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令一出,天下大震。檄文所到之处,郡丞县令们慕于李渊的名望,或慑于其军事实力,纷纷易帜归附李渊。西河郡丞高德儒却与众不同,坚决不肯听从李渊的命令。为此,李渊十分恼怒,当即召集文武官员,于大将军府中共商征讨高德儒之策。将士们早已磨刀霍霍,个个都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争做开国功臣。因此,他们一听说大将军李渊欲讨伐西河郡,顿时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请缨出战。
李渊看见众人这般热情高涨,甚是欢喜,却又一时犹疑不决,不知派谁挂帅为好。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李渊最终听取了裴寂、唐俭等人的建议,决定派遣儿子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俩率兵出征,同时命太原令温大有辅佐。李渊对两个年轻的儿子不大放心,认为他们带兵打仗还不够老道,恐有闪失。因此出师之前,李渊又将温大有唤到自己跟前,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他一番:“温大人,我家建成和世民年纪尚小,历练不够,难免会出差池,故而望你能尽心替他俩参谋参谋,多多出谋划策。”
“大将军,请您放心,在下一定会尽心尽力辅佐二位将军。”温大有一揖礼,郑重地承诺道,“再说,二位将军皆是人中俊杰、英才盖世,一定能够料敌如神,指挥若定,旗开得胜。请大将军勿忧!”
“望能如你所言。”李渊握住温大有的手,殷切地说,“这次出兵,非比寻常,它将预示着举事之成败,你务必竭力辅佐。”
“在下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自当尽心竭力。”温大有语气坚定地说,“大将军,二位将军定会不负您所望,必将凯旋而归。”
“好!”李渊点点头,一直凝重的面色松弛了些,“温大人足智多谋,又有带兵经验,料必不负我所托。”
接着,李渊又颇为动情地对温大有说了番临别珍重之类的话儿。过后,他随同温大有一道走出大将军府,朝校场大步走去。
这时候太阳已偏中了,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披甲执锐、整装待发的将士们身上,使得他们亢奋不已的脸上淌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李渊高高站立在铠甲闪亮、精神抖擞的众将士面前,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他们一圈,接着声如洪钟地向他们训示,用火热的言语鼓励士气。将士们一边听着,一边高呼口号,声如雷鸣,震天动地。
说完,李渊又将眼睛转向立于队伍之前的统帅李建成和李世民脸上,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与期待。此刻,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欲对自己的儿子们说,然而末了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身经百战,懂得刀光剑影的真实含义,清楚马革裹尸的残酷无情。说心里话,他真舍不得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奔赴战场,更不想品尝丧子之痛,可为了李氏家族的生存和无上的荣耀,他不得不这么做。欲为大事者,岂能有儿女情长?
想到这儿,李渊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坚硬如铁。他近乎冷酷地盯着神情肃穆的儿子,好一会儿后才从司仪手中接过那碗酒,望了眼风中猎猎飘扬的绛白旗,然后神色庄重地将酒缓缓洒向沙土之中,以祭天地诸神。
仪式完毕,一身银甲的李建成跨上马,抽出利剑,冲天一挥,大吼一声出发。顿时鼓声雷动,大部队立马开拔,向着西河郡方向快速前进。
李渊伫立在空荡荡的点将台上,久久凝望着急速前行的兵马和卷起的漫天沙尘,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兵贵神速,李建成兄弟俩率领部队日夜兼程、倍道而行,不到三日便抵达西河郡城下。一路上,李建成和李世民与新兵们同甘共苦,亲如弟兄。李建成制定了严明的法规以约束部下,凡道旁的菜果,不买就不能采摘食用,违者必寻找其主人偿还,并给予惩罚。如此,军士们对他十分敬畏,当地的老百姓也很满意,称他们为仁义之师。
兵临城下。一向自负狂妄的郡丞高德儒站在城墙上,乘着落日余晖巡视敌情。当他看到义军将城池团团围住,而且气势极盛,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了。他颇知兵法,懂得以逸待劳之理,因而欲趁敌军疲惫之际出兵突袭。不过,他手下的将领们持反对意见,认为敌军气势汹汹,当闭门坚守,以挫其锐气,等他们锐气殆尽,然后击之,可一战而胜。高德儒寻思了半晌,觉得他们所言不无道理,就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紧闭城门,固守城池。
李建成见高德儒不出战,就想趁此机会休整军队。可李世民对兄长的主张表示反对,他以为应一鼓作气连夜攻城。兄弟俩意见相左,自有一番争论。他俩各执一词,且互不相让。正在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之时,身材中等、面容清瘦、长髯飘拂的温大有从外面钻进了有些闷热的帐内。他轻轻一弯腰拜见了两位大都督,并上前就座。还没等李建成开口,李世民就将自己的想法对温大有详细说了遍。温大有边听,边捋须连连点头称好,操着有点沙哑的嗓门说:“将军所言极是,兵法云出奇方能制胜。高德儒以为我军远道而来,疲顿困乏,必不敢今夜攻城。”
“不错,高德儒一定不会料到我军今夜会不顾兵马劳顿攻城,从而放松警惕。”李世民自信地说,“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倘若今夜突袭敌营,定将打他个措手不及,必能一举拿下西河郡,手刃高德儒。”
“二弟,你这样做是心存侥幸。”李建成哂笑道,“你想,如若高德儒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那我们该怎么办?你也清楚,军中大都为刚募集不久的新兵,缺乏足够的操练和临战经验,再加上身心具疲。以如此之士卒,怎么能敌得过高德儒那些训练有素的将士?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安营扎寨,养精蓄锐,等时机成熟,再与高德儒决一死战。”
说着,李建成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温大有。
温大有了解李建成为人胆小怯懦,处事优柔寡断,不似李世民果决。不过,这会儿温大有并没有即刻回复李建成,而是微蹙着双眉,似乎陷入到那种难以决断的沉思之中。
“大哥担忧不无道理,不过依我看,你是多虑了。”李世民婉转地驳道,“不错,我军几乎是些经验不足的新兵,没经历过什么大战。可是他们都有杀敌建功之心,士气十分高涨。如果我们不乘此时一鼓作气拿下西河郡,等士气衰竭,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在下以为二将军说的对。”沉吟良久,温大有终于做出决定,支持李世民夜袭西河城,“一战之成败,士气也非常重要。现如今士气高扬,众志成城,我认为可以一战。”
说时,温大有的眼光一直钉在李建成那张清瘦而秀气的面庞上。
李建成见温大有与李世民想法一致,也就有些回心转意了。不过,他不想单独承担战败的责任,因此盯着李世民问:“这是一着险棋,倘若失利了,该怎么办?”
“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够旗开得胜。”李世民信心百倍地答道,“就算真有什么闪失,我愿承担所有罪责。”
“好,既然二弟如此有信心,那我也就不好再阻拦你了。”李建成神色凝重的面颊上忽然掠过一丝浅笑。
接下来李世民和李建成、温大有商议了一番。
定下计策后,李世民便起身走出营帐,迎着沉沉暮色上各军营做战前部署和动员。
深夜,空旷的原野上一片寂然无声,夜空中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没有一丝月光,周遭一片漆黑。李世民带着殷开山等数十人摸黑来到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岗上,放眼朝西河城方向望云。但见城中灯火暗淡,只有城墙上那几座瞭望塔上有火光闪烁。见此情形,李世民心中一喜,立马转身返回军营。他精选细挑了几百勇士,组成先遣部队,并亲自领着他们悄悄开往北门。与此同时,李建成率领大部队尾随其后。
半个时辰不到,李世民和殷开山等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西河城北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守门士卒,打开城门,往内杀去。一时间,城内杀声四起,震天动地。
喊杀声惊动了正搂着小妾酣睡的郡丞高德儒,他看到情况不妙,慌忙披上铠甲,拿起长刀,步出府门。穿过花影浮动的后花园,他跑进马厩,将自己的坐骑牵出,接着翻身上马,朝军营飞快冲过去。
不多时,高德儒就来到了营帐中。这会儿里面已是一片乱糟糟的。将士们显得六神无主,惶恐不安。高德儒见状,不禁勃然大怒,责问他们为何不去抗敌,却站在这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将士们只一句还得统帅命令就把高德儒咽得说不出话来。高德儒见形势危急,也不作什么布置,一声令下,他便领着众将士冲出营,准备浴血奋战。
恰在这时,李建成的大部队及时赶到。于是双方均使出全部力量进行守城与攻城之间的激战。城中战鼓雷鸣,杀声震天,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血肉纷飞,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直到次日黄昏时分,城内方渐渐平静下来。李世民手执长槊,高高挺立于城台之上,扫视着眼前那些横七竖八、淌着鲜血的尸首,心中竟无半点怜悯之意。别看他不过二十岁,却已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洗礼,深知战争的残酷与无情,因此死亡在他眼里已是司空见惯,根本算不了什么。战争使这个年轻人变得早熟,变得心如铁石。他冷冷地瞥了眼躺在脚下的战败者,随即将头颅高高扬起,凝视着西天那抹如血般殷红而灿烂的云彩,嘴角往上一翘,勾出个得意、坚毅而又冷酷的笑。
这时,李建成策马来到李世民跟前,正好瞅见他对着暮色苍茫的西山发笑,笑容里透出股难以抑制的得意之情。他看到弟弟如此踌躇满志,得意洋洋,顿生几分嫉妒,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坐在马鞍上,冲着二弟酸酸地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二弟,你真有闲情逸致,站在死人堆里欣赏风景。虽说我们打了个大胜仗,可高德儒还没抓到,没什么好得意的,不是吗?”
“大哥,你不用担心,这西河城已被我军占领,所有城门都有重兵把守,量高德儒插翅也飞不出我们的手掌。”李世民看出大哥在妒忌自己的军事指挥才能,却装着不知道,什么也不说,只对着他微微笑了一笑,接着很自信地答道,“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到我们耳朵里,哈哈!大哥,我们就站在这城墙之上,一边欣赏这如诗如画的晚景,一边等待喜讯吧。”
李世民跃身上马,同李建成并立在散发着血腥味的城台上,饶有兴致地眺望笼罩于暮色中的连绵山峦和广袤的平原,眼中流露出从容与闲适之神情。此刻,他仿佛已不在充满血腥的战场之中,而是置身于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自然风光之中。
李建成也随着李世民将眼光投向苍茫的原野,可他没有二弟那份心情。此时他的内心相当矛盾,他一方面希望捷报即刻传来,好班师回晋阳向父亲复命,一方面他又巴望永远也找不到高德儒,这样李世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神气活现了,他心里也好受些。
然而,事情正如李世民所料,不多时殷开山驱马飞奔到李建成兄弟俩跟前,将马背上五花大绑的大汉扔到地上。李世民眼睛一亮,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西河郡丞高德儒。他见了这个敢于违抗父命的家伙,不由火冒三丈,手指着他大骂:“高德儒,你指野鸟为鸾鸟,欺骗皇上,骗取高官,我们兴义兵,正是要诛灭你这等奸佞之人。”
高德儒一听李世民要杀自己,不觉浑身抖索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地求饶。李世民瞧见高德儒这副不顾尊严的求生熊样,益发鄙视他了。说实话,如果高德儒能够在他面前昂首挺胸,表现出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或许李世民还会刀下留人,甚至委以重任。然而,高德儒偏偏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令李世民不齿与厌恶。因此,当下李世民就决定非杀他不可。
“像你这种无德无能、贪生怕死之人,留之何用!”李世民怒斥了高德儒句,旋即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大哥,请求他发号施令。
李建成也瞧不起高德儒这种小人,迟疑片刻就下令处斩这位郡丞。命令一下,殷开山等人就拖着一个劲儿求饶的郡丞往另一侧走去,然后手起刀落。随着一声惨叫,高德儒的狗头就滚落于地,鲜红的血液溅在沙石之上。
李建成兄弟俩听取温大有的谏言,除高德儒一人之外,不问其他文武官员的罪责,并任命新郡丞管理西河郡。与此同时,李建成派一信使飞速奔向晋阳报捷,而自己领着李世民和温大有一班人继续安抚郡内官吏百姓。他打算完成安抚工作后,就立马班师回晋阳。
在攻陷西河郡的当晚,李渊在大将军府中与自己的心腹裴寂谈论西河战事。这几天李渊非常担心此事,生怕遭遇不测和失利,以至于寝食难安,心神不定。今晚不知为什么,他内心出奇的焦躁与不安。也是,都过去了四天了,前方一点消息也没有,能不着急吗?虽说这西河之战算不上重大战役,然而在他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因为它关乎到举兵起义的信心和决策。如果不失败,那将会对他发兵入关产生严重的影响,甚至会从根本上动摇他反隋的决定和信心。因此,这一仗对他来说无疑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正因如此,他才时刻挂念着前方的战况,才整日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裴寂见到李渊这副样子,便不住地拿话宽慰他,让他心里好过点。这不,这会儿他又在拿自己老套而又管用的话安慰如坐针毡的大将军。说过一阵,李渊的心情慢慢好转了些,却仍蹙着眉头说:
“裴监,本公知道你反复说这些话是为了宽我的心,别让我烦忧。可此战关系重大,你说我能不为前方的战况而忧虑吗?”
沉吟片刻,裴寂若有所思地望着李渊说:“唐公说的是呀,西河之战不仅关系到太原的稳定,而且也直接影响到士气,倘若此战告捷,那必将会坚定举义的信念,激励士气,入关定天下就更有把握了。”
“正因为事关重大,我才时刻担忧,惴惴不安哪。”李渊举杯啜了口淡茶,双眉仍然微蹙。
“唐公,您真的不用担心,凭着二位将军的能力拿下西河郡不在话下。”裴寂信心满满地笑道,“大将军,前方战事必定一帆风顺,您尽管放心好了。”
“但愿如此!”李渊给知交这么一劝开朗了不少,一直阴悒的脸上竟也泛出丝微笑,“裴监,这种等待真的好煎熬人哪,希望战斗能早点结束。”
“高德儒螳臂挡车,自不量力,根本就不是我军的对手。在下想,二位将军很快就能取下高德儒的首级,凯旋而归。”裴寂说道,“也许明日早上,唐公便能收到捷报。请大将军勿忧,静候佳音。”
“好,裴监你一向料事如神,这回想必理应无误。”李渊笑呵呵地邀请道,“你今晚就陪本公聊一宿,一起静候佳音,如何?”
“谨遵唐公之意。”裴寂心中一喜,连忙拱手回复,接着朝窗外一望,建议道,“今晚月色很好,唐公,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李渊点点头,随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于是,裴寂陪着李渊一道走出了烛光轻轻摇曳的厅堂,迈步走向后花园。
这时,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园中的花木草丛之上,把整个大花园映照得如同白昼。
李渊反剪着双手,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缓步踱着,一边严肃认真地谈论着时事,言语间流露出忧虑与谨慎。而裴寂恰恰相反,他不怎么把天下诸雄放在眼里,对风雨飘摇的大隋王朝也不屑一顾,因此他坚信起兵反隋一定能够成功,改朝换代是不可抗拒的必然。李渊听着裴寂那番激情澎湃充满自信的话语,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变得踏实了许多。其实,李渊对自己也挺有信心,只是出于一个主谋者的谨慎,而变得多虑与犹疑。
两人绕着林木葱茏、鲜花绽放的大花园转了几圈,直到月儿偏西,风儿渐凉,他们才返回了府内。
裴寂果然是神机妙算,次日清晨当一轮橘红色的旭日从远处青峰间冉冉升起时,一名小校纵马飞奔到大将军府。那位个儿瘦小、身披战袍的士兵翻身下马,飞也似的朝府内跑去。此时,一夜未眠的李渊仍旧坐在堂中与裴寂论事。他瞧见小校扑通一声跪地叩拜,不觉一怔,随即又像意识到什么,隐藏着焦虑的眼里绽放射出惊喜的光芒。他立马从小校手里接过那份捷报,埋头阅览起来。片刻过后,他欣喜万分地对坐在自己身边的裴寂高声说道:“裴监,真如你所料,建成他们打胜仗了!现今西河郡已归顺于本公,且高德儒已被斩首。这真可谓是大获全胜啊!”
“恭喜大将军。”裴寂拱手贺道,“西河之战能如此之快告捷,实乃有神灵祐助大将军啊,真是可喜可贺!”
李渊喜不自禁,当即就高声命人赏赐立在自己跟前的报喜之人,接着又呵呵一笑,回裴寂道:“裴监所言极是,此乃上天垂怜我李氏一门哪。将门出虎子,若建成、世民能如此用兵,必可横行天下。”
“是呀,大将军,您有建成、世民这二位智勇双全的儿子,真是如虎添翼,还怕大事不成!”裴寂附和句,言毕哈哈一笑。
无疑,西河之战的胜利给了李渊莫大的信心。此刻,他心中所有担忧和疑虑像被一阵风刮得无影无踪。因此,当下他就决定立即举兵入关,攻打西京长安。随即他起身将裴寂引入书房,商谈起入关之计。
关于起兵攻长安之事,其实裴寂与刘文静早就策划好了,只等李渊向他开口问计。现在李渊终于拿定了主意,并躬身向他问策,裴寂自然是心头欢喜。他略微思索一下便侃侃而谈,深入细致地分析当前形势,也制定出一套周密可行的战略方案。裴寂讲得头头是道,李渊听了连连点头叫好。不过,在他们俩谈到瓦岗军时,李渊的眉头不由微微皱了皱。沉吟了会儿,李渊语重心长地对裴寂说:
“裴监,我们切不可低估瓦岗贼寇对我军的威胁。瓦岗贼寇兵强马壮,声势浩大。他们先后打败了张须陀、刘长恭、裴仁基等名将,攻占了荥阳、兴洛仓、回洛仓,现今又准备围攻洛阳。纵观天下众贼,谁能敌过瓦岗贼寇。故而,本公不能不为之忧虑呀。”
“唐公所忧,正是裴寂所虑。”裴寂思忖着说,“瓦岗贼寇人马众多,且气势正盛,颇有所向披靡、锐不可挡之势,这的确是股劲敌啊!所幸的是,李密他们现移师洛阳,正与王世充激战,无暇阻挡唐公。然唐公欲称霸天下,就不能不想妙计对付李密。”
“裴监言之有理。”李渊点头说道,“李密不愧为一代枭雄,且有吞天饫地之志,如不能乘势消弱他的实力,必为我等后患。”
裴寂从李渊充满自信的眼神中觉察出了什么,于是含笑道:“唐公既已深知这一点,依您的智谋,想必已寻到了良策吧。”
“借刀杀人!”李渊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低声说道,“本公想,倘若李密能与王世充、宇文化及等隋军血拼,到头来一定是两败俱伤,实力大损。这对我军攻城掠地,平定天下非常有利。”
“妙!唐公,此乃一箭双雕啊。”裴寂控制不住兴奋之情,拍手称道,“隋军虽说大伤元气,可毕竟兵多将广,实力尤在,能与瓦岗贼寇相抗衡。因此,只要李密决意攻取东都,定会与王世充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到时候唐公的虎狼之师再去收拾他们,就易如反掌了。”
说罢,裴寂对着仰靠在雕花椅背上的大将军欢快地笑了起来。
李渊也微微笑了笑,接着又微皱着眉头说:“事实的确如此,只要李密竭尽全力与隋军作战,那就是在为我镇守城皋之道,抵抗东都之兵,是在助本公一臂之力。可问题是谁能保证李密不半途而废,甚至反击我军,阻挡我军攻取长安呢?李密为人诡诈,实难料定哪。”
“唐公所虑不无道理。”裴寂默然片刻,答道,“世事纷乱,人心难测。倘若李密趁唐公举事之际与隋军连和,共同对付我军,那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故而为今之计,我们得想办法与李密结盟,稳住他攻取东都的决心,方好从中取事。”
“裴监所言极是。”考虑了好会儿,李渊决定再次纡尊降贵,与李密这个令自己所不耻的贼首言和,“好,本公决定写信给李密,商议连和之事。”
“唐公若能如此,大事必成矣。”裴寂喜出望外地说,“但愿唐公能尽快派人送书函,以结李密之心。”
李渊听从裴寂的建议,当下便差人把温大雅唤来,令他写信,言辞十分谦卑尊让。温大雅文才出众,一挥而就,不多时就将信函呈给李渊。李渊看罢,内心不大舒服,自觉有损国公的尊严,但为了拉拢李密,他也只好这么做。默然稍许,他就遣段志玄带兵护送温大雅前往李密处,自己只管等候消息。
三天后,温大雅从河内郡回来。一看他一脸的沮丧,李渊就清楚不如已意。不过,他还是言语温婉地向神色羞愧的记室问了番情况。当他得知李密自持兵强,要做天下盟主,且想让自己领兵去河内与他当面结盟,李渊不由大动肝火,重重拍了下几案,欲断然拒绝对方的无理要求。然而,当他暗自重新评估了番李密对自己的重要性后,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沉吟了半天,他最终决定召见逗留于驿栈的使者祖君彦。
李渊端坐于高位,凝神听着祖君彦的大言,嘴角边禁不住浮出丝饱含讥讽的笑。他没想到李密这贼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什么东西!李渊在心里大骂了句,嘴上倒是好好吹捧了回李密。接着,他又命温大雅回信李密,授意他极尽奉承之辞,好讨李密高兴,同时也能使他心生骄横,不顾一切地与隋军主力作战,竭尽全力替自己卖命。
待祖君彦准备回去复命之际,李渊又遣裴寂暗中贿赂祖君彦,好让他按自己的意思劝李密加紧攻打洛阳,然后又亲自备了份厚礼,请祖君彦替自己转送给李密,以结其心。李渊心想,李密收到自己的吹捧与褒扬必然会得意忘形,从而不自觉地顺从自己的意愿。
果然不出李渊所料,李密读过李渊的信函,获知唐国公肯推自己为盟主,喜不自禁,自负地拍着胸脯对手下说唐公推举他为盟主,天下很容易平定。他随后又写信回复李渊,表示将以实际行动来感激唐国公的厚爱与信任。
李渊得知李密铁了心要与王世充战到底,不由滿心欢喜,忍不住对着面前的一班文官武将哈哈大笑不止。众人也是欢欣鼓舞,一边开怀大笑,一边议论着举兵长安之事。打了胜仗回来的李世民心气更高,他立在帐中,声如洪钟地对父亲说:
“大将军,现今李密正与王世充酣战东都,霍世举、庞玉等人奉命前去增援,关中空虚,此乃我军趁虚而入攻打长安的绝好时机,请勿错过。”
说时,李世民又将眼光移向一旁的刘文静。
“大将军,现已连和突厥、李密,形势对我军极为有利。”刘文静注视着李渊,自信地说,“倘若大将军此时下令发兵,必将很快拿下长安城。”
“是啊,大将军,机不可失,请三思!”紧跟着,裴寂也站出来催促李渊发兵入关。
随后,李建成、长孙顺德、刘政会、殷开山、段志玄等人纷纷恳请李渊下令举兵起事。
李渊瞧着众人态度如此恳切,求战欲望如此强烈,甚为欢欣。考虑了好大会儿后,李渊终于点头同意了大家的请求,决定发兵入关。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之后,李渊请夏侯端占卦择吉日,并于该日上午召集所有将士于军营前誓师。大将军李渊身披金甲,威风凛凛立在点将台上。面对着台下黑压压一片操戈的将士,他情绪激扬,慷慨陈辞,以鼓舞士气。将士们听着大将军极具鼓动的激越言辞,一个个热血沸腾,激情澎湃,敞开大嗓门高呼,一时间声如雷鸣,响彻云霄。
誓师仪式完毕,李渊一声令下,全军开拔。于是,千军万马顶着盛夏炎炎烈日,沿着官道快速前行。一时间马蹄山响,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三天后,李渊率领大部队进入西河。郡丞亲自出门相迎,言语十分谦恭卑屈,接着又设宴款待众将领。
由于不久前发生过战事,所到之处皆是残垣断壁,破屋废墟,情景相当凋败。作为此役的统军李世民眼看此情此景,心中不免有些黯然神伤,长吁短叹。然而,他清楚天下纷乱之际,唯有通过战争才能获取安定与和平。战争是残酷的,却又是不可或缺的。他站在落满余晖的城墙上,环顾四周,一边思想着。他明白战争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更残酷的现实还在后面等着自己。
李世民并不是一个嗜血的好战者,但他内心深处很渴望战斗,因为它能为他实现心中的抱负。他希望通过战争,夺取政权,建立一个和平、繁荣和富强的国家,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富足幸福。对于如此宏伟的蓝图,他才刚刚拿起笔来描绘,前景无疑是个未知数。不过,这个意志坚定、满怀信心的年轻人坚信,只要努力奋斗,一切都会实现。他激动地伸出拳头,对着落日使劲挥动了一下。
这时,李建成悄没声息地走到李世民身旁。李世民见了大哥,赶忙施礼。李建成没说什么,那张有点阴沉的瘦长脸上挤出丝笑容。沉默地眺望了好半天暮色渐浓的原野和青山,李建成方回过头低声问李世民义军能否顺利攻占长安。李世民目光坚毅地注视着大哥,沉吟片刻后非常自信地回答他一定能攻入长安,平定天下。李建成听二弟这么一说,心中的疑虑释去不少,面色也明朗了许多。接着兄弟俩便迎着夹着股热气的风,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战斗,内心涌动着豪情壮志。
李渊深知民心向背对自己事业的成败有多么重要。因此,他一进西河郡,就四处奔走,慰劳官吏和百姓,并且开仓放粮,赈济贫民。紧接着他又大封官职,凡年纪七十以上者均授予散官职务,对那些豪强俊杰更是大加赏识,委以重任,依据才能授予官职。李渊可谓视乌纱帽如粗布,一天竟然任命官员达一千余人,实属罕见,甚至可以说是空前绝后。这一举措自然令满城人欣喜万分,高度赞扬了唐国公的美德与慷慨大度。为此李渊也非常欣慰,因为他仅用几担麦粟和随口而出的乌纱帽,就换来了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民心。真是太高明了!李渊暗自为自己的才智而得意洋洋。
然而,李世民那张丰满英俊的面庞上布满了愁云。因为他遇事能冷静思考,且高瞻远瞩。他清楚父亲这样大批量地生产乌纱帽会使官员队伍迅速膨胀,增加府库支出,为将来治理国家埋下隐患。当然,他心里也很明白父亲这样做,是为了收买人心,为自己树立良好的形象,从而让天下人归顺他。
得民心者,得天下。李世民从圣贤之书中明白这个道理,也从父亲的一言一行中体会到其中三昧,并尽量将它运用到自己的实践中去。因此,面对父亲无所顾忌地拿乌纱帽换取民心时,他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他想告诉父亲这样做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劝他适可而止,可心里又清楚父亲肯定不会听自己的,到时反倒会受父亲的训斥,骂他不懂民心是何等重要。因此他只能闷在心里不敢吭声,心情自然不畅。
就在李世民为父亲有欠考虑的举措而烦恼之时,李渊下令部队日夜兼程,开往霍邑。他已经刺探到了敌情,隋将宋老生已率部队屯守霍邑,屈突通也领兵数万驻扎河东,所以他令部队倍道前进,赶在宋老生尚未完成部署之前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而,天公不作美,阴沉沉的空中不断地飘洒着秋雨,时大时小。气温倒是因阴雨骤然降低了不少,令人感受到了初秋的凉意。可道路泥泞,给行军造成了极大的困难。特别是进入山林地带之后,路面越发崎岖陡峭,泥泞不堪,故而常有马匹陷入泥潭,或滑落峭崖之下。
李渊心里虽焦急不已,却也无奈,为了保证兵马的安全,只好令部队减速行军。
比预期延误了两天,大部队才翻过雀鼠谷,抵达距离霍邑五十余里的贾胡堡,并在周围的空旷地带安营扎寨,连夜修筑防御工事。
李渊很想立马与宋老生决战,然天不相助,雨水连绵,且雨势不断加大,因而只好按兵不动。他仰天长叹了一阵,然后便安下心召集手下文武官员商议军政大事。众人畅所欲言,各执一词。李世民、刘文静等人主张借雨强行进军霍邑,而李渊、裴寂则认为雨水过后再全力攻打宋老生,现今正好趁下雨之际休整兵马,养精蓄锐。
其实,李渊的想法也不错,以疲惫之师于恶劣的天气中攻打兵强马壮的宋老生未必能有胜算,但是有一个问题不得不考虑,那就是粮草。是呀,如果按窦琮所预测的那样,雨水将持续近一个月,那军中必定要缺粮少草。因此,考虑了一番后,李渊决定派遣沈叔安带兵返太原,运粮草以备军需。
等待的时光总是令人郁闷和苦恼,一心想尽快进军长安的李渊自然是烦闷不已,难受至极。不过,当获悉将军张纶已攻克离石,斩杀太守扬子崇,且已向龙泉进发时,他终于开怀大笑,大设酒宴,以示庆贺。可惜没过几天,他又愁眉紧锁,因为派去取粮的那支军队于返回贾胡堡的半路上给宋老生潜伏于密林中的数百精兵劫了去。这一仗不仅失去了所有粮草,而且损失了大半兵士。
李渊听后,甚是恼火,欲斩领军沈叔安。不过,裴寂等人以未战而先杀将帅不吉为由劝阻李渊,身受重伤的沈叔安方幸免一死。然久雨不止,军中粮草渐露不足,士卒一日三餐的供给不得不适度减少,这自然会招惹一部分将士心怀不满。这不,短短五天内营中就因吃饭问题闹了几起小事。
李渊担心军心涣散,坏了大事,故而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粮草这一难题。想了好半天,李渊还是想走老路子,令沈叔安再度上太原运粮草。这回为了稳妥起见,特派段志玄同去。
然而,主意一出,就给李世民否决了。李世民以为现在正值秋收时节,田地的稻谷都熟了,何不就地取材,以充军需。李渊听了,觉得言之有理,当即就改变了主意,决定派人前往近处农户家征粮。主意一定,李渊令李世民、刘政会带人去做这项艰巨的工作。
次日,李世民领着一班人马上农户家买粮,出乎意外的是,神色惶恐的庄稼汉不敢收李世民的钱。后来李世民才从一个老农嘴里得知,宋老生已派人警告各处农户不许下地收割庄稼,否则格杀勿论。李世民听罢,一面暗自佩服宋老生的精明,一面在嘴里大骂自己的对手。骂过后,李世民 又低头沉思,不多时便心生一计。于是,他立即打马回府,同刘文静、长孙顺德、殷开山商议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