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宇文化及正坐在堂前,一边喝酒压惊,一边回想着方才杀害虞世基的情景,内心洋溢着一股莫名的痛快与自得。他两只三角眼死死盯着手中那把沾血的剑,透射出阴森而凶残的目光,同时心里又有点儿紧张,担心杨广侥幸逃过此劫,往后卷土重来,砍掉自己的脑袋。因此,当他从孟秉嘴里获知皇上已被抓到时,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便起身换上朝服,欣喜不已地往宫中赶来。
绕过碧波微漾、鲜花盛开的御花园,又穿过横七竖八地堆着死尸和布满血迹的小径,宇文化及一行数十人来到宫内。这时,司马德戡、宇文智及等人跑上前,将自己的首领宇文化及迎往大殿之内。司马德戡领着众人高呼宇文化及为丞相。宇文化及谦让几句,就大摇大摆地在丞相之位上落座。隋炀帝没被按捺龙椅上,而是坐在下位,并由几个持刀卫士守着,不得随意动弹。当看到宇文化及那种目空一切、得意洋洋的神色时,杨广内心不由窜起一股怒火,忍不住气对这个卑鄙小人吼道:“宇文化及,朕念及你父亲有功于朝廷,一向对你恩宠有加,你何故要反朕啊?”
宇文化及对杨广的怒斥不屑一顾,也不值一辩。他什么也不说,只轻轻抽动了一下挂着长须的嘴唇,露出丝冷笑,心想都成了我板上的鱼肉,还张狂什么。默然会儿,宇文化及不温不火地对隋炀帝说:
“皇上,不是臣等要这样做,是您过于流连江都春色而不在乎将士们的思乡之情,以至于激怒了众将士,才发生了这种事情。”
杨广想了想,环顾众臣,用稍带央求的语气说:“只要你们放过朕,朕就答应明日起驾回京师,如何?”
“皇上,你不认为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宇文化及嘲弄似地说,“事已至此,将士们能答应吗?”
杨广从宇文化及透着杀气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心不由微微一颤抖,怀着恐惧地直问:“那你们到底想要朕怎么样?”
裴虔通手指着前面的帝位,沉着脸一字一顿地答道:“臣等想要皇上不得坐上那把交椅。”
“对,裴大人说的对,请皇上禅位。”济济一堂的文臣武将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附和裴虔通,逼皇上退位。
杨广当然清楚自己失去至上的皇权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会使他丧失权力的威严,丧失奢侈的生活,而且极有可能会失去生命,因此不能轻易答应群臣这个无理的要求。一时间,他不知说什么好,只用沉默抗击众亲信的背叛。
还没等隋炀帝回话,司马德戡就咄咄逼人地威胁道:“皇上,请快答应各位大臣的要求,否则臣不敢保证手下不对您非礼。”
杨广双唇不由得微微一抖索,刷地变了脸色。镇定了一下,他对众臣悲声反问道:“朕有何罪,该当如此?”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马文举突然对着满脸怨怼的皇上,振振有词地说:“皇上,您岂敢说自己没罪?抛下宗庙于不顾,只顾在外巡游玩乐,此一罪也。不勤政治国,不抚恤民心,只顾穷兵黩武,频频作战,以至于民不聊生,盗贼蜂起,此二罪也。一味任用奸佞,文过饰非,拒不纳谏,致使乱纲毁纪,国势颓废,此三罪也。此三罪实乃大过,皇上岂能不为此引咎让贤?”
“马大人所言极是,皇上罪大莫及,若不禅位,何以向天下人谢罪?”宇文智及目光冷冷地逼视着隋炀帝,厉声说,“请皇上让贤于人。”
“请皇上让贤,请皇上让贤!”一时间,殿中众人皆高声疾呼,逼隋炀帝让位。司马德戡、杨士览等人还对着杨广直晃刀剑。
杨广不免心惊胆战,龙颜大变。他似乎慢慢地看清了当前的形势,意识到即便自己向反叛者妥协,答应从帝位上走下来,也恐怕难免一死。不错,隋炀帝没看走眼,殿中气势汹汹,杀气重重的造反者就是要他死,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全,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对宇文化及兄弟俩来说更是如此,因此宇文化及忍不住亲自上阵,厉声数落杨广的过错,以此坚定众将弑君之心。末了,他还觉得不过瘾,又命封德彝抨击隋炀帝。
封德彝深受杨广恩宠,不想说他的坏话,可又了解眼前的形势,明白皇上必为宇文化及等人加害,故为保全自身,不敢公然得罪宇文化及。他迟疑了好大会儿,才嗫嗫嚅嚅地批自己的皇上。可话还说两句,就让隋炀帝喝止住了,封德彝便趁机退下去。宇文化及见状,也不大责怪封德彝,只恨隋炀帝如此冥顽不化,垂死挣扎。一怒之下,他就向司马德戡、裴虔通、赵行枢等人做了个大胆的手势,以示他们执行弑君的重要任务。
司马德戡等人会意,握刀持剑走近隋炀帝,满脸凶神恶煞。年幼的赵王杨杲见状,吓得直扑在父亲杨广的膝前嚎啕痛哭。杨广一边缓缓地抚摩着儿子的头发,一边含泪乞求臣子们放过自己的幼子。站在最前面的裴虔通仿佛被孩子的哭声唤起了一丝良知,一时间迟迟疑疑下不了手。这时,司马德戡用手杵了下裴虔通,示意他杀死赵王。裴虔通像接到了圣旨,一挥剑刺向可怜巴巴的孩子。很快鲜血从杨杲的胸口处喷射而出,溅了杨广一袍。
杨广亲眼目睹爱子死在自己的怀中,悲痛欲绝,老泪纵横,冲着自己的宠臣大吼一声,从卫士的手中挣扎起来,想找裴虔通拚命,却给令狐行达和孟秉使劲拽住。裴虔通恼怒不已,举剑向隋炀帝刺过去。杨广大吼一声道:“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你怎能对天子动刀剑。取鸩酒来!”
此时的杨广又显露出年轻时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这一来是儿子的惨死令他心灰意冷;二来他深知自己落入虎狼之口难免一死。既然如此,倒不如昂首挺胸赴九泉。遗憾的是,连这个死的要求他也没能得到满足。裴虔通、马文举等人不想让自己的皇上这么痛快、这么体面地结束生命,因此他们禁止宫女为他取鸩酒。杨广十分愤怒,想一把摆脱侍卫的控制,自己跑去取鸩酒,却被令狐行达用力按在椅子上,不得动弹。隋炀帝悲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默然半晌,他忽然张口大声问句:“今日此事,谁是主谋?快说出来,好让朕死个明白。”
司马德戡立在一旁,咬着牙大声答道:“天下人都恨不得剖你的心剜你的肝,想杀你的,又何止一人?”
隋炀帝冷冷地瞪了眼司马德戡,随后将目光移到正襟危坐于丞相位置上的宇文化及。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冷着声说:“宇文化及,朕知道你野心勃勃,觊觎皇位已久。朕死后,你可以称心如意,然上天注定你无此命,必定会很快死于他人刀斧之下,哈哈,哈哈哈!”
说罢,杨广仰面纵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仇恨与凄厉,令在旁的人听了不禁感到些许毛骨悚然。
宇文化及更是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恐惧与愤怒,手指着令狐行达,高声喝道:“令狐行达,你为何还不动手,快给我杀了这个昏君。”
令狐行达得令,提起手中的刀,准备结果自己的皇帝。隋炀帝大声喝住他,从腰上取下条练巾,交到令狐行达手上,令他往自己脖子上套。令狐行达看了眼宇文化及,得到他的授命后把紫色练巾套在杨广洁净的颈脖上,一头扎在头顶的雕花横梁上。完毕,他神色怪异地看了看立在椅子上的皇上,一咬牙将椅子踹开。
宇文化及两眼冷冷地注视着面前垂死挣扎的天子,脸上浮起一丝冷酷而得意的笑。直到那个悬挂在空中的躯体不再晃动,宇文化及等人才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大殿。
太阳从暗红色的云层中一跃而出,瞬间万丈光芒照耀着大地。
这时候,文武百官们从各个方向涌入主殿,恭贺宇文化及擢升为丞相,主政朝堂。宇文化及高坐于丞相之位,欣然接受众人的贺拜,同时拖着声音对他们加以抚慰,笼络人心。给事郎许善心获知皇上已驾崩,知是为宇文化及所杀,当下义愤填膺,挺身而出大骂宇文化及这个逆贼。宇文化及勃然大怒,当即便命司马德戡砍掉他的脑袋。其余想指责宇文化及的臣子也被地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唬得魂不附体,噤若寒蝉。
接着,宇文化及主持朝政,商议立帝之事。牛方裕、薛世良等人想立蜀王杨秀,却遭到关押过蜀王的御林军将领们强烈反对。宇文化及清楚他们的厉害,不敢得罪他们,就采纳宇文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赵行枢等人的意见,决定立秦王杨浩为帝。朝堂中也有人反对,他们以为杨浩无才无德,平庸无能,不适合当皇帝,然因宇文化及兄弟跟杨浩来往密切,关系甚好,他们欲扶杨浩坐上皇位。
经过一番争议,末了宇文化及以丞相的职权强行拍板,并假萧皇后懿旨立秦王为帝。那些持异议者深知宇文化及阴险毒辣,怕得罪他而遭遇许善心的悲惨下场,也就纷纷转过向儿,表示支持丞相的决定。特别是裴矩,他极力反驳异议者而力挺宇文化及。这令宇文化及非常高兴,不仅免了他的罪,还当即提拔他为右仆射。这可把裴矩乐得心花怒放,扑通一声跪地叩首拜谢,一脸的媚态。
随后,宇文化及任命弟弟宇文智及为左仆射、宇文士及为内史令、司马德戡为温国公,加光禄大夫,并大批任用自己的亲信。与此同时他尽力排除异己,杀掉蜀王杨秀、齐王杨暕等隋氏宗室和外戚沈光以及张琮、钱杰等反对者数十人。自此,朝中之事无论巨细,皆由宇文化及兄弟裁夺,而皇帝杨浩只是宇文化及手中的一颗号令天下的棋子,一个摆设而已。
宇文化及身为朝中丞相,却据有六宫,奉养一如隋炀帝,享受着帝王的尊贵和奢靡生活,行使着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宇文化及野心极大,当然不能满足于偏隅一方,他想赶紧率军回长安,趁唐王李渊还没行动之前把他干掉,自己好上位。因此,准备数日后,宇文化及就命司马德戡率大部队掠夺江都人的船只,然后从彭城出发,沿水路向长安进军。宇文化及生怕李渊闻说隋炀帝已死,废了隋恭帝杨侑而捷足先登帝位。因此,他一路令将士日夜兼程,朝长安风风火火赶去。可惜的是刚行走不久,水路就不通,只得改走陆路。
一路上,宇文化及命车马载宫中美女和珍宝,而令军士背负戈甲器械。军士行过一段长路之后,极为疲劳,就开始怨声载道,军心渐散。司马德戡见机,欲起兵谋反,杀掉宇文化及,更立自己为主。然事还未起,忠于宇文化及的许弘仁、张恺便向丞相揭发了司马德戡、赵行枢等人的阴谋。宇文化及当即用计诱杀了司马德戡,平定了叛乱。接着,宇文化及率众继续西行,然到巩洛时被李密的军队阻断了去路。因此,宇文化及不得前行,只好率军向东郡行走。
在宇文化及率部向京师长安进发之时,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俩已挥师抵达东都,驻扎在芳华苑。王世充听说李建成率十万余军前来增援,不喜反而忧惧,因为他猜到了李渊的真正用意,那就是想要借机占领东都。他当然不想让李渊的阴谋得逞,故而当越王杨侗、元文都等人眉开眼笑,准备迎接李建成军进城时,王世充坚决反对。他挑唆杨侗,说李建成率大军前来,其目的并非真心替越王赶跑李密,而是要借机杀掉越王,占有东都。杨侗向无主见,一切皆听王世充,因而犹疑了半天,最后还是听从王世充的劝谏,下令闭门不开,命李建成的部队驻守城外,以抗击李密。
对此,李建成很生气,大骂王世充为奸贼。一恕之下,李建成想率兵攻打东都,斩杀王世充,以泄心头之恨。不过,这时李世民相当冷静,清楚这样做一定会让李密坐获渔人之利,而自己不仅占不住东都,且得大伤元气,因此坚决制止李建成这一鲁莽行为,说义军平定关中不久,根基尚未牢固,即使能攻取东都,也无法守住,到时倒让虎视眈眈的瓦岗贼军得了便宜。为今之计,最好的对策就是让李密与王世充互斗,自损军力,待时机成熟,再杀回来也不迟。李建成听了这席话后,也深觉有道理,就同意了李世民的建议,不攻东都,当即下令班师回长安。
王世充见李建成的部队拔寨起营,就令段达、董浚率兵追击,不幸在三王陵处遭到李世民的埋伏。李世民与段达大战一场,斩敌四千余人。段达、董浚借机逃脱,幸免于难。李建成见李世民料敌如神,算准了王世充会趁自己撤兵之际偷袭,从而设下埋伏。获此大捷,他心里着实很高兴,同时又泛起般酸酸涩涩的滋味,有点妒嫉弟弟的才能了。
接着,李建成又率军经过不久前平定的新安、宜阳二郡。他们本想在此休整几日,然从探报中获知宇文化及率军向长安一路进发。李世民当即建议大哥连夜行军,不得休息。李建成也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便立即下令部队重新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行军,好赶在宇文化及之前到达长安,协助父亲抵御宇文化及。
十余日后,李建成和李世民便回到了长安。李渊看见儿子们得胜回朝,甚是欢欣,因为他们兄弟二人此等圆满完成自己所布置的任务,取下以东数郡,为往后东进打下了比较坚实的基础。这是一次重大的胜利,为此李渊大赏李建成兄弟和段志玄等将佐,并犒劳三军将士。
然而,李世民无心为自己的功劳和奖赏沾沾自喜,那张丰满而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忧愁,时不时对着阳光明媚的天空轻声叹息。房玄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揣测到李世民为何而烦心了。一日晚上,借故邀李世民对弈。李世民刚练了通书法,觉得无所事事,就令侍从于书房之中设案摆棋。接着,两人相对而坐,一边下棋,一边闲谈。过了会儿,李世民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禁不住轻叹一声。房玄龄趁机笑问道:“赵公为何而叹息呢?这几日,玄龄常闻赵公叹气,不知是为何事而烦忧。可否告知在下,让玄龄为您分担一二?”
李世民执枚黑子,望着气度不凡的房玄龄笑而不语。良久,他边落子,边对房玄龄低声反问道:“玄龄,你可是个善揣人心之人,以你之聪敏,岂能看不出本公所虑之事?”
“与赵公时常相处,哪能不了解您的心思呢?”房玄龄对李世民呵呵一笑说,“在下如果没猜测的话,赵公是在为唐王迟迟不肯即位之事而烦恼吧。”边说边将手中的白子按在右角一处。
“是呀,玄龄,实不相瞒,我正为此事而忧心忡忡,几乎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李世民坦白地说,“我真不明白父王是怎么想的,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他还不赶紧即位,成王业,莫非要把天下拱手让给宇文化及这种无德无能的小人吗?”
“怎么会呢?”房玄龄微微一笑说,“以我看就算唐王有心让贤,宇文化及也得不到天下。这道理很简单,因为有李密这只拦路虎,还有窦建德这条恶狼。赵公,您想宇文化及能走到长安吗?”
“玄龄分析的有道理,李密一心想占有天下,岂能轻易放过宇文化及,必定会率军阻击,不会让他回长安。至于河北窦建德与宇文化及有不共戴天之仇,肯定会借机报复他。”李世民沉思着说,“如此一来,宇文化及倒是不足虑了。”
“正因如此,所以唐王听说宇文化及回京师一点也不惊慌,镇定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房玄龄应道,“赵公,你父王可不是一般人物。唐王仁义并具,智谋过人,且胸怀天下,有吞八方、定四海之志。”
“既然如此,那我父王为何不称帝天下,以安民生呢?”李世民颇为不解地问房玄龄,一边举杯抿了口茶。
“唐王是怕获纂逆之罪呀!”沉吟片刻,房玄龄轻声答道,“唐王一向看重名节,岂能让天下之人指着脊梁骨骂呢?”
“嗯,玄龄你说到点子上了。”李世民寻思会儿,点头赞成道,“以父王的性情,这应该是他不肯取代大隋原因之所在。这一点放在过去应该是个问题,可如今就不用在乎这些了。太上皇已被宇文化及绞死于江都,且立秦王杨浩为帝。前日王世充又在东都拥越王杨侗为帝。而这两位皇帝都只是个遮人耳目的摆设而已,实权尽掌握在宇文化及和王世充二人的手中。如此,大隋天下已不复是隋氏所有。父王称帝又何来纂逆之说呢?你说是吧,玄龄?”
“是呀,如今天下称王称帝者何止几人,天下早已不再是隋氏的天下了。”房玄龄郑重地答道,“这个时候不论谁称帝都算不上纂权夺位,构不成纂逆之罪,更何况唐王是隋氏外戚呢!可问题是,唐王不这么想,故而迟迟不肯正大位。”
“倘若父王不肯登帝位,号令天下,那我等举义岂不是一场空?这……太令人失望了!”李世民叹口气说。
“放心吧,赵公,唐王一定会有黄袍加身的那一天。”房玄龄下了着好棋,抬眼瞧着李世民笑呵呵地说,“即便唐王真无意帝位,他身边那群等着加官进爵、享受荣华富贵的文臣武将们也不会答应,到时候他们一定会逼着唐王坐上那把龙椅。”
“玄龄,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松了口气。”饮了口茶,李世民神色松快地笑道,“你说的没错,现今有不少人私下议论父王废帝正位之事。我想,这些舆论应该会让父王感到压力,催促他早做决断。”
“会有一定的影响,但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因为他们在唐王心目中的地位不高,其议论难为唐王所采纳。”房玄龄如实地说,“要让唐王下定决心,那还得唐王所宠幸的人进言才行哪。”
李世民当然明白房玄龄说这话的意思,也认为言之有理,稍微思考了下便赞同道:“玄龄,你说的没错,要让我父王肯登大位,就必须得想办法让裴寂、刘文静、王珪、萧瑀等人进言,力劝父王即位。”
“所以,赵公,你不该整天坐在这府中叹气,须采取实际行动了。”房玄龄望着李世民笑呵呵地说了句,一边举起茶杯。
“说的对,我明日就先去找刘文静说这事。”李世民满脸笑容,欣然接受了房玄龄的建议。
次日早朝过后,李世民就把刘文静拽到自己府上,与他计议向李渊发动攻势一事。刘文静早就有这想法,今听李世民这么一说,就一拍即合。两人商谈了一番,然后迈出大门,沿着鲜花盛开、香气袭人的园中小径,朝裴寂的住处疾步走去。没过多久,他们俩就进了裴寂府内。
裴寂见李世民和刘文静来了,以礼相待。三人在宽敞明净的书房内依次就座,一边饮茶,一边谈着正事。过了会儿,李世民一拱手,态度诚恳地对若有所思的裴寂说:“裴大人,您可是我父王最信任的人,您的话父王一定能听进去,所以这事还得拜托裴大人您呀。”
裴寂当然清楚自己在李渊心目中的分量,只要自己进劝唐王登基,此事很可能办成。他明白李渊的心思,知道他早有称尊号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是出于道义上的钳制而不敢贸然即位。这时,他想起了曾经与李渊有过的一次谈话。沉吟了会儿,裴寂抬眼望着李世民微微一笑,回答道:“赵公言重了,我裴寂身为人臣,自当得尽臣子的职责。如今天下大乱,苍生受难,理应有位仁德贤君站出来号令天下,平定四方,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而纵观当今天下,惟唐王可上承天意,下应民心。”
刘文静趁机反问句:“既然如此,玄真兄,你何故迟迟不劝唐王正大位,统天下呢?”
“是呀,裴大人,我父王德布天下,威震四方,堪比汤、武、高、光,是当今最适合号令天下之人。”李世民接着说,“本公请裴大人以天下苍生为念,力谏我父王即时担当此重任。若我父王登大位,真乃苍生之幸,天下之幸。”
“赵公所言极是。”裴寂郑重道,“我裴寂虽愚钝,尚知大义。我又何尝不想看到唐王早日登基,定天下呢?然唐王有唐王的想法,以及种种顾虑呀。这一点,我相信赵公和肇仁兄心里都清楚,就不用多说了吧。”
“这个,本公自然明白。”李世民直言道,“不过如今太上皇已驾崩,天下也就不再是大隋的天下了。今天下称王称帝者不下十人,我父王身为隋室皇亲国戚,且功德巍巍,照此接管大隋社稷也无不可。谁敢说我父王篡位呢?”
刘文静应道:“赵公说的没错,现今天下已不是隋氏之天下,唐王即位算不上纂逆,反倒可与尧、舜等圣贤齐美。”
“此言极是,可惜唐王并不这么以为。”裴寂叹口气说,“唐王仁义,不想效仿王莽之流行篡夺之事,而想做周公尽心辅佐皇上。肇仁兄,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说时,裴寂眼睛注视着刘文静,眼神里流露出那种探询与狡黠的神气。
刘文静把目光移向身边的李世民,用眼神探问对方。李世民没吭声,只是想静听面前两位谋士的良策。彼此那么意味十足地相视了眼,接着就默然品茶。好一会儿后,刘文静眼睛突然一亮,开口道:“唐王对皇上这么用心,那皇上是不是该用实际行动来感激唐王呢?”
“你的意思是……”裴寂已猜到刘文静的想法,却故意不说,只望着对方那么异样地笑笑。
“嗯,让皇上禅位于唐王。”刘文静脱口而出,接着又用征询的口吻问道,“赵公,玄真兄,你们以为如何、”
李世民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既能让父王称帝天下,也可封天下人烁金之口。但他并没有立即表态,只将眼睛转向裴寂。裴寂等的就是刘文静这句话,他听了后心里不由得一阵欣喜,嘴上却平平淡淡地答道:“这主意的确不错。我想,只要皇上肯禅位于唐王,唐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顾虑的了。赵公,你说对吧?”
“应该是这样。”李世民掩饰不住兴奋之情,高声回答道,“倘若能使皇上禅位给父王,天下人也就没什么话可说。如此,我父王便无任何顾虑。为何不继大位,以建霸王之业呢?本公敢肯定,父王一定会同意受禅。”顿了一顿,又微微皱着眉头说句,“可问题是,怎么才能让皇上禅让帝位,把江山社稷托付给我父王?”
“这个……赵公,您就不用多虑了。我等会有办法让皇上同意行禅让之事。”略加思索,刘文静挺自信地答复李世民,随即又扭头对裴寂说道,“玄真兄,你可是唐王的心腹,想必一定会尽心尽力替唐王办好此事吧。”
“这事关天下苍生,裴寂岂能不竭尽全力?”裴寂微微一笑,答道,“不过光靠我等还不够,赵公也得鼎力相助。”
“裴大人,你尽管放心。这军营之事,本公一定会处理妥当。”李世民表态道,“现今长安御林军全在我和大哥的掌控之中,他们是不会出丝毫差池的。这点,本公可以向你们拍胸脯作保证。”
“好,那就好。”裴寂抚掌而笑,口气坚定地说,“只要御林军不支持皇上,那皇上就只有乖乖听我等的分了。”
“不错,如今朝堂之上,有谁不肯死心塌地地跟着唐王?”刘文静跟着说,“只要裴大人带头议这事,我敢肯定大家都会立即附和,为唐王效犬马之劳。如此之大的声势,皇上能不顺应众臣而禅让天下?”
说完,大家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接下来他们一块商量好下步行动计划,然后李世民、刘文静起身告辞了裴寂。
数日之后,裴寂以为一切工作都就绪了,就约刘文静、唐俭、温大雅、李纲、王珪、萧瑀等大臣一道进入皇帝内宫。
此时,隋恭帝正与一群嫔妃玩着充满童趣的游戏,且玩得不亦乐乎。裴寂见了,嘴角边不禁浮起一丝鄙夷的笑。他一贯不把这个少年天子放在眼里,但还是领着同僚跪地行了叩拜礼,嘴里高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齐整而响亮的呼声令杨侑不由大吃一惊,吓得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慌忙一挥手,把身边那群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打发走掉,然后小跑到自己的主位上坐定,向跪在殿内的大臣们结结巴巴地道句众爱卿平身。此刻,他内心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与不安,因为他不清楚这些臣子们来自己这儿的目的。他用惶惑的目光逐一扫过立在自己面前的大臣,接着微微颤着声问他们有何事要上奏。
几位大臣没立即回禀皇上,只一个个将眼光投向站在最前头的长史裴寂。裴寂自然了解他们眼神里的意味,而这也是他作为唐王最宠幸之人不责无旁贷的义务。沉思了会儿,裴寂就神情严肃地指责杨侑:
“皇上乃一国之主,万人楷模,岂可不注重自己的言行。方才之事,确有失大统,令臣等深感失望。”
“是呀,皇上,您贵为天子,岂能做民间之事,实令老臣汗颜。”王珪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今天下未定,隋室倾颓。皇上本该忧思天下,处理要务,以安四方。然皇上居然做出这等小儿游戏之事,唉!”言罢,摇头叹息。
杨侑用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口气答道:“朝中之事有唐王代为处置,哪还用得上朕操心?”
刘文静目中无人地瞟了眼小皇帝,直截了当地提议道:“既然皇上喜爱游戏,不愿理朝,那不妨将天下拱手让给唐王好了。”
杨侑突然勃然大怒,厉声呵斥句:“大胆,刘文静,你竟敢说出这种谋逆之言,就不怕朕灭你九族?”
刘文静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没把小皇帝的话当回事。他在心里耻笑了番杨侑,接着振振有词地往下说:“皇上年幼无知,无德无能,何以号令天下?今唐王德威四方,才过汉、高,何不禅位于唐王,使天下安定,苍生和乐。”
“谋逆之罪,岂可赦免?”杨侑大喝一声,旋即手指侍卫命令道。“来人,把这大胆狂徒给我拖出去斩了。”
然而,令杨侑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手持刀剑的随身侍卫居然没人照令行事,裴寂等众臣也无动于衷。这令他感到大事不好,心中不由产生一阵恐惧与慌乱。难道这些臣子真的要弑君谋反吗?想到这,他不寒而栗,手指着立于殿中的臣子们颤抖着声音说:
“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要欺君枉上,行纂逆之事吗?”
“启奏皇上,臣等前来只是想劝皇上效尧、舜之道,禅位于唐王,以安天下。”温大雅一揖首,朗声回禀道。
“皇上,臣等今日来就是想劝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禅位于唐王,并无他意。请皇上准奏。”唐俭接着说句。
杨侑一听,觉得自己的生命无虞,心稍稍地安定了些。默然半晌,他重新抖起精神,高声质问道:“唐王有何德何能,敢受天子之位?”
“唐王德布四方,仁及万物,虽唐虞无以过之,何言不敢受天子之位?”话音刚落,裴寂就言辞凿凿地回答皇上,“君臣会议,皆言隋祚已终,望皇上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托以唐王,上合天心,下顺民意。如此,则皇上可安享清闲之福。此乃祖宗之幸,生灵之幸。臣等议定,特来奏请皇上,望皇上准奏。”
杨侑见裴寂如此一说,不由得大惊失色,深知大势已去,无回天之力,默然半晌忽然含着泪伤心地说:“朕虽不才,然无过失,岂忍将祖宗基业弃之与他人?如此,卿等让朕以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皇上虽无过失,然隋室久已衰微,至此气数已尽。”萧瑀盯着杨侑说,“臣夜观天象,见皇上帝星隐匿不明,知大隋气数已尽,而唐国乾象极天际地,更兼上应图谶,此乃唐王应受禅之兆,愿皇上察之。”
“图谶、乾象皆为虚妄之事,岂能以虚妄之事,令朕舍祖宗之基业?”杨侑气忿地指着萧瑀说,“萧瑀,你身为大隋重臣,深受先皇恩宠,何故说出这类忤逆之言?朕还指望着你来支撑大隋江山,可你……你太令朕失望了!”
“非臣不肯念先帝之恩,为皇上尽心尽力,实乃天意如此!”萧瑀申辩句,言罢,轻叹一声。
“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自隋室相传三十余年,延至皇上,气数已尽。皇上应知天理常数,趁早退避,不应迟疑。如此则皇上之幸,天下之幸,请皇上速作决断!”裴寂目光冷峻地盯着杨侑,声音不高却透出股不可拒绝的力量。
“是呀,请皇上下诏禅位!”李纲等人随声附和着裴寂,再三请隋恭帝禅让天下。
一时间,殿内充斥着那种令杨侑惶恐和绝望的声音,他不想听,不想遭受这份痛苦的折磨。于是,他像孩子赌气似的一转身,朝后殿跑去。他想到后花园去看看那些开得正艳的花儿,去散散那颗郁闷透顶的心。然而,作为帝王,他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无法得到满足。
裴寂用威严的声音请皇上回归原位,而刘文静索性一个箭步窜上前,伸手一把扯住隋恭帝的衣袖。
这时,侍读姚思廉见状,目光如炬,对着刘文静厉声呵斥道:“刘司马,休得无礼!为人臣者,岂敢这样对待自己的皇上,快放开。”
刘文静被姚思廉这么一吼,竟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掌。
杨侑惊怔了半天,方回过神对着身边的姚思廉忍不住潸然泪下。姚思廉立马跪地,求皇上恕罪。杨侑一弯腰搂着姚思廉的脖颈痛哭了起来。姚思廉慌忙起身,劝慰皇上,然后牵起他的手,准备离开大殿。
这时,刘文静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便跑上前,将姚思廉抓住,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欲加害于他。姚思廉从容自若地扫视了眼前的同僚,正气凛然地说:“臣能为皇上而死,为大隋而死,死而无憾。”
王珪素与姚思廉相好,此时又为他那股忠义之气所感动,便站出来替他说话。
刘文静不敢得罪王珪,只好向侍卫一挥手,示意他们放开姚思廉。随即,他又目光凶狠地逼视着杨侑,一字一顿地胁迫道:“皇上,请您答应臣等的请求,否则就别怪臣对您失礼了!”说时刘文静霍地一声拔出佩剑,在杨侑眼前晃了晃。
杨侑眼见那明晃晃、寒气逼人的刀刃,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战栗不已。接着,裴寂又用言词逼迫杨侑。杨侑见众臣如此苦苦相逼,顿感大厦将将倾,万念俱灰。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含着泪水答应将祖宗之基业让给唐王。众臣闻之,大喜,高呼万岁。杨侑却悲痛欲绝,忍不住大哭一声,径直往后殿跑去。
次日,杨侑遣萧造下诏禅位于唐王。
李渊得旨,内心十分欣喜,却做出令众幕僚大惊失色的举动。他竟然谦辞,不受禅。众文武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默然半晌,萧瑀揖礼道:“唐王功德巍巍,生灵仰望,宜应天顺人,早正大位。何故背天下人所望而不受禅呢?”
李渊惺惺作态地答道:“本王事隋多年,虽有功德,然位至于王,名爵已极,何敢更有他望?”
“方今天下分乱,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将士舍生忘死,追随唐王,皆欲攀龙附凤,建立功名。今唐王不登大位,恐失众人之所望,请唐王三思!”屈突通挺身而出,朗声进言道。
“是啊,唐王,请正大位,号令天下。”萧瑀等一班朝臣再三请求唐王受禅即位。
群臣当中惟裴寂没有吭声,他似乎摸透了李渊的心思,知道他是想效仿魏文帝曹丕三辞汉献帝,以绝天下之谤。因此,他非但不劝唐王受诏,反令萧瑀作表称德薄才浅不敢授命。李渊听了,望着裴寂那么会心地微微一笑。
萧造怀揣着唐王的上表,匆匆忙忙地返回宫中,面见皇上。
杨侑阅览了番唐王的表书,心里是又惊又疑,不知李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姚思廉敏慧,自然能明白李渊的用意,便向皇上进谏,再降诏请唐王受禅。
隋恭帝不得已,只好又令姚思廉草诏,遣司农少卿裴之隐奉玉玺至唐王府。李建成见了,欣喜不已,请父王受诏。李渊呵呵一笑说:“虽二次有诏,然终难绝天下人悠悠之口,难免获纂窃之名,故尚不能受诏即位。”
“此事不难,可再命裴之隐带回玺绶,教萧造令皇上筑受禅坛,择吉日良辰,聚文武百官于坛下,令皇上亲奉玺绶禅天下与王。如此,则可以令天下人释疑,使他们不敢非议唐王。”裴寂献策。
“这主意极好。”李建成击掌,兴奋道,“父王,照裴大人说的做,既可得天下,又不落谤议,岂非一举两得?”
李渊没开口表态,只捋着长髯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丝满意的笑容。裴寂明白李渊的意思,当下就命裴之隐按自己刚才所说去办。裴之隐心里不痛快,想早就对帝位垂涎三尺,又何必故作姿态。然他嘴上不敢明说,朝唐王一揖礼,就手捧着玉玺回宫去了。
隋恭帝杨侑见李渊这般捉弄自己,心里头堵得慌,本不想照李渊的意思做,可经姚思廉等臣子一番好劝,也就不再赌气了,下旨一切按唐王的意思办,筑受禅坛之事由萧造一手操办。
受禅日期定在五月二十日。是日,隋恭帝请唐王李渊登坛受禅。坛下集大小官员百余人,御林军十余万。杨侑亲自手捧玉玺奉送唐王。李渊心内无比欢喜,嘴上去故作谦让,不愿受禅。坛下萧瑀、裴寂等群臣跪请,唐王方肯受禅。
这时,主簿郎宋公弼挺身而出,怒骂李渊窃取隋氏江山社稷,是个十恶不赦的逆贼。李渊听罢,勃然大怒,当即就给宋公弼安个罪名,令刀斧手拉出去斩了。王珪念宋公弼多年的交情,替他求情。李渊想今日是自己称帝的好日子,杀人似乎有点不吉利。沉吟半天,他就给了王珪这个顺水人情。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宋公弼是个节烈之士,大骂李渊几句,就猛一转身,一头撞死在坛柱上。宋公弼的死当即引起了一片惊呼与哗然,令王珪、萧瑀、陈叔达等隋室旧臣一时羞愧难当。
然而,这意外之举并没有阻止李渊登基之事。裴寂、刘文静等人按程序给李渊举行禅位仪式。李渊从隋恭帝手中接过传国玉玺,接受众臣三叩九拜之礼。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中,李渊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九五之尊,成为大唐的开国皇帝。
接下来,李渊依照惯例,改元武德,大赦天下,并为自己的功臣加官封爵,大行封赏。颁诏任命赵公李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李瑗为刑部侍郎,裴寂为右仆射,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殷开山为吏部侍郎,屈突通为兵部尚书,唐俭为内史侍郎,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陈叔达、崔民幹并为黄门侍郎,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数日后,立李建成为太子,令王珪为太子府中舍人,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