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计的确不错,既可使针对秦王的谋杀行动胎死腹中,又可保护太子不受牵连,真可谓是一箭双雕。可惜的是,杨文幹并不是个傻子,乖乖地往李渊设置好的圈套地钻。他得知皇上要召自己前往仁智宫,便意识到太子的行动泄露了,就想连夜逃走,却被宇文颖拦住了。
宇文颖劝道:“将军,今九州四海皆是皇上的人马,你想逃就能逃得了吗?依在下看,不用几日将军定会被皇上的抓住诛杀,甚至夷灭九族。”
“说的也是,皇上为人奸猾,必会在遣人召我之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想要逃过此劫,谈何容易。”杨文幹听宇文颖这么一说,两道卧蚕眉不由得皱成川字,愁云满面,沉吟片刻叹口气说,“然事已至此,我不赶紧逃走,还能怎样,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将军部下兵马数万,岂能坐以待毙呢?”宇文颖意味深长地望着杨文幹说道,“依在下看,此乃天赐良机也。将军,何不……”
“宇文兄的意思是……”沉吟半晌,杨文幹两眼紧盯着宇文颖那张清瘦的面庞,压低声音说,“举兵起事,这……这样做能有胜算吗?”
宇文颖答道:“将军文韬武略,且兵强马壮,此时若率军突袭仁智宫,必能一举而擒拿李渊父子,如此大唐天下不就成了将军你的?”
“这……”杨文幹犹豫道,“此计虽不错,然李世民、李元吉素勇猛善战,且有钱九陇、杨师道等万余驻军,恐难如愿。”
“将军此言差矣。”宇文颖成竹在胸地说,“仁智宫虽有万余兵马,然李渊父子他们根本就不会料到将军会起兵袭击,从而不作任何准备。如此,将军以数万精兵猛将袭击无备之军,岂非探囊取物?在下敢肯定,只要将军立即率军出击,就一定能生擒李渊父子,进而成就一番帝王之业。”
“宇文兄如此有把握,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拿捏不定。这事……”杨文幹一脸犹疑地说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将军,此乃天赐良机,切不可失啊。”宇文颖继续劝道,“今日之事,要么助将军成就千古帝业,要么被诛灭九族。请将军三思!”
“此事干系甚大,请容我好好考虑一番再议。”沉默了好半天,杨文幹依旧拿不定主意,只好搪塞句。
“将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宇文颖恳求道,“今皇上遣使前来召将军,若迟迟不见将军入仁智宫,他必会起疑心,从而发兵庆州,到时将军想擒拿李渊父子几无可能,反倒是很有可能会被他们所戮。将军,事态紧急,切不可坐失良机,到时悔之晚矣。在下斗胆请将军马上发兵仁智宫。”
“这……”杨文幹仍旧迟疑不决,思忖了半晌才接着说句,“宇文兄,我看这事过两天再说吧。”
“将军,举兵之事已刻不容缓,不可延误时日,否则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惨局。”宇文颖急切地说,“在下恳请将军立即出兵,攻打仁智宫。”
“宇文兄,事情恐怕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吧。”杨文幹不以为然地答道,“再说,这起兵之事也得好好谋划谋划一下,哪能现在就贸然进兵呢?”接着边站起身边说句,“好了,这事就说到这儿。”
说完,他便迈开大步朝阴沉沉的门外走去。
“将军,你不听在下之言,祸将至矣。”宇文颖捶胸顿足道。
果如宇文颖所料,李渊见杨文幹在预计的时间内没有前来觐见自己,心里头就有些不安起来,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便把李世民、李元吉、钱九陇、杨师道等人叫到自己身边商对策。
李元吉已从尹德妃、张婕妤她俩那儿得知刺杀秦王的计划被父皇知道了,也就不敢再有什么异常举动,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父皇身边。此时听说父皇要命人引兵前去庆州捉拿杨文幹,他第一个挺身而出,要替父皇效劳。他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父皇,而是为了自己。他知道,杨文幹一旦被捉来见父皇,就会把太子勾结他的事全部说出来,到时大哥免不了受惩罚,他也因参与其中而难辞其咎,必定会受到父皇的责罚,甚至会比大哥更重,因为父皇会为了保护太子而把大部分罪责推到自己身上。他若亲自前往庆州,就可借机杀人灭口。这杨文幹一死,他和大哥就都安全了。
应该说,李元吉的算盘打得相当不错。可惜的是,李渊把这事看得太重,以为李元吉难以胜任,须由智勇双全的二儿子前往方可安心。于是,他不顾李元吉再三恳求,执意命李世民率军前去擒拿杨文幹这个逆贼。李元吉见父皇主意已定,只好在心里暗暗叫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李世民听说杨文幹要造反,自是愤怒不已,巴不得即刻手刃他的狗头。因此,他当下向父皇建议立即发兵庆州,以免杨文幹祸害城内百姓。李渊也认为此事宜快不宜慢,稍作考虑就采纳了李世民的意见,决定立即遣军前往庆州捉拿杨文幹。
不到半个时辰,李世民领着秦叔宝、尉迟敬德、侯君集、钱九陇、杨师道等万余精兵猛将出了仁智宫。他们顶着午后的炎炎烈日,沿着尘土飞扬的山间小道,飞也似的朝庆州城奔去。仁智宫跟庆州城不远,加上李世民部下行军速度很快,当晚三更时分便抵达了庆州城下。
这时,杨文幹正搂着自己的娇妻睡大觉。说真的,他做梦也没想到李渊会这么快派人来缉拿自己。因此,当听到外面的人马声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宇文颖慌慌张张地跑来向他禀报,杨文幹才惊出身冷汗,立即披甲执刀跑出营署。没过多久,他便策马来到城墙上,放眼一望,但见城下火光通天,喊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时候杨文幹后悔自己没有听宇文颖的劝告,错失了杀向仁智宫的良机。可懊悔又有什么用呢!他对着漆黑的夜空长叹了一声,然后打算率军冲出城杀退李世民。他以为自己兵马比李世民多,力拼一阵完全有击退李世民的可能。
不过,宇文颖很明智,知道李世民兵马虽少,却骁勇善战,可以一当十。更为重要的是,城内守军大都忠心于李渊父子,他们不想背上叛逆之罪,故而得知李世民前来征讨杨文幹,军心很快就动摇了。如此之师,怎敌得过城下气势如虹的唐军呢?因此,他听到杨文幹欲率军出战,便立即上前劝阻。他把敌我双方的现状跟杨文幹深入细致地分析了一番,以为此时出战必为李世民所败,到时杨文幹只能充作李世民的战利品。为了避免被李世民生擒活捉,杨文幹只能趁李世民部下人马尚未形成合围之际赶紧出城逃走。出战,抑或坚守城池,最终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杨文幹听了宇文颖一番很有道理的劝说,就慢慢地打消了死战李世民的念头。默然会儿,他便带着宇文颖等一班亲信乘黑向没有什么动静的北门飞驰而去。不一会儿,杨文幹便领着部下万余人马偷偷地出了北门,朝宁州方向飞奔而去。杨文幹的运气也真不错,李世民因一时疏忽而没能注意到杨文幹的动向,让他就这样逃跑掉。等李世民知道杨文幹已逃时,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天渐渐地亮了。
李世民获知杨文幹连夜逃往宁州,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过于麻痹大意,让逆贼从眼皮底下溜走,一边不顾浑身的倦乏立即率军追击这群叛军。经过一天一夜,李世民的部队抵达了宁州。这会儿,杨文幹已经引兵入城了。李世民吸取庆州的教训,当下就命军将宁州城团团包围。
杨文幹见李世民的人马把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便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与宇文颖商量了番,最后决定采取闭门不战的策略,想以此迫使李世民因粮草不足而撤走,到时候他便可乘机率军出城掩杀,必可大胜李世民。计议已定,他就命城内军士死守城门,不得出战。
李世民见杨文幹迟迟不引兵出战,就知道他是想坚守不战,以拖垮自己。这一招的确厉害,因为李世民孤军追击杨文幹,并没有带上足够的粮草,也没有后军增援补给。如果不能在十日之内攻下宁州城,那他就只能乖乖地引兵回庆州了。这不正中了杨文幹的奸计?李世民可不想无功而返,更不想因遭敌军袭击而损兵折将,因此必须想办法攻下宁州城,解决掉杨文幹这个反贼。那么,该如何达到这个既定的目标呢?李世民独自坐在营帐内,对着随风微微晃动的灯光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对策。他知道以自己的兵力强攻城池是不可取的,最好的办法是智取杨文幹。
那么,如何智取宁州城呢?李世民想到了诱敌之计,利用骂阵的方式把杨文幹激怒,然后诱他引兵出城。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此计恐难凑效,因为他了解杨文幹此人,知道他的承受力非同一般,不是一阵谩骂就能把他激怒,他依然会心如止水地坐镇城中,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断粮缺草。正因如此,这条计策只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就被他否定了,只得继续寻找着别的法子。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番苦苦思索之后,他的胸间不由一亮,终于找到了一条切实可行的妙计。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喜悦,兀自哈哈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秦叔宝、尉迟敬德和侯君集三人从帐外走了进来。他们看见秦王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心中不禁一喜,知道他寻到了破敌之计,便快步走上前,拱手齐声问秦王是否已有破敌之计。李世民见了自己的心腹爱将,连忙挥手示意他们就坐。秦叔宝他们谢过秦王,便依次在他身边的团凳上坐下。李世民也不卖关子,把自己刚刚想到的计策对秦叔宝他们三人说了遍。秦叔宝听了连声叫好,说此计可兵不血刃拿下宁州城。尉迟敬德也很兴奋,扯着喉咙说一定能借他人之手取下杨文幹这个逆贼的狗头。只有侯君集不怎么开心,他觉得靠这种策反打败对手,怎么说也不够光明磊落,更不够痛快淋漓。他这个一向好勇爱斗,总想用硬碰硬的血战击败对手,这样才算打得光明磊落,打得痛快淋漓。
李世民瞧见侯君集神色有点不悦,就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了,两眼含笑地盯着相貌堂堂的知交,问他对自己的计谋有何看法。侯君集为人心直口快,听李世民这么一说,便高声回答他,说这种策反行动耗时较长,而且效果也不一定好。再说现在军中粮草不多,实在没资本跟杨文幹耗。这话一出,秦叔宝不由得指着侯君集呵呵笑了起来,说他跟将军李靖学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没能把性子沉下来,干事像过去一样急。紧跟着,尉迟敬德也学着秦叔宝的腔调取笑了通侯君集。侯君集也不恼,只瞅着他俩笑了笑,接着又把眼睛转向秦王,用试探的口气他能不能立即下令攻城,真枪真刀地干一场。这种想法有悖李世民的计策,自然被他一口气拒绝了。侯君集不敢违抗秦王,尽管内心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决定。
计议已定,次日上午李世民就把部下所有将领召集到自己的营帐内,开了个短暂的会议,以统一大家的思想和行动。在会上,众将都赞同秦王的主张,以为这样可不费一兵一卒而平定叛乱。李世民看见大家意见一致,非常满意,接着就策反工作向众将作了具体的布置。
散会后,秦叔宝、尉迟敬德和侯君集三将虚张声势,摆出副随时准备攻城的架式。而钱九陇、杨师道则引兵于东门,向城墙上的守卒高声宣传秦王的相关政策,其主旨是谁再跟杨文幹此逆贼顽抗朝廷,谁就格杀勿论,诛灭九族,相反谁弃暗投明,谁就可以得到朝廷的宽赦,并论功受赏。此策的确不错,经钱九陇、杨师道等人几番宣传,城上守军的心理防线就渐渐出现了松动。他们深知以杨文幹的能力实在是无法斗赢智勇超群的秦王,而仅凭一座城池也无法与强大的大唐王朝相抗衡,因此反叛行动注定要失败。他们明白这一点,也就很快转变了替杨文幹卖命的想法。
如此一来,不到三天时间,城内军心开始涣散起来,众人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谈论着降唐之事。一些胆大的士卒迅速行动起来,趁着月黑之际,偷偷摸摸翻墙逃往城外的唐营。不过,这事很快被密切关注部下动向的杨文幹觉察到了,他便派自己的亲信设伏捉拿那些有心降唐的士兵。此事不难,一个晚上他们就捉到了百多名准备翻墙出城的兵卒。杨文幹平生最痛恨背叛自己的人,因此面对那些打算降唐的士兵毫不留情,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们杀掉,然后把那些面目可怖滴着鲜血的头颅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以震慑所有守军。
原以为这样做可以镇压住手下人马,好让他们乖乖地替自己守城,然而令杨文幹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一残酷镇压非但未能震慑住手下,反倒激起了他们的愤怒。那些守卒因杨文幹命心腹日夜监视而不能出城遂了自己的心愿,胸中的怒火不由熊熊燃烧,很快就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于是,五天后的一个晚上,军头彭诚与自己的几个铁哥们密谋了番,于三更时分潜入杨文幹的卧室将他杀掉。
杨文幹一死,宇文颖也被彭诚手下逮住,五花大绑在衙署中,接着便引军出城向李世民请降。李世民看见杨文幹的首级,欣喜异常,当即便引兵入城。来到衙署,他见到宇文颖,不由勃然大怒,痛斥了他一顿,然后拨出把闪着寒光的剑,准备一剑将宇文颖刺死。可就在这时,沉着冷静的钱九陇走上前劝谏秦王。他意识到杨文幹起兵造反绝不是件简单的事,里面肯定还有内幕可挖,而宇文颖一定是个了解内情的人,因此留下他对秦王有用处。李世民听钱九陇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有理秒收回了剑,将它插入腰间的剑鞘,命人将宇文颖押回长安。
在李世民率军前往庆州平叛的当日,李渊因担心叛军有可能乘机杀入仁智宫而命四子李元吉率军护送他及尹德妃、张婕妤等人返回长安。临行之前,李元吉害怕尔朱焕会把大哥所作所为供出来而连累自己,便设计把他诱入室内暗杀掉。不仅如此,当李元吉护送父皇一行人来到豳州时,他又借机把桥公山杀掉。待这两个告密者被自己除去之后,李元吉心头那块石头砰地一声落地,感到十分踏实,以为这桩事就这么完结了。
几日后,李渊迎着落日余晖来到了长安城。此时,李建成尚未知道杨文幹之事已暴露,只是为父皇提前回京城而感到困惑不解。不过出宫迎接父皇时,他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袭上他的心头,因为他看见父皇面色阴沉,盯着他的目光冷峻而威严,像在审讯他似的。他知道父皇这样对待自己,肯定是因什么事而不高兴,甚至是忿怒不已。那会是什么事呢?在父皇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自以为把朝政处理得相当出色,应该没什么令父皇不满意的地方,再说就算有问题也没人前去仁智宫向父皇打自己的小报告。因此,父皇显然不是在为这事生气。
那父皇到底在为何事而对自己如此不满呢?李建成一边陪着父皇往寝宫慢慢走去,一边在心里琢磨此事。突然间,他的脑海里闪出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自己的刺杀计划已经败露了?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内心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紧张与慌恐,几乎不敢抬眼看父皇。穿过段开满鲜花的小径,他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才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又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抬头望了望父皇。父皇依然绷着张老脸,没有了往日那种慈祥而愉悦的笑容。这使他的心不由得又往下一沉,他心里清楚很快就会有什么事发生。
果然,一进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李渊就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气冲冲地指着太子便骂。李建成见自己的计划真的被父皇识破,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父皇认罪,苦苦恳求他原谅自己的过错。李渊越骂越来气,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打在儿子的面颊上,同时他的老脸也憋得通红。李建成顾不上摸摸火辣辣生疼的脸颊,一个劲儿向父皇磕头认错,前额都快磕出血来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清楚这事的严重性,如果父皇不原谅他,那他的太子之位也就保不住,甚至有可能被赶出京城流放边塞。这可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他宁肯磕破头颅也不想失去太子之位。
李渊看见大儿子这么诚恳地向自己认罪,声泪俱下地恳求原谅,那颗心就慢慢地软了下来,脸上的怒气也随之消去了些,不再对着他咆哮了。不过,他并没有完解气,依然坐在椅子里指着长跪着跟前的太子斥责个没完没了,言语间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李建成深知错在自己,不敢为自己申辩,只在心里怨怪四弟出这么个馊主意,快把自己害死了。面对父皇的怒斥,他什么也不敢说,只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一副诚惶诚恐的可怜状。
尹德妃一直陪在李渊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痛斥李建成,一句话也不说。这倒不是她不想替太子说话,而是因为她太了解皇上,明白要是自己在皇上怒不可遏之时替太子说话,只能是适得其反,非但不能救太子,恐怕还会把他推向深渊,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等皇上气消了些,再轻言细语地劝皇上看在太子孝顺的分上饶了他。尹德妃果然是冰雪聪明,极善察颜观色,察觉到皇上面色缓和了些,就赶紧用温柔而又恳切的语气劝皇上原谅太子所犯的过失。李渊非常宠爱身边这位温柔娇美的妃子,也很听她的话,再加上他打心里就不想换太子,所以听过爱妃的一番恳求后不再责骂儿子了。默然会儿,他脸上浮出丝慈爱的微笑,用温和的声音叫他站起身,看到儿子额头上流着血,心不由得疼了下。
李建成得知父皇不会追究自己的过错,太子之位可保无虞,心里别说有多高兴。他不顾阵阵作痛的前额,伏地向父皇叩头致谢,然后才缓缓站起身,立在父皇一边轻声问父皇累不累,言语中充满了关爱与体贴。李渊被儿子这份孝心打动了,注视着他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深沉的爱意。他一边面含微笑地回答着儿子,一边缓缓站起身用白绢替儿子擦干额上的血迹,脸上里洋溢着一份浓浓的父爱。
李建成知道父皇不会追究自己任何责任,以为此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心情也因之而彻底放松。谁知正当他高兴之际,李世民押送宇文颖班师回朝了。自打李世民从宇文颖嘴里得知杨文幹是奉李建成之命准备谋杀自己,他内心便对这位大哥充满了刻骨仇恨,发誓绝不轻饶他。因此,他一回到京师,就把宇文颖押上太极殿,令他当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把太子的阴谋诡计抖露出来。
宇文颖真可谓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把李建成与杨文幹勾结之事向李渊供出来便可将功赎罪,不仅可保住颈上之头,还能加官进爵,因此根本就没细心揣摩皇上的心思,也没看出皇上紧盯着他的眼睛里的暗示,只顾遵照秦王的意思把那些内幕如实地说了出来。
话音未落,殿内一片哗然。群臣齐刷刷把眼睛转移到太子李建成身上,目光里满是惊愕与诧异,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太子殿下竟然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李建成做贼心虚,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脸色刷地发白。过了会儿,他方抬起头,两眼紧盯着宇文颖,忿然道:“宇文颖,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宫虽与杨文幹有交情,然并没指使他做你刚才所说之事。你……你这是受人指使,故意陷害本宫,哼!”
言罢,李建成就把脸转向一旁的李世民,冷冷地注视着他,眼光中透着无比的痛恨,同时也流露出几分怯意。
李世民对宇文颖说过的话深信不疑,因而毫不犹豫地认定李建成是在抵赖,想逃脱该有的惩罚。他可不想放过这个设计谋杀自己的阴险家伙,自己必须使出一切手段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最好充分利用这个绝佳的机会把他从太子位置上拉下来。于是,他眼睛骨碌一转,跪地诉道:“父皇,儿臣一向深念手足之情,对大哥敬爱有加,不曾想到大哥竟然毫不顾惜兄弟之情,暗中指使杨文幹杀我这个亲弟弟。若不是将军尔朱焕及时前来仁智宫禀奏父皇,儿臣必为杨文幹等人所害。儿臣谨守孝悌之道,大哥却欲加害儿臣,请父皇为儿臣作主。”说罢又伏地失声痛哭。
李渊原以为这件事已经完结了,没想到又给这个该死的宇文颖搅起了风浪,这令他十分头痛。他望着跪在地上惺惺作态般哭泣的二儿子,就意识到这风浪不会那么容易平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处心积虑想入主东宫的二儿子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发动群臣逼自己废掉太子。为了不让事态进一步发展,他能做的就是让宇文颖当众否认自己刚才所说的一切。于是,他目光威严地逼视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逆贼,沉声问道:“宇文颖,你有何证据能证明太子与此事有关?若拿不出证据,朕便以诬陷太子之罪名处治你,到时定斩不饶。”
“宇文颖,此事干系重大,你可不能因受人指使而满嘴胡说。”裴寂揣摸到了皇上的意思,就板起面孔劝宇文颖道,“皇上宽仁,不会计较你刚才所说的话。倘若你能幡然醒悟,否认刚才所言,皇上当不会怪罪于你。”说罢嘴角边又浮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裴大人,你这是在诱导宇文颖翻供,这样做有失妥当。”萧瑀针锋相对道,“诸位都知道宇文颖为人诚实,绝不会信口雌黄,故此事确实可信。”
“萧大人说的没错,宇文颖的确不善虚词。”裴寂说时将眼睛移向李世民,冷笑道,“不过在受人指使的情况下,谁又能保证他不说假话呢?”
“裴大人,你多虑了。”李世民知道裴寂在影射自己,却若无其事地说,“宇文颖并没有受任何人指使,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将功补过。”
封德彝不偏不倚地说:“不管怎么说,仅凭一面之词难下定论,何况事关重大。只有宇文颖能拿出实证来,我等才能信以为真。”
“是呀,封大人说的是。”李纲、陈叔达等人跟着封德彝说,“宇文颖,既然你这么肯定太子与此事有牵连,就请拿出证据来吧。”
李渊依旧在争取宇文颖,口气温和地说:“宇文颖,朕给你一个机会。倘若此时说出实情,朕不治你欺君之罪。”
“皇上,罪臣岂敢欺君罔上!”宇文颖不识相,斩钉截铁地答道,“太子指使杨文幹刺杀秦王之事千真万确,罪臣并没有诬陷太子,请皇上明察。”
李渊龙颜大怒,指着宇文颖厉声喝道:“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太子与杨文幹有勾连,那就快把证据给朕递上来。”
这声怒喝给了宇文颖当头一棒,把他彻底敲醒了,清楚皇上有意在袒护太子,并不希望有人当着众臣的面把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揭露出来。可他竟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犯颜直说了,这不是在找死吗?一心想建功保命,没料到几句话就把自己往死地陷。这会儿,宇文颖连肠子都悔青了,想反悔方才所说的话,却又实在做不出这种出尔反尔之事,毕竟他是个以诚信出名的正人君子。更何况,他也明白秦王不是个善人,背叛他,到时必定会被想方设法处死。这也是死,那也是死,倒不如死得正气浩然!这么一想,他注视着皇上的目光又变得坚毅起来了。
“宇文颖,你不是把那封信给本王看过了?”还没宇文颖开口,李世民就急不可待抢着说,“这就是证据,快,快把它呈给皇上。”
“是!”宇文颖如梦初醒般慌忙点头称是,一边从袖里抽出那封折好的信函,递到侍卫手上,一边高声说,“这是太子的亲笔信,请皇上过目。”
李建成瞧见那封有些眼熟的信件,又听宇文颖那么一说,整颗心都揪得紧紧,脸上露出惊惶之色,此时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给杨文幹写那封可有可无的亲笔信。这画蛇添足之举,很可能要害惨了自己。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必须想办法替自己狡辩,以推托罪责。于是,他很快又冷静下来,睁眼狠狠地瞪了下该死的宇文颖,接着又冷冷地扫了眼李世民,最后把眼光偷偷地移向父皇,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
李渊粗粗看了看宇文颖呈上的那封信函,心头不由一怔,脸直往下沉。沉默了好半天,他突然出人意料地厉声问大儿子:“太子,这封信真的是你写给逆贼杨文幹的吗?如实禀奏,不得撒谎!”
“回禀父皇,此信的确是儿臣所书。”李建成知道事到如今不承认这封信函是搪塞不过去,因此想了想就开口承认了。
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了一片惊呼声。裴寂气得只拿眼瞪李建成,怪他太老实了。李世民脸上掠过丝抑制不住欣喜的笑,随即把眼睛转向萧瑀。
萧瑀出列,拱手向李渊进谏:“皇上,既然太子已经承认了自己与杨文幹勾结谋害秦王,那就请按律惩处太子吧。”
“太子不念手足之情,竟然与外人相勾结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有负天下人之望!”陈叔达振振有词地谏道,“皇上,今太子已失德,请废之。”
“陈大人说的对。”宇文士及、高士廉等人趁机向李渊施压,“皇上,今太子做出这等有悖天理之事,罪责深重,当逐出东宫,以向天下人谢罪。”
这会儿,裴寂、李纲、李艺、王珪等东宫之人都有心替太子说话,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们心里明白,太子承认那封信就等同于招了谋杀秦王的罪行。太子都承认了这桩大罪,他们又如何好替他开脱呢?这事要怪就怪太子糊涂,居然把这事招了。唉,真是的!面对步步进逼的秦王府势力,他们束手无策,只好在心里暗自埋怨太子,同时又将眼光齐刷刷地对准皇上,希望他能站出来替太子说话,使此事峰回路转。
李渊知道这事一旦公布于众,必然会让秦王府乘机打压东宫,因此陈叔达、宇文士及等请求废除太子之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正因如此,他听到这些臣子们高呼废除太子时,表情出人意料地平静,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他一动不动地靠在龙椅上,抬眼望着吵吵嚷嚷的众臣什么也不说,只顾静静地思考着对策。他心里清楚靠自己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压制住秦王府,明目张胆地庇护太子,是相当不明智的做法,因为这样做无法令群臣心悦诚服,不仅会影响自己的威信,也会进一步加剧秦王府与东宫之间的明争暗斗,故而要想摆平此事,只得另寻办法。他一边沉思默想着,一边缓缓地转动着那双有点浑浊的眼睛。当目光停留在太子中允王珪脸上时,他脑子突然一转,计上心头,因此转眼对着众臣说:“太子为人忠厚实诚,岂敢做出这种事?朕敢断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太子这么做。谁敢这么大的胆,挑拨太子兄弟俩的感情啊?”
这话一出,李世民、萧瑀等人都惊呆了,他们压根就没想到皇上会来这么一出。同时李元吉也吓得心砰砰直跳,以为父皇猜到了是自己教唆大哥刺杀二哥,因此心神不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不敢正视父皇。只有李建成的脸上露出丝令人难以觉察的微笑,心底涌起阵说不出的欢喜,因为他明白这是父皇有意出手救自己。于是,他立即精神为之一振,配合着父皇动情地说道:“父皇圣明!儿臣一向顾念手足之情,怎忍心杀害自己的亲弟弟?儿臣写信给杨文幹,是因一时糊涂听了王珪的话才这样做,请父皇原谅儿臣!”
“王珪,此事真是你教唆太子这么做的吗?”还没等李世民反驳大哥,李渊就急忙严厉地喝问王珪。
说实话,当初王珪是反对李建成刺杀李世民的计划,自然不会挑唆太子给杨文幹写信。书信之事,完全是李建成一人所为,连魏征也没有参与其中。这会儿,听到太子嫁祸于自己,他先是一怔,接着又领悟过来,知道皇上是想把罪责推给自己,好保住太子。王珪忠于太子,不想看到太子被逐出东宫,甚至被秦王借机杀害,同时又想报答太子往日对自己的厚爱与恩惠,就决定不惜一切搭救太子。
“皇上,罪臣该死。”过了会儿,王珪毅然决然地走出班列,扑通一声跪伏于地,向李渊请罪,“启禀皇上,书函之事,确是罪臣唆使太子所为。罪在臣下,太子殿下不该当此大罪,请皇上治臣之罪。”说罢又叩头谢罪,口中连连说着,“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大胆王珪,你竟敢唆使太子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李渊故作忿怒地呵斥道,“朕念你德才兼备,深知孔孟之道,故而命你教导太子,好让太子从中受益,谁知你竟然教他学坏,做出这种有失仁义之事。王珪,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臣有负皇上重托,深感羞愧,请皇上治臣之罪。”王珪叩首请罪,一副什么惩罚都心甘情愿接受的模样。
“父皇,王大人虽有过错,然对儿臣尽心尽力,且有功于朝廷。儿臣恳请父皇念及王大人往日之功,从轻发落。”李建成赶紧替王珪求情。
“皇上,王大人竭忠尽心侍奉太子殿下多年,功劳不可谓不大。臣等请皇上从轻处罚王大人。”紧跟着,裴寂、魏征等人向李渊进谏。
“父皇,王大人乃谨守孔孟之道的正人君子,怎么会教唆太子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李世民清楚王珪是代人受过,便对父皇拱手说道,“儿臣以为其中另有缘故,请父皇明察。”说完又把眼睛转向泰然自若的大哥,目光中流露出愤怒与鄙夷之情。
“秦王言之有理,臣等请皇上明察,以免令王大人蒙不白之冤。”萧瑀、陈叔达、宇文士及等人紧跟着李世民向李渊进言。
“皇上,此事的确为臣所为,臣甘愿受罚。”还没等李渊开口,王珪就再次磕头认罪。
“王珪乃明白之人,若真不是他所为,又怎会再三向朕认罪呢?”李渊目光威严地盯着李世民,冷哼一声说,“秦王,朕明白你是何居心,哼!”
“父皇,儿臣……”李世民听父皇这么一说,心里是又恼又惧,愣了下才把嘴边的话噎回去,伏地请罪,“儿臣知错,请父皇饶恕!”
“好了,好了,起来吧。”李渊见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臣服于自己,心里很高兴,却依旧板着面孔警告道,“秦王,你好自为之吧。”
李世民心里很不痛快,却依旧恭恭敬敬地向父皇揖礼答道:“儿臣谨尊父皇教诲。”
萧瑀、陈叔达、宇文士及、高士廉等隶属秦王府的大臣见李世民惧怕皇上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不敢再反击东宫,也就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裴寂、李纲、封德彝等人看到太子得救,心头涌起阵欢喜,表情却依然很平静,倒是魏征一脸忧悒,他在为王珪无罪受罚而难过。
“好,既然众爱卿无异议,朕就颁旨下诏了。”李渊见众臣默然无语,神色威严地说,“王珪挑拨太子勾结杨文幹谋杀秦王,致使兄弟不睦,按律当斩。然朕念王珪忠心耿耿,有功于朝廷,故而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免去太子中允一职,流放嶲州,听旨!”
“谢皇上不杀之恩!”王珪听了,伏地叩谢。
李建成得知王珪被免职流放,心中不免生出愧疚之情,觉得自己实在对不住这位替自己背黑锅的心腹,同时又为自己侥幸逃过此劫而高兴,清瘦的面颊上禁不住掠过丝笑容。他把眼睛转向王珪,目光中满怀着感激之情,心想等自己当上皇帝一定要拿高官厚禄回报他。
这桩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就以这种近乎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殿内群臣心态不一,有满心欢喜的,也有愤懑不平的。然而,不管怎样,随着一声退朝,他们都转过身朝阳光火热的大殿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