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勇敢的唐军并没有退缩,依然一拨接一拨冒死往城墙上攀爬。他们人人下定决心,一定要登上城墙杀入城中。城上的守卒看见唐军将士如此勇猛无畏,心头不由得阵阵发慌,他们清楚自己很难将他们击退,城池失守是迟早的事儿。与此同时,防守城门的士卒也有这种不祥的预感,望着那被城外唐军撞得阵阵发颤的城门,心儿也跟着颤抖。他们知道,再坚固的城门也挡不住长时间猛烈的进攻,破门只是时间问题。
刘黑闼顶着清冷的北风立在城门之上,扯着喉咙指挥着手下人马,原以为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可将登城的唐兵击退,然而一阵激战过后才明白顽强的唐军将士是不会轻易登城的,自己的部队快要抵挡不住了。这使他感到非常沮丧和失望,当然更让他绝望的是城门快支撑不住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难以避免丢城失地的结局,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仰面对着闪着几颗寒星的夜空,沉重地叹息了声,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正在此时,高雅贤、董康买、范愿相继打马来到了汉东王的跟前。他们都苦着张脸,向刘黑闼汇报自己的战况,一个词——危在旦夕。刘黑闼听罢,不禁悲声长叹,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漫上心头。此刻他后悔自己一时糊涂把驻守关道的军队调回城内,让李世民乘虚而入。
默然半晌,刘黑闼懊悔万分地对范愿说:“李世民今日能攻取洺水城,非他善用兵也,实乃本王一时糊涂将你调离了关道。倘若此时你还在关道,李世民岂能入洺水城半步。今日之败,乃本王之过也。”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范愿心间满是无奈与苦涩,叹着气说,“今势危矣,恐难拨转乾坤,不知汉王有何打算?”
“城外贼军攻势甚猛,我军实难抵挡,用不了多久,这城池……”董康买如实地说,“以在下看,事到如今走为上策。请汉王三思!”
“董将军言之有理。”高雅贤附和道,“今贼军兵锋正盛,我军实难击退他们。情势危急,请汉王早作决断,以免延误出城时机。”
刘黑闼面露愠色地扫了眼身旁的众将,沉声道:“此城是用近万将士的鲜血换来,为我等所有不过数日,本王岂肯拱手相让于他人。”
“汉王之言令在下深有感触,洺水城是众将士舍生忘死努力夺来的,实不忍心送与贼军。”范愿心疼而又无奈地低声说,“然现今城下贼军众多,攻势甚猛,我军实在是难以守住城池。若此时汉王不出城,待城破时想走恐怕也脱不了身。在下请汉王早作夺取,以便伺机全身而退。”
“汉王,今城门摇摇欲坠,很快就要被攻破,且已有贼兵登上了城墙。”高雅贤恳请道,“事危矣,请快快上马出城。”
“是呀,汉王,请快上马。若再迟疑不决,延误时机,到时就来不及了。”董康买边说,边将马缰递到刘黑闼的手上。
“洺水城乃军事重地,岂可轻易放弃?”刘黑闼怒目瞪了眼董康买,口气坚定地答道,“今形势虽危,然本王欲与城池共存亡,你等休得再劝。”
听了汉东王这句斩钉截铁的话,董康买、高雅贤二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彼此相视了眼,又一同将目光转向面色凝重的左仆射。
“汉王护城之心实令在下感动,在下自当引兵冒死抵敌。”默然会儿,范愿开口说,“在下也深知此城之重要,本当不该劝汉王弃城,然情势所逼,在下不得不出此下策。今贼军攻势猛烈,我军无法抵挡,破城近在眼前。汉王手下非此一城,又何必为此城而失去所有,进而失去天下呢?”
“是呀,汉王,洺水城虽重要,然也只是一城而已。”高雅贤斗胆进言道,“请恕在下直言,汉王若不幸丧于此处,到时拱手相送的何止是洺水城,而是整个河北之地,整个天下啊。故而,在下恳请汉王以大局为重,弃城而走吧。”
“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董康买紧跟着劝道,“汉王今暂时弃城而走,以保实力,来日再率军前来,必能夺回洺水城。”说完又毕恭毕敬把马缰递到刘黑闼的手中。
刘黑闼不吭声,望着董康买的眼睛里依然有些怒气,手掌却将缰绳紧紧地攥住了。
“汉王,贼军已经登城了。”范愿放眼瞧见几个唐兵突破防守爬上了城墙,不免吃了一惊,慌忙劝汉东王逃走,“快,快上马吧!”
刘黑闼闻声,不由抬眼朝不远处的城门上望去,看见唐兵不断翻身入城,自己的士卒抵挡不住,纷纷掉转头逃跑。对此,他非常气恼,同时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惊惶,明白城池很快就要失守,到此时不逃出城外,必为李世民所擒。于是,他转眼盯着范愿惶惑地问:“今城池四面受敌,我等当如何出城?”
范愿胸有成竹地答道:“贼军虽从四面包围了整个城池,然北面兵力较弱。汉王若肯率军从北门出城,必能突破贼军的阻击,顺利前往都城洺州。”
“对,范愿你说的。!”刘黑闼边说边踩着马蹄翻身坐上马鞍,旋即冲着众将大喝一声,“众将听令,立即引兵护送本王出北门。”
言毕,刘黑闼举起马鞍使劲抽了下马背,那马昂着脑袋大叫了声,飞也似的往前奔驰而去。范愿、董康买、高雅贤等将领引兵紧跟在汉东王身后,沿着那条通往北门的甬道飞快地奔跑。此时,他们耳边回荡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不到五分钟,东门就被唐军攻破了。
很快,刘黑闼领着部队来到了北门。镇守此门的大将曹湛看见汉东王,先是一怔,接着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心里不由得一阵欢喜。他上前一步,对着汉东王拱手揖礼,准备向他请求开门一事。还没等他开口,刘黑闼就冲着门边的诸葛德威大吼一声开门。诸葛德威得令,连忙命人打开城门。
吱地一声门开了,刘黑闼冲着涌进来的唐军断喝一声,策马挥刀直杀过去。由于进入门内的唐兵不多,根本阻挡不了刘黑闼部下的冲击,很快他们就突破阻击出了城。正当刘黑闼准备拍马往右拐时,唐将王君廓率部飞了过来,一把堵住了他的去路。刘黑闼见状,大怒,二话不说舞刀直取对方。王君廓见到杀害罗士信的仇敌也是分外眼红,怒气冲天,大骂一声刘黑闼,举枪就朝他身子直刺过来。
两马相交,大战起来。刘黑闼刀法精湛,武功不输王君廓,斗过百余回合,丝毫也不处下风。王君廓复仇心切,想一枪把刘黑闼挑落马下,然见久久不能如意,心头不免有些发急。这一急,倒让他手中那把枪有些散乱起来,不禁露出个破绽。刘黑闼见了一阵暗喜,乘机猛力挥刀劈向王君廓的头部。王君廓见闪着寒光的刀口如闪电般朝自己飞奔过来,忍不住啊地大叫一声,赶紧往后一闪身,那刀不偏不倚正从他的头盔处掠过。只听当地一声,那顶银灰色的头盔闪着道弧光掉落在地上。王君廓惊愕不已,待回过神来时,刘黑闼已经拍马跳出数丈之远。
王君廓瞧见汉东将士杀退自己部下,飞快地往前逃跑,不由勃然大怒。他顾不上捡起掉在地上的头盔,冲着手下大吼一声,纵马舞枪直追。然而,由于北门唐军兵力较弱,他们难以阻挡剽悍的亡命之徒。一阵混战之后,刘黑闼的部队便杀退了唐军,顺着面前那条平坦的大道疾驰而去。
王君廓见刘黑闼这条大鱼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非常懊恼,却又无可奈何。他勒马立在路中央,望着眼前滚滚翻腾的尘土好半天,才拨转马头,带着一股怨恨之气冲着部下大吼一声,喝令他们入城。众将士得令,纷纷转过身,沿着那条被马蹄踏得稀巴烂的黄泥路朝北门快速走去。
这时候,城外的唐军已经入城了,他们努力清剿城内的残余势力,将那些顽固的汉东兵一个接一个地杀死。与此同时,李世民带领着秦叔宝、尉迟敬德、程知节等将士四处寻找刘黑闼。此时他真想一把抓住这个贼首替自己的好兄弟罗士信报仇,更为一举平定汉东。然而,他心中有种隐隐的感觉,以为刘黑闼已经逃出了城。也是,倘若刘黑闼还在城内,以他血性的性格,定当会率军与自己决一战死,怎会迟迟不露面呢?不过,他还是带着几分侥幸的心理期待着能在某个角落把这个仇敌挖出来,好痛痛快快地报仇雪恨。直到王君廓驱马上前禀报后,他才彻底死心了。
李世民听说刘黑闼从王君廓的眼皮底下溜走,忍不住气责备了他一顿,欲置他的大罪。好在李世勣、秦叔宝等人拚命替王君廓求情,李世民才网开一面,不治王君廓之罪。不过,话又说回来,以王君廓那万余人马,怎挡得住刘黑闼五万大军的冲击呢?李世民这么一想,也就觉得自己怪罪王君廓实有不妥之处,当下就带着几分内疚之情好生安慰了王君廓一番,以消除他对自己的芥蒂。
不多时,城内的守军死的死,降的降,彻底被唐军肃清了。李世民领着李世勣、秦叔宝、尉迟敬德等一班将佐走进了衙署,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像往常那样安抚城中官吏和百姓,而是将掳获的汉东将领张君立带上堂进行审讯,逼他交出罗士信的尸首。
张君立却迟迟不肯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李世民是要为罗士信报仇,即便自己把藏在暗室里的那颗首级交给李世民也难免一死,毕竟是他亲手砍下了罗士信的头颅。与其如此,倒不如缄口不说,以保留自己对汉东王的忠诚。李世民见张君立如此顽固,不由得勃然大怒,命人把他拖出去行刑。张君立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得知秦王要杀自己,放声哈哈大笑一阵,表现出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末了大胆向秦王坦白罗士信的脑袋就是他亲手砍下的。李世民听罢,怒不可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步冲上前,咬牙切齿地大骂了通张君立,接着便抽剑刺向他。
杀了张君立后,李世民觉得不解恨,又令人砍下他的脑袋悬挂在城门上示众,并把他的尸体仍到野外喂狼,接着又把俘虏叫到堂上继续审问罗士信遗体的下落。这一回他采取了恩威并重的措施,对不肯说的人统统处死,同时重奖提供线索者。这样一来,几位知情的汉东兵就很快招了出来。李世民听了,赶紧命他们前往那间暗室把罗士信的首级取来。
没过多久,那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汉东兵提着个黑木匣走到了李世民跟前,战战兢兢把它递过去。李世民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大木匣,打开往里一望,眼泪就禁不住涌出来。众将看见秦王如此悲伤,也都一个个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着转儿。程知节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剧痛,冲动地从李世民手中夺过那个木匣子,双手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嚎啕痛哭,活像个孩子似的。
此时,整个厅堂沉浸在一片悲痛的氛围中,人人都在为遇害的年轻将军而悲伤,而流泪。李世民原本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不屑于用眼泪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然而这一回却泪流满面,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坚强与刚毅。直到李世勣走上前劝慰一番,他才渐渐地平静下来。擦了把满是泪痕的脸庞,他用沉痛的声音命令宇文士及引兵护送罗士信的遗体回长安厚葬,以慰他在天之灵。
次日早晨,李世民命将军王君廓镇守洺水城,自己率大军前往洺水南岸的大本营,以防刘黑闼渡河袭击。他暗自料定刘黑闼会趁唐军大部队尚未回洺水之际引兵袭营,以便占据这一军事要地,然后发兵重新夺取洺水城。因此,他顾不上休整部队,就率军快速返回营地。
果不出秦王所料,两天后刘黑闼便率领数万大军渡过洺水河,气势汹汹地向唐营逼近。李世民得知汉东军前来挑战,当即召集众将商议御敌之策。诸将因刚刚击败刘黑闼夺取洺水城,气势正盛,甚至滋生出轻敌思想,以为可乘胜一举击败汉东军,因此大都主张出营大战刘黑闼。
面对众将的胸有成竹,信心爆满,身为三军统率的秦王反倒有些不够自信了。他了解刘黑闼的汉东军,知道他们兵马多于自己,而且人人凶狠善战,极难对付,绝非像李元吉、李艺等人说的那样不堪一击。不错,这是一股强敌,要想打败他们,那就不能硬拼,而得用妙计智取,如此既可保证自己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同时也可尽量减轻自己的损失。李世民微蹙着眉头沉思了好半天,然后把眼睛缓缓地转向身边的房玄龄。他看见房玄龄正对着自己微笑,眼神里流露出那种成竹在胸的神情,便开口问道:“玄龄,今刘黑闼引大军前来挑战,你以为我军当出营迎敌,还是闭门不战?”
房玄龄拱手答道,“前番刘黑闼痛失洺水城,今日率大军前来挑战,是想借哀兵之气击败我军。兵法云:穷寇莫追,哀兵莫击。故而,在下以为当闭门不战为好。此乃在下之愚见,不知秦王以为如何?”
“玄龄此言不无道理。”李世民沉吟着说,“刘黑闼兵马众多,气势正盛,我军当坚守不战,以挫其锐气,待其懈怠之时,再出营一战。”
“哼,败军之师有何可惧!”李元吉不屑地冷哼声,断然道,“秦王,房玄龄之计实乃延误战机,切不可取。今我军刚刚打败贼寇,士气高涨,人人欲即刻出战,活捉刘黑闼,平定河北之地,以便早日班师回朝。今若闭门不战,实乃坐失良机,到时悔之晚矣。”
“齐王殿下所言甚是。”李艺随即附和李元吉,高声说道,“秦王,今我军连凑凯歌,正可挟连胜之气势一举荡平河北之地,以建不世之大功。”
“是呀,秦王。”薛万彻、王孝逸等人连忙拱手向秦王请战道,“今天赐良机,不可坐失。我等愿立即引兵出战,请秦王应允。”
“诸位将军争相为大唐效命,本王深感欣慰。”李世民扫了眼李艺、薛万彻等将领,面含微笑道,“为将者当深明军机谋略,切不可意气用事。我军虽连胜数阵,然并未重创贼军。今刘黑闼引近十万兵马列阵于营外,欲与我等决一死战。此时贼军兵锋正盛,我军若出战,恐难取胜。即便到时能够击退刘黑闼,我军也必定会遭受重大损失。 如此,我等到时又怎能扫平贼寇,收复所失之地?事关重大,望各位将军冷静处之。”
“秦王所言极是。”李世勣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现今我军虽已收复了卫州、相州、邢州等地,但刘黑闼依然占据了魏州、冀州、瀛州等大半河北之地。此时我军若与汉东军硬拼,必将损兵折将,大耗兵力。如此,我等想继续收复失地,就相当难了。故而,为今之计,当如秦王所言坚守不战,以避敌军锋芒。”顿了顿又眼含微笑地望着众将,“再说,各位将军接连交战,身心疲乏,正可借此机会好好歇息一番。”
“李将军说的是。”房玄龄面带微笑地说,“我军自入获嘉以来连连征战,大小战事不下十余次,兵马的确十分疲惫,正需养精蓄锐。”
“什么养精蓄锐,这都是你等不敢出战的借口。”李元吉恼怒地瞪了房玄龄一眼,厉声反驳道,“今我军刚刚在洺水城大败刘黑闼,将士欢欣鼓舞,精神大振,何需养精蓄锐?”冷笑了声后又指责起房玄龄来,“房大人出此下策,实乃是懈怠士气,错失战机,辜负我父皇对你的器重。”
“休得胡言!”李世民见齐王如此羞辱自己的心腹,忿然喝斥道,“你不学无术,不懂谋略,反倒指责房大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元吉被李世民这么一呵斥,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只在心里生闷气。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痛恨自己的二哥,因为他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扫了他的威风。他真想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二哥的鼻子大骂一番,以泄心头之恨。然而,他不敢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因为对手是极其强势的秦王,是权位高于他的征讨正元帅。为此,他只能竭力压制住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将高昂的头颅低下,显露出一副忍气吞声的可怜相。
李世民看见李元吉脸色那么难看,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甚至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自己。不过,他脸上却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对着李元吉微微一笑,好像在原谅他的不懂事,原谅他的过错。只是有一点让他感到纳闷,四弟怎么老跟自己抬杠呢?难道他真的像房玄龄、杜如晦他们说的那样完全倒向太子哥哥那一边吗?嗯,很可能是这样!想到这儿,他抬眼瞟了下默不作声的四弟,眼神里透出冷峻的异样神色。
房玄龄见秦王用这种严厉的口气训斥齐王,心里多少有些诧异与不安。他知道齐王心眼儿小,肯定会计较自己的二哥。尽管他清楚齐王已经转向投靠东宫,可还是希望秦王不要与他格格不入,尽量能够和平相处。因此,他赶忙站出来替秦王打圆场,声音温和地说:“秦王言重了。既是商议,自然就可畅所欲言,各抒己见。齐王之言,虽有不妥之处,然也是急于为朝廷出力。秦王,您不该批评齐王殿下。”
“说的是,说的是。”李世民听房玄龄这么一说,即刻就意识到自己的不是之处,连忙致歉道,“四弟,二哥方才的话是有些不妥之处,你就别往心里去好了。”稍顿又换上肯定的语气接着说,“不过,这出战之事,二哥绝不能答应你。这事你或许想不通,待冷静下来后一定会理解的。”
李元吉看见二哥向自己赔不是,心里一下子好受多了,觉得自己的面子失而复得,那张绷紧的面孔也松弛了许多,正准备向二哥绽出笑容,谁知被后面那句话僵住了。听到秦王的口气那么坚决,他就知道对方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默然半晌才一脸不高兴地答道:“秦王乃征讨正元帅,军中一切事务由你作主,我还能说什么!好,你要坚守不战,我也不想再反对。若有什么差池,责任不在我身上。”
“此乃全胜之计,自当不会丝毫差池。”李世民很有把握地回答了句,接着又说,“齐王,你放心,若因此策而败,我一人向父皇负荆请罪。”
“好!”李元吉绷紧的脸上忽然掠过丝冷笑,逐字逐句地说,“秦王向来一言九鼎,自当不会食言,且有在座诸位作证,量你也不敢。”
“齐王,你尽管放心好了。”李世民目光冷峻地注视着李元吉,郑重地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从不失信于人,更不会推卸责任。”
帐内突然陷入到短暂的静寂之中,只听得见外面敌军的骂阵声。那骂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听,全是对李世民的羞辱。李世民听了,表情很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可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大将实在是听不下去,脸上不由露出怒色,心里大骂贼寇可恶至极。他们抬眼注视着李世民,看见他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恼怒,不禁感到一阵诧异与不解。堂堂大唐秦王,怎能容忍贼寇如此侮辱?众人不禁火冒三丈,却仍旧忍着。
然而,吃不住气的程知节终于忍不住了,霍地从团凳上跳了起来,粗声粗气地对李世民嚷道:“秦王,外面的贼兵太嚣张太过分了,让我出去教训教训这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好了。”
“这,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尉迟敬德气得黑了脸,咬着牙说,“秦王,请让我同程将军一道引兵出营,把那些骂您的狗东西统统杀掉。”
“秦王,刘黑闼实在是目中无人,竟敢令人这么辱骂您。”李艺见出战的机会来了,抑制不住兴奋地请求道,“秦王,请令军出战吧。”
“秦王,请命我等率军出战。”薛万彻、王孝逸、张胤等将军纷纷走上前,拱手向李世民请战。
听到众将再次向自己请战,李世民的脸色慢慢地绷紧,用威严地目光扫视了遍那些求战的将士,默然片刻斩钉截铁地答道:“坚守不战乃克敌制胜之妙计,岂可废而不用?我等切不可中刘黑闼诱兵之计,从而招来不必要的失利与损失。本王绝不出战,你等休得多言。”
“秦王,那群贼人骂得实在是太难听了。你听得下去,我老程可受不了这鸟气。”程知节说完就提起板斧转身往帐外大步走过去。
“程知节,你给我站住。”李世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程知节厉声喝道,“你给我听好了,若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砍掉你的脑袋。”
“知节,快回去吧,别让秦王为难。”秦叔宝见李世民生这么大的气,就赶紧上前劝程知节,“你也知道,秦王可是一言九鼎,到时……走吧!”
程知节脾气很倔,可不知怎的,就是在李世民面前倔不起来。这倒不是他怕掉脑袋,而是对这位年轻人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情。他听李世民这么一声断喝,又给自己的老朋友秦叔宝这么一劝,也就乖乖地扭过头往回走。来到秦王面前时,他不高兴地嘟哝地句:“人家好心帮你出气,你不领情倒就算了,还要砍我这颗脑袋,哼!算了,我也不去找刘黑闼算账,倒好落得个清闲。”说完一屁股坐到凳上。
房玄龄、李世勣等人见程知节那副孩子气,忍不住笑了起来,帐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李世民却没笑,目光威严地望着众将下令道:“众将听令,坚守营寨,不得出战,谁敢再言出战,本王定斩不饶!”
言毕,李世民一转身,迈开大步朝帐外走去。李元吉、李艺等人也跟着出了营帐,回各自营寨去了。
此时,太阳已高高悬挂在天中。汉东军骂了两个多时辰,早已是口干舌燥,饥饿乏力,一个个蔫不拉叽地坐在冒出嫩绿草儿的地上喘粗气。刘黑闼见李世民迟迟不肯率军出战,心里面是又急又气,却也无可奈何。他想命军强攻唐营,又知道根本攻不进去,到时只会损兵折将。他想领兵回营,又有些不甘心。他就这样带着恼怒与矛盾的心情久久地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两眼死死盯着唐营那扇紧闭的大门,内心无比期待着它的敞开。
然而,直到晌午过后,那扇门依然紧闭着。刘黑闼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扯着喉咙大吼了声,因一时冲动而准备下令进攻,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用恼怒的眼光狠狠地瞥了眼营寨内手执兵器的唐兵,接着策马冲着手下大喝一声撤。那些饥渴难忍的士卒听了,满心欢喜,纷纷从地上蹦了起来。他们抓起刀枪,翻身上马,或是撒开两腿跟着汉东王往洺水河边快速走去。于是,数万汉东军浩浩荡荡地过了洺水返回军营。
无功而返,这令刘黑闼非常郁闷。当晚他把范愿、董康买、高雅贤等人召集到自己帐内商议攻打唐军一事。刘黑闼一心想尽快把李世民赶出洺州,收复所有失地,故而打算强攻唐营。董康买和高雅贤两人因引兵骂了整整一个上午而没能把唐军诱出营外,心里头正憋了口恶气,因此这时听到汉东王决定明日出兵强攻唐军,他们就不假思索地表示支持,心情也随之愉快了不少。
与他们相反的是,范愿听了刘黑闼的话后,心里不由得紧张和不安起来。他心里清楚唐营扎于险要之处,且十分坚固,实在是难以攻破。若汉东王坚持要强攻李世民,其后果必定是一场惨败,到时恐将失去都城洺州,乃至整个河北之地。为了不让这种可怕的局面出现,他决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劝阻汉东王。思忖半晌,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汉东王,用低沉而用力的语调说:“汉王,在下以为不可强攻唐军。我军虽众,且兵锋不弱,然唐营极其坚固,又据险要之地,实难攻破。请汉王三思!”
“范将军此言差矣。”董康买驳道,“贼军所居之地并非险关隘口,营寨也非铁铸,且兵马不多。若我军全力攻打,必能夺其营寨,大败李世民。”
“董将军说的是。”高雅贤连忙附和道,“今日我军进逼贼营,李世民迟迟不肯出战,此乃怯阵也。由此可见,李世民是惧怕我军,不敢跟我等交战,故而龟缩于营寨之中。也是,我军兵马多于贼军,且士气旺盛,李世民又怎敢轻举妄动呢?”言罢又得意地笑了两三声。
“此非李世民不敢出战,乃是知我军无力击破他的营寨,故而采取坚守不战,以养精蓄锐。”范愿知高雅贤不懂韬略,不识李世民之计谋,嘴角边不禁浮出讥笑,不紧不慢地答道,“李世民非常人,极善用兵,我等可不能贸然出兵,以免中他的奸计。”
“范将军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刘黑闼不满地瞪眼范愿,沉声说道,“李世民知兵法善使诡计,难道本王就不懂用兵之道?”
“汉王英明神武,岂能不识李世民之奸计?”高雅贤不失时机地拍主子的马屁,高声说道,“李世民乳臭未干,哪是汉王的对手!”
“雅贤,你抬举本王了,哈哈!”刘黑闼被高雅贤这么一奉承,心里倒是挺舒服的,嘴上却谦虚句,“在别人看来,本王确实不如李世民。”说完又把目光移到范愿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些许不满与责备。
范愿聪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连忙说道:“汉王自幼熟读兵书,谋略过人,善于随机应变,用兵常出其不意,可谓神勇。李世民虽善用兵,然尚不及汉王也。”
刘黑闼仰面放声大笑了阵,接着又敛去笑容,正色道,“范愿,你既然认为本王智谋不输李世民,为何又反对本王出战呢?”
“汉王深知兵法,应知时势也。今李世民占据要地,坚固营寨,我军此时出战难有胜算。”范愿拱手回答道,“汉王若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唐军,到时士卒疲惫懈怠,反被唐军所袭,大败恐将难免。故而,在下以为汉王当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不出战,以待敌军之变。此实为上策也。”
“范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默然良久,刘黑闼出人意料地改变了主意,望着范愿沉吟着说,“不过,相持过久,粮草可是个问题。”
“是呀,汉王,我军人马近十万,每日消耗粮草很大,时间一长,这粮草如何补给?”董康买应声说道。
“两军对峙于洺水之岸,粮草自然是个大问题。”范愿神色轻松地对刘黑闼说,“不过,这个问题正是在下建议汉王坚守不战之缘故。”
“此话怎讲?”刘黑闼惑然不解地盯着范愿问,“难道这粮草问题会是本王击败李世民的突破口不成?”
“正是。”范愿肯定地答道,“李世民孤军深入腹地,粮草补给十分困难,不出半月,其军必缺粮少草,到时唐军不战而自退,汉王可乘机袭之。”
“有道理。”刘黑闼点头笑道,“兵法云军中无粮,其必败退也。我军若能断其粮道,李世民必卷甲而走,到时本王率大军涉过洺水,奋力追杀,必能大败贼军,活捉李世民。”停顿一下又夸赞自己的左仆射,“范将军真是神人,本王有你实乃万幸也。”
“不敢当,不敢当。”范愿谦逊道,“在下愚钝,尚能得到汉王的赏识与器重,真是三生有幸,感激不尽。”
“范将军之计虽好,然也有一弊。”过了会儿,董康买不无忧虑地对汉东王说,“汉王,欲等贼军断粮,我军也得及时补充粮草,以安军心。”
“言之有理。”刘黑闼便将眼睛转向刘十善、曹湛,命令道,“十善,曹湛,本王命你俩前来贝州、冀州、瀛州等运粮,不得有误!”
“是,汉王!”两将听了,立即起身向汉东王拱手应命。
“汉王英明!”默然片刻,范愿又替刘黑闼出了一计,“汉王遣军运取粮草,可安军心。若能令一将前往洺水城断敌军之粮道,当可乱其军心也。”
“妙,此计其妙。”刘黑闼抚掌笑道,“李世民今日不肯出战,就是因为他军中有粮,敢跟我军对峙。若他得知粮道被断,必出营也。”
“汉王所言甚是。”范愿胸有成竹地说,“汉王,在下敢保证李世民得知粮草被我军断去后,必定会仓皇引兵撤回获嘉,到时汉王便可乘机率大军追袭,一战而击败唐军,收复相州、卫州、黎州等失地。然后可乘胜追击,直入洛阳。如此,汉王之大业可成矣。”
“说的好,范将军,说的好!”刘黑闼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纵声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扫视了眼众将问道,“你等,谁肯为本王前去截粮?”
“在下愿为汉王效犬马之劳。”高雅贤就起身向汉东王一抱双拳,高声答道,“汉王,请允许在下率军前往洺水城。”
“好,高将军有勇有谋,堪当此任。”刘黑闼想了想,便应允道,“将军可引一万人马前往洺水城,伏于要道,然后伺机断道截粮。”
“是,汉王!”高雅贤很肯定地表态,“请汉王放心,在下一定能够断去贼军粮草,若有差池,愿以颈上之头向汉王请罪。”
“将军乃本王肱股,本王岂能失去将军!”刘黑闼有些动情地说了句,默然片刻又问道,“将军责任重大,是否还需要大将相助?”
还没等高雅贤回话,范愿就赶忙建议:“汉王,为保险起见,在下以为当令诸葛将军随高将军一同前往。”
刘黑闼也有这个想法,两眼含笑地望着高雅贤,温和地问:“高将军,你以为如何?”
“不用,不用,不用烦劳葛将军。”高雅贤似乎怕别人抢了什么似的,连忙摇头谢绝道,“汉王,请放心吧,在下保证完成您交给的任务。”
“好,好,这就好。”刘黑闼对自己这位心腹爱将还是挺信得过,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强逼他,“既然你不需要葛将军,本王也就不勉强了。”
“汉王,还是……”范愿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不踏实,想请汉东王强令高雅贤接受诸葛德威,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下知道范将军一向小瞧高某,不过这一回你尽可放心好了。”高雅贤不阴不阳地对范愿说了句,紫黑的脸膛上露出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将军多心了。”范愿那么笑了笑,接着真诚地说,“范某在此预祝将军马到成功,凯旋而归。”
“多谢将军祝贺。”高雅贤装模作样地向范愿揖了一礼,脸上的笑很虚,甚至有几分嘲弄的样子,在嘲弄对方的虚情假意。
接下来刘黑闼以一种万事办妥的轻松愉快的心情跟手下将佐们闲聊了一阵。直到深夜,他才命众将告退,自己回卧房睡觉去了。
两天后,高雅贤奉命率领一万兵马乘着夕阳余晖出了营寨,然后沿着那条爬着嫩绿春草的山间小道,朝洺水城方向快速赶去。天完全擦黑时,他们涉过了那条河面宽阔、流水不深的洺水河,顺着条羊肠小道向远处的谷地行进。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他们进入了山谷之中。
这时,天空中布满了阴云,把那轮斜斜挂在东方的月亮完全遮住了,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高雅贤勒住马,往左边山崖望了望,眼前漆黑一团,不免有些心惊胆战。他生怕一不小心就坠入陡峭的悬崖之下,当即便命令士卒点燃火把。副将陈明德听了,慌忙上前劝谏,说这样做容易被唐军察觉。高雅贤以为夜已深沉,李世民该不会派人前来侦察,不把陈明德的谏言放进耳朵里。
不一会儿,山谷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火龙,朝前面蜿蜒前行。火光明亮,把那条崎岖的山路照亮,也映红了周边的丛林与山崖。这样一来,高雅贤就不用再提心吊胆打马前行,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唐军的地盘上行军,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不光自己高声说笑,还允许士卒们大声喧哗。于是,整个山谷间回荡着经久不息的嘈杂声。这让陈明德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紧张与不安,再三劝高雅贤下令禁声,甚至熄灭火把。高雅贤却不以为然,依然故我地放纵自己,同时也放纵手下人马。这倒不是他不懂秘密行军的规矩,而是他过于自信,以为唐军发现不了汉东军的行踪。
然而,有些不幸的事往往就是因麻痹大意而发生。高雅贤部队高举的火把和过大的动静被巡逻的唐将李世勣察觉,他即刻引兵返回营地,向李世民报告自己所发现的异常情况。此时,李世民还没休息,正独自坐在帐内看书。他听到李世勣的禀报,心头不由一怔,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猜到山谷中那支部队肯定是刘黑闼派往洺水城断粮的。于是,沉默了会儿,他命令李世勣率部立马前去截击,务必将它消灭掉。
李世勣得令,立即出了秦王营帐,翻身上马向自己的营寨飞驰而去。很快他带领自己手下八千兵马,抄小路往洺水城方向快速进发。为了不让汉东军发觉自己的行踪,李世勣不许部下点亮火把,命他们摸着黑朝前走。好在走到半路时,天空中的云团逐渐散去,那轮月儿重新把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为此,唐兵眼前一片明亮,这不仅消除了他们行走的困难,同时也进一步加快了他们的行军速度。
将近三更时分,李世勣便引军绕过座大山,来到岔道口。此处两旁都是高山密林,只有条崎岖的小路蜿蜒在半山腰。这是通往洺水城的必经之路,因此,汉东兵若想前往洺水城,一定得经过这儿。李世勣一边命部队停止前进,一边翻身下马。
一跳下马,李世勣便俯身仔细察看起被月光照亮的地面。他惊喜地发现路面十分平整,并没有留下任何马蹄的印迹和人的脚印,据此可以断定汉东军还没有经过此处。于是,他当即决定在此处设伏,以截击前往洺水城断粮的汉东军。考虑了一番之后,他便命副将潘毛引一半人马前往两里开外的丛林中埋伏,自己率余部在身后山中埋伏。待敌军进入伏击圈后,两军前后夹击,必能大败他们。
吩咐已毕,潘毛举鞭策马,带领四千兵马向月光朦胧的前方奔去。李世勣也领着自己的部下进入了树林中,静静地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不到半个小时,山谷间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和人语声,且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李世勣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响动,心里不由一阵欢喜与激动,清楚汉东已经逼迫自己的伏击圈了。于是,他轻声命令埋伏在林中的士兵保持足够的安静,将马口勒紧,不得发出任何声响。于是,路旁的山林中一片静寂,只听得见呼呼风声和鸟儿的啁啾,压根儿就感觉不到有数千人马伏于林间。
不多时,高雅贤的部队进入了这段危机四伏的山路。然而,这份危险完全被平静的表象所掩盖,以至于身经百战的大将高雅贤也没嗅出来。他借着明亮的火光打量了番周遭,看见身旁山势陡峭树木茂密,心头不由莫名其妙地惊颤了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睛不禁紧盯着山林,侧耳倾听了好半天。周遭一片静寂,根本听不到任何兵马的动静,这令他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于是,他便长矛一挥,喝令部队继续前行。
可还没走过半里,突然从树林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打着翅膀凌空而起,如箭般直冲云霄。高雅贤听到这声异样的鸟叫,惊得胸口砰砰乱跳,警惕地察看了翻笼罩着淡淡月光的树林,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又令军继续往前走。
这时,身边的副将陈明德突然感到有些不安,赶紧劝主将高雅贤暂时停止前进,看看情形再作决定。高雅贤非但不听,反倒嘲笑起陈明德来了,说堂堂一大将居然会被只鸟吓退,成何体统。陈明德被高雅贤这么一取笑,深感惭愧,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得跟着部队继续往前走。
走过了半里路后,陈明德的心脏莫名其妙地砰砰乱跳起来,一种说不出的惊惶攥住了他。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担忧对高雅贤说了出来。高雅贤听说有伏兵,先是一阵,接着又对着风平浪静的山谷哈哈大笑了起来,又一次取笑副将胆小如鼠。
然而,这一回高雅贤笑错了对象,事实正如陈明德所料,他们遭到了唐军的埋伏。还没等高雅贤痛痛快快地笑完,忽然从前面传来了阵巨大的喊杀声。他两眼惊怔地瞅着从树林中冲下来的唐兵,眼神里流露出那种难以置信的错愕与慌恐,直到陈明德惊恐万状地大喊一声中埋伏了才回过神儿,惊慌失措地命令部下应战。面对唐兵犹如从天而降,汉东兵的确是没有半点防备,他们只得应命仓促上阵。
一时间,寂静的山谷间回响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两军混战了一阵,汉东兵因仓促应战而处于劣势,没过多久,他们便被副将潘毛率领的唐兵打得直往后退。高雅贤见状,大惊,一面拍马舞矛拚命往前冲,一面大声勒令士卒不得往后撤。然而,汉东兵大都意气消沉,不想上前拚死一战,只顾着往后跑好避开唐兵的刀枪。因此,尽管高雅贤下死命令催促士兵前进,他们依然置若罔闻地往后逃跑。
高雅贤见自己部下人马无心应战,又惊又恼,却又一时间束手无策。正在这时,潘毛纵马舞枪直冲他飞奔而来。高雅贤见了这个伏击自己的家伙,不由勃然大怒,举矛便往他胸部直刺过去。两马相交,大战起来。潘毛武功了得,但见手中那条长枪使得呼呼生风,十分凶猛。高雅贤也非等闲之辈,手中那柄长矛舞得十分娴熟,不露一丝破绽。斗过数十回合,也难分高下。
这时,陈明德从一侧闪了过来,瞧见潘毛,二话不说举起长剑朝他头部劈过去。潘毛见两员敌将战自己,不免有些胆怯,乘机一抽身跳出三丈之远。高雅贤见潘毛闪到身后也不追赶,只顾着继续挥矛杀入阵中,想凭一己之力杀退面前的唐军。
陈明德倒是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拍马挥剑直奔潘毛而去。潘毛见陈明德单枪匹马,便重新抖擞精神,策马舞枪迎了上来。两将斗过百余回合,谁也不占上风。潘毛明白要想把对手斩落马下,不可无休止地蛮斗,当得智取。于是,斗过十余回合,他忽然顺势一转身往前跑。陈明德不知是计,以为对手斗不过自己,拍马直追。
潘毛一面纵马奔跑,一面频频回头往身后看,当瞧见陈明德快追上自己时,猛地弯腰抽出支箭,搭在弓弦上,使劲射过去。由于距离较近,陈明德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啊地一声,便翻身滚落马下。潘毛见状,大喜,挥矛冲上去,一把结果了对手的性命。
这会儿,汉东兵已被唐军杀得抱头鼠窜,根本就无力突破重围。高雅贤见此情景,也只得摇头叹息,然后下达撤军的命令。那些早就不想作战的士兵得到撤退令后,不由一阵欢喜,个个拔腿往后跑,阵中一片混乱不堪。潘毛见状,大声喝令部下人马乘势掩杀。唐军将士得令,人人争先恐后,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奋勇杀敌,一口气追杀了一里多远。杀得到处是尸,满地是血,令人目不忍睹。
高雅贤眼瞅着手下人马一个接一个倒在唐兵的刀枪之下,发出一声声令人不寒而栗的惨号,心也不由得阵阵抽揪紧生痛。他顾不上为那些不幸死去的士兵们伤心,只顾领着身后活着的人拼命往前跑,转过一道弯后便来到了山谷口。这时,他耳边的喊杀声突然减弱了不少,回头也不见后面唐兵紧追不舍。为此,他心中不由一阵欢喜,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唐军的追击,于是勒住了马,对着那轮渐渐西斜的月亮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炮响,从前面闪出队人马,为首的是唐将李世勣。李世勣勒马立住,手执长枪,冲着高雅贤大喝一声,令他下马就降。高雅贤瞧见来者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李世勣,心头不由一怔,脸刷地发青。他愣愣看了对方看,冲着部下人马大吼一声,命令他们拼死突围。汉东军见前路也被堵死,后面又有追兵,已是无路可逃了。身处绝境,这反倒激起了他们的斗志。于是,他们一个个拿出殊死一搏的决心,挥动着手中的兵器杀向直扑而来的唐军。两军混战,喊杀声震天动地。但见刀光剑影之下,人头纷纷落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李世勣一面高声鼓励手下将士奋勇杀敌,一面策马挥枪直取贼首高雅贤。高雅贤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拼死一战了。他见李世勣的银枪往自己头顶刺来,便举起长矛挡过去。只听当地一声巨响,夜空中溅出无数耀眼的火星。李世勣知道高雅贤的武功了得,不敢有丝毫轻敌之意,挥舞着手中那杆枪沉着冷静地应战,招招努力刺向对方的要害。高雅贤清楚自己身处绝境,要想脱身活命,就只能击败眼前这只拦路虎,最好是取下他的首级,将它交与汉东王,将功补过,因此使出浑身解数力战李世勣。只见火光照亮的半空中,枪往矛往,快如闪电,呼呼生风。
两马相交,斗过百余回合,也不分高下。李世勣见高雅贤如此勇猛善战,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绝,一边又寻思着如何将对手挑落马下。又斗过数十回合,高雅贤手中的长矛锐气非但不减,反倒是越发凶狠有力,招招欲置人于死地。李世勣见状,心头不由一怔,紧接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接过对手几招后,他乘势虚晃一枪,猛地一扭腰跳出三丈之外,策马往前飞跑。
高雅贤不知是计,误以为李世勣败阵而逃,一时兴起,拍马直追上去。李世勣一边跑,一边不时往后瞧瞧。当看到高雅贤离自己只有两三丈远时,他突然出人意料地勒马转身,举枪直朝对手的胸膛刺过去。这一回马枪令高雅贤始料不及,好在他反应敏捷,猛地扭身往右一闪。那枪虽未刺中他的要害之处,却重重落在了他的左臂上。很快一股殷红的鲜血就从衣甲内流了出来,随风飘落在横七竖八地横卧着尸体的地面上。
李世勣见高雅贤受伤,不想趁机取他性命,而是再次诚心劝他归顺秦王。说实话,他很赏识高雅贤的才能,想留他为秦王所用。然而,高雅贤死忠于刘黑闼,哪听得进李世勣的劝降,这话反倒激怒了他。于是,他忍住阵阵作痛的左臂,举矛就往李世勣头部刺过去。李世勣早有防备,因而没有被对方偷袭,见那条长矛闪过来,镇定自若地挥枪挡过去。只听哐当一声,那矛被震开了。
高雅贤自知斗不过李世勣,转念一想,便趁对方收枪之际,拍马往后逃走。李世勣哪肯放过高雅贤,打马直追上去。还没追出百米之远,他耳畔突然响起了啊地一声惨叫,放眼望去,瞧见高雅贤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带着几分惊喜直奔了过去。
原来高雅贤在逃跑当中被潘毛的冷箭射中了脑门,当场就一命呜呼了。李世勣凝视注视着满脸是血的死者,心里多少生出些惋惜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后,命潘毛将高雅贤的脑袋割下向汉东军示意。潘毛奉命下马,从腰间抽出把锋利的短刀,不眨眼地割下高雅贤那颗硕大无朋的头颅,然后很利索地把它扎在自己的枪尖上。完毕,他翻身上马,将枪高高举起,一边打马往阵中冲过去,一边扯着粗哑的嗓门大喊高雅贤已斩。
汉东兵正与唐军激战,忽听得一声叫喊,个个禁不住抬头,寻声望去。他们惊诧地发现主将高雅贤的头颅在火光通亮的空中不停地摇晃着,不禁悲从中来,竟伏地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把他们的斗志也哭没了,很快他们纷纷起身扔掉手中的兵器,向唐军跪地请降。不过,也还有数十位忠诚之士依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向唐阵,为自己的主帅高雅贤报仇。然而,力量甚微,大战一场后,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倒在唐军将士的刀枪之下。
这一仗汉东军几乎全军覆没,趁乱逃走的兵马不过百余人而已。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李世勣引兵出了岔道口,沿着大道朝唐军大营飞奔而去。
李世民听说李世勣击败了试图前往洺水城截粮的汉东军,且斩了不几日刚刚晋升为左仆射的高雅贤,大喜,亲自出营迎接胜利之师。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悬挂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和煦的春风吹在脸颊上,令人感到非常舒适,精神为之一振。
李世勣见秦王亲自前来迎接自己,不免受宠若惊,慌忙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纳头便拜。李世民笑容满面,一边高声赞扬李世勣的功劳,一边弯腰将他扶起,然后一道说说笑笑地朝营帐走去。
一进秦王营帐,李世勣就看见房玄龄、秦叔宝、尉迟敬德等人满面笑容地朝自己走过来,热烈地向他表示祝贺。彼此说笑了阵,然后依次落座。李世民端坐于首席,心情愉快地跟众将谈论着当前的战局。通过高雅贤引军截粮这一事,他敏锐地意识到刘黑闼不敢强攻自己,从而更加坚定了坚守不战的既定策略。他想利用这一策略拖垮刘黑闼,挫其兵锋,待汉东军疲乏之时再率军出营,一战而击溃他们。而他心里明白,要想拖垮敌军,致命其军心涣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军中断粮缺草。这么一想,他脑海里就闪出个念头,抑制不住兴奋地对众将说:“刘黑闼遣军断我粮草,的确狠毒。本王将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之身,不知各位将军以为如何?”
“妙,此计甚妙。”房玄龄连忙赞成道,“秦王,我军若能断了刘黑闼的粮道,使其军中无粮,到时他只能出战,或是撤退。”
“房大人说的是。”李世勣附和道,“军中无粮,人心必散,到时刘黑闼必定会率军前来与我军决一死战。不出在下所料,此时贼军当身心俱疲,士气低落,毫无斗志。如此,我军便可一鼓作气击败刘黑闼,收复河北之地。”
“言之有理,李将军所言甚是。”房玄龄轻点了下头,接着又转眼望着李世民说,“秦王,在下以为我军想尽快击败刘黑闼,收复失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断其粮草,乱其军心。故而,在下恳请秦王马上遣军前往要道,断贼军之粮道。”
“玄龄所言甚是。”李世民思忖着说,“刘黑闼得知高雅贤战败,必会遣军前往贝州、冀州、瀛州等地运取粮草,以便坚守营寨,迫使我军撤出洺州。这既是刘黑闼的机会,同样也是本王的机会。倘若我军能够顺利截断贼军的粮草,就可以沉重打击他们的士气,从而伺机一战而击败他们。”
“的确如此。”李世勣郑重地说,“只要我军能够断了贼寇的粮草,就一定能够打败刘黑闼。故而,断粮一事极其重要,请秦王快作决断。”
“是呀,秦王,事不宜迟。”房玄龄紧跟着说,“在下敢断定刘黑闼近日当会遣军运粮,故而恳请秦王马上命大将引兵前往。”
“言之有理。”李世民点头答了句,想了想又问道,“玄龄,你以为我军前往何处关道可截击刘黑闼的运粮队?”
房玄龄语气肯定地回答道:“在下以为,刘黑闼的运粮队当会水陆并进,前往都城洺州。因此,秦王可命军列阵于漳水渡口,以待贼军前来。”
“说的对,说的对。”李世民若有所思地说,“刘黑闼的粮草大都存放在冀州、瀛州,自会遣船前往运取。至于贝州等地的粮草,虽用马车运输,然也必经漳水渡口。由此可见,漳水渡口是贼军运粮队进入洺州的必经之地,若我军在此处屯兵,必能截击他们。”
“秦王所言极是。”李世勣赞同道,“漳水渡口的确是刘黑闼运取粮草的必经之处,秦王当遣军扎于此,待其经过时发兵击之,必可断其粮草。”
秦叔宝、尉迟敬德等人听后,也纷纷表示应该派遣一支精锐部队前往漳水渡口截击汉东军。
“好,既然诸位将军看法一致,此事就这么定了。”李世民见大家意见一致,很高兴地拍了板,随即又问道,“请问,在座哪位将军愿率军前往?”
话音刚落,秦叔宝就霍地站起身,两拳一抱向李世民请缨:“在下愿前往。”
“秦将军有勇有谋,堪当此任。”没等李世民开口,房玄龄就眼含微笑地说,“在下以为秦将军是最合适人选,不知秦王意下如何?”
“玄龄说的是。”李世民把眼睛转向秦叔宝,含笑道,“叔宝,本王命你率一万兵马前往漳水渡口截住贼军运粮队,不得有失。”
“是,秦王!”秦叔宝拱手高声答道,“请秦王放心,在下保证不让半车粮草进入洺州敌营。若有半点差池,请秦王取我颈上之头。”
“好,有你这句话,本王便可高枕无忧了。”李世民放心地笑了笑,又把眼光移向尉迟敬德,“敬德,你随叔宝一道前往,如何?”
“在下正求之不得。”尉迟敬德听罢,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接着又拱手正色道,“秦王,在下愿随秦将军一道前去截粮。”
“好,有敬德前去,就万无一失了。”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叔宝,敬德,事情紧急,本王命你俩明日率军出营。”
“遵命!”秦叔宝、尉迟敬德二将拱手齐声应了句,然后退出营帐,回军营中做准备去了。
次日上午,秦叔宝、尉迟敬德两将率部出了洺水南岸大营,沿着条长满嫩绿春草、开着各色野花的大道,朝漳水渡口方向飞奔而去。一路上,旌旗飞扬,马蹄阵阵,黄沙滚滚。当晚,部队抵达了目的地。他们顾不上行军的疲乏,连夜于要道之处建营立寨,修筑防御工事。
太阳爬上三丈高时,一座偌大的营寨就建成了。秦叔宝命军士就地歇息,自己却不顾浑身的疲惫翻身上马,领着尉迟敬德前往漳水岸边巡视。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草色青青的岸边,放眼望去,但见白浪翻涌,蜿蜒地流淌着,发出一阵阵哗哗的流水声。此时,宽阔的水面上一片空茫,除了几只盘旋飞翔的水鸟之外,什么也没有。对此,尉迟敬德不免有些失望,他心里正急着要跟贼军开战呢。不过,他也清楚刘黑闼的运粮船只不可能这么快到达渡口,自己能做的就是耐着性子等待。秦叔宝倒不着急,他两眼出神地眺望着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水面,脸上显出沉思状。
足足过了十分钟,秦叔宝才回过神儿,把刚刚想好的计策告诉了尉迟敬德。尉迟敬德听了,点头表示赞成,紧跟着又主动向秦叔宝请求驻守江边,以待运粮船只的出现。秦叔宝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岂敢烦劳你这员大将干这种无足轻重的事儿,派几名小校通风报信就可以了。尉迟敬德见秦叔宝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争了几句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两人沿河堤跑了好长一段路,然后扬鞭策马往营寨方向奔驰而去。
回到营中,秦叔宝把部将程名振招来,叮嘱他立马率十余名的士卒前往河岸边驻守,侦察敌情,一发现情况就向他汇报。程名振诺诺领命出帐,随后带着自己的部下骑马朝渡口奔去。这事处理完毕,他又跟尉迟敬德商议起截击敌军的计划。这是一场水战,他清楚应该要有足够多的战船才行。不过,他手上的战船只有四十多条,不可能让所有的将士登船作战,故而决定挑选两三千善于水战的精兵强将出战。尉迟敬德认为贼军运粮部队不会太庞大,最多也就三千人马,因此有这么多精兵去迎击对方应该有取胜的把握。想了想,他对秦叔宝的决定表示支持。
计议已定,秦叔宝便亲自前往各营精选水战人员。军士们听过秦叔宝的发言后,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主帅请战,强烈要求登船出战。秦叔宝见部下这般积极主动,心里很满意也很高兴。不过,他坚持择优录取的原则,将军中最优秀的将士选了出来,然后命令他们立即上船,准备作战。
这时候,程名振等人正坐在河岸边密切注视着水面上的动静,急切盼望着茫茫水面上有船只突然出现,以便痛痛快快打一仗。然而,不知是刘黑闼发迟了命令,还是那些押送粮草的贼军行动太迟缓了,直到日落西山也不见一只船前来。这令他们非常失望,有的人忍不住气竟大骂起贼军来了。程名振倒是很平静,看见手下气恼不已,就上前笑呵呵地安慰他们,说不用着急,至多两日各位就可大显身手了。士卒们被他这么一劝,倒也冷静了许多。他们遵照主将的命令,日夜坚守在漳水渡口,监视着河面上的动静。
果不出程名振所料,两天后的晌午时分,波涛起伏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船,随后又有数十条船只从远处飞快地驶过来。众士卒瞧见了,不由得高声欢呼起来。程名振那张表情严肃的脸庞上也不禁露出丝欢快的笑容,随即翻身上马,使劲抽了下马背,飞也似的朝营地奔驰而去。不一会儿,他来到了秦叔宝的营帐中,向他禀报了军情。秦叔宝听说贼军的运粮船终于出现了,大喜,当即带领尉迟敬德等将士往渡口赶去。
唐军水兵早就做好了战斗准备,一接到命令,就极其迅速地行动起来。很快所有战船便划破波光粼粼的水面,朝敌军方向飞快地驶去。不到十分钟,秦叔宝便率军来到了河中间,他看见挂着汉东军旗的船只,血就不由往头顶涌,激动得一挥手中的黄金锏,大声喝令部下往前冲。
运粮船上的汉东军望见唐军前来截击,不由大吃一惊。说实话,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唐军战船。为此,他们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一个个在心里叫苦不迭。不过,当他们看见对方战船不到五十艘时,绷紧的神经又很快松弛下来了,认为以自己的兵力完全可以击退唐军,保证满舱的粮食安全运到都城洺州,正因有如此大的把握才不必后撤,而是加快速度朝唐军冲过去。
秦叔宝见敌军船只驶向自己,嘴角往上一勾,浮出丝坚毅而又冷酷的笑,接着下令程名振引三十只战船作为先锋部队往前直冲,自己率所剩战船殿后,以便形成夹击之势。程名振得令,长槊一挥,引军直往前飞过去。几分钟后,他的部队便将汉东运粮船截在河中央。
于是,两军便混战起来。但见浪涛翻滚的河面上,战船旋转飞驰,刀枪闪动,厮杀声响彻云霄。战过一阵后,程名振冲破了敌军的船只,直往前飞也似的驶去。汉东军见程名振的战船离去,也不及时追击,只顾着往前冲。他们想尽快摆脱唐军的缠斗,好赶往洺州渡口靠岸,孰料还没驶出多远,就遇上了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他俩手下战船虽不多,然而人马近两千,具有很强的战斗力。因此,痛杀一阵之后,汉东军折去近半将士,有二十余艘运粮船沉没于漳水之中。到这时汉东军才感觉到形势不妙,于是纷纷掉转船头,想顺着河道逃往冀州。
正在这时,程名振率部重新杀了回来,他们一把挡住汉东军的去路。汉东军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应战。此时,汉东军虽仍有五十余艘船只,近两千将士,然因被秦叔宝和程名振两支军前后夹击,激战一阵之后就逐渐处于下风,近半船只被唐军击沉。
秦叔宝见敌军的气焰被自己完全压住,立即命军登船夺粮。士卒得令,纷纷跳上汉东军的船只,奋勇杀敌。一时间,刀光闪烁,人头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汉东兵玩命抵抗一阵后,死伤大半,余者见无路可逃,也就一个接一个放下手中的刀枪投降了。如此,汉东军便被唐军全歼了。
此时,太阳已沉入远山之后,脉脉余晖静静地洒落在水面上。漳水河中满是破烂的船只,飘浮的尸首,以及随波涌动的殷红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