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聚变,整个天空布满了黄云,北风呼呼地刮着,像要下雪似的。果然,没过多久大片大片的雪花就从阴沉沉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刘黑闼立在营帐门前,仰头望着漫天的飞雪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因这恶劣的天气而变得有些郁闷。他知道这下雪天对城内守军有好处,而对自己进攻不大有利,却还是决定按原计划采取军事行动。因此,时间一到,他便从侍卫手中接过马缰,然后翻身上马,朝部队结集地点奔驰而去。
不一会儿,刘黑闼来到了军队前。他勒马立在点将台上,用威严的目光来回扫视着立在风雪中的黑压压一片人群。沉默了会儿,他才用激昂的声音向全军发表动员令,以激励士气。将士们听了汉东王那简短而又充满激情和斗志的演讲,一时间心潮起伏,热血沸腾,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刀枪齐声高呼必胜的口号。面对如此振奋人心的情景,汉东王也忍不住跟着将士们高呼口号,浑身的血液都在喷张。他相信有如此好战的将士,如此勇猛的兵马,一定能够轻而易举地击败城内唐军,夺下这座相当重要的城池。喊完口号,他突然大刀朝天一挥,喝令军队出发。
于是,很快突厥铁骑跟随着汉东王出了营寨,紧跟在后面的是步兵,他们沿着那条宽阔的黄泥路,顶着铺天盖地的风雪向魏州城奔去。不多时,刘黑闼率领军队抵达了城下,看见城上守军严阵以待,心头不由得一咯噔,眼里流露出股怒气,心里又禁不住暗暗佩服起来田留安的治军水平了。默然会儿,他命范愿、董康买引两万兵马前往北门,自已率余部就地攻城。范愿以为分兵攻城是道不错的计策,可以扯开唐军集中防守,进一步削弱他们的防御力量,从而为汉东军攻破城池创造很好的条件。因此,他大赞了番汉东王的计谋,引兵往城北方向赶去。
田留安身披银甲,手执长枪,高高挺立在城墙上,瞧见汉东军前来攻城,神情相当淡定,不露一丝惊惶之色。他早就料到刘黑闼兵败之后一定会率大军前来攻城,所以已经做好了御敌的准备。此时,他见刘黑闼命军骂阵,一点也不气恼,只放声哈哈大笑。刘黑闼听罢,恼怒不已,立即命刘十善、曹湛引兵冲击城门。刘十善、曹湛得令,即刻策马引军往东门奔去。可刚到距城两百米处,他们就被密集如雨般的箭矢阻挡住了。
刘黑闼见兵不得进,又急又气,却知道唐军的箭阵的确万分厉害,若强行冲过去,必定会损失很多人马,因此只得命令刘十善、曹湛两将暂退几步,不可强行往前突。城上田留安见汉东军往后撤退,便命弓弩手停止放箭。城下刘黑闼看到天空中的箭矢少了许多,又大声喝令部队前进,可还没跑出两步,一抬眼看见空中的利箭又密不透风地射来,就急忙地命军后撤。如此几次三番,只弄得将士不胜其烦,刘黑闼也怒不可遏。
沉默了足足两分钟,刘黑闼才一咬牙,决定命军强行冲向城门。于是,他不顾再次遭受如雪花般密集飞来的箭矢,一挥大刀,厉声喝令部下人马往前冲。将士接到命令,只得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一边挡箭,一边努力往前冲过去。尽管汉东兵十分勇猛,可飞来的箭实在是太密集了,他们很难躲过。很快,汉东兵一个接一个倒在利箭之下,有些人浑身都插满了箭羽,活像只刺猬。
刘黑闼立在那儿,眼看着自己的士卒倒在血泊之中,心里也很难受,却像在跟谁赌气似的,就是迟迟不肯下令撤军。他目光坚毅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城门,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攻破它。然而,他手下的将士面对越来越密集的箭矢却渐渐地失去了信心,他们知道这样往前冲,只是在白白送死,根本就无法到达城门之下。因此,他们不顾刘十善和曹湛的怒喝,纷纷掉转头往后跑。末了,刘十善也觉得这样逼军往前冲,也只是徒耗兵力而已。于是,他飞马来到汉东王跟前,苦苦请求他下令撤军。刘黑闼听后,脸色不由直往下沉,阴得像头顶的天空,沉吟良久方开口下令往后撤。
这时,董康买也飞马奔到汉东王跟前,向他禀报北门严重受阻的情况。刘黑闼听后,心情越发的烦乱,竟对着董康买等将领大吼了声,勒令他们继续引兵围困唐军,以待时机。然而,不幸的是,直到午后也没有等到进攻的机会,因为田留安准备得实在是太充分了,那些箭矢用都用不完,而且城墙上还堆满了滚石和檑木,准备随时把它们投向胆敢接近城脚下的敌军。刘黑闼见唐军没有一丝松懈的迹象,又听到不少将士在喊饿,军心有些动荡起来。他担心狡猾的田留安会趁自己部下人马饥饿疲顿之际率军袭击,因此沉思了半晌,便决定引军回营寨。
首次强攻铩羽而归,刘黑闼自是郁闷不已,心中怏怏不乐,但无数次的战斗磨练了他的意志,使他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会轻言放弃,面对魏州如此重要的一座城池,更不会因一次失利而放弃。因此,休整了两天后,他又率军踏着厚厚的积雪向魏州城进发。不过,汉东军像上回一样,依然被唐军的箭矢无情地挡在城下。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刘黑闼固执地遣军攻城,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阻在城下,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几次三番的无功而返,不仅白白消耗了万余兵马,而且还重创了士气,这令刘黑闼感到十分难受,甚至有些惴惴不安了。他整日坐于帐内,双眉紧锁地寻思着攻城之策,可几天过去了依然是无计可施。与此同时,范愿这个被汉东王视为智多星的谋士也迟迟未能找到破敌的办法,这令汉东王更加愁云满面,时常忍不住唉声叹气,很是焦虑不安。不过,士卒们倒是显得轻松愉快,因为他们不必再冒死出战,可以好好活着。
就在刘黑闼因攻不下魏州而发愁的时候,太子李建成率十万大军冒着风雪到达了昌乐。军队一到城内,李建成就听取了魏征的意见,立即布防,加强戒备,以防刘黑闼乘机引军前来偷袭。果不出魏征所料,次日一大早,刘黑闼率领五万兵马从魏州关道奔赴昌乐。路途虽不远,但路面积了层厚厚的雪,给行军带来了较大的麻烦,直到午后时分,汉东军才到达了昌乐城下。
李建成得知汉东军围城,并无一丝慌张,显得十分镇定。他当即就把李元吉、魏征、李艺、薛万彻、刘弘基、冯立等将佐召集到营署,同他们一道商议御敌之计。李建成高坐于首位,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丝笑容,目光温和地望着依次列坐在两旁的众将佐,默然会儿方开口问诸将:“今反贼刘黑闼引兵前来攻城,不知诸位将军有何退敌良策?”
众将听太子这么一说,就彼此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堂内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说话声。
过了会儿,李元吉忽然把头高高扬起,一脸不屑地说:“城下贼军不过五万,且因屡次受挫于魏州,士气低落。今我军有十万雄兵,人人欲杀敌以建功受赏。此时出战,定能击败贼军,生擒刘黑闼。”
“齐王说的是。”李艺赞同道,“我军人马倍于贼军,且骁勇善战,又有田留安作呼应,必能一举击溃刘黑闼。故而,在下请太子殿下下令出战。”
“燕王所言甚是。”薛万彻、冯立等将军附和句,紧接着又拱手向李建成请战,“殿下,我等皆愿为您拼死一战,请快下令吧。”
李建成看见各位将军都愿意替自己卖命,心里甚是高兴,两眼打量着在座各位,满意地笑了笑。然而,他并不想立即答应他们的请求,因为这会儿他不想与刘黑闼兵戎相见,而是想用妙计使来势汹汹的汉东军不战自退。因此,他只瞅着众将笑而不语,接着又将眼睛转向身边的魏征。
魏征的目光与李建成的眼睛一接触,就像心有灵犀一点通似的,很快就明白了太子殿下的心思。默然会儿,他含笑地望着李建成说:
“殿下,在下以为不可出兵,当坚守不战为上策。今刘黑闼引兵前来,欲与我军速战。倘若我军闭门不战,必能挫其锐气,迫使贼军不战而退。如此几次三番之后,贼军士气必将衰竭,加上粮草不济,军心定当动摇,到时刘黑闼只得引兵退走魏州,我军便可乘机追击,一战而破贼军。”
“魏大人处事素来谨慎,颇有诸葛孔明之风范,的确令本王敬重。”李元吉很客气地对魏征说,“不过,此事本王以为魏大人有点过于小心翼翼了。今我军有精兵强将十万,且人人欲为太子舍命一战。以如此勇猛之师去战城下那区区五万贼兵,取胜犹如探囊取物,又何故坚守不战呢?”
“齐王言之有理。”李艺附和着说,“现今贼军刚到达城下,营寨未立,人马疲顿,正是我军出战的最好时机。若此时殿下命我等率军出城,定可一举击败城下贼军,生擒刘黑闼。”说完又挺直身拱手向李建成请缨,“殿下,在下愿率军出战。若不能生擒刘黑闼此贼,任由您处治。”
“燕王骁勇善战,且多智谋,击败贼军当不在话下。”李建成用欣赏的眼光望着李艺,含笑道,“只是本宫不想与刘黑闼硬拼,这样虽可取胜,然也会使我军蒙受重大的损失。刘黑闼兵马虽不及我军多,却有为数不少的突厥铁骑,实不可小觑。再者,刘黑闼这股贼军非同一般,他们非常顽固,也非常团结,不是光靠武力就能把他们完全征服,当得另寻别的办法。”
“殿下所言极是。”魏征不由自主地点头应道,“前番秦王率军在洺州打败了汉东军,直把刘黑闼赶到了突厥境内。原以为这下河北等地该平静了,可谁知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刘黑闼便从突厥借兵卷土重来,他的旧部也纷纷聚兵呼应。贼军一时间气势甚盛,直从定州一路杀奔洺州,不到半载就占据了相州以北诸州县,尽得故城。由此可见,光凭武力是很难彻底平定河北之地。殿下,您当得另寻高招才是。”
“燕赵之地自古多义士,仅凭武力杀伐的确是很难降服他们。”李建成沉吟着说,“毋庸置疑,秦王前番之所以未能平定河北,原因就在于过于看重武力的震慑作用,对贼军将士采取诛杀的高压政策。这一举措必然会激起河北贼军,甚至是当地百姓的反抗情绪,使他们仇视大唐,死心塌地与大唐为敌。正因如此,刘黑闼从突厥借兵入定州,各州县便纷纷弃唐投靠他,让他很快就重新夺取了河北之地。”顿了顿又尖锐地指出,“河北出现如今这种局面,应该说秦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当初他反其道而行之,采取怀柔招降的政策,本宫也就不必再烦劳诸位将军前来此处。”
“太子哥哥说的太对了。”李元吉听到大哥当众指责二哥的过失,心里相当高兴,却沉着张脸说,“秦王向来喜欢杀戮,特别是在洺州时放任手下将士大肆屠杀,甚至连妇人孩子也不饶过,弄得河北之地民怨沸腾,个个都想反叛朝庭。此过极大,可惜父皇却没有为此而惩罚,反倒重赏他。”
“父皇也有父皇的难处,毕竟是秦王把刘黑闼从河北赶跑了,怎好不重赏他?”李建成嘴上在为父皇辩解,其实心里也在怪父皇不借此良机替自己打压这个欲图谋不轨的二弟。默然片刻,他又提高声音说,“好了,我等就不要再说这些过去的事了。现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彻底降服贼军。”
“殿下所言甚是。”魏征听李建成这么一说,心中一喜,拱手道,“秦王实乃殿下前车之鉴,殿下当引以为戒,切勿重蹈覆辙。”
“魏大人说的是。”李建成郑重其事道,“本宫深知光凭武力实难使河北贼军和百姓对我大唐心悦诚服,得用温和的手段招抚他们方可。”
“殿下英明。”魏征高声赞了句,随即又提议道,“前番秦王杀伐过重,导致贼寇怨恨大唐,愿跟随刘黑闼反叛朝廷。今殿下若能优待俘虏,不仅不惩罚所掳获之人,而且还放他们回家,对肯留下来的将士多加赏赐和重用,如此叛军将士必会感激殿下之恩惠而忠心于大唐。不仅如此,现今刘黑闼手下之人也会因殿下如此善举和诚意而心生降唐之意。如此一来,贼军人心必将会迅速瓦解,到时便可不战而自溃,刘黑闼可擒也。”
“真乃英雄所见略同。”李建成听后,抑制不住兴奋地笑出声来,“不瞒魏大人所言,本宫也有这种想法,以为此计可平定河北之地。”
“殿下英明。”李艺、刘弘基、薛万彻等将军拱手高声赞道,“此计定能使刘黑闼叛军分崩离析,从而一举歼灭此贼,彻底平定河北之乱。”
“不错,此计的确很好。”李元吉也赞成大哥和魏征的想法,认为这样可以从内部瓦解刘黑闼的军事力量,使唐军能够轻而易举地消灭这股叛军。不过,他也深知要逼敌军投降自己这一方,就必须要使他们走投无路,而要做到这一点还得靠军事进攻。因此,想了想,他很认真地说句,“不过,仅靠这怀柔的招抚手段想令刘黑闼手下人马前来投降,恐怕很难。这贼军当中大都是有血性的硬骨头,不可能几句话就能让他们放下手里的刀枪,乖乖跑来求降。再说,刘黑闼军中还有近万突厥骑兵,他们岂肯轻易降唐?所以,本王认为光靠招降还不行,得军事进攻。”
“齐王说的对。”李艺连忙附和道,“刘黑闼经营河北数年,颇得人心,若无生命之忧,他手下那帮人是不会背叛他而前来归顺太子殿下。故而,要让他们放下刀枪,不与我军将士为敌,只能攻打他们,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然后再用优惠政策招降他们。此乃在下之拙见,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燕王言之有理。”李建成微微点了点头,认同道,“没错,要想瓦解刘黑闼,光有这招抚之计还不行,当得采取军事行动,以促使贼军生变。”
“这么说,殿下,您是要发兵攻打城下贼军了?”一心想出战的薛万彻将军听了,眼睛不由一亮,兴奋地问道。
“不!本宫依然坚持方才的主张,不主动进攻贼军。”李建成面色很柔和,口气却十分坚定地回答句。
“不攻打刘黑闼,怎么才能迫使那些贼兵前来归顺殿下?”刘弘基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建成说,“难不成殿下要等贼军粮尽而乘机追击?”
“正是。”李建成眼里闪着自信的光,含笑道,“刘黑闼孤军深入,粮草不足,这是他的最大隐患。若不出本宫所料,十日之内,贼军当无粮矣。”
“殿下所言甚是。”魏征点头道,“刘黑闼引兵从洺州至魏州已有好些时日,所带粮草当消耗得差不多,顶多还能支撑十日。十日过后,贼军当断粮。其军中无粮,必当生乱。此时,殿下再向贼军散布招降之策,必能使刘黑闼手下将士纷纷前来请降,大事可成矣。”
“魏大人言之有理。”李建成满有把握地说,“只要我军能坚守不战,刘黑闼就无计可施,只能引军自退,到时本宫便可用计招抚其手下人马。”
“此计虽好,可城下贼军气焰甚是嚣张,见我军迟迟不出战,当会主动进攻,这如何是好?”李元吉不无担忧地说句。
“齐王不必担忧。”魏征胸有成竹地笑答道,“昌乐城池坚固,我军将士众多,且勇猛无敌。故而,刘黑闼必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徘徊于城外徒耗时日。这时间一长,士气就会受到影响,军心也会随之慢慢涣散,这对我军平定反贼是非常有利。”
“说的好,魏大人说的太好了。”李建成笑道,“本宫深知刘黑闼为人谨慎,他见我军不出战,必不敢贸然攻城,只得困于城下,日夜观望而已。”
“殿下说的是。”刘弘基点头赞同道,“依在下看,刘黑闼确实不敢命军强攻。这一来是昌乐城池坚固,我军人马多且善战;二来也是对魏州有所忌惮,害怕田将军引兵抄袭,使自己腹背受敌,惨遭大败。由此看来,殿下按兵不动以待敌变,实乃上上策。”
“刘将军说的对。”说着,李建成又把眼睛转向李元吉、李艺等人,含笑着说,“四弟,你以为大哥此计如何,可否破敌?”
“太子哥哥确是英明神武,愚弟自叹不如。”李元吉两手一拱,一脸认真地答道,“此计甚妙,当可破敌,愚弟听从太子哥哥,绝不再言战。”
“殿下英明,我等谨从太子殿下的旨意,绝不敢贸然出兵。”李艺、冯立等将军拱手向李建成作保证,态度十分坚定。
李建成看见众将肯服从自己,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畅快,对着他们哈哈直笑了起来,接着便命众将加强戒备,坚守城池,不让刘黑闼有机可乘。众将得令,纷纷走出窗明几净的厅堂,回自己的营地领兵防守去了。堂内只剩下李建成和魏征二人,他们继续商议军机大事。
果然,刘黑闼见城内唐军不列阵出战,也不敢贸然进攻。他知道面前的城池十分坚固,城内守军众多,且多为精锐,自己强行攻城,不仅不能破门夺城,而且一定会遭受重大的损失,故而只得令军原地不动,一边思索着对策。他心里清楚要想打败李建成夺取昌乐,最稳妥有效的办法就是把唐军引出城外,然后利用突厥铁骑冲杀,这样自己取胜的把握就相当大。由此可见,诱唐军出城是此战的关键所在。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刘黑闼横刀坐于马背,两眼久久地注视着城头上那面在寒风中猎猎飘扬的唐旗,凝眉沉思着。
正在这时,范愿打马走上前,向汉东王拱手施了一礼。刘黑闼见了范愿,劈口就问他有何破敌之计。范愿沉吟了会儿,才回答汉东王,说要想夺取昌乐,就必须把李建成引出城。刘黑闼见范愿与自己不谋而合,心头不由一喜,连忙问如何诱使唐军出城。范愿小眼珠子一转,正儿八经地说骂阵以激怒李建成。刘黑闼对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颇为不屑,可这会儿真的是无计可施,考虑了下也就点头应允了。于是,范愿便奉命而去。
不一会儿,曹湛便领着一群极善谩骂的士兵立在东门前,扯着喉咙纵情大骂不止。他们极尽辱骂之能事,把李建成大骂了通,不过瘾,又开始辱骂李渊和他的祖宗。汉东兵骂得很难听,骂得气势磅礴,那阵阵洪亮的骂声随风飘入城内,也飘到了李建成兄弟俩的耳朵里。李建成心里头像被刀扎了般疼痛,可表情相当淡定,仿佛没听到那些谩骂声。然而,李元吉没法像大哥这样沉得住气,听到城外的叫骂,气得呱呱直叫,提槊就要出城取刘黑闼的首级,以泄心头之恨。李建成见状,慌忙厉声将四弟喝住。李元吉不听大哥的劝,闹着要统军出战,把刘黑闼这个可恶的家伙斩掉。
正在这时,李艺、薛万彻、冯立等大将也从门外跑了进来,脸上都带着股怒气,见齐王向太子请战,也都跟着他恳求太子发兵。李建成看见众将如此急于求战,肯为自己拼死一战,心里很是感激,想立即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过,此刻他的头脑很冷静,知道这样做正中了刘黑闼的奸计,使自己处于不利的局面。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想取得这场战役的全面胜利,就必须忍受住外面的谩骂,挫败敌军的阴谋。这么一想,他咬了咬牙,拒绝了众将的强烈要求。
李元吉对大哥如此软弱很不解,也很生气,继续叫嚷着出战。李建成见四弟这般不冷静,不由动怒了。他目光冷峻地盯着齐王看了好半天,然后又从李艺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一拍几案声色俱厉地说句谁敢再言战,定斩不饶。此言一出,众将都不敢吱声,只把眼睛对准齐王。李元吉瞟了眼大哥那张板起的冷面孔,知道他真的生气了,也就不敢再惹恼他。默然片刻,他一扭头往堂外跑去。接着,李艺等人也向太子殿下告退。
李建成看到众将走出了营署,忍不住一头仰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情很是郁闷。魏征瞧见李建成那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不用问也知是为哪般了。他心里清楚,其实李建成也想出战好好教训一番刘黑闼,以发泄胸中的愤恨,只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才不得不如此忍气吞声。不过,他不想把自己所猜所想对太子说出来,只瞅着他心领神会笑了笑,接着又高度赞扬太子殿下处事沉着冷静,有大将风范,堪当国君之重任。李建成给魏征这么一表扬,心情一下子就好转了许多。他望着魏征哈哈一笑,然后起身朝门外走去。魏征知晓太子要巡视营地,便跟了出去。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西天凝着层玫瑰色的云霞,一片灿烂绚丽。李建成立在东门的城楼上,双手抄在身后,举目凝视着天际的云彩,欣赏着眼前银妆素裹的雪景,心境顿时豁达了许多。因此,城下的谩骂像晚风一样从他耳畔掠过,不留一丝痕迹。没过多久,他一转身出了城楼,带着魏征等人一同向北门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他决定好好巡察一番城内所有守军营地,向将士们再次强烈坚守不战的重要性,以安他们的心。
天很快黑了下来,刘黑闼的部下早已骂得口干舌燥,疲乏不已,却迟迟不见唐军出战。这令他很是失望,他真没想到李建成这家伙居然能如此忍气吞声,骂了他祖宗十八代也不肯率军出战。果真是李渊的儿子啊!他一边打心里佩服李建成,一边又把他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骂出声来。
这时,范愿、董康买一道骑马向汉东王跑了过来。范愿见刘黑闼脸色那么难看,就知道他在生李建成的气。也是,这家伙这回是修了哪门子内功,竟然这么沉得住气,破了自己的计谋。想到这儿,范愿也忍无可忍地骂了句李建成,只是没骂出声来。
还没等范愿开口进谏,董康买便操着被冷风吹得有些沙哑的嗓音劝汉东王撤离。现在刘黑闼最讨厌听的词儿就是撤军两字,偏偏董康买不识趣,把这刺耳的言词说了出来,招来汉东王的白眼。刘黑闼听董康买这么一说,心里很是不痛快,却没说什么,只拿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范愿也认为这样呆下去没任何意义,倒不如找个地方安营扎寨,好让将士们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以备后需。尽管汉东王一脸愠怒,他还是硬着头皮向他请求撤军。紧接着,刘十善、曹湛等人也纷纷向汉东王建议暂时撤走。刘黑闼见众将都这样劝他,也就不想再坚持了,沉吟良久便命军后撤三里。
汉东将士得令,立即纷纷掉转头,扑通扑通地踏着厚厚的积雪朝前面的山丘跑过去。天色虽暗,然雪光把周围照得相当明亮。因此,汉东军并没有点燃火把,而是借着白莹莹的雪光行走。路程很短,不到十分钟他们就来到了城南面的那座白皑皑的小山丘上。
此山丘地势一般,没什么特别之处,却因处在通往魏州城的大道口,有扼喉之势,因此刘黑闼才决定在此处扎军。命令一下,汉东兵便开始着手建造营寨,修筑防御工事。一时间,小山丘上火光通天,人头攒动,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到第二天午后,大营就矗立在阳光之下。
营帐建好了,可以躺在里面好好休息。然而,刘黑闼压根儿就没这心情,想的是如何引李建成出城交战。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他脑子里忽然闪出个念头,眼睛不由得一亮,露出几分兴奋与快活,接着用高昂的声调把自己的想法对身边的范愿说了。范愿听后神情倒是显得很平静,明白此计虽妙,却未必能把李建成引出城来。刘黑闼见范愿默然不语,不无诧异地问他难道此计不成。范愿想了想就如实地回答汉东王,说此计虽好,但未必能引蛇出洞,李建成此人颇有计谋,又兼身边有魏征相佐,当会识破汉东王诱敌之计。
刘黑闼听了范愿的话,脸色不由往下一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范愿说得没错,自己的计策的确很难瞒过李建成和魏征。然而,事到如今,他已是黔驴技穷,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于是,默然半晌,他还是决定依计行事。范愿虽说对前景看得颇为黯淡,却也认为可不妨一试,全当死马当作活马医。商议一番之后,刘黑闼决定由范愿引部下人马前去诱敌,自己率军设伏,到时前后夹击唐军。
计议已定,范愿便起身告辞。出了汉东王的营帐,他翻身上马,举鞭抽了下坐骑,一转弯朝自己的营帐飞奔而去。准备好后,他又引一万轻骑出营,往城东方向奔去。一时间,寂静的雪地上空回响着阵阵马蹄声。不一会儿,这队人马来到了城下,他们一个个扯开喉咙向城上的守军叫阵。
负责镇守东门的唐将是刘弘基,他瞧见范愿引兵前来挑战,心头不由一怔,颇感诧异,一边密切注视着敌军的动静,一边叮嘱士卒做好战斗准备。刘弘基行军多年,养成了谨慎的习惯,凡遇事,不论大小,都会慎而又慎,尽量不出一丝纰漏。这会儿,他看见汉东军叫阵,自然得小心应付。不过,他的备战根本派不上用场,因为范愿的部队只立在距城门百余米远的地方骂阵,而不敢前来攻城。
李元吉一听说范愿前来挑战,就立马策马从北门赶来。他披甲执槊立在城门之上,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城下的敌军,鼻子里一连冷哼了数声。刘弘基见齐王这般轻敌,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怕他贸然令军出战。果不出所料,几分钟后,李元吉突然挥槊指着叫骂不休的汉东军怒吼一声,命令刘弘基随同他一道领军出战。刘弘基已猜到这是刘黑闼的引蛇出洞之计,若出战必会落入敌军的圈套,因此极力劝谏齐王不可贸然出战。
李元吉见城下兵马不过一万,自己可轻易打败他们,岂肯放过这个杀敌的机会,因此不管刘弘基怎么劝,都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刘弘基见齐王如此固执,实在没办法,末了只得把太子殿下的指令搬了出来,想借此压住齐王。谁知李元吉听了哈哈一笑,说只要自己把城下这帮人杀掉,到时太子哥哥不但不会责罚他,还会好好奖赏他一番。刘弘基见自己劝不了齐王,最后只得扑通一声跪地乞求他了。李元吉见刘弘基这般苦苦相求,先是一怔,接着满脸怒气地厉声呵斥他,说再敢不听令出战,就一槊刺死他。刘弘基非贪生怕死之辈,依旧冒死谏阻齐王。
见刘弘基如此坚持,李元吉气急败坏,举槊朝跪在他跟前的老将军刺过去。就在这危急时刻,忽然从后面传来一声断喝,四弟休得无礼。李元吉见太子哥哥来了,也就不敢再为所欲为,狠狠瞪了眼刘弘基,收回了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马槊。李建成见李元吉要杀刘弘基,既吃惊又迷惑不解,就问刘弘基犯了什么过错。刘弘基向太子揖了个礼,起身把方才之事如实向太子殿下禀奏了通。李建成听了,一把握住老将军的手,很感激地说了句多谢将军相阻,不然就中刘黑闼之计了,然后又教训了四弟几句,不过语气并不严厉。李元吉知错,也就欣然接受了大哥的批评。
一会儿后,李建成便高高地挺立在城墙上,对着范愿哈哈一通大笑,然后扬声对城下汉东军说句你等转告刘黑闼,他的诡计已被本宫识破了,不必再徒劳了,说罢又是一阵大笑。城下范愿听了,恼怒不已,却又不能怎么样,只好乖乖地引兵回营去了。
刘黑闼听说李建成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不由恼羞成怒,忍不住拍案大骂了通。待情绪平静之后,他又一头靠在椅背上,微闭着双眼,沉思默想起来,脸上凝着层愁云。思谋良久,他也未能另辟蹊径,找到更好的破敌之策,最后一咬牙决定再次亲自率军向李建成挑战。
拿定主意后,刘黑闼就把范愿、董康买、刘十善等人召集到他帐内,向他们宣布自己的决定。刘十善血气方刚,巴不得能够与唐军决一死战,听说兄长准备出战便兴奋不已,立即表示支持。董康买默然许久,才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李建成不会出城迎战,大军前往又将是无功而返,与其如此,倒不如守在营寨中,以养精蓄锐,等待良机。
刘黑闼听董康买说这种泄气话,心里自然不高兴,沉着张脸反驳了他几句,接着又将眼光移到一声不吭的范愿身上。范愿心里也清楚,其实董康买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却又知道汉东王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倒不如顺了他好,省得遭他白眼。这么一想,他便对刘黑闼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刘黑闼见范愿与自己同一条心,不禁一阵欢喜,绷紧的面部肌肉也随之松弛了许多,心情愉快地向众将布置战前各项任务。
第二天,当太阳沿着湛蓝的天空爬到三丈高时,刘黑闼率领近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昌乐城下。布好阵后,他便命大将曹湛引兵挑阵。
唐军见城下汉东兵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边扯着喉咙叫骂,胸中不免生出股怒气来。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杀出城去,把那群狗娘养的脑袋砍下来喂狼。于是,他们立马纷纷向主将请战,情绪十分高涨。军兵们的决心和斗志把李元吉和李艺俩感染了,他们即刻策马前往太子营署请战。
李建成瞧见四弟和燕郡王,就知道他们是来向自己请战,因而还没等他俩把话说出来,便先开口强调任何人不得违令,否则按军法处治。李艺听太子殿下这么一说,也就不敢再开口,只露出一脸的无奈和失望。李元吉仗着跟太子哥哥那层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关系,不顾李建成的警告,仍旧代将士们向他请战。李建成知道李元吉固执任性,不给他脸色是劝不住他。因此,他立即板起面孔,目光严厉地注视着四弟,大声呵斥他几句。李元吉见太子哥哥动怒了,也就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往下说,心有不甘地嘟哝了声,退到一边去了。
李建成见四弟终于肯服从自己,心里头泛出丝喜悦,脸色也随之缓和了许多。沉默了会儿,他眼含微笑地瞅瞅李元吉,又瞧瞧李艺,先是用温和的语气安抚他们一顿,接着又斩钉截铁地叮嘱他们决不能出城迎战刘黑闼。李元吉和李艺见太子殿下态度如此坚决,也就只好奉命而去了。
守城将士得知太子不许他们出战,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不过,在刘弘基等将领的劝说之下,他们的心绪也渐渐地平静下来,开始专心奉命闭门坚守,只是听到城下那一阵阵越来越难听的谩骂声时,他们就忍不住火冒三丈,末了也顾不上斯文,以牙还牙地回击对方,大骂刘黑闼这群反贼。
刘黑闼心胸豁达,压根就不在乎唐兵的辱骂,所在意的是他们的行动。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城内唐军迟迟不肯出城迎战。为此,他心里是又恼又急,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勒马团团直转,一边不时挥刀指着部下大声喝令给本王骂狠狠地骂。于是,那谩骂之声就越大了,简直要把天顶给掀翻。尽管如此,那扇朱色的城门依然紧闭着,不见半个唐兵出来。这很大程度上挫伤了汉东军的锐气,他们骂着骂着就没心气了,回荡在头顶上空的声响也随之减弱了不少。最后,他们就不想再做这泼妇之所为,纷纷请求汉东王下令攻城。的确,此刻他们宁肯战死,也不想再做这掉价的事儿。
听到将士们一浪高过一浪的请战呼声,刘黑闼居然一点儿也不兴奋,面色倒是越发的阴沉起来。说实话,他不是不想攻城,而是真的不敢这样做,因为他清楚李建成手下人马比自己多了一倍,而且又以逸待劳,各方面都占了绝对的优势,倘若此时率军进攻,非但攻不下眼前这座极其坚固的城池,而且还得遭受不小的损失。因此,他只能冷了将士们的一腔热血,迟迟不开口下达攻城命令。将士们知汉东王不想攻城,心气一下子就全泄了,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不拉叽地低垂着脑袋懒得骂了。还有不少士卒一松劲,就索性坐在冰冷的地上歇息了。
这时,太阳已不知不觉地爬到了天中央。刘黑闼举目看看头顶那轮缺少热量的太阳,又望望面前这些萎靡不振的士卒,不由重重叹息了声。默然良久,他终于作出了撤军的决定。于是,他像跟谁赌气似的挥鞭狠狠抽下马背,朝营寨方向飞奔而去。紧接着,所有兵马也跟着汉东王返回营寨。
几次三番未能引唐军出城交战,这使刘黑闼非常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现在他陷入到一片茫然不知所措之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依现在的形势来看,李建成绝不会率军出战,因此自己要想夺取昌乐,就只能采取主动进攻的策略。可他心里也十分清楚,攻城已非易事,更兼有魏州田留安这只躲在后面的黄雀,一旦汉东军发动攻城战,田留安必定闻讯引兵赶来,到时就得面临腹背受敌的险境了。他明白,以自己这五万人马是很难挡得住两股唐军的夹击,到时定当惨败。然而,事到如今,他不主动进攻李建成,就只能守在营寨中坐以待毙,因为所剩粮草仅能维持三天了。也就是说,三天过后军中得断炊了。这将士没得饭吃,那还不得大乱。军心涣散,比什么都可怕,到时候将不战而自溃,甚至会揭竿而起。
想到这儿,刘黑闼那两道浓眉就快拧到一块去了,愁云罩住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头倒靠在椅背上沉思默想起来,搜肠刮肚地思谋着摆脱眼前困境的良策。正在这时,范愿从北风呼啸的帐外走了进来,拱手向汉东王施了个礼。刘黑闼见是范愿,脸上闪过丝笑容,挥手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凳子上就坐。范愿道了声谢,上前一步在那把铺着红锦缎的团凳上坐下。他两眼望着眉宇之间凝着层忧愁的汉东王,心里明白他在为何事而发愁。是呀,现今部队被阻在昌乐城外无所进展,且军中粮草即将用尽。面对这种境况,搁在谁头上都得愁死。
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刘黑闼先开口向范愿问计。其实范愿也是智穷计尽,拿不出破敌之良策,被汉东王这么一问,也不由得皱起来眉头。默然良久,他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劝汉东王引兵退守毛州,来年再取魏州。刘黑闼听范愿这么一说,面色就益发凝重了,不是没想过撤军之事,只是打心里不肯无功而返。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担心李建成趁自己撤退之际率军追击。正因如此,不管范愿怎么劝,他就是不同意引军往毛州撤。范愿见汉东王不肯采纳自己的谏言,无奈地轻叹了声,神色变得十分忧虑。过了会儿,他转念一想,又劝汉东王强攻昌乐城。
不撤军,那就只有主动进攻这条路可走。范愿以为汉东王该会当机立断,作出攻强的决定。可这一回他想错了,汉东王并没像以往那样处事果决,而是犹豫不决起来。他知道李建成处事谨慎,不可能会让自己有机可乘。如此,强攻必败。范愿见汉东王攻也不攻,退不也退,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语气恭敬而又温顺地向汉东王请教,问他该如何解决当前的困难。刘黑闼也是一脸茫然,拿不出摆脱困境的办法。沉默许久,他不胜其烦地摇摇头,然后含糊其词的回答范愿,说到时办法总会有的。言罢,他动身朝帐外走去。范愿叹了口气,跟着走了出去。
两天过后,李建成见刘黑闼不敢再引兵前来挑战,心头不禁一阵欢喜,心想自己的计谋快要成功了。他按捺不住得意之情,对着一旁的魏征哈哈笑了起来。魏征会意,瞅着李建成微微一笑,拱手祝贺太子殿下大功即将告成。过了会儿,他便向太子进言,请他马上命人前来敌营宣传招降政策。李建成也认为自己出手的时机到了,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魏征的建议,决定遣一队人马出城前往刘黑闼营前,实行自己的策反计划。
那么,谁能担负起这一重任呢?李建成凝视思忖了半晌,最后决定由自己的心腹爱将冯立和谢叔方共同挑起这一重担。计议已定,李建成便差人把冯立和谢叔方唤到自己跟前,面带微笑地向他们下指示。冯立、谢叔方两人听说太子殿下命他们引兵出城策反,欣喜不已,立马拱手齐声致谢,领命而去。李建成眼望着冯立他们俩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忽然露出丝忧虑,在担心这两员得力干将能不能把自己的事办好。
魏征瞅了眼太子,见他面露忧色,就明白他在担心什么。默然片刻,他面含微笑地安慰李建成,说太子殿下不必多虑,冯、谢二位将军一定能把这事办妥,殿下只管放心就是了。李建成看见魏征目光中流露出来的自信,那颗悬着的心砰地一下就落地,接着就心情愉快地跟魏征闲聊了起来,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冯立他们的好消息。这时候,外面又呼呼地刮起了凛冽的北风,天地间一片昏暗,像要下大雪似的。
不多久,冯立、谢叔方两将带领五千骑兵出了城,他们冒着严寒,踏着那条冰雪尚未完全融化的大道,飞也似的朝汉东军营奔去,不到十分钟来到了大营前。营内汉东兵见唐军骑兵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禁大吃一惊,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准备战斗。然而,令他们想象不到的是,唐军在距营门百米处勒住马缰,他们并不耀武扬威,更没有表现出腾腾杀气,只是像练习合唱一样齐声向他们叫话,把李建成那套优待归降者的政策一遍接一遍地重复着。他们个个声如雷鸣,几乎把整座大营都震动了,那一句句足以打动人心的话语久久地回响在布满黄云的天空之下。
此时的汉东兵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陷入绝境之中,军中的粮食只够今晚一餐,明日就得忍饥挨饿,不得不面对被活活饿死的残酷情势,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要想活命就只能逃跑。正因情况如此凶险,汉东军人心开始浮动起来,不少人都心生叛逃的杂念。这会儿,他们听说李建成非但不像先前李世民那样肆意屠杀俘虏和投降者,还要优待他们,给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升官晋职,委以重任。这一优惠政策的确深深打动了他们心,使他们归顺大唐的念想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迫切了。说真的,他们当中不少人巴不得现在就逃往昌乐城,成为李建成手下一员干将,为大唐效命。
可惜的是,那些急着想投靠李建成的汉东兵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汉东王刘黑闼就拍马来到了他们身边,吓得他们惶恐不安。刘黑闼瞪了眼心怀鬼胎的士卒,却不开口斥责他们。他知道这种时候得采取怀柔政策,以笼络人心,免得手下士兵心生不满而叛逃,接着又把目光移向营门处的唐军。他听到冯立、谢叔方仍领着众将明目张胆地向汉东军开展策反工作,脸都气成猪肝色。此刻,他真想率军冲出,把营外唐军统统杀掉,却迟迟不敢向部下下达出战命令,生怕中了李建成的计,因此只好忍气吞声,任由外面唐军说去。
不多久天就黑了,寒风越舏越猛,阴沉沉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冯立认为自己的攻心战已大获全胜,可以凯旋而归了,所以立马命部下骑兵撤走。为了防备汉东军乘机偷袭,冯立亲自断后。这时,董康买瞧见唐军撤退,一时心血来潮,就劝汉东王令军出营追杀,以挫唐军威风,长自己的士气。然而,刘黑闼始终以为这是李建成使得诱兵之计,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唐军从自己眼皮底下跑掉,而不命军追杀。
冯立他们的策反行动令刘黑闼异常警惕,他当马上召集大小将领在自己帐内开了个紧急会议,要求他们必须密切关注手下人马的动静,不得出现士兵叛逃的现象,否则拿他们是问。将领们大都感到情况不妙,知道自己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给唐军杀掉,因此他们的情绪也相当低落。不过,他们对汉东王忠心耿耿,绝不会因贪生怕死而背叛自己的主子。生死关头,范愿、董康买等将领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奉命行事,为汉东王尽忠效命。
尽管刘黑闼素来信得过自己这帮部下将领,却还是连夜冒着风寒巡视着每处营地,软硬兼施地控制手下兵卒不得叛逃。那些士卒们见汉东王这样盯着自己不放,心里是又恨又怕,原以为可以借着大风雪逃出营寨,没料到奸诈的刘黑闼居然这么死死看守自己,几乎要使叛逃计划落空了。不过,他们也很机灵,瞧见汉东王这么严密地监视自己,也都装出副忠心不贰的样子,纷纷向汉东王表忠心,以麻痹他。刘黑闼一向挺相信自己的部下,这会儿又听他们这么信誓旦旦地表态,心中的担心与疑虑也就慢慢地消失了。三更时分,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疲乏,便回帐内休息去了。
那些士兵们听说汉东王进帐睡去了,一个个满心欢喜,聚在一起商议着逃跑的事儿。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瞧见那些将领们也耐不住寒冷与疲困一个接一个回自己帐中歇息去了。此乃天赐良机,那些早就想归顺大唐的士兵们岂能错失。于是,他们便一起涌向漆黑一团的北门。吱地一声门响,数千汉东兵便从敞开的栅栏门涌了出去。他们一离开营寨,就冒着好大的风雪向昌乐城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