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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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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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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八十四章 平定突厥(1)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隆冬时节。天气异常寒冷,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然而,颉利可汗却没有被覆大地的厚厚积雪所吓倒,率领五千精骑一路南下,直达朔州。朔州刺史张俭探知突厥兵临边境,立即命人飞马奔往长安,向皇上奏报军情。

李世民得知颉利引兵靠近朔州,不由吃了一惊,心想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前来朔州意欲何为。两天后,他又从朔州那儿得到奏报,说是颉利所带人马只为打猎,并无犯边之迹象。狩猎,难道仅仅是狩猎这么简单吗?他不禁对颉利的行径产生了疑虑,于是将众臣召集到太极殿商讨此事。他身穿龙袍,高高坐在龙椅上,沉默地盯着文武百官们看了好半天,将眼光转身一旁的兵部尚书李靖,用怀疑的口气问:

“李爱卿,你以为颉利深入朔州边境,果真如他所说的狩猎那么简单吗?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目的?”

“皇上所虑不无道理。”李靖沉思着说,“今年入冬以来,突厥全境天气奇寒,积雪盈尺,牲畜冻死不少,按常理他们不宜采取任何行动才是。然颉利反而在这种时候引兵南下,深入朔州边境。颉利说是狩猎,臣却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似乎不像他说的狩猎那么简单。”

“李将军言之有理。”李世勣琢磨着说,“颉利虽向我朝称臣,然无信无义,屡屡背叛盟约,遣军犯我边境。臣以为,颉利此次狩猎,恐怕只是个幌子。”

“李将军说的对。”程知节望着李世勣,沙哑着喉咙说,“皇上,臣敢断定颉利引五千精骑前来朔州,就是想窥探军情,伺机攻打朔州。”

“若真如此,皇上便可兴师讨伐突厥了。”房玄龄不无兴奋地说道,“皇上迟迟不肯遣军征讨颉利,是因他俯首称臣而无过失。今颉利率军前来犯边,错在他身上,皇上若举兵讨伐,便无失信之责。且皇上兴仁义之师伐不义之兵,必可大获全胜。微臣以为,现在该是皇上举兵讨伐突厥的时候了。”

“说的好,房大人说的太好了。”程知节素来主张武力扫平突厥,听房玄龄这么一说,兴奋得直嚷道,“皇上,颉利这家伙太嚣张,该起兵把他灭掉。”

“是呀,我朝按兵不动,颉利倒引兵深入我边境,是何道理?”李道宗忿忿地说,“我大唐兵强马壮,岂容夷狄相侵?皇上,请下令发兵吧。”

这话把殿中那些武将的情绪调动了,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信誓旦旦地向李世民请战。

李世民不动声色,沉思默想了好半天,才神色庄重地答道:“诸位将军的决心令朕欣慰,有如此之师,朕何愁不能击败颉利。然今事情真实尚未明了,不可贸然出兵,请众将稍安勿躁。”

“皇上所言极是。”李靖冷静地说,“颉利是狩猎,还是犯边,现在还不得而知。臣以为当摸清颉利此等的真正意图,然后再图良策。”

“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点头认同,默然稍许又忽然皱眉说,“郑元臻出使突厥已有好些时日,算算也回来了吧,怎么还没来见朕呢?”

房玄龄若有所思地答道:“回禀皇上,郑大人恐怕是因路途风雪而耽误了时日。”

“朕看来该是这样吧,这是天气的事,朕不理由责怪他。”李世民叹了口气说,“不过,朕这会儿真想见到他,好解心头之惑。”

话音刚落,殿内突然又响起了一声奏报。李世民举目一望,见一位身材中等的侍从从门外跑了进来,向他禀报郑元臻求见。他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快,快宣郑元臻觐见。”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大红色官服、略显疲态的中年男人从殿外大踏步走了进来。来到阶前,他扑通一声伏地向皇上行叩首礼。李世民见了郑元臻,大喜,面带笑容地请他起身。郑元臻叩拜过皇上,便挺直腰立在那儿,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向李世民汇报此趟出使突厥的情况。李世民听后,就问郑元臻:“郑爱卿,以你之见,这回颉利引兵深入朔州是狩猎,还是欲犯我边境?”

“回禀皇上,微臣以为颉利深入朔州,实乃刺探军情,以防我军进攻。”郑元臻拱手答道,“颉利若见边境防守薄弱,必会乘机侵入朔州,以掠夺财货。”

“颉利胆敢进犯朔州,朕定将命军讨伐突厥,以雪昔日之耻。”李世民语气生硬地说,“如今朕不怕颉利挑衅,就担心他不敢犯边,从而出师无名。”

“突厥今年遇大灾,百姓饥饿,牲畜枯瘦,极需粮草补给。朔州乃存粮之地,颉利对它垂涎三尺,只是忌惮我军兵马众多而不敢轻举妄动。”李世勣若有所思地说,“今若皇上命张俭大人从边境撤出一半人马,颉利见唐军疏于防范,必会调兵入侵朔州。如此,皇上岂不就有了讨伐突厥的口实?”

“此计甚妙。”房玄龄点头赞成,“颉利为人贪婪,又急需粮草以稳住臣民。他见朔州可图,必不会料到这是个较大,故而不顾一切率军进攻朔州。”

“臣也以为此计可行,不知皇上意下如何?”沉吟会儿,李靖也赞成李世勣的诱敌之计,以为这是获取征讨突厥把柄的好办法。

“你等所言不无道理,然朕以为这样做非贤君之所为。”李世民不以为然道,“使计引诱颉利犯边,虽可得出兵借口,然不够光明正大,有损朕之风范。”

“什么风范不风范,为了扫灭突厥,就得不择手段。”程知节大声说,“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怎能眼睁睁让它溜走呢?要是真这样,皇上你会后悔的。”

“皇上,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房玄龄、郑元臻等大臣纷纷进谏,“兵法云,兵者诡道也。以计诱敌,非小人伎俩,更不伤皇上之贤明。”

李世民听了房玄龄、王珪、郑元臻等人一番劝谏,固守圣贤之道的念头也开始松动起来。沉吟良久,他抬眼瞅着李靖,不紧不慢地问道:“李爱卿,你以为如何?”

李靖口气肯定地答道:“皇上,这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臣以为可依李将军之计行事,然后发兵突厥,乘机生擒颉利,以永绝边境之患。”

“此乃平定突厥之良策,恳请皇上依臣之计尽快获取口实,然后兴义师讨伐颉利。”李世勣恳切地谏道,“皇上,机不可失,请差人前往朔州宣旨。”

李世民考虑了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地说:“诸位爱卿言之有理,然朕以为……”

此时,一位身材魁梧、威武雄壮的大将一个箭步跨出班列,笔挺地立在殿中,对李世民两拳一抱,声如洪钟地进谏:“臣以为可发兵突厥,其理由有六。颉利纵欲逞暴,诛杀忠良,亲近奸臣,此其一也。薛延陀诸部纷纷叛离,此其二也。今年塞北严霜,大旱成灾,粮草缺乏,百姓饥馑,此其三也。突利、拓设、欲谷等主要将领因对薛延陀作战不力而被颉利定罪,无所自容,此其四也。颉利疏远其族类,亲信外族之人,而外族人反复无常,我朝大军一到,其必生内变,此其五也。中原人在突厥为数众多,近闻他们啸聚山林,盘踞险要之处,我军出塞,其必响应,此其六也。此六者乃灭突厥之道,实是天助我大唐也。皇上若能顺天意而及时出兵伐颉利,当可扫灭突厥而永绝边境之患。臣请皇上三思!”

“微臣以为张将军言之有理,今确是兴师讨伐突厥之时,切不可坐失良机。”王珪恳请道,“皇上,请准李将军等依计行事,出兵突厥。”

“臣等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请皇上恩准。”李靖、李世勣、张公谨等大将紧跟着向李世民请求出兵,“皇上,机不可失,请勿迟疑。”

李世民听过张公谨精辟的分析之后,认为很有道理,思想不由得起了变化。不错,这的确是个击败宿敌覆灭突厥的绝佳时机,一旦错失,恐将后悔莫及,可同时心里又实在不想用这种不够光明正大的手段来获取出兵的理由。此刻,他内心十分纠结,一时半会难下决断,沉思半晌才拿定主意道:“众爱卿言之有理,此乃彻底击败颉利扫除边患的好机会,朕确是不能轻易错过。好,朕就依了你等,立即命人前往朔州宣旨。”

“皇上圣明!”群臣揖礼赞颂,然后纷纷出了大殿。

两天后,朔州刺史张俭便接到了圣旨,获知皇上命自己从边境撤回一半人马,心里不由直犯嘀咕,想颉利引兵深入边境当增兵才对,为何反倒撤军,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呀?他寻思半天,也不得而知,内心困惑不解,然圣旨不可违,只好按照皇上的意思立即下令撤回半数人马,驻在城内。

果不出李世勣所料,颉利探知朔州边防军撤走了一半,所剩兵马不过五千,大喜,当即决定率铁骑突入朔州以掠夺自己急需的粮草。不过,此时执失思力倒显得特别冷静,他觉得张俭撤军此事很是蹊跷,担心中了他的奸计,就劝谏自己的可汗。颉利早就被粮草此事弄得焦头烂额,今见有机会解决这一燃眉之急,哪肯听执失思力的话。他本就是个不讲信用之人,自然不会把与大唐订立的盟约当回事,心里想的只有突入城内夺取粮草这档子事。因此,他对执失思力那番合理的分析与忧虑嗤之以鼻,末了还不耐烦地大声呵斥了他一顿。执失思力见颉利可汗如此固执,只好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黄昏时分,颉利调集骑兵朝朔州境内飞驰而去,顿时马蹄飞扬,声震云霄,卷起的沙尘弥漫了昏暗的天空。颉利原以为凭自己的兵马能够很快击败唐军,向朔州城长驱直入。但与唐军混战了阵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完全想错了。唐军兵马虽不多,却个个骁勇善战,奋力抗击突厥骑兵,致使两个时辰过后,颉利也未能如愿突破唐军的防线,进入朔州境内。这令颉利十分恼火,他身跨大马,手舞画戟,声嘶力竭般命军继续突阵。突厥铁骑似乎也不甘心失利,他们策马舞刀拚命往阵中突,想尽快杀退唐军。他们的确非常勇猛,没过多久就突破了唐军的第一道防线。颉利见唐军抵挡不住,纷纷往后退,高兴得仰天哈哈大笑。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从被火把照亮的前方闪出队人马,他们挥舞着刀枪高叫着杀呀直奔入突厥阵中。

突厥骑兵见唐军增援部队已到,惊惧不已,一时间竟乱作一团。唐军将士见状,信心倍增,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奋勇杀敌,直把突厥兵杀得四处乱窜,溃不成军。颉利见此情景是又惊又恼,厉声喝令部下拼命冲杀,接着举鞭抽马,欲冲入阵中厮杀。恰在此时,执失思力拍马赶来,一把挡住可汗的去路,苦苦劝阻。他的一席话使颉利猛然醒悟过来,知道唐军兵马倍于自己,再战下去恐将遭受更大的伤亡,沉吟片刻便作出了撤退的决定。

不一会儿后,突厥铁骑便纷纷掉转头,朝光线昏暗的雪地飞驰而去。唐军主将见敌军逃走,也不命军追赶,而是率众将士退回原地。颉利一面策马奔跑,一面频频回头往后看,瞧见唐军没有乘胜追击,特意眨了眨眼,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内心泛起阵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待部队退回到原地后,他便命将士们枕戈以待,不得放松警惕。一仗败下来,颉利就像雪地上受惊的兔子,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颉利率军入侵朔州的消息很就传到了长安,李世民听后暗喜不已,想自己终于找到了讨伐突厥的借口,可以理直气壮地出兵了。于是,他一面派使者带着自己亲笔书写的声讨檄文前往颉利帐中,一面调遣众将准备率军出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颁旨命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李世勣为通漠道行军总管,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李道宗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卫孝节为恒安道行军总管,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发兵十余万,分道出击突厥。同时,张公谨、侯君集等将领也随军效命。程知节、秦叔宝都争着出战,李世民却不同意,令程知节前往泸州镇守,又劝秦叔宝于府中安心养病。

颉利见李世民措辞严厉地痛斥自己,不由又惊又怒,敏锐地意识到李世民极有可能要派军征讨自己,当即决定赶回定襄率军迎敌。他见大唐使者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不禁勃然大怒,竟将两军交战不斩来者这一规矩抛置脑后,喝令刀斧手将他斩掉。当晚,他率军往定襄飞驰而去。

就在颉利赶赴定襄之时,李靖也率领大部队出了长安。唐军冒着严寒,顶着风雪,沿着积雪很深的大道向并州方向浩浩荡荡奔去。但见一路旌旗飘动,马蹄飞扬,铁甲森森,甚是威武雄壮。虽然路途遥远且难行,但将士们还是努力克服各种困难,以最快的速度向目的地挺进,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抵达了并州。这会儿,天气变好了不少,大雪终于停止了,一直阴沉沉的天空也射出淡淡的阳光,风却更冷了,吹在人脸上像刀割了般难受。

进了并州城,李靖命军休整三天,以便让疲惫不堪的人马得到休息,同时补给粮草等军需物资。士卒们听说有三天宝贵的时间歇息,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个乐呵呵地跑进军营,倒在地铺上美美地睡了起来,很快就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鼾声。

然而,主帅李靖却不敢歇息,当下把李世勣、张公谨、侯君集等将领召集到自己营署,共同商议攻打突厥的计策。帐内烛光摇曳,炭火熊熊地燃烧着,却依旧挡不住彻骨的寒气。李靖端坐于帅位,透着倦意的脸庞上露出几分严肃,举目环顾了圈诸将,郑重其事地说:“各位将军,今我军已到达并州,接下来就是要北进定襄攻打颉利。此仗十分关键,其胜负不仅关系到全军士气,更关系到我军能否打败突厥,铲除大唐最大的威胁。若我军能够夺取定襄,则可动摇颉利军心,对最终扫灭突厥非常有利。故而,本帅以为我军必须打赢此仗,尽快占领颉利老巢。”

“元帅所言甚是。”张公谨拱手道,“颉利牙帐建于定襄,精兵猛将大都集于此。若我军能打败他,必大伤其元气,故在下以为,先取定襄乃为上策。”

“若能拿下定襄,自然是好事。然定襄乃颉利都城,城池坚固,防守严密,不是轻易就能攻取。”李世勣若有所思地说,“想取定襄,当得妙计方可。”

“嗬嗬,李将军你高看颉利此贼了。”侯君集不以为然地笑道,“定襄城池算不上固若金汤,守城兵马也不过七八万,且士气低落,兵无战心。如此之军,又岂能敌得住我大唐虎狼之师?在下敢断言,只要我大军一到定襄城外,那帮突厥兵就会闻风丧胆,纷纷作鸟兽散,到时定襄可取,颉利可擒也。”

“侯将军信心十足,斗志高昂,却难免有轻敌之嫌哪。”张公谨语气和缓地说,“众所周知,颉利在定襄经营十数载,可谓是根深蒂固,实力雄厚。今定襄不仅城池坚固,防守力量雄厚,而且城内粮草充足,可坚守数月之久。若我军前去围攻定襄,颉利必会坚守不战。如此,我军恐会他拖垮。”

“张将军言之有理。”李世勣赞成道,“突厥实力虽大不如前,然定襄不可小觑。正如将军所言,定襄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易守难攻。若我大军前去围攻定襄,很难在短时间内攻下城池,到时我军就会因久攻不下而士气尽失,加之粮草供给不上,只好无功而返。如此看来,此计不可取。”

“倘若十余万大军都攻不下定襄,难不成几千兵马倒能拿下颉利老巢?”侯君集嘴角往上勾露出丝讥笑,“不是我侯君集说泄气话,这根本不痴人说梦。”

“何言痴人说梦,当年皇上不就率几千人马大败窦建德于虎牢关,侯将军难道就忘了?”张公谨说,“只要思得奇计,几千人马就能夺取定襄。”

“言之有理。”李靖沉思着说,“兵法云:用兵之道非将士多寡,出奇方能制胜。本帅也认为率大军围攻定襄非制胜之良策,当得出奇制胜。其中道理也很简单,今并州距定襄路途较远,加上道路险阻难行,至少需七日方能到达。在这段时间内,颉利不仅会刺探到我军军情,而且能够做好充分的准备。只要颉利准备充分,凭借坚固的城池抵御我军,我军实难夺取定襄。由此可见,我军采取正面作战的策略是难以取胜,当得出奇制胜才行。”

“元帅说的是,欲取定襄当用奇计。”张公谨点头赞同,默然稍许又皱着眉头说,“只是这奇计在下百思而不得,不知元帅寻得破敌之计否?”

“本帅以为,欲出奇制胜,就只能采取声东击西的办法迷惑敌人。”李靖微微一笑,转眼望着李世勣问道,“李将军,你以为如何?”

“元帅此计甚妙。”李世勣点头道,“在下以为,我军大部队不应前往定襄,而该绕道入云中。这样便可让颉利放松戒备,到时再偷袭定襄。”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将军与本帅真是想到一块了。”李靖兴奋得一拍几案,哈哈笑了两声又正色道,“本帅决定请李将军率大部队前往云中,以分散颉利的注意力。本帅则引三千骁骑经马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向恶阳岭,边夜袭击定襄。颉利绝不会料到本帅率军奇袭,必能大败之。”

“元帅真是用兵如神哪。”张公谨由衷地赞道,“颉利虽狡诈,然必中元帅之计。颉利以为我军入云中攻取白道,故命军坚守白道而放松定襄的防守。如此一来,待元帅之军突袭定襄,其军必惊慌失措,丢盔弃甲,四处逃窜。元帅必能乱中取胜,夺取定襄哪。妙,妙,元帅之计实在是太妙了!”

“好,这真是道好计啊!”侯君集也忍不住高声赞了起来,“元帅真乃当今孙膑、吴起,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从今日起,在下要跟随元帅左右,好好学习用兵之道。”说着弯腰向李靖深深一拜,诚恳地说,“君集愿拜元帅为师,学得本领好为朝廷效命。在下恳请元帅收君集为弟子,不吝赐教。”

“君集如此诚恳,靖兄就收下为徒吧。”李世勣望着侯君集哈哈一笑,帮腔道,“君集聪明好学,且忠于社稷,若能得到靖兄悉心指点,必成大器。”

“贤弟你说的对。”李靖一手捋着胡须,颔首笑道,“我已年事已高,是得把平生所学传给后辈,好让他们成为社稷栋梁,替皇上分忧,为国尽忠。”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侯君集满心欢喜,舞拜于地,神色郑重地说,“君集虽愚钝,然定会尽心向老师学习,增进学识,好为皇上效力。”

“君集,你我都是朝廷大臣,亲如兄弟,何必行此大礼呢?这不折煞老夫了,哈哈!”李靖一边起身扶侯君集,一边温和地笑道,“请起,快快请起!”

侯君集似乎是为了博得李靖的欢心,让他将用兵之道毫不保留地传授给自己,就越发诚恳地向他表白心迹,末了还连叩了三个响头,以尽拜师之礼。

计议已定,李靖命众将按照自己吩咐迅速行动起来。三日后李世勣便率领大军出了并州,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间小道向云中快速进发。

与此同时,李靖引一队骑兵日夜兼程,朝马邑飞也似的奔去,不到两天便来到了马邑。由于行军过快,人马都感到十分疲倦。但这一回李靖将爱兵如子的善心收了起来,硬起心肠催军连夜赶往恶阳岭。这是一支经过精心挑选的骑兵队,每位将士不仅武功高强,而且素质极高,他们能吃苦耐劳,更能无条件服从主帅的命令。因此,尽管他们浑身感到相当倦乏,军令一下,人人振作精神,扬鞭策马朝目的地飞驰而去。拂晓时分,部队来到了恶阳岭。

恶阳岭是定襄的咽喉之地,异常险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处若有重兵把守,任你有精兵数万猛将几千也难以越过。不过,李靖并不为此担忧,他早就料到颉利得知李世勣率大军进云中后必不会派重兵把守。果真如此,当李靖领兵翻过几座高山来到关口,放眼一望,只见千余突厥兵马据守关寨,不禁欣喜万分,仰天哈哈大笑,高呼声此乃天助我大唐也。言毕,他举刀朝天一挥,喝令将士杀向敌军营寨。于是,山岭中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寨内的突厥兵看到唐军杀奔而来,惊恐万状,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李靖会引兵突袭恶阳岭。一阵慌乱之后,他们纷纷抓起兵器,翻身上马,朝唯一的寨门奔去,不到五分钟就聚集到门前,准备抵挡唐军的冲击。他们很想为自己的可汗效忠,死死守住这道通往定襄的关口,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挡不住唐军猛烈的进攻。一阵激战之后,那些突厥兵死的死伤的伤,所剩人马不过三百,怎敌得住门外三千精锐的猛攻?因此,很快寨门就被唐军冲破了。李靖听到栅门轰地一声倒塌,兴奋得直冲着将士们大喝声冲进去,一边拍马舞刀直入营寨。顷刻间,唐军如潮水般涌入覆盖冰雪的寨内。

突厥兵见唐军杀来,明知自己无法击退他们,却死活不肯投降。这些人真可谓是颉利可汗最忠实的士兵,他们宁死也不肯背叛自己的主子,一个个怀着杀身成仁的决心,斗志昂扬地与十倍于自己的唐军奋勇厮杀。尽管他们剽悍善战,然终因寡不敌众,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一场恶战过后,突厥兵就全部壮烈牺牲了。厚厚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断胳膊少腿缺头的尸体,鲜血流淌了一地,随同雪水往低洼处缓缓流过去,汇成条殷红的河。

李靖勒马立在寒风呼啸的山顶上,用胜利者的目光扫视着惨不忍睹的战场,嘴角忍不住往上一勾,露出丝得意而冷酷的笑。他知道夺取恶阳岭对唐军意味着什么,就是不用一个时辰便可杀进定襄,端掉颉利经营十余年的老巢。不过,他并没有急于率军出发,而是命他们起锅造饭,就地休息。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又经历一番痛杀,已是人困马乏了。将士们得令,纷纷翻身下马,动手生火做起吃的来了。不多时,他们就端着香喷喷的吃食,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彼此说笑着,好生快活。吃罢午饭,他们便一个个倒在突厥兵打好的地铺上舒舒服服地睡了起来。

李靖没有睡,立在生着炭火的营内,环视着眼前那些睡熟了士卒,严肃的面庞上也禁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方抬起沉重的两腿,跨出营门,来到寨前的雪地上。他背抄着两手在白得耀眼的雪地上来回地踱着步,一边习惯性的微蹙着眉头思考着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他懂得兵贵神速这个道理,尤其是奇袭敌军,更需在对方毫无察觉之前迅速进攻,以便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样获胜的把握最大,所以他以为要袭取定襄就得尽快采取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颉利。这么一想,他便决定今晚发兵定襄。拿定了主意,他感到一阵轻松,举头望着头顶那轮橘红色的太阳微微一笑。

这时,侯君集忽然从营寨内走了出来,瞧见李靖独自一人立在寒气袭人的外面,赶紧朝他跑了过来。来到李靖跟前,他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个礼,随即又一脸不解地问他为何不休息一下。李靖听了呵呵一笑,接着把自己刚才的决定告诉了侯君集。这决定一点也不让侯君集感到吃惊,他早就料到了李靖会使这一招。的确,在夺取恶阳岭这个战略要地之后,趁颉利来不及做好准备之际偷袭定襄,是最明智的选择,因此一听到李靖决定今晚三更引兵袭击定襄就兴奋不已,并对他的用兵赞不绝口,佩服得五体投地。李靖见侯君集如此崇拜自己,心里也漾起阵愉悦,望着对方又是哈哈一笑,接着便同他谈起了行动的具体安排。侯君集对李靖的计划无任何异议,表示乐意完全按主帅的意思采取行动。说完,两人肩并肩地向寨内大步走过去。

时间按照自己的步伐不快不慢地行走着,终于到了三更时分。这时,唐军三千精锐骑兵已集结于营寨前,他们经过一番休息后,人人显得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李靖身披盔甲,手执大刀,威风凛凛地立在众将面前,向他们作了番简短而充满激情的动员令。言罢,他一脚踩住马蹬,飞身上马,接着转过身举刀冲着众将士大喝一声出发,策马往寨门外跑去。将士们也跟着扬鞭策马,吆喝着往前奔跑。一时间,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出了营寨,李靖率领部下人马沿着那条覆盖冰雪的山间小道,朝定襄方向飞也似的奔去。为了不让敌人觉察,快到定襄时,他喝令将士把火把扔掉,只借着微弱的雪光继续往前奔驰。由于地面积雪很厚,马踩上去只发出噗嗤噗嗤的沉闷声,具有较好的隐蔽性。一刻钟过后,他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目的地。这会儿,整座城池显得异常宁静安谧,看不出有任何不祥之兆。城墙上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塔灯闪着昏黄的光,照着那些晃来晃去的巡逻兵。

李靖立在防守最弱的西门前,密切观察了番城上的动静,看见突厥军的防范相当薄弱,压根就没料到今晚有人前来偷袭,乐得直笑了起来。过了会儿,他便一挥大刀喝令部队攻城。将士得令,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朝城门直冲过去。城内守卒听到地动山摇般的喊杀声,惊得都快要尿裤子。他们惊慌失措地抓起兵器,朝城门跑过去。这些守卒也想拼死守住城门,无奈城外唐军攻势过猛,根本抵挡不住。没过多久,那扇城门就被攻破了。

侯君集见城门已破,大喜,策马舞刀直往城内奔去。紧跟着,李靖也领着部下人马杀入城中。城内守军见唐军如从天降,疑是神兵,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应战,只顾撒腿就逃。唐军骑兵甚是骁勇,见敌军无心恋战,便个个策马舞刀奋勇杀敌。但见火光闪耀的夜空下刀枪晃动,人头肢体纷纷掉落一地,血如雨般从半空中洒下,同时令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不多久,唐军从西门直杀入城中,他们身后横七竖八地堆满了突厥兵的尸体。

就在侯君集杀得兴起之时,突然从左侧闪出一队人马,为首大将乃阿史那思摩。他一眼瞅见侯君集,二话不说,纵马举戟就往他身上刺过去。侯君集知阿史那思摩武艺超群,却一点也不惧怕,反倒傲气十足地辱骂了句对手,挥刀就迎了上去,只见哐当一声闷响,头顶上空迸射出一串耀眼的火星。两马相交,战将起来。侯君集膂力过人,武功了得,但见手中那把大刀使得十分娴熟,一招一式令人难以抵挡。好在阿史那思摩也非等闲之辈,镇定自若地将对手劈向自己的刀挡住,借机予以有力的反击。两将斗过百余回合,也难分高下。阿史那思摩好胜心强,一心想打败对手,因而不顾一切地与之缠斗。

李靖瞧见阿史那思摩被侯君集缠住,立即率军冲入敌阵。突厥兵看见唐军如此凶猛善战,惊恐不已,不敢恋战,扭头就跑。唐军见敌军乱成一团,越发来了劲,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奋力痛杀,直把对方杀得哭爹喊娘,尸横一地。

阿史那思摩听到那一声声令人惶恐的惨号,心都凉了半截。他清楚这样打下去,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伤亡,于是转念一想,就决定撤退。主意已定,他便无心再与侯君集决一胜负,乘着对手转身之际,一拍身下坐骑跳出一丈开外,紧接着扯开嗓门喝令手下撤退,一边策马朝光线幽暗的东门方向奔逃。侯君集见阿史那思摩逃走,也不追赶,只挥动着手中的大刀追杀眼前的突厥兵。他杀得兴起,一连砍下数十颗头颅,血溅了一袍。

李靖见突厥溃不成军,兴奋得高声命军追杀,欲将这些可恶的突厥兵斩尽杀绝。唐军将士也有不杀尽蛮夷誓不罢休的决心,他们纵马驰骋,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奋勇杀敌。一阵厮杀过后,突厥兵马死伤不计其数,遍地都是死尸,血流成渠,惨不忍睹。唐军将士望见那些浑身是血面目可憎的尸体,却像打了针兴奋剂,情绪异常亢奋。他们一边敞开喉咙吆喝着,一边策马继续往前追杀。他们的马蹄踏遍了整座城池,他们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颉利一直在灯火通明的牙帐内等待着外面的消息,表面上相当镇静,心里却惶恐不安,紧张得连额头上都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天快亮的时候,他看见了大将阿史那思摩跑了进来,激动得直从虎皮交椅上跳了起来,用略带颤抖的嗓音问战况如何。阿史那思摩扑通一声跪地禀奏可汗,说唐军异常勇猛,守城将士抵挡不住,节节败退,死伤大半。颉利听罢,惊得面色刷白,浑身不由得抖索了几下,木雕泥塑般立在那儿,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直到阿史那思摩急切地劝他赶紧离开牙帐,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儿。此时,他耳边响起阵喊杀声,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他明白唐军快要逼近牙帐,若不立即出逃,就肯定会被他们杀死或生擒。沉吟片刻,他抬起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望着站在面前的心腹大将,命令他保护自己出城。

几分钟后,颉利身穿闪闪发亮的金甲,手执鎏金画戟,腿跨高头大马,领着阿史那思摩、叠罗施、执失思力等人飞快地跑出了牙帐。他得知北门尚无唐军阻击,就引着残部往城北飞也似的奔逃。唐军毕竟人马较少,他们不可能强有力地阻击每道出口,因此北门便成了颉利逃亡的通道。不过,李靖获知颉利引兵朝城北方向逃去,立即命军追击。然为时已晚,侯君集引兵快要追上时,颉利和他的残部一闪身就出了城门。侯君集想不顾一切追出城去,却被主帅李靖叫住了。李靖清楚自己兵马不多,一旦让颉利知道真相,他很可能会重新杀回来,到时自己就很难守住城池。因此,他认为最稳妥的做法,就是立即关闭城门,命军坚守城池。侯君集得令,众将得令,分道朝各门奔去。很快城内就平静下来,城头上飘起了大唐的旗帜,站着大唐的士兵。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颉利一口气跑出了二十余里,才勒住马缰,气喘吁吁地令军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那些残兵败将早就累得快跑不动,他们一听到可汗的旨令,就纷纷倒在雪地上直喘粗气。颉利望着这些战袍破烂、满面污迹的士卒,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痛惜。更让他难过的是,自己八万多人马,今所剩残部不足四万,一夜之间竟然丢失了大半。他立在呼呼的北风中,黯然神伤地打量着雪地上的将士。黯然良久,他忽然痛心疾首地对执失思力说句:“今日之败,乃本汗之过也。倘若当初能听你的话,增派兵马前往恶阳岭,同时加强定襄的防守,怎会遭李靖这奸贼算计?唉,本汗真是后悔莫及啊!”

“李靖极善用兵,常能出人意料,以奇制胜。臣得知李世勣率大军前往云中,就猜到李靖很可能引骁骑袭击定襄。可大汗您……”执失思力叹了口气,神色忧虑地望着颉利可汗说,“算了,不再说这事,说也没用。今定襄已失,臣不知大汗又何打算?”

“启禀大汗,定襄尚未丢失。”还没等颉利开口,思结俟斤突然跑过来拱手道,“大汗,在下探知李靖兵马不过三千,若大汗回兵再战,可夺回定襄。”

“三千?”阿史那思摩瞪大眼睛,吃惊地说,“就三千骑兵马能把我军打成这样,能把定襄夺掉,这……这鬼才信呢!思结,你是不是道听途说?”

“没有,真的没有。”思结俟斤很肯定地答道,“大汗,此事是在下亲耳听到的,千真万确。再者,倘若唐军兵马众多,又怎会没人把守北门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颉利点点头,沉吟着说,“李靖此贼引军前来就是想擒拿本汗,怎会不派兵守住北门?嗯,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手下人马真不多。”

“父汗所言甚是。”叠罗施插嘴道,“当时贼兵只顾往后追击我军,并没有遣大军包围城池。不仅在北门不见贼军,而且南门也寥寥无几,这足以说明李靖手下人马的确很少。儿臣以为,思结此言不虚。李靖手下只有区区三千人马,这完全有可能,不知父汗以为如何?”

“听你俩这么一说,本汗也确信不疑了。”言毕,颉利突然仰面对着那轮初升的旭日哈哈大笑两声,不无气忿地说,“都说我突厥铁骑无敌天下,孰料数万兵马竟然惨败于三千贼军,是何道理?天下人若知,岂非笑我草原之雄鹰连鸡犬都不如吗?如此之军,怎能不令本汗忧心忡忡?唉——”

“大汗,今日之败乃末将之过,请惩罚在下吧。”阿史那思摩以为颉利在拐弯抹角地责备自己,就连忙伏地请罪,态度十分诚恳。

“思摩,你误会本汗的意思了。”颉利一边弯腰扶起心腹大将,一边坦率地说,“本汗并没有责怪你,而是在为兵无战心而忧虑呀。”

“大汗所虑甚是。”执失思力神色凝重地说,“近两年由于内部纷争,诸部叛乱,使得将士人心惶惶,斗志低落。试想,昨夜众将若能团结一心,拼死抗击贼军,又怎会遭此惨败?今敌军压境,以如此士气如何能击退他们?为此,臣忧虑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执失思力,你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叠罗施瞪了执失思力一眼,振振有词地说,“今父汗率军返回定襄再战,定能击败李靖,夺回城池。”

“是呀,大汗,今城内只有三千贼军,而我军近四万,完全能够打败他们,夺回定襄。”思结俟斤拱手请求道,“大汗,机不可失,请下令发兵吧。”

“不可!”考虑了好半天,颉利断然道,“李靖手下虽只有三千兵马,然必有大军前来增援。试想贼军若不是倾国而来,李靖又怎敢孤军深入定襄?李靖为人谨慎,在自己引兵突袭定襄之前,必会伏兵大军于恶阳岭以作增援。因此,本汗若回军定襄,定当遭其内外夹击,难以取胜。”

“大汗所虑极是。”执失思力赞同道,“今我军失利,将士疲顿,斗志尽失,若遭唐军内外夹击,实难抵挡,到时恐有全军覆没之危,故不可再战。”

“李世勣已引数万贼军前往云中,李靖哪来大军?”叠罗施不以为然地说,“父汗,今日乃是反攻定襄的好机会,若坐失良机,必后悔莫及。”

“是呀,大汗。”思结俟斤附和叠罗施,“在下敢断言,恶阳岭决无贼军一兵一卒。此乃我军收复定襄之良机,万勿错失呀,大汗!”

“你等不必多言,本汗心意已决。”颉利固执己见,说完又指着躺在地上的士兵说,“思结,你看看,他们能替本汗出战吗?哼,到时只会像兔子一样逃跑。说真的,本汗很想立马率军击败李靖老贼,重新夺回定襄。定襄是本汗的老家,本汗悉心经营了十余载,哪甘心丢下。可如今……唉!”

思结俟斤、叠罗施等主战派听到颉利把话说得这么死,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也就不敢再劝他了。他们只好无奈地轻叹了声,立在冷风中默然不语。

“大汗说的是,臣等也不忍心离开定襄。”执失思力、阿史那思摩等人也一脸忧容地说句。

过了会儿,执失思力又问道,“大汗,我等将前往何处?”

“去碛口吧。”沉思良久,颉利决定道,“今贼军来势汹汹,兵锋正盛,实难抵挡。本汗决定迁牙帐于碛口,以避其锋芒,待贼军疲顿再率军夺回定襄。”

“大汗圣明!”执失思力拱手道,“碛口距定襄较远,李靖得知我军入碛口定不敢深入。再者碛口有将军完颜康数万大军,到时大汗可率其军共击定襄。”

“言之有理。”颉利绷紧的紫色脸膛上忽然掠过一丝笑容,高声赞同道,“本汗前往碛口既可避贼军兵锋,又可得完颜康大军,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大汗所言极是。”阿史那思摩随声附和道,“完颜将军手下有数万精锐铁骑,可助大汗力战李靖,夺取定襄,把贼军统统赶出大草原。”

“说的好,说的太好了。”颉利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励,信心十足地大声说,“有数万铁骑,本汗定当生擒李靖,重回定襄老家。”

“大汗有如此信心,将士必将用命,到时夺回定襄也就不难了。”执失思力很有把握地说了句,稍顿又问道,“大汗,我们是现在出发,还是暂作歇息?”

颉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眼睛转向雪地上的士卒,来回扫视了番。他看见士卒们纷纷从地上跳了起来,精神状态大有改观,显得活力十足。也是,他们听说不用继续打仗,且可回碛口好好休息段时间,哪能不高兴呢?这人心情一好,再疲乏也能勃发出奕奕神采,显得精神抖擞。

见手下将士来精神了,颉利该感到满意才对。然事,实并非如此,此刻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什么滋味都有,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了他们几句。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一份从未有过的忧虑,心想凭这些不愿替自己卖命的人怎么能击退强大的唐军呢。因此,他决定回到碛口后,一定得想办法把将士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让他们暴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只有这样,他才能率领他们击败唐军,实现自己入主中原的梦想。默然半晌,他才开口答道:“既然将士们都一个个起身走向自己的战马,显得精神抖擞,那就不必再歇息了。好,出发吧。”

军士们得到可汗的命令,满心欢喜,一个个翻身上马,举鞭使劲抽打马背,飞也似的朝前奔去。于是,雪地上空回荡着经久不息的吆喝与马蹄之声。

没过多久,李靖接到了探马的报告,说颉利已引残兵败将沿着那条通往碛口的大道走了。李靖听了,对着众将佐哈哈一笑道:“果不出本帅所料,颉利兵败定襄,必迁牙帐于碛口。颉利这么做,原因有二:突厥大败定襄,士气颓废,毫无斗志,不敢再战,此一也。碛口有完颜康六万大军,且皆为精锐骑兵,颉利可利用他们再次挥师定襄,以期夺回老巢,此二也。正因如此,本帅料定颉利不战而挥师北上。”

“元帅言之有理。”侯君集点头认同,随后又不解地问道,“元帅有意让人放风,说城内唐军不过三千,这又是为何?难道元帅不担心吉利回师再战吗?”

“君集,你有所不知。”李靖捋须微微一笑道,“颉利此人生性多疑,他知本帅只有三千骑兵,必疑有大军伏于恶阳岭,故而不敢贸然再战。反之,若本帅不使此计,颉利便不会有此疑虑,很快就会引兵围攻城池。颉利虽大败,然手下依旧有近四万大军,当可击败我二千余将士也。”

“元帅足智多谋,高深莫测,令在下五体投地。”侯君集由衷地感叹句,想了想又不无担忧地说,“今颉利前往碛口借兵攻定襄,这该如何是好?”

“君集尽可放心,颉利是回不到定襄了。”李靖一脸轻松地笑道,“这会儿,李将军已率军进入云中,他将会按既定的计划继续前往白道川,然后扎军以迎敌。我军休整几日后,也将离开定襄北上白道川与大军会合。若不出本帅所料,颉利大军一月之后方出碛口,如此我军当可在白道川阻击突厥兵马。”

“元帅神机妙算,定当不会有误,如此在下就放心了。”侯君集听李靖如此一说,那颗悬着的就踏实了,笑呵呵地说,“好,将士们可好生歇息几日啦。”

“是啊,这段时间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是得好好休息几日,以养足精神准备接下来的大战。”李靖含笑道,“不过,你我就不能歇息,还得安抚城中百姓。”

“元帅,您可是比谁都辛苦,最该歇息了。”侯君集关心地说,“要是元帅信得过他的话,就让君集我来代劳吧。这安抚之事,有在下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李靖连忙摆摆手说,“君集,说句心里话不是老夫信不过你,是因为老夫身为元帅,若不亲自前往抚慰,会让百姓认为朝廷缺乏诚意。你也知道,我等到时都得离开定襄,这儿只能交给归顺朝廷的官吏们来镇守,若百姓不安分守己,就难保他们不生背叛之心。故而,不论老夫有多累,哪怕是倒下也得抬着去见老百姓。不过,君集你的这翻好意老夫心领了。你放心好了,老夫身子骨好着呢,这点疲劳算不了什么。”

“既然元帅这么说,那君集也就不敢再勉强了。”默然会儿,侯君集又面带微笑地建议道,“要不这样吧,元帅先休息两三日,然后再前去安抚百姓吧。”

“不行!”李靖毅然决然地答道,“晌午过后,本帅就领着你等出帐前往各地安抚百姓,以稳定人心,使定襄无后顾之忧。时间紧迫,你我没法歇息了。”

“好,在下听从元帅的旨令。”侯君集说道,“元帅,现在离晌午还有近两时辰,您就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吧。在下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言罢,侯君集毕恭毕敬地向李靖施了个礼,一转身走出营帐。这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了三丈之高,阳光照在人身上尚能感到些许暖意。

吃过午饭,李靖带领侯君集等十余人出营,奔赴各地开展安抚工作。他们不辞辛苦地奔波了五六天,才跑遍了定襄每一个角落,把朝廷的优抚政策宣传了遍,真正做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城中百姓原本都是中原之人,对大唐有股天然的亲和感,今又得知朝廷将开仓放粮赈济他们,自然感激万分,死心塌地效忠大唐皇帝。这样一来,城内很快就安定下来,不再有不稳定因素。最后,李靖设宴款待所有官吏,好生抚慰了一番,使他们安心替朝廷效力。

诸事处理妥当之后,李靖一身轻松地休息了三天,然后引军出了城。唐军二千骁骑顶着刺骨的寒风,沿着崎岖的小道快速向白道川进发。很快,他们便进入了大草原。但见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白皑皑一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这儿没有牛羊,没有马群,没有热爱歌唱的牧民,只有几只雄鹰在半空中盘旋翱翔,不时发出阵凄厉的叫声,它们似乎耐不住这份凄凉与寂寥。

李靖仿佛被眼前这幅难得一见的草原雪景所吸引,不由得勒马立于平坦的雪地,兴致勃勃地欣赏起迷人的景色。这是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银色世界,望着它就会暂时忘掉人世间所有的污秽,忘掉所有的肮脏。这是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静谧,在它的包裹之下会暂时忘掉人世间的喧嚣,忘掉一切杀伐。这对驰骋疆场数十载的老将军来说,是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啊!这一刻,他的灵魂像被片洁白与宁静洗净,突然生出放下手中大刀投入它的怀抱的念想。然而,这只是暂短的妄想,抑或是一种潜意识的陶醉,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目光中透出股令人生畏的杀气。他知道,不用多久白色的世界就会被鲜血染红。

这会儿,侯君集和所有的将士瞧见主帅驻马观赏雪景,像是怕打扰他似的,纷纷勒住了马缰,立在那儿陪着他一道看塞外雪景。他们一边欣赏着如画的景色,一边低声说笑着。他们不想打扰主帅,但那一浪高过一浪的谈笑声还是把他惊动了。李靖回过神,对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众将呵呵一笑,然后举刀大喝一声快跑,策马就往前飞奔。众将见状,也紧跟着举鞭打马继续赶路。于是,宁静的雪原上立即响起阵阵吆喝声和战马奔跑的声音。

在李靖引兵赶往白道川之际,李世勣也已率军从云中出发,并以最快的速度向北推进。与此同时,柴绍领军进入金河岸边安营扎寨,以阻击突厥兵马从金河方向进入定襄。已经回到碛口的颉利本想率军从铁山渡金河直入定襄,可得知柴绍屯兵于金河阻击自己,也就只好改为南下白道川再入定襄。

颉利见兵马休整得差不多,所需粮草也已备齐,就择了个吉日,率领近十万大军出了碛口,浩浩荡荡地向白道川进发。经过半月之久的长途跋涉,突厥数万铁骑终于抵达白道川之西。颉利自以为行军神速,完全能赶在李世勣的大军前头到达定襄,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刚到白道川就看到了唐军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初春的寒风中,为此不由得大吃一惊,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即派完颜康前去刺探军情。完颜康得令,打马朝飘着唐旗的方向奔去。

没过多久,完颜康领着几名士卒回到了颉利跟前,面露惊惶地向可汗禀报,说唐军已扎营于东面,且人马众多。到这时候颉利才相信李世勣的大部队赶在自己之前到达白道川,并且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唉,怎么又让该死的贼军占了先机呢?颉利十分懊恼地骂了句,然后命军驻扎在西面。

李靖获知突厥大军直到,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捋须哈哈大笑,显得胸有成竹。李世勣、侯君集、张公谨看见主帅如此放松,如此有信心,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他们陪着李靖观察敌军动向,一边各抒己见地议论着破敌之策。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了好半天,末了侯君集向主帅提议道:“元帅,今颉利刚到,我军可趁其立足未稳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故而,在下以为元帅当立即下令出兵,不知元帅以为如何?”

“不可!”李靖思忖着说,“颉利身经百战,绝非等闲之辈,他见我军已安营扎寨,必会提防我军偷袭。再者突厥兵马刚到,气势正盛,岂可与之硬拼?”

“元帅所言甚是。”李世勣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举手指着前面的一队人马说,“君集你看,突厥兵马已列队布阵了,这说明他们已有准备了。”

“颉利这狗东西,这回倒挺机灵!”侯君集顺着李世勣的手势望去,只见突厥铁骑严阵以待,恼得直骂句,接着又叹口气说,“看来,偷袭是不可能了。”

“说的没错。”李靖举目眺望着两里开外的敌阵,一脸认真地答道,“君集,这回我们可不能像奇袭定襄那样取巧,当得稳扎稳打。”

“元帅,我们该如何稳扎稳打呢?”张公谨把眼光收了回来,盯着李靖那张一直泛着笑意的脸,若有所思地问,“难不成要跟颉利打正面战?”

“公谨说的对,然也不全对。”李靖沉吟着说,“两军对垒,自得正面交战,然我军决不能与突厥硬碰硬,当得避其锋芒而击之也。”

“元帅言之有理。”李世勣微蹙着眉头说,“突厥铁骑向来以凶悍善战名闻天下,若我军与他们硬战,即便最终能够打败颉利,也得损兵折将大半,损失惨重。不管怎么说,这并非上策,故而我军得尽量避免与颉利争锋,而要想办法削弱他们的战斗力。如此,再与他们交战,便可轻松战胜他们。”

“将军的想法很好,可问题是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张公谨望着李世勣,一脸严肃地说,“今颉利挥师南下,其目的就是要夺回定襄,岂肯轻易退兵?”

侯君集道:“颉利率十万大军前来,嚣张至极,人人都想剁了我们的脑袋,怎能可能使他们丧失斗志,无心应战呢?”

“君集说的也是实情,今颉利采取重赏来激励士气,提高战斗力,的确收效颇大。正应了那句老话,重奖之下必有勇夫。”李靖点点头说,“不错,这支突厥军的确非同一般,要想化解他们的斗志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然本帅以为,此事虽难,但只要寻得良策,照样能够把它办成。”

“元帅素来足智多谋,胸有万计,此次也定能寻得妙计打败颉利。”张公谨坚信不疑道,“只是……不知元帅这会儿思得妙计没有?”

“是呀,元帅,我等就等着您的妙计良策呢。”李世勣、侯君集连忙问李靖,注视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元帅定下计策,我等就可依计行事了。”

李靖没有立即回复,只是面含微笑地望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将眼光移向笼罩在暮色中的敌阵。沉思良久,他方扭头看着李世勣、侯君集他们说:“突厥人生性急躁,不善坚壁自守,故而本帅敢料定不出两日,颉利就会命军出战。我军若想消磨敌军斗志,就该坚守不战。懋功,你等以为如何?”

“坚守不战!在下以为,这确是条好计。”李世勣想了想,回答道,“兵法云:一而再,再而三,三而歇。只要我军能挡住敌军的进攻,就一定能挫其锐气,消其斗志。动其军心。待突厥人马疲顿懈怠,萎靡不振,斗志丧失,元帅再令军出战,必能一战而击败他们。如此,我军便能以最小损失赢得大胜。”

“说的是。”张公谨连声赞同道,“昔日皇上便是有此计大败宋金刚,扫灭了刘武周。今日我等借皇上之妙计,必能大败颉利此贼。”

“此计的确可行。”默然会儿,侯君集也信心满满地说,“我军营寨坚固,兵马不少于颉利,且将士个个骁勇善战,定能挡住突厥的进攻。正如元帅所说突厥铁骑虽凶猛剽悍,然缺乏足够的韧性和耐心,他们进攻屡次受挫之后,必会心灰意冷,毫无斗志。面对如此之军,我等岂有不用之理?”

“好,既然你等都认为此计可行,那就这么定了。”李靖捻须呵呵一笑,接着又高声说,“懋功,我们这就回营召集各部将领,向他们传达本帅之意。”

说完,李靖一转身下了塔楼,踏着薄薄的积雪,快步朝营帐走过去。李世勣、侯君集、张公谨紧跟着李靖向前走,一边兴犹未尽地聊着方才的话题。

果不出李靖所料,颉利扎好营寨又令全军休整了天,然后就急不可待地命大将阿史那思摩引三万铁骑出营前往唐营挑战,接着又令思结俟斤、完颜康率五万人马作后军,自己则与执失思力、叠罗施领所剩兵马镇守营寨。一声令下,众将便奉命立即引兵出营。于是,雪地上顿时人马飞奔,战鼔雷鸣。

不到十分钟,阿史那思摩所率领的先头部队来到了唐营门前。他身披战袍,手执画戟,勒马立在阵前,目光冷峻地凝视着眼前的营寨,静静地等待着寨门敞开。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那扇大栅门依旧紧闭着。阿史那思摩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挥动着手中的画戟向寨内的唐兵挑战,原以为自己这种嚣张的举止会激怒对方,使得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出营寨前来交战。然而,事与愿违,唐军将士并没有被他的挑衅所激怒,他们十分冷静地坚守营寨,一些士卒还借机放言讥讽他,挖苦他。阿史那思摩哪受得了,扭头往后怒吼一声,令部下辱骂唐军。

于是,很快阳光灿烂的天空下就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谩骂声。极其难听的骂语随风传到了唐兵的耳朵里,他们大都是些有血性的年轻人,哪容得了他人如此侮辱自己,就一个个扯开喉咙回骂他们,少数几个脾气暴躁者还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嚷着要出营杀敌。恰好这时,主帅李靖走了过来,他瞧见那些情绪激动的将士,便面色和悦地劝诫他们千万别中敌人的诱战之计。士兵们听主帅这么一说,也都纷纷冷静了下来,末了连骂也赖得骂,只冷冷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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