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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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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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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国》连载

第二十七章 兵败晋阳

就在刘文静被处斩的当天,刘武周率领大军围攻晋阳。

李元吉迎着落日余晖伫立在晋阳宫城上,眼望着城墙下黑压压一片的敌军,心里不免有些发慌。他原本寄希望于裴寂能够在介州击败宋金刚,然后收复平遥,北上太原与自己一道抵御定杨军的侵犯。可惜裴寂不争气,被宋金刚打得落花流水,逃回了长安,而其他增援部队也屡屡败在刘武周部下,不能尽快前往太原援救自己。

面对这种情况,李元吉感到极度的失望和恐惧。他清楚,如果没有足够的援兵,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抵挡得住刘武周的进攻,到时必定是城破人亡。然而,李元吉喜欢逞强好胜,不甘心败在别人手下,于是决定亲自率军出战,与刘武周拼个你死我活。拿定主意后,他就转身走下城墙,上马朝自己的营署奔去。

不多时,李元吉把窦诞、宇文歆、刘政会、刘德威等将佐召集到自己跟前,商讨攻打刘武周之事。众将听说李元吉要主动出击,不禁一阵惊呼,纷纷劝阻齐王坚守勿战,以待援军。

李元吉听罢,十分生气,对着手下吼道:“裴寂已被宋金刚击败,李仲文、刘赡也只顾守住河西,哪来援兵救我等。今刘武周已兵临城下,若不趁他们立足未稳之时出兵,更待何时。”

“殿下英明!”窦诞随声附和道,“今刘武周刚到,兵马疲顿,而我军已养精蓄锐多时,个个精神饱满。兵法云以逸待劳,可以克敌制胜也。”

“刘武周来势汹汹,兵马数倍于我军,若此时出战,恐为他所败。”刘政会谏道,“为稳妥起见,在下恳请殿下闭城坚守,以挫敌军士气。”

“刘大人说的对。”宇文歆赞同道,“今刘武周轻骑而至,粮草不济,必欲速战速决。而晋阳城内粮草颇多,足够支撑好长一段时间。只要我军能坚守住半月,刘武周势必会因军中乏粮而自退,到时殿下再率军出城掩杀,必能大破刘武周。如此晋阳无虞,榆次、平遥等地尽可收复。”

“宇文将军言之有理。”刘德威连忙表态道,“在下赞同宇文将军,闭门自守,以待援军。然后里应外合,一举而击溃刘武周,收复失地。”

“你等只知坚守不战,以待援军。”李元吉冷哼一声说,“然本王清楚父皇不会再派援军前来,就算会,援兵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到达晋阳,而刘武周是个急性子,他明早就会率军攻城。倘若我军今夜不乘机偷袭敌营,就只能困守城墙之内,坐以待毙了。”

“殿下所言甚是有理。”窦诞紧跟着说,“今夜刘武周必会令士卒安营歇息,以养足精神,明日再与我军大战。如此,我军可乘其不备而攻之,必能取胜。若迟迟不敢出战,错失良机,到时悔之晚矣。”

“刘武周自幼熟读兵书,深知兵法,他岂能不防我军今夜袭营?”刘政会对着窦诞冷笑道,“若此时前往敌营,恐中他人之计,请殿下慎重。”

“是呀,殿下,刘武周为人奸诈,诡计多端,他今夜不乘势攻城,却令军士安营扎寨,料想是欲借此引诱我军出城。”宇文歆一脸忧虑地说,“如若我军出城,一旦陷入敌军圈套,晋阳危矣,并州危矣。殿下,您不能不万分小心哪。”

“刘武周只不过一盗贼而已,岂知兵法!”李元吉一脸不屑地说,“本王敢料定刘武周今夜不会设防,更无任何圈套。如此,我军正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战而击败他。此乃天赐良机,你等何故如此疑疑惑惑,不敢出城击敌,难道真的被刘武周那几个熊兵吓破了胆?真是没用!”

“殿下,我等并非被敌军吓倒,更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以为坚守勿战为上策。”刘德威向李元吉解释。

“什么上策,那是下下策,知道吗?”李元吉气恼地瞪了眼刘德威说,“你真以为凭城中这万余兵马能守住城池吗?不可能!倘若现在不趁机出城击败刘武周,到时必会被他困死在城内。与其坐以待毙,何不伺机而动?你等平日都夸自己如何善于用兵,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哼!”

“殿下,兵法云: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宇文歆接着劝道,“今我军不明敌方实情,此时出战,必冒极大风险。”

“就算是冒险,也比坐在这儿等死强。”李元吉怒容满面地扫了圈属下,喝道,“你等不用多言,这事就这么定了,二更出兵。”

“殿下,你……”宇文歆欲言又止,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说,“好吧,既然您已决定了,在下也只好奉命了。”

其他将佐也清楚李元吉的为人,知道他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的劝谏,也就不想再说什么,省得到时惹恼了他而惨遭责罚。于是,他们跟着宇文歆向齐王点头表示服从。

李元吉见大家终于不敢有异议,心里一高兴,脸色也就好看了许多,然后向众将布置任务。他命令刘德威和刘政会领着两千老弱病残守城,自己率领窦诞、宇文歆等八千余精兵出战。吩咐完毕,众将走出齐王营署,各自回营准备去了。

二更时分,城内的静寂被一片喧腾的人马声打破了,到处都亮起了火把,把漆黑的夜空照亮。

此时,李元吉身被银甲,手执马槊,腿跨枣红色战马,威风凛凛地率军朝城门口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东门吱地一声敞开了。李元吉一声令下,唐军将士们便策马飞也似的向城外的敌军冲过去。

刘武周的确有穰苴之才,料敌如神,算准了今晚李元吉会趁自己立足未稳之际袭营,早已命令各营将士做好战斗准备。当李元吉的兵马出城时,他立即下令部队出营迎敌。很快两军就在城东激烈地厮杀起来了,一时间星光闪烁的夜空中响动着一阵阵雷鸣般的喊杀声。

李元吉原以为刘武周的部队此时该躺在营寨中做美梦,自己可能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把他们杀得个落花流水,四处逃散。哪知定杨军居然有备而来,杀气腾腾。这令李元吉始料不及,心中不免感到一阵恐慌,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心里清楚敌众我寡,若自己硬打是打不过刘武周。那该怎么办呢?李元吉脑子一转,就想重新杀回城中,然后闭门拒敌,可回头一望,看见定杨军的旗帜已在城墙下迎风飘扬,便知自己的退路已经被敌军截断了。没有了退路,这反倒让李元吉下定了拼死一战的决心。于是,他一边高声喝令将士奋力杀敌,一边纵马挥槊杀入敌阵中。

刘武周借着火光看见李元吉左冲右突,一口气连杀数人,不禁啧啧赞叹这位年轻人的盖世武功了。刘武周是个惜才之人,他很想设计把这个年轻人活捉过来为己所用,心里却明白李渊的儿子是不可能为自己卖命,故而只好放弃这个极不现实的幻想,命令手下猛将前去斩杀李元吉。当然,如果以刘武周的实力是完全可以杀死李元吉。然而,这家伙命不当绝,杨伏念无意中救了他一命。

杨伏念一听到刘武周要派兵阻击李元吉,就慌忙进谏道:“皇上,李元吉勇猛异常,且身陷绝境,必会拼死一战。今遣将前往阻拦,定会为他所伤。如此损兵折将,于皇上不利。”

刘武周不以为然地答道:“李元吉乃李渊之子,若能将他斩杀,必伤大唐元气,如此岂非好事?”

“李元吉虽贵为皇子,然有勇无谋,难成大气,即便被皇上所杀,对李渊来说损失也不算太大。”杨伏念接着说,“况且李元吉所率将士皆为精锐,能以一当十,就算皇上想阻击,也未必能把他们统统杀掉。臣料想,凭李元吉那一身本领完全可以脱身,到时李元吉没杀掉,皇上倒损失了不少人马,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臣请皇上三思。”

刘武周不满地瞪了眼身边的杨伏念,气恼地说:“难道你要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李元吉从眼皮底下逃走吗?”

“正是。”杨伏念面含微笑地答道,“皇上,李元吉虽走掉,他的晋阳城可就归皇上您了。皇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晋阳,这不是很好吗?”

“何出此言?”刘武周没好气地反问道,“就算李元吉逃走了,可城内的守军依旧在,朕又怎能轻易得到晋阳呢?”

“皇上,您是真的没有看出其中玄机,还是有意考臣哪?”杨伏念嘿嘿一笑,“依臣看,城内已无精锐,只剩老弱残兵。若李元吉引兵败走,守城唐兵必定会惧于我军的强大攻势而纳城投降。如此,皇上不是可轻而易举取下晋阳,占据并州之地吗?”

“爱卿所言甚是。”思忖了好半天,刘武周终于采纳了杨伏念的建议,决定不遣兵追击李元吉。

这时,李元吉与宇文歆、窦诞一道并肩作战,欲奋力杀出条血路,然后逃走。他们知道刘武周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定会派猛将精兵截击他们。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定杨军非但不前来阻击,反倒纷纷掉头转向城门方向。李元吉先是一阵疑惑,接着心底又翻涌起一种绝处逢生的巨大惊喜。他不是傻瓜,才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逃生的机会呢。因此,他对着月色朦胧的夜空纵声大笑两声,喝令余部赶紧趁机奔逃。

刘武周远远望着李元吉策马奔驰的背影,嘴角边不禁浮出丝轻蔑的冷笑,接着拨转马头,吩咐部下全力攻城。

城内守将刘德威见城下敌军猛烈攻城并不慌乱,而是镇定自若地指挥士兵反击。唐兵多为老弱,他们明知自己敌不过城外的定杨军,也要冲上去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因此奋不顾身地投入到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决心要与城池共存亡。然而,由于寡不敌众,他们最终未能抵挡住敌军的强大攻势,一个时辰后城门被攻破,很快主将刘德威和刘政会便被刘武周俘虏了。不过,没多久他俩又先后伺机逃回了长安。

刘武周占据了晋阳,把李渊的发祥地给端了,自是分外得意和欢喜。他大摆了三天酒宴,以示庆贺,同时犒劳三军将士。不过,一时的胜利并没有冲昏刘武周的头脑,更没有阻止他继续蚕食大唐领土的勃勃野心,几天后他派遣大将宋金刚率兵攻打晋州。

宋金刚手下兵多将广,个个剽悍勇猛,又加上他善于用兵,很快打败了唐将刘弘基,攻陷了晋州,紧接着又挥师南下,直逼浍州。

浍州守将乃尚书右仆射裴寂,他听说宋金刚已率军逼近浍州,便连夜召集将佐商讨御敌之策。介休一仗令裴寂颜面扫地,他对宋金刚满怀仇恨,同时又让他对自己这位强大的对手心存戒备,准备小心应敌。他清楚定杨军兵马众多,且骁勇善战,实力应在唐军之上,若与之正面交战,很有可能重蹈覆辙,再次败在宋金刚手下。正因为这样,裴寂决定不再与宋金刚硬碰硬,而是想避其锋芒,以奇制胜。

裴寂的这种想法得到了在座各位将军的赞同和支持,他们一致认为唐军不可与定杨军正面作战,而是要采取坚守不战的策略应对敌军。裴寂见自己的主张得到众将的认可,心头不由一阵欢喜,面带笑容地望着自己的部下说:“既然诸位将军都赞成裴某的主张,就请你们听从裴某的调遣吧。”

“裴大人乃三军统帅,我等自然听从您的吩咐。”将军刘世让拱手答道,“只是……在下不知裴大人有何妙计可破敌,请裴大人明示。”

将军于筠等不及似的赶紧说:“裴大人,请您快说吧。”

“宋金刚自鄯阳发兵至今已有很长一段时日,虽从所占州郡中掠夺到一些粮草,然终免不了缺粮少草的窘境。”裴寂抿了口茶水,然后慢条斯理地说,“现今他又率大军前往浍州,粮草自然是个大问题,倘若我军能够断其粮草,敌军必自乱,到那时宋金刚只能不战而退了。”

“裴大人言之有理。”窦琼点头附和,“宋金刚从晋州快速南下,所带辎重肯定不多。倘若我军能断其粮草,使敌军兵没饭吃马没草添,不出三五日,他们就不得不撤出浍州,到时我军再出城乘机掩杀,必可一战而击败宋金刚,以雪前番之耻。”

“窦将军说的好,这回我们一定要打败宋金刚,报介休之仇。”裴寂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地说,“哼,宋金刚,裴某一定要杀了你!”

“此计绝妙。”刘世让拍手叫好,想了一想又问,“裴大人,您准备派谁引兵前往截粮?若不嫌弃,末将愿前往。”

“不敢有劳在座各位将军了。”裴寂笑了声,接着解释道,“裴某这回不是要截宋金刚的辎重,而是要将虞、泰二州城内的粮草等物全部烧掉。这样宋金刚即便入城也不能得到补给,我军可集中兵力坚守浍州城,等待城外的敌军因断粮而撤退,如此可保浍州不失。”

“坚壁清野以待敌军,这的确是着不错的棋,可使我军不战而守住城池。”窦琼顿了一顿又颇为犹疑地说,“可是这样做恐引起城内百姓的恐慌,到时兵未至而百姓自乱成一团,这可怎么办?”

“哈哈,窦将军,你多虑了。”裴寂仰面一笑,随即又很自信地说,“虞、泰二州皆为大唐子民,他们定会为大家而舍小家。再说,待敌兵一退,裴某将亲自前往京城向皇上讨要粮食,然后分发给城中百姓,确保他们生活无忧。我想,只要我们把道理给百姓说透了,他们肯定会支持我们的。”

“裴大人所言极是。”于筠毫不怀疑地说,“虞、泰二州归属大唐,需要我军保护,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不配合我们作战。再说,宋金刚若入城,也必将对城中百姓清洗一空。他们身为大唐子民,又岂可把粮草等东西拱手送给敌军?这……这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吧。”

窦琼心事重重地蹙眉道:“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百姓不能理解我们的一片苦心而发生骚乱。倘若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嗯,窦将军所虑也不无道理。”刘世让若有所思地说,“方今天下尚乱,难保没人伺机挑唆城中百姓作乱,故而得万分小心才是”

“你们说的也没错,不过裴某已将这些问题考虑好了。”裴寂依旧含笑道,“裴某打算派人前往此二州,将百姓接进浍州城内,这样就稳妥了。”

“裴大人这办法很好,既可以解除两州百姓的疑虑,也可以增强浍州城的防御力量,确是一箭双雕。”于筠赞叹道,“裴大人,你真是足智多谋啊,难怪皇上那么倚重您。在下以为,有裴大人在,浍州当安然无恙,固若金汤。”

“于将军过奖了。”裴寂欢快地笑了下,随即又将眼睛转向窦琼,颇为自得地问,“窦将军,你以为裴某此计如何?”

“裴大人的计策确实很好,在下以为切实可行。”窦琼思忖了好一会儿后,才点头赞同道,“只是事不宜迟,请裴大人早作安排。”

“说的是。”裴寂高兴地说了句,然后又指着面前两位文质彬彬的刺史吩咐道,“马大人,周大人,你俩分别前往虞州和泰州两地劝说百姓迁入浍州城中。请务必二日之内完成,否则严惩不贷。”

“是,裴大人。”两位肥头胖耳的中年男人异口同声地揖礼答道。紧跟着他们一转身,一高一矮地步出了营帐。

当日,马、周二位州官就跨上骏马朝自己所管辖的地盘飞奔而去,不到两个时辰,他俩先后抵达了虞州和泰州。一下马,他们便顾不上途中劳顿,立即召集大小官员在衙署内召开紧急会议,指派他们下到各县督促县令们尽快将城内百姓赶往浍州,并烧掉粮草等物质。对此决议,官员中大多数人都感到吃惊和不解,他们认为这会严重骚扰百姓的正常生活,搞得不好会引起动乱。可他们也知道刺史大人的命令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因此尽管有顾虑,但还是决定奉命行事。会议一结束,他们就分头行动,快马加鞭奔赴各自所分派的县城。

县令们一听说要把自己的百姓统统迁移到浍州城,两道眉毛就拧到一块去了,更令他们头痛的是,迁移还不算,还得把所有粮草烧毁。这……这怎么使得?那些粮食可是老百姓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怎么舍得让一把火烧掉?虽说州官大人说了,朝中大臣裴寂答应到时向皇上要粮分给百姓,保证不会饿死他们。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谁会信这些呢?他们只会相信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只会死死守住自家的命根子。因此,要说服老百姓自己烧自己的粮食,这真的比登天还难哪!没准到时还得会引起骚乱,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说实话,县官们是一百个不乐意这样做,然上边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背。刺史大人已经传令了,谁不配合上面的工作,不光得就地摘了乌纱帽,还得打进大牢,甚至砍头问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尽管事情非常棘手,他们还是不得不遵命照办。

于是,县令们一个个知难而上,亲自带领一班衙役挨家挨户地做工作,催促他们马上打好包袱离家上浍州躲避定杨贼寇。老百姓听说贼军很快就要来了,自是慌恐万状,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做着逃难的准备。可当他们得知父母官要烧掉自家粮食,就又一个个呼天抢地,死活不肯烧自己的命根子。县官先是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尽力说服百姓服从命令,后来发现这招效果不怎么样就开始来硬的了。县令一声下,衙役们挥舞着手中的棍棒,驱赶老百姓出城,同时强行入户把他们家中的存粮抢出来,再堆积在场地上放火就烧。

很快,一股股浓烟直往上翻滚,随风飘荡在城上空。老百姓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粮食被化成了烟化成了灰,禁不住哭天喊地,悲痛欲绝。随后当中的年轻人化悲愤为力量,一个个揭竿而起,把矛头指向官署,指向大唐。一时间,虞、泰二州就民情沸腾,大有举事造反之势。

其中,夏县的形势尤为严重,那儿的百姓对官府烧粮逼迁的反抗激烈到令人难以想像的程度。他们一个个拿起锄头、铁叉、大刀、斧头冲向县衙,一窝蜂地围攻官员,呈现出劫官造反的态势。这种可怕的情形也令县官们惶恐万状,他们不敢出面调解,生怕惨遭暴民屠戮,只好躲着不出来。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突然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充当起造反群众的头头。此人正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土霸王吕崇茂,他不仅有一身武艺,为人还十分仗义,极有江湖气息,因而深得众人的信任和拥戴。现在大家见吕崇茂肯带领他们阻止官府逼迁烧粮,就不约而同地拥护他当头领。吕崇茂虽只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却跟一般的农民迥然不同,因为有他一颗勃勃野心,也想学陈胜、吴广封王称帝,做一回乱世英豪。现今虞、泰二州百姓骚乱,而刘武周的大军又将压境,唐兵处境相当不妙,这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因此他心头一动,就产生了反唐的念头。

吕崇茂文化层次不高,然能说会道,很有策反的天赋,当众义愤填膺地痛斥了番官府的胡作非为,接着又给大家指出了一条出路,那就是只有起来造反,才能保住自己的粮食,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众人被他这么一煽动,就更加激愤,更加痛恨官府了。他们头脑一热,都强烈要求吕崇茂带领他们起义,杀掉大唐官员,建立自己的王朝。吕崇茂看见群情汹涌,反抗之情已被点燃,暗喜不已。他很想当这个头儿,以实现自己心中的野心,不过为了进一步笼络人心,还是故作谦让之态。这招果然高明,大家见吕崇茂推辞,就益发器重他,爱戴他了。他们一个个态度恳切地请他做自己的头领,不少人还跪地乞求他。吕崇茂本只是惺惺作态,见火候正好,立马换了张面孔,欣然接受了大家的请求。

在一片山呼海啸中,吕崇茂自称魏王,接着率领众人攻打县衙。不到半天,他就顺利地攻占了县衙,把县令及所有衙役统统斩掉,换上自己的人。他成了夏县之主,收取了本县的兵器和粮食,然后又开仓放粮,收买人心。这种与大唐官员截然相反的做法,博得了周边百姓的好感和支持,很快虞、泰二州不少青壮年纷纷前来投奔吕崇茂,成为他手下的兵卒。不到三天,吕崇茂的兵马便达到了万余人,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反叛朝廷的武装力量。他们准备对浍州发起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浍州,然后再抵抗宋金刚的定杨军。

裴寂本以为自己的清野政策能够顺利推行,从而为抗击宋金刚打了坚实的基础,岂料虞、泰二州的老百姓如此强烈地反对他,并且出现了吕崇茂这股公然反叛朝廷的力量,这使裴寂又惊又怒,甚至有些慌恐不安,思考了一宿后决定派刘世让前往夏县镇压吕崇茂叛军。

由于时间紧迫,刘世让没来得及对吕崇茂的军事力量作充分的评估,自以为他的人马不足三千,而且缺乏足够的训练和作战经验,没有多强的战斗力。因此,他颇为轻敌,只向裴寂要了两千兵马,连夜火速赶往夏县。

然而,当刘世让与吕崇茂一对阵,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了。吕崇茂不仅兵马众多,而且凶悍善战,他们看见唐兵只有那么一点点兵马,更是信心倍增,斗志昂扬,想一口气把他们吃掉。事实也是这样,叛军很快就把唐军包围在山谷间猛打。尽管刘世让率军奋勇杀敌,但终因寡不敌众而败下阵来,末了刘世让率领残部突出重围,狼狈而逃。

吕崇茂打败了唐将刘世让,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多少兴奋与喜悦,他心里清楚,裴寂很快就会亲自率军前来围剿他,以自己这点兵力是很难对抗唐军大部队的。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投靠刘武周,同他一道对付大唐。这么一想,吕崇茂就改变了原定的计划,决定主动迎接定杨军入城。

不过,吕崇茂行事不够谨慎,一不小心就走漏了风声。裴寂得知吕崇茂要纳城出降,投靠刘武周,立即派人飞马入长安禀奏李渊。李渊获悉,不由大吃一惊,清楚此事的重要性,这不仅关系到抗击刘武周的成败,也关系到大唐的稳定。他不容忍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造反,必须尽一切力量将吕崇茂这个反贼镇压下去。于是,他不经朝议,当即就下旨命永安王李孝基、内史侍郎唐俭及独孤怀恩和刘世让等人率军平叛吕崇茂。

裴寂获知李渊已派李孝基、唐俭、刘世让等大将率兵讨伐吕崇茂,心里非常高兴,因为他料定刘武周会命令宋金刚派兵援助吕崇茂。这样一来,宋金刚就会暂缓对浍州的进攻,从而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他可以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准备粮草,扩充兵力,待时机成熟再与李孝基等人一道夹击宋金刚,乘机夺回晋州,再继续北上收复并州等失地。

应该说裴寂的算盘打得不错,假如一切能如他所愿,那彻底消灭刘武周也就不是什么难事。可惜的是,他所遇到的对手非等闲之辈,一个决定就把所有的美梦都葬送了。宋金刚接到刘武周的指示,却利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诂训,并没有完全照他的旨意办,而是很巧妙地来了个折中,他命令大将寻相率两千人马前去支援吕崇茂,而自己率大部队继续向浍州挺进。两天过后,宋金刚的兵马就抵达了浍州,在城下安营扎寨。

当守城将领于筠慌慌张张跑进营署向裴寂汇报定杨军已至城下时,裴寂惊出了一声冷汗,怎么也料到宋金刚会不遵从刘武周的命令而私自率军直奔浍州。这……这是何道理?他足足愣怔了半分,方回过神儿,连声赞叹宋金刚的军事才能,同时也为自己遇到这样的强敌而叫苦不迭。可事到如今,叫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得硬着头皮去抵抗外面的敌寇了。

冷静下来后,裴寂就思考起对策来了。此时,窦琼正好走了进来,他看见裴寂正在低头沉思,两道浓眉拧成了川字,不用问就知道他在苦苦思索御敌之策。他不敢出声,以便打扰了主帅的思路,只默默地走到于筠身边那把椅子前,慢慢地坐了下来。于筠见了窦琼也不吭声,只那么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两人默不作声地坐着,偶尔彼此对视一下,皆一脸神色凝重地等待着裴大人的决断。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裴寂才微微抬起了眼睑,瞧了瞧于筠,又望了望窦琼,紧绷着的面孔突然松弛下来,竟然露出丝笑。

窦琼一看裴寂这般模样,就猜到他已有主意了,片刻过后面带笑容地轻声问:“裴大人,看你面有喜色,该是寻到了御敌之妙计吧?”

“宋金刚来势汹汹,大有一口把我等吞了的气势,可裴某又怎甘心让这个贼寇吃掉?”裴寂答非所问,“哼,要想攻取浍州,没那么容易!”

“是,有裴大人您在,别说宋金刚这毛头小贼,就是刘武周亲自来也没用。”于筠奉承道,“裴大人机智多谋,宋金刚哪是您的对手。”

“于将军,你又在恭维老夫了,哈哈!”裴寂故作生气地瞪了眼于筠,随即又放声哈哈笑了起来,看得出这奉承话还是让他心里挺熨帖呢。

窦琼是个正人君子,从不巴结权贵,尽管裴寂是皇上的宠臣,他也不肯陪着笑脸谄媚他。不过,他也不憎恶那些喜欢讨好上司的同僚,总乐意用一种宽容的姿态对待他们。这不,他听了于筠那酸溜溜的话语,也没拿眼睛瞪他,只是那么平静地浅浅一笑。沉默了会儿,他思忖着说:“先前坚壁清野之策已经宣告失败,今宋金刚兵临城下,不知裴大人有何妙计可破敌,以确保浍州不失,请裴大人明示。”

这不是嘲笑自己,抑或是指责自己吗?裴寂听了窦琼这话,心里很不高兴,可脸上依旧凝着层笑,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既然坚壁清野不管用,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窦将军,你以为如何?”

“出城迎战?”窦琼大吃一惊,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盯着裴寂问,“裴大人,您难道要放弃闭门不战的策略而主动出击吗?”

“对,这正是裴某御敌之策。”裴寂语气平淡地答道,“窦将军,看你这满脸疑虑之状,是不是以为裴某的计策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不敢。”窦琼连忙拱手答了句,接着又郑重其事地说,“今敌强于我,当以守势为上策。且宋金刚远道而来,粮草不足,欲速战速决。如若我军此时出城而战,岂不正中了他的圈套?故而,在下以为当坚守不战,待敌军粮草匮乏而自退,到时再伺机出城,可一举而破之。”

裴寂讽刺道:“窦将军方才不是说坚壁清野之策已失败了,这会儿又怎么重提这一策略,如此,岂非自相矛盾,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裴大人,您误会了在下的意思。”窦琼解释道,“在下所说的失败,是指虞、泰二州之事,并非浍州也。请裴大人明察。”

“哦,原来是这样啊。”裴寂不满地瞪了眼相貌堂堂的窦琼,收敛笑容正色道,“裴某以为,若要想击败宋金刚,坚守不战不可取。”

“裴大人说的是。”于筠随声附和道,“既然窦将军知道宋金刚欲速战速决,那就是说,我军不主动出击,他也会立即攻打城池。以我军的现有兵力,是很难挡得住敌军的进攻,到时守将士卒见敌军攻势凶猛,必惶恐不安,涣散军心。如此等不到敌军断粮自退,我们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于将军言之有理。”裴寂面色和悦地望着于筠说道,“今吕崇茂作乱,城中百姓心神不定,守城士卒的意志也并非坚定不移。如若迟迟不难退敌,谁能保证他们不士气消沉,甚至出城投敌呢?故而为今之计,裴某以为当一鼓作气击败城外敌军,振奋军心,再顺势收复晋州等地。”

“也许裴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可窦琼还是认为当全力坚守城池,以待时机。”窦琼坚持自己的主张。

“将军如此固执,裴某也就不想多言了。”裴寂脸色一沉,下令道,“窦将军,你既然不敢出城迎战,那就留下来守城好了。”

“遵命!”窦琼见裴寂固执己见,听不下他的谏言,也就只好奉命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营署。

窦琼走后,裴寂又同于筠谈论了一番作战方案。裴寂料定今晚宋金刚不会严密设防,所以决定二更时分率军出城突袭敌营。

二更一到,裴寂便把大部队聚集在城门口,声色俱厉地向他们下达作战命令。为了不打草惊蛇,裴寂不允许将士点燃火把,也不允许他们高声喧哗。不一会儿,随着一声门响,唐兵乘着昏暗的夜光,人衔枚,马勒口,悄悄地出了城外。

很快,裴寂引兵来到了驻扎在城外不远处的敌军营寨前,一眼瞧见营内漆黑一片,且没有丝毫动静,内心不由掀起阵阵狂喜的浪涛。他想,此时此刻敌人正躺在草席上酣然入睡,毫无防备,打败他们真是易如反掌啊。于是,他抑制不住兴奋地冲着部下大喝一声杀呀,纵马挥剑冲进敌营。

唐兵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杀进了黑乎乎的营寨内,以为自己可以像切瓜一样,痛痛快快地把那些半梦半醒的脑袋砍于马下。谁知放眼一望里面竟是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儿,这令他们困惑不解,旋即又惊骇不已,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处于难以捉摸的险境之中。埋伏,一定有埋伏!于筠的脑海里突然闪出这个可怕的念头,于是立即对裴寂高声叫句,裴大人快撤,恐有埋伏。

其实,裴寂也觉得情况很诡异,只是不敢相信宋金刚如此奸诈如此厉害,居然能识破自己的计谋。这……这怎么可能呢?裴寂喃喃自语地嘀咕了声,一边拨转马头,准备撤出敌营。可就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喊杀声。紧跟着,火光闪动,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不好!裴寂大惊失色地叫了声,又喝令部下快快撤出敌人的包围圈。唐兵得令,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往营门口乱窜,一心想杀出营外。可惜的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定杨骑兵以闪电般的速度直奔到唐兵面前,截断了他们的去路。唐军将士见自己已无退路了,只得重新振作精神,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与敌人厮杀起来了。浍州城外顿时杀声四起,震天动地,把林中睡得正香的鸟儿也惊醒了,它们尖叫一声,拍打着翅膀冲向星光暗淡的夜空。

两军混战。尽管唐兵个个奋勇杀敌,却仍无法突破敌军的层层包围,这情形令裴寂深感绝望,他清楚若这样孤军作战,根本就不可能突出重围,到时自己只能是战死或被擒。因此,此时他非常强烈地渴望有支援军从外围杀将过来,帮助自己逃脱可怕的险境。这时,他不由得回首朝飘扬着大唐旗帜的城头望去,令他失望的是,那儿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他开始痛恨起窦琼来了,埋怨他危难之际不肯出手相助。面对这种情况,他明白要想逃命,就只能靠自己了,因此拍马舞剑朝敌军比较脆弱的北面冲过去,一面喝令于筠与自己并肩作战,助他突出重围。

裴寂运气算是不错,北面的定杨军瞧见于筠及他的部下那般勇猛能战,心生恐惧,他们且战且退,让出条道儿。裴寂见状,大喜,策马就往外飞奔。眼看就要冲出去,正在这时,一个黑面大汉挺着马槊飞身而来,一把挡住了去路。裴寂见是猛将尉迟敬德,不禁大吃一惊,慌忙掉头逃走。

尉迟敬德知裴寂是李渊的宠臣,也是刘武周想得到的人,就一门心思想活捉他好立功领赏,因此拍马追将过去。裴寂一边策马奔逃,一边扭头往后打量。眼瞅着尉迟敬德就要追上自己,他突然灵机一动,一勒马缰,闪进了左旁的小路。尉迟敬德一时没能勒住战马,直往前冲出了几丈之远。待他回过头来,裴寂已不知去向了。他只好失望地叹了口气,提槊重新冲进阵中,奋勇杀敌。

这时候,城内的窦琼从唐兵的呼喊声中得知裴寂已身陷敌军的埋伏之中,并不感到惊诧与慌乱,因为他早预料到了会有这种结果。对此,他相当镇静,同时心里也很矛盾。他虽常与裴寂意见相左,但并无个人恩怨,自然是不会公报私仇,见死不救。说实话,他很想率军营救裴寂,可又担心一旦出城,宋金刚会趁机偷袭浍州城。然而,他心里又清楚,倘若裴寂全军覆没而援军又迟迟不到,他也守不住城池。该怎么办呢?窦琼立在城墙上,愁眉紧锁地眺望着火光通明、杀声震天的城外,一边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默然好半天,他突然冲着部将大喝一声出兵。

城门吱地一声打开,窦琼率领部下飞也似地冲出城,往背后抄袭敌军。窦琼原以为定杨军会因腹背受敌而慌乱,到时便可乘机击溃宋金刚,谁知敌军依然阵容井然,没出现一丝半点混乱,这令窦琼十分诧异,同时也佩服宋金刚的治军才能。混战了一阵,窦琼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喝令自己的部下退回城内。可他还没来得及往后撤,就被宋金刚截住了。窦琼借着火光往城墙下一望,不由倒抽了口冷气。原来敌军已经从背后反抄了自己,断了他回城的退路。窦琼知道浍州城已无法挽救了,不由仰天长叹一声,然后冲上前与劝自己投降的宋金刚大战起来。

宋金刚刀法精湛,武功在窦琼之上。两人斗了百余回合后,窦琼便有些招架不住了,突然灵机一动,想使用自己的绝招拖刀法杀敌制胜,于是故意买了个破绽,拍马往前逃走。宋金刚早就知道窦琼的拖刀法很厉害,内心有所忌惮,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赶紧攻占浍州城。因此,他追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窦琼见宋金刚不上自己的套,回头冲着宋金刚大骂,以此激怒他。可宋金刚太狡猾了,哪会上他的当。他非但不气恼,反倒放声哈哈大笑,回敬了窦琼几句,转身令军全力攻城。

由于宋金刚的主力都放在攻城上,这倒是让唐军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喘息机会。于是,不久裴寂就与于筠和窦琼兵合一处,率领余部努力突围。经过一番苦战,裴寂终于冲破了敌军的包围,率领残兵败将朝绛州方向奔逃。

与此同时,宋金刚也攻克了浍州城。进城之后,宋金刚好生安抚了番归顺自己唐兵及官员,又开仓赈济百姓,从而很好地安稳了局势。

部队休整了几天之后,宋金刚又开始了新的军事行动。他命令部将尉迟敬德引一队人马前往夏县增援寻相攻打永安王李孝基,自己率军继续南下绛州,准备将裴寂的残部消灭在那儿。不过,在他逼近绛州之时,宋金刚临时又作出了决定,对绛州围而不攻,而是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乘龙门空虚之际出兵一举攻占了它。

到这时候,太原、晋州、浍州、龙门等大片土地都被刘武周所占据,随后镇守蒲坂的郑将王行本又与宋金刚相联合。至此,黄河以东地区绝大部分都在刘武周的控制之下,大唐只剩下西南一隅之地。为此,大唐朝野一片震动,惶恐万状,就连一向遇事沉着冷静的李渊也有些惊慌失措了。他先是把败军之将裴寂诏进宫恨铁不成钢般训斥他一顿,接着又平心静气地与他商讨如何应对刘武周。

裴寂两次惨败于宋金刚手下,充分领教了定杨军的厉害,同时对他们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畏惧心理,不敢再与之战了。基于此,当李渊向自己的心腹宠臣问计时,裴寂稍作考虑就劝李渊放弃黄河以东地区,谨守关西。

李渊听后,不免有些失望,真没想到裴寂居然会建议自己把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拱手相让给刘武周。不过,他并没当面责备裴寂,因为细细思量了一番后,也觉得裴寂之言并非没有一点道理。现今刘武周气势正盛,加之吕崇茂、王行本等人为虎作伥,确实一时难以把他从自己的地盘上赶走,同时王世充、窦建德和梁师都等贼军频频犯境,也牵制了李渊全力反击刘武周。

出于这两方面的考量,李渊慢慢就接受了裴寂的建议,决定在明日朝议时下旨颁诏。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对自己的发迹之地太原依然怀着眷恋之情,真舍不得失去它。因此,他仰靠在椅背上望着裴寂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深深叹息了一声,脸色相当忧郁。

次日早朝,李渊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以惯有的那种温和而又不失威严的目光逐一扫视着群臣的面孔。他从他们掩饰不住的表情中看到了他们的内心世界,那是多么的惊慌,多么的迷惘,缺少那份胸有成竹的镇静。对此,他胸间不由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同时又感到一种少有的无奈。他一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恼怒,一边冷冷地注视着立在殿中的文武百官。沉吟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各位爱卿平素饱读兵书,深知用兵之道。今贼寇刘武周犯朕边境,夺朕城池,河东之地陷入敌手。不知众爱卿有何御敌良策,好为朕解忧呀?”

众臣听李渊这么一说,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会儿,王珪出列禀奏李渊道:“启禀皇上,今贼军气势正盛,很难与他们抗争。此时我军当避其锋芒,坚守已有城池,以挫其锐气。待贼军士气低落,再伺机反击。”

“王大人言之有理,请皇上明鉴。”陈叔达首先附和了句,接着萧瑀、李纲、姚思廉等大臣也纷纷赞成王珪的主张。

李渊听见朝中绝大多数臣子都主张暂避敌军锋锐,而不是出兵反击刘武周收复失地,心里头不免有点儿怏怏然。默然半晌,他轻叹声道:“众爱卿之意朕明白,就是要朕放弃太原、介州、晋州等河东之地,派重兵镇守关西。朕说的没错吧?”

“是,皇上。”裴寂揖礼道,“今暂时放弃河东,乃为权宜之计。待贼军锐气渐挫时,我军再全力反攻,到时必能一举击败刘武周,收复失地。”

“裴大人之计很好,然刘武周又怎能不识你的诡计而按兵不动呢?”秦王李世民嘴角浮着丝讥笑,高声说,“各位大人都知道,刘武周此人野心勃勃,妄想吞并我大唐,以统天下。今刘武周亲自率大军南下,其目的不仅仅是在黄河以东,而是要攻取长安。”

“二弟所言甚是。”太子李建成赞同道,“刘武周来势汹汹,有吞食我大唐之志。倘若我军不即时进行有力的反击,他必率大军直奔长安而来,到时关中惶恐,军心动荡,又怎能守住已有城池呢?父皇,儿臣以为,当立即调集精兵前往河东平定贼寇刘武周。请父皇明鉴。”

王珪听李建成如此一说,心头不由一怔,他真没料到太子会站在秦王一边,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沉默会儿,他忽然来了个大转弯,赶紧说道:“皇上,太子所说甚是有理。今刘武周取得河东之地,又有吕崇茂、王行本等贼寇增援,势必会继续南下掠地,故当遣军以挡之。请皇上三思!”

李渊看见王珪转了风向,抬眼对他满意地笑了笑。他所高兴的不是王珪转变态度,而是他对太子李建成的支持。说实话,他就希望朝中重臣能够像王珪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太子,增强太子的势力,好让东宫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样一来,到时太子就能顺利地继皇位,大唐就能稳如泰山了。

“太子之言虽不无道理,然臣担心到时非但不能击败刘武周,反倒被他久久拖陷在河东,这对抵御梁师都、王世充等贼寇不利。”裴寂虽是李建成这边的人,可不想像王珪那样改变自己的立场,故而坚持道,“臣以为,皇上当弃河东而谨守关西,待时机成熟再举兵扫平刘武周。”

“晋阳乃朕之发迹之地,朕怎忍心让他落入贼寇之手?”默然良久,李渊感叹道,“然今形势如此,朕似乎也只能割舍此地也。”

“父皇,河东之地不可轻易与人。”李世民振振有词地说,“晋阳乃王业之根基,国家之根本,岂可弃之?且河东素来富饶,是京城的供给之所,若失去河东,京城所赖财物必定紧缺,同时也会造成府库锐减,于国于民皆为不利。当然,更重要的是,河东之地乃京城长安的屏障,若失之,长安就丧失了最强有力的保障。如此重要的战略之地被刘武周占据,这必然会严重地威胁到长安的安全,甚至威胁到大唐的生死存亡。父皇,河东之地不可弃,若弃之将后患无穷。请父皇采纳儿臣之见,立即下旨遣兵反击刘武周,收复晋阳。”

“河东之地的重要性,朕岂能不知!”李渊十分赞同李世民的主张,却又颇为无奈地沉声说,“可如今贼势强大,而我军却连遭挫败,士气低落。今李孝基、唐俭等人尚未攻克夏县,李神通、段德操也未能抵御梁师都的进犯,李靖又率军攻打萧铣久不得进,这实为朕所虑。再者,就算朕想力克刘武周,可也无良将可用,无精兵可遣。”

李建成听李渊这么一说,就主动请缨:“儿臣愿为父皇排忧解难。”

“你身为太子,乃天下之本,朕岂可派你率军出征?”李渊迟疑着说,“这刀剑可不认得你是太子,万一有什么闪失,朕该如何是好?”

“父皇所言极是。”李世民连忙请战道,“父皇,儿臣愿替太子殿下前往河东,请父皇恩准。”

李渊颇为动情地说:“王妃快要生了,你当守在她身边才是。”

“国难当头,儿臣当抛下儿女私情,以赴国难。”李世民言词慷慨而坚定地答道,“父皇,请给儿臣三万精兵,儿臣定当平定贼寇,收复失地。”

“皇上,此时出兵恐凶多吉少,请皇上三思。”裴寂劝阻李渊。

“秦王既然有这番心意,那朕也不好阻拦。”李渊没听裴寂的谏言,沉吟许久应允道,“好,朕给你三万兵马,望你能不负朕心,一举击退贼寇。”

“谢父皇!”李世民弯腰深施一礼,语气坚决地说,“儿臣临危授命,自当不辜负父皇所托。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击败刘武周,收复失地。”

“好,父皇静候你的佳音。”李渊捋了下髯须,高兴得呵呵直笑道,“秦王虽年少,然智勇双全,定能抵御贼寇,凯旋回朝。”

李建成听见父皇如此高度评价自己的潜在对手,心里有些不快,却没有将这种情绪流于言表,而是很有风度地对二弟那么微微一笑。

李世民是个极聪敏之人,自然能够从大哥不大自然的笑容里琢磨出他的心思,明白大哥在妒忌自己的才能,而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他相信,尽管自己屈居亲王之位,只要努力建立赫赫战功,总有一天他一定能够实现平生之宏愿,到时就能把面前这位仅靠最早出生而位居太子之位的兄长踩在脚下,成为自己登上九五之尊的垫背。这一切肯定会实现!他充满信心地想着,同时对着兄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接下来,李渊兴致颇高地跟群臣们议起了出战的相关事宜,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兴犹未尽地宣布退朝。

晌午时分,李世民回到了秦王府。此时,王妃长孙氏正歪躺在卧榻上歇息。她听到帘外一阵响动,便知夫君回来了,心头一激动,就欠起身来。

李世民快步走上前,一手轻按着王妃白净细腻的手臂,一面柔声劝他好好躺着,一面在床沿上坐下。王妃见夫君如此体贴自己,内心涌起一阵甜蜜的感动,她伸出细长的手臂,一把揽住他的脖颈,动情地微笑着。李世民被王妃那张精致而动人的俏脸蛋深深吸引,更被她柔情脉脉的眼神打动了,他俯下身,将滚烫的嘴唇紧贴在她丰满而红润的双唇上,深情地吻着,同时他的手在她散发着馨香的腹部轻轻地抚摸着。

王妃的身子像受到了一股电流的冲击,全身的血管都舒张开了,有一种莫名的畅快使她沉醉于难言的幸福之中。她爱身前这个紧紧搂着自己亲吻的英俊男人,深深地爱恋着。此时此刻,她真想不顾窗外的阳光,不顾强加在妇人身上的各种约束,不顾一切地与他来一次激动人心的灵与肉的交融。然而,就在她冲动得不可遏制之时,天生的母爱却突然将她的欲念打消。她一把捉住男人那只强有力的手,含着几分将为人母的娇羞劝阻道:“小心点,别把你的宝贝伤着哟。”

这句轻轻柔柔充满爱意的言语像一瓢冷水把李世民热烘烘的欲望冷却了,他立即支起沉重的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头上,望着王妃那高高隆起的脖子傻乎乎地发笑,接着又轻声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孩子就要出生了,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看着他降临这个人世了。唉,真是对不住他呀!”

王妃吃了一惊,疑疑惑惑地盯住夫君的眼睛,轻声问:“怎么,你难道又要出征吗?”

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回答道,“上朝时,父皇已下旨命我率军平定刘武周,明日就出发。所以,爱妃我……”

“这么快,你,你就不能等孩子出生后再走吗?”王妃含着几分怨怒地说,“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你这个做父亲的却要走。这,这太过分了吧。”

“我知道,可军令如山哪。再说现在战事紧迫,不容我有丝毫延迟。”李世民难为情地说,“爱妃,希望你能理解我,原谅我的不是。”

“我,我还能责怪你什么呢?”王妃那张如花般的面庞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忧伤与无奈,轻声说,“自从我嫁给你,就慢慢习惯了独守空房,与书作伴。这几年来你总是征战在外,与我聚少离多。我呀,还不如你身下的战马,它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多得多呢。”

“爱妃,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实在对不住你啊。”李世民歉疚地笑笑说,“不过你放心,等战事结束了,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天天陪在你身边,陪在孩子们身边,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算了吧,就算天下真的平安无事了,也不可能成天把你关在屋子里。”王妃噗哧一笑,拿手指轻轻戳了下夫君笔直的鼻梁,轻声说,“你呀,是草原上的一匹骏马,驰骋沙场,纵横天下才是你的心愿。我怎能用一根缰绳把你这匹野马栓在府中,到时你不恨死我才怪呢?”

“爱妃,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李世民动情地说,“有你这个知己红颜相伴一生,我李世民平生足矣。”

“恐怕不会吧,秦王,你可不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风流才子哦。”王妃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呀,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想拥有天下。”

“你……爱妃真爱开玩笑。”李世民心头一怔,像被人揭穿了心里的秘密。他掩饰地笑了笑,接着又正色道,“好了,我们还是说说孩子吧。”

长孙氏秀外慧中,深知李世民的城府,知道他不甘心屈居于亲王之位,也不愿效仿周公,而是想尽量发挥自己出类拔萃的才干,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然而,老天却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排行老二,不能堂而皇之地登上太子之位,不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大唐社稷。对此,他常感到苦闷,却从不对外人说,即便是同床共枕的爱妃也不例外。长孙氏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也就不怪他什么,只是偶尔用玩笑话来对他表明自己的清醒,表示对他的支持。点到为止,也就够了,挑明反倒不明智。因此,长孙氏见李世民在故意回避这个重大问题,也就不再说了。默然片刻,她附和着说:“是呀,说说我们的孩子吧。你明日就要走了,一去恐怕至少又是三四个月吧。据御医说,再过三五天孩子就要出生了,等你回来孩子该有好几个月大,总不能没有个名字,所以请你现在就给肚里的孩子出个名字,好不好?”

“说的也是。”李世民想了想说,“我也不知你肚里是男孩还是女孩,那就这样吧,要是女孩就叫玉屏,要是男孩……起名承乾,你看怎样?”

“承乾?”王妃沉吟着说,“承应天命,这确实是个好名字。这充分说明,你对我们的儿子期望很高嘛。”

“爱妃,你又想歪了。”李世民掩饰地呵呵一笑说,“我给孩子取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他出生于承乾殿,别无他意。”

“哦,哦……”王妃瞧着夫君那么诡谲地轻轻一笑,“好,我居住在承乾殿,我儿子叫承乾,这倒也挺有趣的。”

李世民也跟着嘿嘿一笑,接着又握住王妃柔滑的手掌,说了一番体己话,然后挺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长孙氏慌忙问道:“世民,你这会儿就要走吗?”

“是呀。”李世民语调低缓地答道,“明日一早就要率军出征了,现在得回到军营中做准备了。你……”

“你去吧,我不留你。”沉默了会儿,王妃强作欢颜地说,“世民,此次出征,我不能陪你,你一个人得好好保重身体,注意多休息。”

“放心吧,爱妃。”李世民动容地说,“我多年在外征战,早已学会了保重身体,你不用担心我。你快要生了,我倒是放心不下你呀。”

“不用担心,我这儿有这么多宫女伺候着,还有父皇呢。”王妃笑容里透着几分感动,安慰道,“世民,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好,好,这就好。”李世民放心地点头笑了,接着又带着恋恋不舍之情与王妃道别,“爱妃,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长孙氏听了,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脸上饰着的浅笑也渐渐消失了。她翻身欲下床为自己深爱的男人送行,却被他阻止住了。李世民立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凝视了她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满怀眷恋之情转身朝紫色的帘外走过去。

长孙氏情不自禁地支起沉重的腰身,目送着李世民渐渐离去的背影,心头涌动一股浓浓的依依不舍之情,突然鼻子一酸,两颗晶莹的泪珠就从白皙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尽管她与李世民的离合相当频繁,也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每次的分别总是会令她伤心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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