拱手答句便转身出帐,亲自前去传唤那细作觐见大夏皇帝。

不一会儿,一位个子不高、一身农夫打扮的年轻人被郭士衡押送到了窦建德面前。窦建德依旧端坐在雕花椅子上,转着双蛤蟆眼仔细打量了番跪在跟前的细作,表情严肃而恼怒地审问对方。那人虽被五花大绑,随时都有被砍掉了脑袋的危险,可依然面无惧色,厉声大骂窦建德为贼寇。窦建德听罢,顿时火冒三丈,随即透着黑气的脸上居然绽出丝笑。他所笑的是,这个人不是冒牌货,真的是李世民派来刺探军情的探马。

沉吟了一会儿,窦建德便一挥手,示意手下把唐军细作押出去。这时,左仆射齐善行上前向窦建德进谏,劝他立即杀了这个探马。行台曹旦也以为齐善行所言有理,就跟着他一道劝谏皇上。窦建德考虑了下,然后高声回答他们:“待朕发兵攻打虎牢之日,杀此人以祭旗。”

齐善行和曹旦听窦建德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们俩只拿眼光冷冷地瞟了眼被郭士衡推搡着的唐军细作。当齐善行的眼睛与那细作的目光相遇之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不由砰地跳了一下,想再次劝窦建德立即斩了他以免后患,可只动了动嘴唇,没把话说出口。那细作眼神异样地瞥了眼齐善行,瘦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接着身子往前一冲,踉踉跄跄走出营帐。

这位军事间谍是李世民部下一名小将,名叫王智敏。此人块头不大,武功也一般,可脑子相当好使,被人戏称为机灵鬼。凭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是不会那么轻易被郭士衡所擒获。原本王智敏可以乘机逃走,但为了完成秦王交代的任务,只能身陷敌营,以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现在,王智敏终于得到了窦建德准备进攻唐军的确切消息,便欲想方设法把这情报送到秦王手上。可惜的是,如今他已被郭士衡关进了一间柴房里,而且双手被反绑着,难以动弹,更别说逃跑了。这该如何是好呢?他靠着柴垛半躺半坐着,手里不停地搓着枯黄的树叶,一边低头蹙眉思索着脱身之计。直到天完全黑了,他依然呆坐在柴房里,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痛苦地想,这一回真的要辜负秦王的嘱托了,忍不住从嘴里发出阵叹息。

然而,恰在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心头不由一怔,转向门口的眼睛满是疑惑,心想这么晚谁会来这儿,难道窦建德要提前杀了自己吗?想到这,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心里涌起阵痛苦与悲哀。说真的,此刻他所悲痛的不是即将来临的死亡,而是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是呀,对一个忠义之士来说,未能完成上级的任务,这比死更可怕,更令人痛心疾首。想到这儿,他难过得鼻头阵阵发酸,泪水都快流出来。

外面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在柴房门边停止了。紧接着,吱地一声门开了,一束光照在王智敏的脸上。王智敏睁开眼一瞧,整个人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侯君集。他想大叫一声,以表达自己的惊喜之情,却给对方的嘘声制止住了。

侯君集一声不吭,弯腰蹲下身,准备给王智敏解开缠在手臂上的那根粗绳。王智敏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侯君集的面前,却随即又缩了回来。侯君集一惊,忙问他为何不让解。王智敏解释说,如果他逃走了,窦建德肯定会起疑心,从而改变夏军攻打虎牢的计划。因此,为了稳住窦建德,他不能离开这儿。侯君集认为王智敏说的很有道理,窦建德本是个多疑的人,他见王智敏被人救出,必生疑心,到时秦王的计划就很可能要落空了。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可是他又实在不忍心把自己的老朋友抛下不管。他知道,王智敏若不能借机脱身,必会为窦建德所害。

王智敏不惧怕死亡,一心只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战争的胜利,因此无论侯君集怎么劝他,都予以坚定的回绝。侯君集见自己无法说服王智敏,也就只好放弃了,一边紧紧握住老友的手掌,一边仔细听着他的嘱咐,仿佛在听弥留之际的遗嘱,心情异常沉痛,眼眶也不由得湿润起来。

这时,外面实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侯君集不禁一惊,眼神有些慌乱。王智敏也很警惕,忙小声劝侯君集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侯君集知道事情紧急,若不赶快离开,很可能会巡夜的夏军逮了个正着。于是,他最后一次握了握老友的手,怀着份无比伤感的心情离开了柴房。

侯君集回到秦王帐中时,李世民、杜如晦、屈突通、李世勣等人正坐在烛光摇曳的营帐内一边商谈战事,一边等待着侯君集他们的到来。侯君集快步上前,两拳一抱向秦王行礼。李世民看见眼前只有侯君集,不见王智敏感的身影,不禁一阵诧异,疑惑地问道:“君集,怎么只你一个人来了,王智敏呢?”

“回禀秦王,王智敏将军不肯随同在下一道回虎牢关。”侯君集拱手回答道,“王将军这样做,是不想令窦建德心生疑虑,以误秦王大事。”

“王将军考虑得十分周全。”杜如晦点头道,“窦建德此人生性多疑,他得知王将军被救,必会有所警惕,从而不敢贸然出兵。”

“克明之言甚是有理。”李世民面色沉郁地叹口气说,“只是……本王又得失去一位忠诚之士呀。窦建德此人心狠手辣,必会在发兵之日,斩王将军以祭旗。”说到这儿一头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默然会儿又补充道,“王将军该是此战的头号功臣,到时当大加封赏。”

“秦王之恩,当令王将军含笑九泉。”侯君集尽力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悲痛,揖礼道,“在下替王将军在此深感激秦王的厚恩。”

“君集,本王知道你与王将军交情甚深,为此你心里一定很难受。”李世民动情地说,“其实,本王又何尝不是呢?每失一将,本王都心如刀割呀。”说完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伤感与悲痛。

“秦王深爱将士之心,实令我等感动不已。”杜如晦沉声劝道,“然战争总是免不了死伤,免不了流血牺牲。故而,在下恳请秦王节制悲痛。”

“秦王,请勿过度悲伤。”屈突通、李世勣等人也跟着劝李世民,接着又问,“秦王,今窦建德已决定发兵,我等当如何抵敌?”

“窦建德已中本王之计,我军必能一举而击败夏军。”李世民胸有成竹地说,“窦建德见我军牧马河北,必会乘机袭击虎牢。如此,我军可先遣两千兵马过河,从南面逼近广武,侦察敌情,乘机留马千余匹于河畔草地放牧,以诱使夏军出击。待窦建德列阵而出,这两千兵马再回虎牢关,出其不意攻击夏军,可与我正面军形成夹击之势,可谓是一举两得。”说着又转眼望着杜如晦笑问道,“克明,你以为此计如何?”

“此计甚妙。”杜如晦点头赞同道,“窦建德已从王智敏将军口里得知我军草料将尽,不得不牧马于黄河之北,便以为有机可乘,再加上夏军粮草将尽,急于求战。故而,在下敢料定窦建德见我军战马放牧于河边,必定会遣全军列阵于板渚,袭击虎牢关。”

“窦建德早想偷袭虎牢关,以引兵西进东都,救援王世充,今见机会来了,岂有不出兵之理!”屈突通肯定地说,“秦王之计,定可诱敌出营。”

“的确如此。”李世勣附和道,“窦建德被我军困在成皋已近两月,仓中粮草所剩无几,早就想出营与我军交战,只是苦于我军坚壁高垒,又遭遇几次败仗而不敢贸然出兵。今得知我军牧马于河北,营中有所空虚,自以为机不可失,必当引兵与我军决一死战。”

“好,既然诸位都认为此计可行,那就这么定了。”李世民一拍几案,果决地说,“本王明日即遣一员大将率两千兵马过黄河,以诱敌出营。”

“秦王,此事虽小,然干系甚重,当遣一员大将前往方可。”杜如晦提醒李世民,接着又问道,“在下不知秦王欲命哪位大将前往?”

“在下愿往。”侯君集上前一步,抱拳向秦王请缨道,“秦王,请让在下领兵前往河北诱敌,以建此功,也好不负秦王对君集的厚爱。”

“君集勇而有谋,可堪当此任。”李世民略加思索就点头同意了,接着又把眼睛转向身旁的杜如晦,含笑着问,“克明,你以为如何?”

“正如秦王所说,侯将军智勇双全,可当大任。”杜如晦望着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侯君集微微一笑,赞成道,“有侯将军前往,秦王当可无忧。”

“好,君集,本王命你明日率两千兵马前往河北,以诱夏军出营。”李世民一脸严肃地下令道,“事关重大,切不可出半点差池,否则定斩不饶。”

“遵命!”侯君集两拳一抱,信誓旦旦地回答道,“请秦王放心,在下一定会把窦建德引出营寨,然后乘机引兵夹击其军。”

“侯将军有勇有谋,实乃将帅之才。”屈突通也夸赞道,“秦王,有侯将军前往,您尽管放心好了。”说罢呵呵一笑,眼神里流露出欣赏之情。

“嗯,我看也没什么问题。”李世民缓和了神色,对侯君集微微一笑道,“君集,你前去努力建功,本王在此静候佳音。”

说罢,李世民仰面哈哈一笑,接着又与各位将佐们探讨起攻打窦建德的策略来了。众人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气氛十分热烈而愉悦。

第二天一大早,侯君集把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两千骑兵召集到营前,向他们作了番严肃认真的交代,然后领着他们出了北面的营门。转了个弯,这队人马便沿着条长满青草的小道朝河对岸飞奔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河岸,然后乘船渡过黄河,到达对岸边那片茵茵草地。

这时,太阳已经爬到了三丈之高,五月的阳光照射在脸上感到温暖而又舒适。侯君集翻身下马,命令所有的将士也离开马鞍,往不远处的草坡上大踏步走过去。于是,河畔的草地上只有马儿在那儿悠闲地啃着绿油油的青草,不时发出一阵因得到美食而快意的嘶鸣声。它们的响动似乎惊扰了岸边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它们拍打着灰白色的翅膀,一边婉转地鸣叫着,一边冲向飘浮着几朵白云的天空。

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唐军动向的夏将王琮放眼望看了河岸上的马群,兴奋得有些不可自已了,赶紧使劲一抽马背,朝窦建德的营帐飞驰而去。不一会儿,他就跑进了帐内,拱手向皇上禀报自己发现的新情况。窦建德听说,李世民真的在黄河以北牧马,而且数量不少,几乎是唐军战马的全部,这可把他直乐得呵呵大笑了好一阵子。待欣喜之情过后,他又带着王琮、齐善行和曹旦一道出了营帐,翻身上马,向两里开外的山岗奔去。

不多久,窦建德一行四人来到了那座爬满青草开着各色野花的小山丘上。窦建德勒住马缰,立在山丘顶上,朝河对岸放眼望过去。但见一群群马儿低垂着脖子啃食着,不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见此情状,他喜出望外,然后一策马,又领着部将们回营去了。

回到帐中,窦建德便把齐善行、曹旦、王琮、王琬、郭士衡、长孙安世等人召到自己跟前,一同商议攻打虎牢的对策。大家都以为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自然是不可轻易错过,纷纷进谏皇上赶紧出兵夺取虎牢关,西进东都。尤其是王琬和长孙安世,他们见窦建德迟迟不肯发兵攻打李世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直转,却又不敢强逼大夏皇帝出兵,只好憋住气静静等候时机。今见机会来了,他们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力谏窦建德见机行事,立马出兵,切不可坐失良机。

其实,窦建德也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知怎的,心里头就是有些犹豫不决,有点前怕狼后怕虎的味道。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一仗关乎到十五万大军的死生,关乎到大夏社稷的存亡,身为一国之主,又怎能不小心谨慎?因此,他只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却不置一词。

左仆射齐善行见皇上迟迟不开口,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里透出犹疑的神情,就明白皇上尚未下定决心。于是,他赶紧拱手对窦建德说道:“皇上,此乃天赐良机助我大夏,您何故迟疑不决呢?”

“是呀,皇上,机不可失啊!”曹旦附和着说,“今唐军战马几乎全在河北,虎牢关中兵马大减。此时出兵必能大获全胜,斩李世民于马下。”

“曹将军说的对。”王琬急切地催促道,“陛下,夏军阻于成皋近两月,军中粮草所剩无几,而我东都也被唐军围困多日,吾皇正日夜期盼着陛下的大军前往东都解围呀。今天赐良机,陛下当即刻起兵前往虎牢,击败唐军,西进东都。在下恳请陛下速速发兵虎牢。”说完扑通一声跪地叩首。

长孙安世和郭士衡见代王跪地恳求窦建德出兵,也就慌忙伏地再三乞求夏主发兵攻取虎牢关。窦建德眼见郑将如此苦苦哀求,心也就不由动了下。不过,他还是没有当即作出肯定的答复。默然良久,他轻轻一扭头,把眼光投射到齐善行的脸上,用不大自信的口气问道:“齐爱卿,你以为我军能胜唐军吗?”

“皇上,臣以为一定能顺利攻取虎牢关。”齐善行满有把握地答道,“唐军兵马不过万余,今又因军中无草料而放牧于河北,兵力因此而减弱。而我军有精兵十余万,战马数万匹,大大胜过了对方,且因粮草将尽,将士人人都有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之决心和斗志。以如此之师,何愁不能击败羸弱之军?皇上,只要你能抓住时机发兵虎牢,就一定能够击败李世民,夺取虎牢这一咽喉之地。臣请皇上速作决断,以免延误战机。”

“齐大人所言甚是有理,臣等请皇上发兵攻取虎牢,擒拿李世民,为阵亡将士报仇雪恨。”曹旦、王琮等大臣跪地叩首恳求。

“今我军粮草将尽,士卒人心惶惶,不战,恐将生变。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奋起一搏。”沉吟良久,窦建德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洪亮而坚定地说,“好,朕决定倾起全部兵力,列阵于虎牢之上,以迎唐军。此战乃生死决战,朕望各位将军竭忠尽力,一举而破敌军。”

“遵旨!”齐善行、曹旦、王琮等人心中一阵欢喜,叩首再拜道,“臣请皇上放心,我等一定会率军奋勇杀敌,一战而擒李世民。”

“听爱卿所言,朕深感欣慰。”窦建德缓和着声调说,“是呀,朕有兵马十倍于敌军,又有你等骁勇善战之将,何愁不能取胜?”

“皇上英明!”齐善行起身拱手道,“今皇上既已决定出战,当下旨诏告全军,以作战前准备。臣请皇上颁旨下诏!”

“好!”窦建德敛去面颊上的笑容,目光威严地注视着肃立在面前的大臣们,高声下令道,“众将听令,明日辰时出阵,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遵命!”众将齐声回答道,声如雷鸣,神色坚定,接着便纷纷向皇上揖礼告退,回各自营中做战前准备。

翌日天一亮,夏军营寨中响起一片嘈杂喧闹声,到处是人声鼎沸,战马嘶鸣。不多久,窦建德亲率三路大军出了营门。

夏军自板渚西出,在汜水东岸列阵,北靠黄河,南连鹊山,连绵二十里,擂鼓前进。窦建德、齐善行领八万大军居阵中,王琮、袁涛引三万兵马居左,曹旦、吕良引三万兵马居右。郭士衡、王琬、长孙安世引万余人马出阵向唐将击鼓挑战。

李世民闻得雷鸣般的战鼓之声,便知窦建德倾巢而出,不禁大喜,当下便率军出营寨,列阵于汜水西岸,与夏军对峙,接着又带领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几位大将策马奔向不远处的山丘。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长着树木杂草的山顶,放眼瞭望敌阵。但见夏军阵式一字排开,首尾难以相望,绵长至极。四处旌旗飘扬,刀枪如林,战鼓雷鸣,气势十分壮观而森严,不由令人心生畏惧之感。

唐将见夏军气势如此咄咄逼人,胸口不免有些怦怦直跳,面部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紧张。也是,万余之师将要与十五万大军一较高下,决一死战,能不紧张吗?这不,将军阿史那大奈两眼直瞅着敌阵,眼神顿时慌乱起来。过了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从大嘴巴蹦出句:“秦王,窦建德人马这么多,我军能打败他们呢?我看……”

“兵不在多,在于精也。”李世民望着面前气势磅礴的敌阵,眼里流露出不屑之情,肯定地答道,“我军兵马虽少,然皆为精锐,定能击败他们。”

“秦王说的对。”程知节笑呵呵地说,“窦建德手下兵卒都是孬种,我程知节抡起那把大板斧,就能杀他们一大片。哼,这些狗东西还不够我们杀呢!”说时满脸都是不屑一顾,压根儿就没把窦建德那十五万气势汹汹的大军放在眼里。

“说的对,人多有什么好怕的。”尉迟敬德不无自负地说,“待秦王一声令下,我等纵马直入敌阵,定将把窦建德杀得个片甲不留,哼!”

“说的好,说的好。”秦叔宝很自信地说,“我军将士人人骁勇善战,更有秦王妙计,必能擒窦建德于虎牢,请阿史那将军不用担心。”

“听各位将军这么一说,我阿史那大奈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嘿嘿!”阿史那大奈憨憨一笑,脸上的神情也镇定了许多。

“诸位将军如此有信心,本王便可无忧矣。”李世民哈哈一笑,挥手指着敌阵说,“窦建德兵马虽多,然不知用兵之道。今身处险境,士卒却大声喧哗,目无纪律。仗兵多将广,逼近城池列阵而战,是有轻敌之心。面对如此一支无纪律而又轻敌的军队,我等有何可惧。”

“秦王说的是,骄兵必败。”秦叔宝附和道,“在下观阵多时,此阵一字排开,前后难以呼应,且士卒多散漫骄纵。如此,破阵不难矣。”

程知节急不可待地请战:“既然如此,秦王您就马上下令破阵吧。”

“不可!”李世民断然否认,“此时敌军气势正盛,个个挥刀舞枪,欲与我军决一死战。此时出战,正中窦建德之计,必将大败而回。”

“秦王,那我等什么时候可引兵出战?”阿史那大奈连忙问句,这突厥人也是个急性子,见到敌人就想痛痛快快地大杀一阵。

“正午之后。”李世民沉吟一下,口气坚定地答道,“现在我军当按兵不动,以挫敌军锐气。敌军列阵时间一长,士卒又饥又渴,士气因此而受挫,到时窦建德就不得不令军撤退。这时,我军便可乘机追击,必能打败他们。本王跟你们打个赌,正午一过,我军一定可击败窦建德。”

“不用打赌,秦王你说的一定没错。”程知节呵呵一笑说,“只是……又得让我手中这把板斧多歇会儿了。唉,真想立马上前痛痛快快地杀一阵。”

“知节,你不用急,到时一定能够让你杀个痛快。”秦叔宝打趣道,“这会子正好让你养足精神,到时你手中那把车轱辘大斧就能大发神威了。”

“说的是,说的是。”程知节又是一阵呵呵大笑,一边冲着敌阵晃了晃手中的利斧,粗鲁地说道,“哼,看老子不把那些狗娘养的杀得哭爹叫娘!”

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过了会儿,李世民扬鞭抽了下马背,大喝一声回阵。众将连忙拨转马头,顺着山坡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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