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长孙无忌身披银甲,手执大刀,威风凛凛地跨在马背上,对着众将士声如巨雷般发号施令,作战前总动员。不到半个时辰,大军就顶着刺骨的风雪,沿着铺满积雪的大道出了长安,朝豳州方向直奔而去。飘舞着雪花的天空下,旌旗飞扬,响起阵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
三天后,唐军大部队快要逼近豳州。这时,城内的李艺得知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率军前来讨伐自己,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不过表面上依旧相当平静。他知道在这关键时刻,不论遇到什么情况,自己最需要的就是保持镇静。只有他这个主帅镇定自若,军心才不会乱,才有跟李世民搏一搏的机会。他心里当然清楚自己的实力,却素来自负,且以为豳州城池坚固,可将长孙无忌十万人马挡在城外,待其粮草殆尽之时再率大军出城,可一举而击溃唐军,然后再乘胜追击,直入长安,如此大事可成矣。想到这儿,他兴奋得直拍了下几案,然后动身领着手下大将出了营署,前往城门巡视。
李艺生性凶暴,平日对部下十分苛刻严厉,这会儿却出人意料地变得温和。所到之处,他都和颜悦色地与士兵交谈,再三叮嘱他们加强防备,做好决一死战的心理准备,同时还向全体将士们信誓旦旦地许诺,若能守住豳州,兵进长安,就重赏他们。然而,李艺此人不大讲信义,平时又不懂得爱惜士卒。因此,尽管他说得很动听,但是大部分将士都嗤之以鼻,不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心里想的是,如何才能保全自己性命。
赵慈皓听说唐军就要抵达豳州城,甚是兴奋,当晚冒着凛冽的寒风偷偷来到杨岌的府中。杨岌正在堂中就着几碟小菜喝闷酒,给酒气染红的脸膛上凝着层愁云。他与赵慈皓不同,听说尚书大人率军前来攻打豳州,竟然高兴不起来,心里反倒有些忧悒。因为他知道,一旦开战,城内的无辜百姓又得遭殃了。他地位虽低,却有一颗难得的爱民之心,不希望看到百姓受苦受难。因此,他一心想帮城中百姓,一时半会却又想不出办法,只得在心里空着急。
杨岌看见赵慈皓来了,心情一下子好转了许多,立马站起身,很热忱地请好友入席共饮。赵慈皓为人落拓,不拘小节,且与杨岌交情甚厚。他见好友相邀,也不客气,笑呵呵地往几案边一坐,举起酒杯敬主人。两人彼此敬来敬去地喝了起来,一边说笑着。赵慈皓见杨岌双眉紧锁,就不解似地问道:
“杨兄,今长孙大人和尉迟将军率十万大军前来救援豳州,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为何反倒紧锁眉头,忧心忡忡呢?这是何缘故,可否告知小弟?”
“贤弟,不瞒你说,愚兄是担心开战会殃及城中百姓。”杨岌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答道,“长孙大人求功心切,兵马一到必定会猛攻城池。这……”
“杨兄说的对。”赵慈皓呷了口酒说,“长孙大人急于攻城,而李艺自当负隅顽抗,如此一来,一场恶战看来是难以避免。一旦城破,城内百姓必遭殃。”
“是呀,有罪者,乃李艺一人耳。”杨岌神色凝重地说,“可城内百姓,乃至守城将士,都得为李艺而丢掉性命,遭受灭顶之灾。贤弟,你我留守豳州数载,难道就忍心看到这座城池因李艺而毁,忍心看到守城将士和百姓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吗?不知贤弟如何,反正愚兄是于心不忍哪。”
“杨兄爱惜百姓,顾念士卒,小弟又何尝不是这样?”赵慈皓拧着两道八字眉,叹口气说,“可事已至此,你我又能怎样呢?也许,只能听天由命了。”
其实,赵慈皓在前来杨府之前,心里头就在盘算着如何对付李艺,并且已有了些眉目。这会儿,他故意这样说,是在试探杨岌,看看他有何想法。
“你我乃朝廷命官,反贼就在眼前,岂能听之任之?”杨岌咕咚吞了一大口酒,激昂地说,“我就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阻止李艺抵抗长孙大人。”
“怎么阻止?”赵慈皓听杨岌这么一说,心中不由一阵暗喜,凑上去问,“听杨兄这么一说,似乎已经找到了对付反贼的良策。杨兄,快说来听听吧。”
“哎,都怪愚兄不才,到现在也没想到办法,真该死!”杨岌沮丧地叹息一声,然后一仰脖子,将大半杯酒吞进了肚子里,面色越发忧愁了。
到这时候赵慈皓以为自己可以对杨岌说实话了,于是故意压低声音说:“小弟倒有一计,不知杨兄以为如何?”
“是何妙计?”杨岌眼睛一亮,闪着兴奋的光,连忙问道,“贤弟,愚兄知道你足智多谋,定能对付李艺反贼,请快说来听听。”
“杨兄,你过奖了。”赵慈皓抿了口酒,谦虚地笑道,“小弟不才,然见杨兄为民担忧,实为感动,故而绞尽脑汁寻得一计。小弟以为,既然杨兄不想看到反贼与长孙大人交战,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长孙大人兵临城下之前除掉李艺。李艺一死,其军自然不战而降。如此,不就用不上长孙大人率军讨伐吗?”
“贤弟言之有理。”杨岌点头赞同,想了想又皱着眉头说,“只是李艺此贼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十分狡诈,要想除掉他,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杨兄说的对,杀李艺决非易事。”赵慈皓低声说,“正因如此,小弟我是颇费心机,才想出对付这个老贼的办法。”
“你想怎么除掉李艺?”杨岌两眼紧盯着赵慈皓,不无紧张地说道,“此事干系甚大,若出纰漏,你我的脑袋就得搬家了。李艺,他可是杀人不眨眼哪。”
“的确如此。”赵慈皓举重若轻地答道,“不过,小弟此计不会让此贼有杀你我的机会。杨兄,你还记得萧子布是怎么被擒的吗?”
“当然记得,是给窦建德灌醉酒后被擒住。”杨岌略微沉吟下,恍然大悟道,“贤弟,你难道也想效仿窦建德把李艺灌醉后杀掉?”
“不错,小弟正有此意。”赵慈皓脸上忽地掠过丝异样的笑,冷着声说,“李艺此贼嗜酒,我便要让他死在酒上,哼!”
“贤弟此计绝妙。”杨岌赞了声,随后又迟疑地说,“只是……欲用此计除掉李艺老贼,得让他肯入席痛饮哪。愚兄并非此贼亲信,想请也请不他来。”
“李艺老贼多疑,非亲近之人,他自然不会应邀前来饮宴。”赵慈皓说,“杨兄与此贼交情不深,故而不宜前去,以免打草惊蛇,此事还是让小弟来办吧。当初是小弟把反贼迎进城,因而他对小弟颇有好感,常与我称兄道弟。我想,若亲自前往请他赴宴,当应邀而来。”
“好,那这事就有劳贤弟了。”杨岌擎起酒杯,兴奋地说,“来,贤弟,愚兄敬你一杯。”
“多谢了。”赵慈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默然会儿又怀着愧疚说道,“小弟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做出引狼入室如此愚不可及之事?”
“这事不能怪贤弟,只能说李艺老贼胆太大,竟然敢假传圣旨。”杨岌安慰道,“贤弟不必过于自责,待杀掉李艺,便可报恨雪耻,并为朝廷立一大功。”
“对,小弟一定要手刃李艺老贼,方解心头之恨。”赵慈皓忍不住伸手拍了下桌案,咬牙切齿地说,“此贼不死,我绝不罢休。”
“好,贤弟有如此决心,定能替皇上除掉反贼,报效朝廷。”杨岌满心欢喜地说了句,沉吟片刻又问,“贤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明日,明日晚上,我就请李艺老贼来家饮酒,然后趁机杀掉他。”赵慈皓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李艺武功了得,准备藏五十壮士于壁橱后对付他。”
“贤弟考虑周到,料想此事定成。”默然片刻,杨岌又叹口气说,“愚兄本当与贤弟并力杀贼,无奈怕去了反倒引起老贼的疑心,坏了大事,只得作罢。”
“杨兄无须懊恼,此事有小弟就够了,兄台只须静候佳音就是了。”赵慈皓胸有成竹地笑道,“李艺老贼虽老奸巨猾,却也识不破小弟之计,杀之不难。”
“贤弟身陷险境,为兄又岂能袖手旁观。”杨岌吞下嘴里的酒液,口气坚定说,“愚兄决定明日暗自调集部下人马,以防不测。”
“还是杨兄处事谨慎。”赵慈皓想了想说,“没错,李艺一死,他手下那帮死忠一定会举兵闹事,替反贼报仇,所以需要杨兄的兵马来平息事端。”
“好,这事就这么议定了。”杨岌脸上终于露出丝笑,高兴地举着酒杯说,“来,贤弟,愚兄敬你一杯,祝你马到成功,建不世之功。”
“此事办成,你我皆为朝廷功臣,定能得到皇上封赏,官可至四品也。”赵慈皓不无得意地笑道,“杨兄,你就等加官进爵吧,哈哈!”
杨岌与赵慈皓不同,他淡泊名利,对高官厚禄并不怎么看重。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城中老百姓可免于战争与屠杀,而非自己青云直上。不过,他听赵慈皓这么一说,心头也涌起了阵喜悦之情。他想,如果赵慈皓真能用计杀掉李艺,守城将士和城中百姓就不用遭受战争的灾难,这该多好啊!这令他的兴致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他提起酒壶替赵慈皓满满斟上杯,又把自己的酒杯添满。于是,两人便就着小菜开怀痛饮。直到深夜,赵慈皓才带着几分醉意离去。
果不食言,次日黄昏时分,赵慈皓骑马来到了李艺的住处。李艺听说赵慈皓来请自己赴宴,心里猛地一咯噔,有点犹豫不决。虽说他把赵慈皓视为自己的亲信,却不知怎的就是不敢完全相信他。也是,赵慈皓毕竟不是李艺出生入死的铁哥们,特别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他怎么能轻易信任对方呢?因此,当赵慈皓恭敬而又热忱地邀请他赴宴时,李艺却婉言谢绝。赵慈皓明白李艺的疑心在作怪,就想尽一切办法打消他的犹疑。赵慈皓不仅善揣人心,而且口才极佳,说得李艺渐渐打消了心头的疑虑,而且不好意思再拂对方的诚意了。于是,他对赵慈皓哈哈一笑,然后决定接受他的邀请了。
赵慈皓见李艺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不由得一阵暗喜,想这老贼合该死在自己手下。拜谢过后,他恭敬有加地请李艺出府。李艺自负武功,又见赵慈皓这般诚恳温顺,打算只身前往赵府赴宴。赵慈皓听说李艺不带侍卫前往,内心越发欢喜不已,以为天助他也。他陪着李艺,不紧不慢地朝门外走出。
出了营署大门,来到了燕郡王的车辇旁。正当李艺准备弯腰钻进马车之时,突然听到了声燕王且慢,紧接着就是一阵马蹄声。赵慈皓听了,大吃一惊,慌忙扭头寻声望去,但见李五戒领着数十骑朝自己直奔而来。他下意识地感到情况不妙,却依然镇定自若地立在那儿。不一会儿,李五戒纵马来到了赵慈皓跟前,且立即命人将他团团围住了。李艺见状,疑惑不解地问李五戒为何如此。李五戒挥剑指着赵慈皓,厉声说道:“燕王,此人欲设计害您。赵慈皓请燕王饮酒是假,实则是要借机杀燕王也。”
“真有此事?”李艺吓了跳,目光如刀地注视着面前的赵慈皓,声色俱厉地喝道,“赵慈皓,你难道在给本王摆鸿门宴吗?哼,真是胆大包天!”
赵慈皓心头一怔,神色依旧镇定地答道:“燕王,在下不敢,此乃李大人血口喷人,欲加害在下。请燕王明鉴!”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李五戒冲着赵慈皓恶狠狠地吼了声,随即扭头往身后喝句,“杜元贵,你给我站出来,让赵慈皓仔细看看。”
话音刚落,一名家仆打扮的年轻人畏畏缩缩地从后面跑上前。他见了李艺,便伏地磕头,如捣蒜般,一边操着沙哑的嗓音把赵慈皓与杨岌密谋之事简捷地说了遍。赵慈皓两眼直瞪着自己的家仆,惊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小仆人竟会揭发自己,大事竟会坏在这个不起眼的下人身上。
“赵慈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李五戒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慈皓,你以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吗?告诉你,天在助燕王也。”
“你,你这个该死的东西,竟敢出卖自家的主子!”赵慈皓暴跳如雷地向家仆吼了句,旋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挥拳砸向他的脸。
“赵慈皓,你好大的胆,竟敢谋杀本王。”李艺阴沉着脸,怒喝道,“来人,把他给本王绑了。”
众人得令,即刻挥舞着刀剑冲向赵慈皓。赵慈皓也不想束手就擒,抽出佩刀与他们斗了起来。然而,寡不敌众,斗过阵后,他被李艺手下的人捆成粽子,掷在雪地上。李艺本人虽不讲信义,却偏偏痛恨背信弃义之人,对背叛自己的人恨入骨髓,不杀他不足以泄愤。因此,他看见赵慈皓就咬牙骂道:“赵慈皓,本王把你视为心腹,你却欲设计谋害本王。你……你真是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反贼,你才猪狗不如!”赵慈皓表面看上去文文弱弱,实则很有血性,知自己必死无疑,索性昂首挺胸痛骂李艺,“你本只是幽州一贼首,罪该当斩,太上皇仁厚,不仅不斩你于辕门,反倒封你为燕郡王,赐予国姓。你与隐太子、齐王相勾结,屡屡设计谋害当今皇上,皇上不追究你的罪责,让你继续做燕郡王,拥兵镇守泾州。太上皇对你恩重如山,皇上也待你不薄。你非但不思皇恩,却要举兵谋反。你此等不仁不义之徒,与禽兽何异。”
“大胆狂徒,竟敢辱骂本王。”李艺怒不可遏地冲着赵慈皓吼了句,接着又喝令李五戒,“李五戒,你……你快给本王把赵慈皓斩了。”
“是,燕王。”李五戒抱拳应了声,接着一转身,手握大刀走向赵慈皓。
“李艺反贼,你螳臂当车,自取灭亡。”赵慈皓放声大骂李艺,然后视死如归地对李五戒备吼道,“不成功便成仁,要杀就杀。”
李五戒像被赵慈皓的浩然正气所震慑,举在手中的大刀迟迟不敢劈下去。李艺见状,大怒,再次喝令李五戒行刑。李五戒猛地回过神,目露凶光地瞪了眼赵慈皓,挥刀砍向对方。刹那间,一股殷红的血液如喷泉般射向阴云密布的天空,一颗头颅咚地声滚落在地上。
李艺上前一步,面色狰狞地注视着倒在血泊中的赵慈皓好一会儿,纵声哈哈大笑一阵,笑罢,一转身迈开大步朝营署走过去。
赵慈皓被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杨岌的耳朵里,这会儿他正调集部下人马守于西门,准备迎战李艺的死忠。谁知情况突变,赵慈皓没有除掉反贼,反倒被李艺杀死。这实在是令杨岌又惊又悲,可他没时间为好友悲伤,因为他清楚李艺很快就会引兵来捉拿自己。因此,他必须赶紧逃出城去,否则必死在反贼刀下。这么一想,他立即命令部队掉转头开往出口处。把守城门的是李艺的心腹爱将彭诚,他看见杨岌率军而来,顿生戒备之心,仔细盘问起杨岌来了。杨岌急中生智,谎称奉燕郡王之命前去抵挡长孙无忌。彭诚听说杨岌是奉命出战,也就不敢再阻挡他,只好命人打开城门放大军出城。
杨岌见城门敞开,暗喜不已,立即喝令部队冲出城去。很快两万兵马就鱼贯而出,朝大雪纷飞的旷野疾驰而去。还没等守门士卒把城门关上,李五戒就领着队人马直奔过来,大声问彭诚是否看见杨岌。到这时候彭诚才知道杨岌是燕郡王要抓的人,后悔放他出城。于是,他想将功赎罪,立马率领手下人马同李五戒一道出城追击杨岌。不一会儿,李五戒、彭诚带领三万兵马出了城,冒着寒冷的风雪拼命追赶杨岌和他的部队。
这时候,天色一片漆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杨岌听到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猜到李艺派人来追击自己。他勒马思忖了会儿,命将士们列阵迎敌。将士得令,于坡道上排兵布阵,迎击来敌,同时将手中火把点燃。于是,漆黑的夜空下飘荡着一片红通通的火焰。
没过多久,李五戒、彭诚率军来到了杨岌阵前。彭诚见对方严阵以待,心头不由一咯噔,生出股莫名的畏惧。他了解杨岌,知道他善用兵,常能出奇制胜,如今要与他对阵,不敢不格外小心。李五戒自视甚高,压根儿就不把杨岌放在眼里。他看见杨岌横刀立在阵前,便纵马上前,举枪指他破口大骂。
杨岌岂能容妖巫羞辱,还没听过两句就勃然大怒,拍马舞刀直取李五戒。李五戒也不含糊,举枪往杨岌头部刺过去。两马相交,大战起来。杨岌武功了得,但见手中那把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呼呼生风,令人眼花缭乱。李五戒虽说是巫师出身,却也练就了一身本领,手中那把双勾枪使得溜溜直转,令人叫绝。真是棋逢对手,两人大斗了百余回合也难分高下。彭诚见杨岌被李五戒抵住,灵机一动,就喝令部下冲阵。杨岌手下副将杨延平见状,大喝一声,率军接战。于是,两军混战,火光下刀枪闪动,喊杀声震天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杨岌部下人马虽不及李五戒他们多,但人人骁勇善战,斗志昂扬,一阵激战过后,他们就渐渐地占据了上风。李五戒见自己的人马快抵挡不停对手的进攻,心里不由发急。又斗过二三十回合后,他便一把挡开杨岌的刀,乘机跳出阵外,随即又抖擞精神,挺枪杀入阵内。杨岌哪肯放过李五戒,策马直追上去。就在他快要赶上李五戒时,斜刺里杀出员大将,一把挡住了他的去路。杨岌抬眼一望,见是彭诚,大骂他助纣为虐,一边举刀朝他头顶劈去。
彭诚是个颇讲仁义之人,被杨岌这么一骂,不由心生愧疚之情,与杨岌斗了五六十回合后,虚晃一枪走开了。杨岌也不追,只顾奋勇杀敌。李五戒见彭诚不肯死战杨岌,疑他有异心,借燕郡王之命敦促他再战。彭诚向来与李五戒不和,此时见他拿燕郡王来压自己,一股逆反之意油然而生。他动了动嘴,想顶撞李五戒,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过,他不想再与李五戒并肩作战,领着自己两万人马且战且退。
杨岌见彭诚无心恋战,便乘机率军直攻对方,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彭诚见军心已乱,索性命部下人马撤退。众将士本就无心交战,听到主将的命令,个个满心欢喜,撒腿便往城门方向跑去。李五戒见彭诚引兵退走,气得都快要吐血,嘴里喋喋不休地大骂彭诚。他想与杨岌拼个你死我活,无奈手下士卒见彭诚的部下撤走,也都一窝蜂地跟着跑。李五戒见大势已去,只好勒马往回跑了。应该说,这是个掩杀对方的好时机。奇怪的是,杨岌出人意料地令军停止追击。这倒不是杨岌不懂谋略错失良机,而是不忍心率军斩杀那些拼命逃跑的士卒,因为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豳州守军,只是出于李艺的淫威,不得已而出战。他所痛恨的是李艺,而非这群无辜的士卒,因此愿放他们一条生路。待李五戒、彭诚引兵逃入城后,杨岌命军就地扎营。
李艺得知李五戒、彭诚未能掳获杨岌,恼怒不已。当晚,他把他俩叫到跟前,痛斥了顿。李五戒不想承担溃败之责,便把彭诚出工不出力之事告诉了李艺,并诬告他有意放走杨岌。李艺听了,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命刀斧手把彭诚拖下去斩了。好在大将罗彦即时站出来替他求情,彭诚才得以免死。其实,李艺也不想杀彭诚,这不仅是因为他与彭诚交情颇深,更重要的是如今大敌当前,不宜诛杀大将,以免乱了阵脚。他之所以当众作出斩彭诚的决定,是想借机震慑诸将好让他们老老实实为自己卖命,同时也好给李五戒一个交待。当看到罗彦等人替彭诚说情,他便顺水推舟地饶彭诚不死,以收其心。
虽说拣回了条命,可彭诚并没感到多少惊喜,也不打心里感激燕郡王。相反,他更加怨恨李艺,恨他听信李五戒的谗言而不信任自己,恨他忘掉往日的情谊与战功而欲诛杀自己。然而,尽管彭诚对李艺心怀不满,却惧于他的王权与凶残,还是不敢当面把胸中的怨愤表达出来,只能深深地把它埋藏在心里。因此,在接下来的议事中,他尽管对李艺坚守不战的决定有些看法,却没有公然提出异议,而是遵照他的命令坚守北门。
翌日清晨,灰暗的天空中依然纷纷扬扬飘舞着雪花,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着。杨岌立在覆盖着积雪的营帐前,举目张望着四周,但见眼前白皑皑一片,雪已经把路面上所有的印迹覆盖,几只黑色的小鸟在不远处的雪地上蹦来跳去,不时发出阵婉转悦耳的啁啾。他静静地观赏着这幅迷人的雪景,心情十分愉悦,似乎忘记了即将来临的战斗。是的,他的确不想率军攻城,不想让如此洁白的雪地沾满污秽的血迹。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必须亲口下达攻城的命令,必须率领千军万马平定反贼。想到这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豳州城,眼神里透出坚定与杀气。
不一会儿,副将杨延平身披银甲,手持画戟,大踏步走来。他在主将杨岌跟前站住,拱手向他行了个礼,声音洪亮地问他何时进攻豳州城。杨岌没立即回答,皱着眉头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问将士们准备得怎么样。杨延平朗声回答主将,说所有兵马吃饱喝足,整装待发。杨岌听了,略显粗糙的四方脸上掠过丝笑容。他一转身,向自己的坐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来到那匹黑色的战马前,他深情地注视着它,伸手拍了拍它的背,一踏马蹬跃身上马。
很快杨岌策马来到了营门前,放眼一望,只见眼前整整齐齐地站满了自己的人马,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他看着这些斗志昂扬的将士,不由得激动起来,立马扯开大嗓门,情绪激昂地发了通讨伐逆贼的讲话。话虽不多,却极大地激发了士气。一时间,军营上空回荡着一片杀贼报国的口号声,响彻云霄,振奋人心。杨岌见将士人人欲杀敌建功,效死沙场,高兴得仰天哈哈大笑。笑罢,他一挥手中大刀,大喝一声出发。
顿时雪地上空响起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一面面旌旗在飞雪中猎猎飘扬。杨岌举鞭策马,领着部下人马向十里开外的豳州城疾驰而去。
没过多久,杨岌率军到达了豳州城下。城上守军见城外旌旗飘扬,铁甲森森,不禁有些心慌,因为他们清楚杨岌部下全是勇猛善战的精兵强将。李五戒看到杨岌兵马不足两万,压根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眼光中流露出不屑的神情。他瞧见杨岌,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他怒骂不止。杨岌看见李五戒像疯子一样破口大骂自己,不气恼,反倒生出股莫名其妙的欢喜来。他明白李五戒情绪如此激动,正是自己引他出战的绝佳时机。于是,他冲着李五戒哈哈一笑,举刀指向他,并用挑衅的言语刺激他。李五戒听了,气得嗷嗷直叫,当即命军出城。
恰巧这时,彭诚拍马赶到东门。他得知李五戒准备出战,心头一阵暗喜,想这是除掉这个讨厌鬼的好机会。因此,他明知此时开门出战凶多吉少,却不上前劝阻,反倒说些风凉话刺激李五戒。昨夜之败令李五戒在燕郡王面前抬不起头,这会儿又听到死对头如此借机挖苦,李五戒哪受得了,恨恨回敬了彭诚两三句,随即命人打开城门,率领部下人马朝城门飞奔而去。彭诚望着李五戒和他的兵马出了城,满心欢喜,黝黑结实的大圆脸上浮出丝冷笑。
杨岌见李五戒引兵出城,欣喜万分,拍马舞刀迎了上去。李五戒恨死了杨岌,见了他不由分外眼红,策马舞枪直取对方。两马相交,大战起来。但见雪花飞舞的天空下,枪来刀往,快似闪电,不时发出阵响亮的碰撞声,迸射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李五戒虽有杀死杨岌之心,却无此能力,斗过百余回合之后就渐渐招架不住了。他心里清楚这样硬斗下去,肯定杀不了杨岌。于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斗过十余回合后,他突然虚晃一枪,跳出阵外,拍马就跑。杨岌了解李五戒,知道他善使暗器,瞧见李五戒如此这般,就猜到他想用暗器伤自己,因此勒马不追。李五戒回头见杨岌立在阵前不动,很是失望,知道手里的飞刀无用武之地,却并不死心,勒住马缰,举枪向杨岌挑衅,想激怒他来追自己。杨岌笑而不答,默然片刻转身喝令手下杀敌。
众将得令,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杀向敌军。李五戒见对方如潮水般涌过来,先是一怔,紧接着声嘶力竭地喝令部下迎战。于是,两军将士冒着刺骨的寒风混战起来。杨岌的人马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士气高涨,挥动着寒光闪闪的刀枪砍杀敌人。只见飞雪中刀枪闪动,杀声震天,血如雨下,肢体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激战了一阵后,李五戒看到战局对自己相当不利,照这样厮杀下去,恐怕得全军覆没,因此便决定立即引兵撤入城中。可惜的是,正当他拨转马头往城门口奔去时,城门却已经关闭了。他心头扑通一跳,急得扯开喉咙向城墙上的彭诚叫喊,命他赶紧打开城门。
然而,此时彭诚的心已被个人恩怨牢牢攥住了,根本不顾城外两万将士的死活,所以不管李五戒他们怎么叫唤,就是不开城门。到这时候,李五戒终于明白了彭诚的险恶用心,他激将自己出战,目的就是想借杨岌之手杀掉自己。这个可恶的狗东西!李五戒狠狠地骂了句彭诚,策马向北门方向逃走。可惜的是,还没等他跑出百米之远,便被杨延平挡住了去路。
杨延平见了李五戒,断喝一声往哪里跑,策马挥戟就朝他直奔而来。李五戒大吃一惊,勒马欲择路而逃,可抬眼一望才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包围,无路可走。正在这时,他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一把方天画戟向他刺过来,怒喝一声,举枪就把它挡住。两马相交,斗将起来。杨延平与李五戒势均力敌,大战两百余回合也不分高下。李五戒一心想尽快突出重围,哪有心思跟对手缠斗。又斗过二十余回合,他故意卖个破绽,引对方刺杀。杨延平不知是计,猛力挥戟往他头部刺过去。李五戒备早有准备,身子向左一侧,只听呼地一声,戟尖如电闪般从他耳边掠过。刹那间,他策马跳出了阵外,往北面杀过去。
杨延平知自己给李五戒这个滑头戏耍了回,不由得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拍马直追上去。李五戒见杨延平飞马追上来,心头一阵暗喜,腾手从腰间抽出把小刀,娴熟地用力一甩,但见那把柳叶刀疾速朝对手飞过去。由于距离很近,杨延平压根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刺向自己。那刀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了他的面颊,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杨延平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李五戒见状,大喜,飞马上前欲一枪刺死敌手。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后来飞来一支利箭,深深扎进了李五戒的脑袋中。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只见李五戒那肥胖的身子往右一歪,砰地一声滚落马下。
杨延平看见李五戒中箭落马,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从沾满血迹的雪地上跳了起来。他举起手中的画戟,使出浑身的力气朝李五戒的胸口刺过去,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如泉般喷射而出,溅了杨延平一身。杨延平直瞅着李五戒那张毫无生气形容可怖的胖脸,满是血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冷笑。哈哈大笑一声,他突然感到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在流淌着血水的地上,昏死了过去。
就在这时,杨岌拍马赶到。他见自己的好兄弟倒在血泊之中,慌忙跳下马将他抱在胸前,扯开嗓门呼唤着他。在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声中,杨延平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仰面注视着待自己如兄长的主将,嘴唇微微地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发出串模糊不清的喉音,脖子一歪,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杨岌凝视着死去的爱将,悲痛得放声大哭,老泪纵横,原以为放箭射中李五戒可以救下自己的兄弟,谁知还是未能如愿。
两军仍旧在激战,容不得主将长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短短几分钟后,杨岌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朝李五戒的尸体大步走过去。他发泄似的抬脚狠狠踢了下那具染满血迹的死尸,接着从腰间拨出剑砍向他的脖颈。他将滴着血的头颅挂在刀尖上,翻身上马,高高举着大刀,一边策马飞跑,一边敞开喉咙叫喊着李五戒已斩。李五戒部下人马早就无心恋战,这会儿听说主将已亡,不禁大惊失色,斗志也随即丧失殆尽。他们不愿白白送死,纷纷跪地请降。
很快李五戒所剩人马便加入到杨岌的队伍中,这使攻打李艺的兵力顿时倍增。杨岌见自己手下人马近四万,完全有能力攻城了,因此稍事休整一下,便下令军队攻打北门。北门守将正是彭诚,他获知李五戒已战死城外,先是内心抑制不住地涌出股说不出的欢喜,接着又感到一阵紧张和恐惧,因为杨岌率大军前来攻打自己。他头脑相当清楚,知道城下杨岌不仅兵马众多,而且气势正盛,要想凭自己手下三万人马守住城门实在是太难了。于是,他一面命弓箭手放箭挡住对方靠近城门,一面派副将飞马前去向燕郡王搬救兵。
李艺听说杨岌引兵攻打北门,心里头不由一阵慌乱,镇定下来后决定亲自前往城北,与彭诚一道抵御杨岌。不一会儿,他身披金甲,绰枪上马,领着部下两万兵马直往北门救援。北门守军见燕郡王亲自率军前来增援,顿时士气高涨,斗志昂扬,一个个更加卖力地朝城下张弓射箭。李艺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立在城门之上,指着城下的杨岌破口大骂。杨岌见了李艺,也是怒不可遏,举刀指着他大骂反贼。骂了几句,他便高声喝令部下往前冲。
空中箭矢密集如雨,纷纷射向城下人马。那些冲在最前头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倒在乱箭之下,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杨岌眼看着自己的弟兄纷纷倒在血泊之中,也是心如刀绞,难受至极。可他迟迟不肯下令后撤,想攻破城门,生擒李艺,为死去的好兄弟杨延平报仇。将士们心里也憋了股气,他们全然不顾头顶如蝗箭羽,只顾策马往前冲。经过几番冲击,终于有几百人马冒死达到了城门下。他们手脚麻利地架起云梯,拼命往城墙上爬。
李艺见有人试图登城,便令士卒将准备好的檑木滚石顺着墙壁滚下去。眨眼间,那些滚石和檑木往城下呼呼地直滚下去,伴随而来的是沉闷的轰隆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声。那些登梯往上爬的士卒全被檑木滚石击中,纷纷从半空中掉落下来,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全都气绝身亡,其状惨不忍睹。
杨岌却没有被城上飞来的箭矢、檑木和滚石所吓倒,赌气似的命军继续往前冲,继续登城。军令如山,将士们明知这样冲锋无异于白白送死,仍旧一咬牙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然而,结果正如他们所料,一个接一个倒在乱箭、檑木和滚石之下,死的死,伤的伤,竟然没有一个人登上城。对此,杨岌十分恼火,不过那些层层叠叠堆积在城下的尸体终于让他清醒过来,明白这样蛮干下去正中了李艺的奸计,到时非但攻不破城门,自己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这绝对不是他所想看到的结果。冷静之后,他猛地一挥刀,命令部队撤到箭矢的射程之外。众将得令,如获重生,满怀喜悦地转身往后撤退。
李艺看见杨岌不再令军往前直冲颇为失望,本想利用杨岌的冲动消耗他的兵力,然后再乘机率军出城一举将其歼灭,杀了这叛徒以解心头之恨。可如今,这家伙居然变得如此冷静,出人意外地命军撤退了。这该如何是好?李艺皱眉想了想,忽地寻得一计,便命彭诚和他的部下齐声辱骂杨岌。
杨岌此人生性好冲动,听到随风吹来的阵阵谩骂声,胸间腾地窜起股怒火,咬着牙根大骂了彭诚几句,准备下令再次强攻北门。这时,将军洪德楷上前直谏,说这是李艺的奸计,劝杨岌不要中计而白白消耗了兵力,最终被反贼击败。杨岌听洪德楷这么一说,心头一亮,不禁幡然醒悟过来。他忽然仰头对着城墙上的李艺哈哈一阵大笑,将他的雕虫小技好好地嘲弄了番。李艺听罢,气得肺都快炸了,反唇相讥了几句,便令彭诚他们不用再骂了。
说实话,这一仗的确令杨岌心情十分郁闷,北门未能如愿拿下,反倒折了不少兵马。可他偏偏又是个不肯轻易认输之人,不打败李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因此决定等城内守军懈怠之际,再乘机攻城。洪德楷也认为此计不错,并向杨岌建议傍晚时分攻城最好,理由是到那时守城士卒会因疲惫不堪而丧失斗志。杨岌考虑了下,认为洪德楷的想法很有道理,就欣然接受了,然后命军起锅造饭,就地歇息,养足精神以备接下来的大战。
李艺瞧见杨岌的人马席地而坐,显得有些松散,以为可趁机引兵出城袭击他们。彭诚却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杨岌使得诱兵之计,故意摆出副懈怠状以引燕郡王出城。李艺为人多疑,听彭诚这么一分析,也就改变了刚才的想法,认为坚守城池最为妥当。于是,他打消了出战的念头,只令军坚守城门。
时光在等待着缓缓地流逝着,好不容易才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了。杨岌挺立在飞雪之中,细心观察了番城中的动静,发现城墙上的守卒并未减少,且依旧保持着临战状态,这使他的心不由砰地跳了下,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他很清楚,如果城上守军依然像上午那样严防死守,自己根本就没取胜的机会。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率领早已做好准备的将士们出发。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手握大刀,翻身上马,号令部下人马立即进攻豳州城。
顿时,黄昏的宁静被阵阵马蹄声和喊杀声打破了。李艺得知杨岌引军前来挑战,一点也不惊愕,嘴角慢慢往上扬,浮出丝自得的笑意。他了解杨岌,知道他是个急性子,料定他今晚肯定会率军攻城,因此命令全军将士做好迎战准备。果不出所料,杨岌真的引军前来攻城,这正落入燕郡王的圈套,他岂能不高兴?他仰天哈哈大笑一阵,高呼天助我也。他看见杨岌手下人马快接近城门,即刻命弓弩手放箭。一时间,万箭齐发,如蝗般纷纷射向城下。
杨岌望着那如雪花般铺天盖地射来的箭矢,不由得惊呆了。从中他看得出李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想打他个措手不及是不可能的事。他想拿下城池,就只能是强攻了。可这箭阵确是过于密集,比白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忽然勒住马缰,凝眉举目望着纷飞的箭羽,犹豫不决起来。
这时,洪德楷拍马奔了过来,看见主将面露犹疑之色,也不吭声。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问杨岌是继续向前冲,还是命军往后撤。杨岌没有立即回答洪德楷,沉吟了半分钟后斩钉截铁地下令强攻,并且要不惜一切代价拿手城池。军令一下,将士们便义无反顾地扬鞭策马冲入箭阵。箭矢实在是太密集,不管他们如何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也难以挡住迎面飞来的利箭。眨眼间,冲在前头的士兵们就一个接一个倒在乱箭之中,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杨岌勒马立在那儿,眼望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心如刀割般疼痛。他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惨死的战斗,自己可以心疼不幸死去的将士,却不能有退缩的打算,否则永远也别想杀进城去。他看见第一拨人马没能冲到城下,不禁怒火中烧,一挥大刀,大声喝令所有士兵往前冲。他在搞人海战术,心想自己近四万人马中能有二三万人到达城下,就有机会攻破城门。的确,这战术伤亡将会相当惨重,却是现今唯一可行的战术。可以说,这是杨岌的无奈之举。
一声令下,千军万马直奔城门。李艺见状,大吃一惊,压根就没想到杨岌居然会这样拿全部的家当地跟自己玩命。好,既然如此,那本王就陪你玩到底!他直把牙根咬得格格作响,冷冷地注视着城下如潮水般涌动的兵马,眼神中透出腾腾杀气,接着又命令部下放炮石。一时间,乱石纷飞,咚咚咚砸向城外的人群中。这一招的确是太狠了,箭矢夹杂着炮石从城墙上铺天盖地飞下,几乎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城下兵马实在顶不住,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场面十分惨死,连杨岌看得都快要掉眼泪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一拨接一拨倒在雪地上,却依然固执地坚持命军往前冲。洪德楷终于受不了,飞马上前,大声劝杨岌赶紧下达撤退的命令。然而,杨岌主意已定,根本不听洪德楷的谏言,还厉声冲他直吼,威胁他再敢动摇军心,就立斩不饶。洪德楷无奈,长叹一声,策马冲入阵中。杨岌见洪德楷一脸不乐的离开了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清楚洪德楷说的也没错,可他只有攻破城门的念想。
几番冲突,折去近半人马,所剩两万余将士终于冲到了城门之下。杨岌见状,大喜,立即命人攻门登城。可惜,就在这时,轰隆隆一声从城墙上滚下了无数滚石和檑木,密集地砸向城下的兵马。一时间,城墙下人仰马翻,一个接一个倒在檑木和滚石之下,痛苦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杨岌对此情形似乎已经麻木了,像没看见一样继续命军登城。活着的将士得令,只得冒着头顶纷飞的乱石和檑木,架起云梯,或叠着罗汉沿结着冰层的墙面往上攀爬。
很快城墙上就有人影在爬动,一步步艰难地往上爬,像一群蚂蚁。在攀爬过程中,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因中滚石、檑木和箭矢而从半空中掉下来,重重地摔死在地上。那些登上城墙的士卒也因寡不敌众,被守军一个个杀死,他们的尸体被守军从高高的城墙上抛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活着的人马身上。
杨岌似乎已经完全疯了,根本不在乎将士的伤亡,只顾着歇斯底里地嚷着上,快给我上去。士卒不敢违命,只得冒死登城攻门。然而,两个时辰过后,依旧没有攻破城门,也没有一个人登城杀入城中。但见城墙下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还有那些浑身流血的伤员在蠕动着,在挣扎着,在痛苦地呻吟着。此情此景,实在令人目不忍睹,悲伤不已。这会儿,杨岌也终于被眼前的惨状惊醒了,明白自己人马已经死伤大半,再强攻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只有徒增伤亡消耗兵力而已。如此一想,他便痛苦地作出了退兵的决定。于是,他神情沮丧地领着万余人马离开了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北门。
彭诚见杨岌大败而退,士气低落,就劝燕郡王立马引兵追杀。这的确是消灭杨岌的好机会,可不知怎的,李艺居然不肯采取彭诚的建议,决定不乘胜追击敌军。这大概是他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抑或是看见人困马乏,不忍心让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继续作战吧。对彭诚的再三请求,他只冷冷地答了句,待天明之后再出战,说完便下令起锅造饭,让将士们饱食一顿,好好歇息一晚。彭诚见李艺不肯率军出战,不由跌足长叹一声,愤然离去。
约莫三个时辰后,天就渐渐地亮了起来。不过,此时大多数士兵仍旧在酣睡,迟迟不肯醒来。李艺穿好衣甲,在营署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差人把各部将领叫来,命他们将手下人马全部唤醒,做好战斗的准备。将领们得令,转身出了营署,朝各自的军营跑去。不到半个时辰,全体将士都身披战甲,手持兵器,整齐列队于北门。他们静立在风雪中,等待着燕郡王一声令下。李艺听说各部已准备就绪,十分满意,兴冲冲地出了营署,策马朝城北飞驰而去。
然而,就在李艺准备率军出城之际,突然从城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李艺心头不由一怔,慌忙命彭诚前去打探情况。彭诚应了声,就扬鞭策马朝城墙上飞驰而去。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城门之上,放眼一望,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原来他看见了杨岌引着残兵败将前来挑战,这不是来送死吗?笑罢,他拍马就往回跑,很快便来到了燕郡王跟前,拱手向他禀报所探军情。李艺听后欣喜万分,立马引军出城。不多时,三万兵马涌出城外,朝敌军直奔过去。
杨岌见李艺亲自率军出城,大喜,策马舞刀向他飞奔而来。与此同时,洪德楷也引兵冲入敌阵。两军混战,人马攒动,刀枪相击,厮杀声响彻云霄。
李艺见杨岌驱马奔来,拍马挺枪迎上前去,见了与己为敌的杨岌,不由得勃然大怒,举枪指着他破口大骂。杨岌二话不说,挥刀就往对手头顶劈将过去。两马相错,斗了起来。李艺武功高强,杨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战过三四十回合后,他便乘机抽身逃走。李艺哪肯放过杨岌,拍马舞枪直追上去。这时,洪德楷也挡不住彭诚所率领的大军,只得引兵往后退。彭诚见状,兴奋不已,引军掩杀过去。杨岌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回头往后打量,看见李艺和彭诚不顾一切地引兵追击自己,汗津津的脸颊上掠过丝笑,显出几分兴奋与喜悦。他快马加鞭,朝前方的山谷口飞也似地跑过去。
李艺什么也不想,只顾引兵追杀,没过多久就率军进入了山谷。山谷很大,道路两旁全是树林,被冰雪覆盖,白皑皑一片。彭诚张望了下四周,胸口不由扑通扑通地跳了几跳,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惶与不安。他突然勒住马,大声劝阻燕郡王不要继续往前追赶,以免中了敌人的埋伏。李艺听罢先是一怔,接着又是哈哈一笑,说杨岌的残兵败将全在这儿,何来埋伏?李艺说的没错,杨岌的兵马的确全在他面前,不存在设伏的可能。彭诚听燕郡王这么一说,心头的疑虑释去了一大半,可还是认为掉头回城比较稳妥。李艺一心要取杨岌的性命,如今成功就在眼前,哪肯错过。他怒气冲冲地喝斥了番彭诚,随即扬鞭抽了下马背,率领军队继续追赶杨岌。杨岌瞧见李艺的人马快要追上自己,非但不快马加鞭,反倒出人意外地慢了下来。
不多时,李艺的部队在山谷中间追上了杨岌。于是,两军又战了起来。可还没打几分钟,突然一声炮响,从树林中飞出一队人马,为首大将乃尉迟敬德也。尉迟敬德见了李艺,断喝一声反贼还不快快下马受死,说着策马舞槊直取李艺。李艺瞧见尉迟敬德,大吃一惊,知道长孙无忌的大军已经赶到,自己中了杨岌的诱兵之计,便慌忙拨转马头往回跑,一边大声喝令撤军。士卒们见尉迟敬德的兵马如从天降,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惊惶失措。此时,他们得到撤退的命令,一个个转身撒腿就跑。杨岌见状,大喜,即刻命军追杀。
一时间,杨岌、尉迟敬德率领几万大军往后掩杀叛军。叛军无心应战,人人只顾逃命。唐军将士个个奋勇杀敌,直把叛军杀得哭爹喊娘,死伤无数。
这会儿,李艺根本不想与对方死战,只管拼命逃跑,因为他清楚,凭自己这三万全无斗志的兵马是无法挡住唐军的锋芒,若战到时定将身陷绝境,乃至全军覆没。因此,他以为选择即时撤回豳州城,不失为明智之举,便领着部队飞也似的往前跑,眼看就要逃出山谷,摆脱尉迟敬德他们的追击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从左侧林中冲出队人马,他们挥舞着刀枪杀奔而来。李艺见状,惊得差点从马鞍上掉下来。他瞧见长孙无忌率军堵住了自己的去路,心头凉了半截,下意识地回头往后看了看,发现尉迟敬德快追上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要想活命,只能往前杀开条血路,于是冲着前面的唐兵大喝一声给本王闪开,策马舞枪杀入阵中。李艺的确凶悍善战,但见手中那把银枪上翻下挑,左点右刺,快如闪电,令人不寒而栗。左冲右突了阵,他就渐渐地杀出了血路。长孙无忌见李艺如此勇猛无敌,心里是又惊又怒,拍马舞刀直取李艺。李艺见了长孙无忌,二话不说,举枪就刺。
两马相交,战将起来。长孙无忌智谋过人,然武艺平平,压根就不是李艺的对手。斗过三十余回合后,他便败下阵去。李艺不敢恋战,大骂了声长孙无忌,举枪往前杀过去。唐兵皆知李艺骁勇善战,堪比三国吕布,因而见他舞枪杀来,个个争着往两旁闪开,自觉地让出条道。李艺见了哈哈大笑,扬鞭打马直往前飞驰而去。长孙无忌眼睁睁看着李艺逃走,心里发急,却又无能为力,只引兵痛杀他的部下,以泄心头之气。
不一会儿,尉迟敬德策马飞奔到长孙无忌面前,得知李艺杀出重围,大怒,举鞭狠狠抽了几下马背。那马是匹极善奔跑的胡马,载着尉迟敬德飞也似地跑出了山谷,来到了一片平坦的雪地。他抬眼望见不无处的燕郡王,大喝一声反贼往哪里逃。李艺正为自己得以脱身而高兴,突然听得后面一声雷鸣般的怒吼,不由吃了一惊,回过头一看,只见尉迟敬德策马舞槊飞奔而来。他勃然大怒,冲动得欲拨转马头迎战这个该死的家伙,可转念一想,还是压住了胸中的怒火,打马继续往前跑。尉迟敬德哪肯放过李艺这个反贼,快马加鞭直追上去,不到两分钟便赶上了李艺,举槊一把将他截住。
李艺见尉迟敬德堵住了自己的去路,知道免不了一场恶战。于是,他用那种恨入骨髓的眼神瞪了眼面前的尉迟敬德,二话不说举枪就朝他刺过去。尉迟敬德眼疾手快,一槊将头顶的双勾枪挡住。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飘舞着雪花的空中闪出无数耀眼的火星。两马相错,大战起来。
两将武功不相上下,斗过近两回合,也难分高低。李艺见一时半会难以摆脱对手,心里不免有些着急,那枪就使得越发凶狠了。尉迟敬德不急不躁,一招一式地沉着应战,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他了解李艺,知道心里一急就会露破绽,到时自己有机会把他挑落马下。果不出所料,战过七八十回合后,李艺因心情急躁而使手中的枪渐渐不听使唤,一不留神露出了个破绽。尉迟敬德见了,暗喜不已,觑得一机会,举槊往对手头部刺猛力刺过去。李艺见状,惊出身冷汗,不过毕竟反应敏捷,闪电般一侧身子,那槊尖呼地一声从他耳边掠过。李艺虽逃过一却,然枪法却逐渐零乱起来,破绽百出。
尉迟敬德根本不念昔日之情谊,只想一槊结果了李艺的性命,好立功请赏,瞧见对手有些招架不住自己,益发步步紧逼。李艺见尉迟敬德如此使狠,恼怒不已,咬着牙回击他。这样一来,他手中那把枪又渐渐恢复了神力,形势在慢慢地逆转。尉迟敬德见状,心头不由一怔,他清楚要啃下这块硬骨头并非易事,因此使出浑身解数与李艺缠斗,一边巴望着长孙无忌率军前来共擒反贼。过了会儿,后面忽然响起阵马蹄声,他满心欢喜地趁机往后瞟了眼。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飞驰而来的人马不是长孙无忌他们,而是杀出重围的彭诚和他的部下。他知道彭诚前来助阵,会加大擒获反贼的难度,甚至自己有可能反被李艺他们所败。可他为人固执,就是不肯放走自己切齿痛恨的逆贼,因此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只管与对手奋力厮杀。
李艺抬头望彭诚,喜出望外,扯着喉咙命他前来搭救自己。很快彭诚拍马赶到,举枪直取尉迟敬德。尉迟敬德虽勇猛无比,且有杀敌之心,然毕竟一人难敌两员猛将。战过百余回合后,他便感到浑身乏力,渐渐支撑不住了。李艺见状,大喜,边战边劝尉迟敬德归顺自己。尉迟敬德听了,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反贼李艺。彭诚一心想杀掉尉迟敬德,以扬名天下,所以手中那杆枪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不过,李艺却无杀死尉迟敬德之心,毕竟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为此他的内心依旧有一份难以泯灭的战友之情。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爱惜尉迟敬德之才,想借机逼他跟随自己一道反唐。因此,尽管尉迟敬德辱骂他,他仍旧态度诚恳地请他跟自己一道入豳州城。尉迟敬德是李世民的死忠,哪会背叛他而投靠反贼,所以李艺的话非但没有让他心生异志,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彭诚见尉迟敬德重新抖擞精神,那把长槊也随之凶狠起来,就请燕郡王赶紧合力把他杀掉,以免后患。李艺似乎也已失去了耐心,紧盯着尉迟敬德的眼光中透出股怨恨与杀气。于是,他什么也不再说,挥动着手中的枪力战对手。
斗过一阵后,尉迟敬德深感力不从心,实在是顶不住李艺和彭诚的夹击,只得寻个机会转身拍马而走。彭诚见尉迟敬德已无还手之力,正是诛杀他的心时机,因此策马欲追。李艺不想杀尉迟敬德,同时也是担心长孙无忌引军追来,看见彭诚准备追尉迟敬德,便一把将他喝住,然后领着随同彭诚逃出来的万余兵马朝城门方向奔去。路程不足两里,很快他们便进入了城内。李艺清楚长孙无忌马上就会率军赶到,因而当下命部下人马坚守城门。
果然,十几分钟过后,长孙无忌、杨岌引十余万大军抵达城下。长孙无忌自恃兵多将广,当即命杨岌、尉迟敬德、洪德楷各率两万人马前往东、西、南三门,自己坐镇北门。众将得令,立即引兵前往,很快便把豳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长孙无忌令各军擂鼓呐喊,却不攻城,仅以此向城中守军施压。
守城将士看见城下唐军兵马众多,气势如虹,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他们听到随风传来的阵阵鼓声和呐喊声,不由得心惊肉跳,感到十分紧张。他们当中大都忠于唐廷,今又见大军兵临城下,心里便生出弃城投降的杂念。这种思想像传染病一样,很快便在全军中传播开来。于是,士气变得低落,军心也慢慢地动摇起来。李艺敏锐地察觉到了军士的心理变化,知道他们因惧于城外的强兵而心存异志,不想为自己卖命了。军生异心,这比什么都可怕!考虑了一番后,他决定采取软硬兼施的办法来稳定军心,一方面用情义和奖赏笼络人心,另一方面对逃兵定斩不饶。这一招还真管用,令军心稳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