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李世民向殿中文武百官传达了自己准备彻底解决吐谷浑的决心。以兵部尚书侯君集为首的武将们当即表示强烈支持,请求皇上马上下诏发兵大举讨伐吐谷浑。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文臣持谨慎的态度,他们以为当再度遣使前往伏俟城对伏允晓之以理,劝他归附大唐。李世民不以为然道:“朕以为,没这个必要。伏允自持兵强马壮,误以为可与我大唐分庭抗礼,故不顾朕反复劝导,晓谕祝福,执意要与我大唐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皇上所言甚是。”侯君集出列,拱手忿然道,“伏允年老昏聩,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屡次违背圣意。前番伏允派使者前来进献贡品,返回时竟将鄯州抢掠一空。皇上遣使臣召伏允入朝,他却称疾不朝,这是何道理?更令人气愤的是,伏允遣使为其子亲王求婚,皇上为两国世代和睦相处,答应了联姻,他又出尔反尔不让尊王前来迎亲。后见皇上一怒之下拒绝和亲,竟遣军进犯兰、廓二州。皇上又遣赵德楷大人前往劝诫,伏允居然把赵大人囚禁于驿馆之中。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狂妄之极!我堂堂上邦之国,岂容蛮夷小邦所欺侮?故而,臣以为当举大军踏平伏俟城,捉拿伏允老贼问罪。”
“侯将军说的对。”李大亮立即附和道,“皇上,伏允屡屡遣军侵扰我大唐边境,若不趁机彻底击败吐谷浑,边境之地便永无宁日。”
“是呀,皇上,臣也以为吐谷浑得尽快解决,如此方可安西部过境哪。”魏征步出班列,拱手谏道,“今伏允无道,正是皇上兴仁义之师讨伐他的时候。”
“爱卿言之有理,伏允的确是昏聩无道,祸害百姓,罪不容诛。”李世民思忖着说,“若能使吐谷浑完全臣服于朕,成为大唐真正的附属藩国,这不仅可消除西部边境之祸患,而且还能挡住吐蕃东进,除去这个潜在的威胁。今吐蕃已经崛起,朕已明显感到它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了。倘若不能解决好吐蕃,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边陲夷族就会成了我大唐的一大祸患。故而,朕得未雨绸缪,防患未然哪。正所谓居安思危,方可长久治安哪。”
“皇上,您真是深谋远虑啊。”房玄龄由衷地赞道,“吐蕃的强大对大唐的稳定确实是个威胁,如若不能很好地遏制住,不用几年便会成为边境大患。而要遏制吐蕃入侵,最好的办法就是令吐谷浑臣服大唐,好让它成为我大唐西面的一道天然屏障。如此,即使到时吐蕃想东进侵扰大唐,也无能为力了。”
“房大人言之有理。”侯君集接口道,“吐蕃与中原隔着吐谷浑,想要攻击中原,须经吐谷浑。若我军能灭掉吐谷浑,使其成了我大唐藩属,然后再驻军于此,吐蕃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反之,若吐谷浑继续与我大唐作对,甚至联合吐蕃进攻中原,我大唐就永无宁日。由此可见,征讨伏允势在必行。”
“将军所言甚是。”李大亮支持兵部尚书,“今伏允屡次触犯龙颜,失信于天下,这正是皇上兴仁义之师讨伐无道之主的绝佳时机。若出兵,必胜也。”
“皇上,微臣以为出兵吐谷浑有三大利。”魏征分析道,“一者,可铲除伏允使吐谷浑归附大唐。二者,随着吐谷浑成为我大唐的附属藩国,控制西域诸国,以及畅通丝绸之路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三者,吐谷浑一旦归唐,吐蕃再强大也对我中原构不成威胁。此战可谓是一箭三雕,皇上又何乐而不为呢?”
“言之有理,众爱卿言之有理。”李世民一拍御案,兴奋地说,“朕早有讨伐伏允的想法,今诸位爱卿又都赞同。好,朕决定发兵吐谷浑。”
众臣听说皇上要举兵征讨吐谷浑,欣喜不已,尤其是武将,他们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纷纷揖礼高呼皇上圣明。李世民见状,大喜,随后便宣布退朝。
攻打吐谷浑的计划已定,李世民长长地舒了口气,身心感到一种放松与愉快。然而,很快他又为选帅之事感到头痛,一时间举棋不定。也是,这种大规模用兵,选帅是非常关键之事,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惨败而回。因此,他在这事上格外谨慎,不敢有丝毫马虎。踌躇不决之时,他便想起了房玄龄,想听听他的意见,然后再作决定。于是,当晚他就差人前往房府,请房玄龄进宫。房玄龄一接到圣旨,连茶也顾不上品完,就慌慌张张跑出了家门。
没多时,房玄龄来到了两仪殿,看见皇上靠在椅背上,疾步上前毕恭毕敬地施了个礼。李世民素来敬重这位足智多谋持重稳健的老臣,欠了欠身,客气而又不乏热情地请他就座。
房玄龄道过声谢,移步在皇上身边坐下。沉吟片刻,他眼含微笑地望着皇上问:“皇上,您这么晚把微臣唤来,不知有何事要吩咐微臣?微臣洗耳恭听!”
“今日朝议时,众臣皆劝朕发兵攻打吐谷浑,却没谁敢站出来向朕取帅印。”李世民微蹙着眉头说,“朕也明白事关重大,责任也不轻,故不怪罪他们。”
“皇上,您该是在为选帅而犯愁吧?”房玄龄明知故问了句,默然一下又郑重地说,“是呀,主帅乃军之魂魄,决定胜负之关键,不可不慎重也。”
“说的对。”李世民思忖着说,“此仗关系到我军的威望,关系到我大唐西部边境的安宁,故而只可胜不可败。而要做到一点,得有一位得力的主帅。”
“皇上所言甚是。”房玄龄点头答句,寻思了会儿便向李世民举荐,“臣以为,兵部尚书侯君集将军可担当此任,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君集虽智勇双全,然用兵求险,稍欠稳重。”李世民沉思着说,“此仗非常关键,也非常重要,不可有任何闪失。故而,朕得求稳哪。”
“皇上言之有理。”房玄龄见李世民不采纳自己的建议,默然考虑了会儿又提议道,“皇上,任城王可为帅否?”
“道宗用兵虽类李靖,然年轻气盛,恐出差池,实令朕难以放心。”李世民摇头否定道,“道宗可为先锋,然不能为三军之帅也。”
“臣以为,将军李勣可担此重任。”房玄龄接着谏道,“皇上,您可八百里加急命李将军回京城,然后率军讨伐吐谷浑。有李将军为帅,皇上可无忧矣。”
“懋功足智多谋,用兵稳健,朕自可放心。”李世民面上掠过丝笑,接着又说,“然懋功自贞观年初就一直统兵镇守并州,岂可轻易调动?”
“皇上所虑也不无道理。”房玄龄捋须沉吟着说,“并州乃北部军事重镇,若调动主将,恐令边境戎狄以为有机可乘,从而滋生事端,令边境不稳。”
“此乃朕之所忧,故不可调懋功率军出击吐谷浑。”李世民语气肯定地说句,接着又叹口气道,“君集、道宗、懋功皆不可为帅,朕不知还有谁可挂帅?”
“这……”房玄龄迟疑了下,忽然灵光一现,抑制不住兴奋地答道,“皇上,将军李靖可挂帅出征也。唉,说了半天,怎么就把李将军给忘了呢?”
“朕没忘了李靖,是不好开口说出来呀。”李世民难为情似地说道,“李靖年事已高,且患有足疾,朕怎么好意思请他披挂上阵呢?”
“皇上,您认为由李靖将军挂帅征讨吐谷浑如何?”房玄龄眼含笑意地望着李世民,明知故问般地说句。
“李靖用兵如神,出战必胜,可使朕无忧。”李世民脱口而出,“若李靖能挂帅出征,这再好也不过了。只是……朕不好下这道旨。”
“皇上,您的心思微臣明白。”房玄龄略微考虑了下,就很有把握地说,“皇上,您放心,到时李将军一定会前来恳求皇上让他挂帅出征。”
“何出此言?”李世民眼睛一亮,闪着惊喜的光,却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句,“玄龄,你可不能用手段逼迫李老将军披挂上阵,否则朕定要治你罪。”
“遵旨!”房玄龄一本正经地拱手答道,“皇上,您放心,微臣决不会逼李老将军接帅印。微臣打算明日去看看老将军,顺便向老将军讨教征讨之事。”
李世民听房玄龄这么一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就是替自己向李靖吹吹风,看看他作何反应。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没有理由不让房玄龄试试。
第二天,房玄龄抽空去了趟李靖府邸,代表皇上问候了老将军一番,然后很随意地跟他聊起了征讨吐谷浑之事,自然而然道出了皇上为选帅而苦恼的事实。李靖听了,心里有些不痛快,当着房玄龄的面问皇上为何不颁旨让自己挂帅出征。房玄龄见李靖那副急切的模样,心头一阵暗喜,知道此事成矣。不过,他并没有直说,而是很客气地说皇上因关心老将军的身体而不敢烦劳。李靖得知皇上如此关怀自己,很是感动,同时也坚定了出征吐谷浑的决心。他由衷地感激了番皇上,准备动身进宫觐见皇上。房玄龄假意劝阻,这益发激起了李靖的斗志,非披挂上阵不可。他不想跟房玄龄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只简短地说了几句,就朝府外大踏步走去。房玄龄见状,慌忙跟了上去,满脸都是快活的笑容。出了府,他和李靖一道驱车向太极宫奔去。
不多时,李靖来到了大殿。这时,李世民正伏在案上批阅奏章,神情十分专注,以至于连李靖进来也没觉察到。直到李靖上前拱手高呼臣参见皇上,他才猛地抬起头,见是李靖,先是一怔,接着哈哈一笑,问李靖有何事要奏。李靖挺立在殿中,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李世民,开门见山地答道:“启禀皇上,老臣是特来向皇上要帅印的,不知皇上肯给老臣否?”
李世民挺了挺身,望着李靖问:“李爱卿,你想率军出征吐谷浑?”
“是,皇上。”李靖声音洪亮地答道,“今吐谷浑举兵犯我凉州,夺我中原女子财货,臣身为朝廷大将,岂能不为朝廷率军征讨,不为皇上分忧?”
“爱卿忠心可嘉,令朕感动。”李世民由衷地说,“然朕深知爱卿年事已高,身体多病,不可再劳累奔波了。故而,朕不想下旨令爱卿挂帅出征。”
“多谢皇上关怀,臣感激涕零。”李靖拱手致谢,接着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昔日廉颇年八旬,身患数疾,尚能率军征战沙场。今臣不过六十有四,且身体并无大碍,当可为皇上率军讨伐戎狄,以安边境。臣向皇上立下军令状,若此战不能全胜而归,便将颈上之头交与皇上。臣请皇上应允!”
“朕知爱卿用兵如神,若出战,必能平定吐谷浑。”李世民对李靖的能力从不怀疑,满怀信心地说句,稍顿又关心地说,“爱卿患有足疾,朕……”
“皇上,臣乃身经百战之将,刀枪箭矢尚且不畏,还怕这点足疾。”李靖朗然一笑,拍着右腿高声说,“此腿虽有疾,然可上马击敌,擒拿伏允老贼。”
“爱卿之心,朕能理解,也很感激你肯为朕效命。”李世民诚恳地说,沉吟会儿又面带微笑地补上句,“李爱卿,此事容朕想想再说。”
“皇上,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岂可因臣而延误时机。臣恳请皇上即刻颁旨下诏,命臣率军出战。”李靖恳求道,“皇上若不答应,臣绝不出此大殿。”
“爱卿心意已决,朕又怎能拂你一片忠心?”沉吟良久,李世民才答应了李靖的请求,高声说道,“好,李爱卿,朕命你为征讨元帅,出兵吐谷浑。”
“谢皇上!”李靖心头一喜,市场叩拜,接着又跟皇上讨论了番作战的具体人员和安排。他所提出的建议和意见,李世民全都采纳了。
三天后,李世民便颁诏任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制诸路兵马;任命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刑部尚书李道宗为鄯善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行军总管,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连同突厥、契苾兵马,共计十万攻打吐谷浑。
圣旨一下,各路兵马立即行动起来。李道彦率兵直接出岷州,西进攻击吐谷浑;高甑生率兵直接出利州,向西北攻击吐谷浑。侯君集、李道宗、李大亮三路大军随同主帅李靖出长安。数万大军冒着凛冽的寒风,顶着鹅毛大雪,踏着那条通往鄯州的大道,浩浩荡荡地奔去。但见旌旗飞动,蹄声阵阵。
唐军日夜兼程,倍道而行,虽气候恶劣,山路艰险,但还是如期抵达了鄯州城。由于兵马劳顿,李靖决定命军屯驻鄯州,休整几日后再进攻敌军。将士们的确十分劳累,他们得知消息后,一个个满心欢喜,欢呼雀跃,跑进营帐歇息去了。主帅李靖也领着侯君集、李道宗、李大亮、薛万均、薛万彻、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将领向营署走过去。不过,他们并没有顾上休息,而是马上聚在署内讨论起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众将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向主帅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李靖端坐于帅位,一边习惯性地捻着银白的髯须,一边面含微笑地静静倾听着。
过了会儿,契苾何力瓮声瓮气地说:“元帅,末将以为不可急于求战,当在鄯州城歇息段时间,然后再进兵伏俟。今将士行军近月,疲惫不堪,极需休息,望元帅能体恤部下兵马。”
“何力将军说的对。”执失思力紧跟着说,“元帅,人困马乏,实不利作战。在下以为当养精蓄锐为宜,待将士精力充沛之后,再战可一举拿下伏俟城。”
“二位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在下也以为不必急于进兵,待兵马得到充足的休息之后,再全力攻打伏俟城。不知元帅以为如何?”薛万均认同道。
“诸位将军方才所言,本帅也以为不无道理。的确,我军远道而来十分疲顿,需要养精蓄锐。兵法云:以疲惫之师远袭敌军,取胜难矣。”李靖转眼望着一旁的兵部尚书,若有所思地问,“侯将军,你是否也认为我军屯驻鄯州养精蓄锐为宜,还是另有高见呢?”
“元帅,君集以为不可屯驻城内,当马上发兵袭取伏俟城。”侯君集拱手答道,“今我军突入敌境,敌军尚未据险守卫,元帅可挑选精锐,长驱疾进,乘其不备,必获大胜。若行动迟缓,使其得以把守险要,到时我军再攻,恐难取胜也。兵贵神速,不可因疲惫而殆误战机,请元帅三思。”
“侯将军所言甚是。”李道宗支持道,“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大胜也。今我军突袭伏俟,伏允当来不及备战,可一举击溃贼军,攻取伏俟城。”
“二位将军言之有理。”考虑了会儿,李靖点头赞成道,“今天气严寒,冰天雪地,吐谷浑兵马大都蜷缩于城中,险要之地当无军把守。再者,我军刚行至鄯州,不为伏允所察,其当不加设防。如此,若有支精锐骑兵突入伏俟城,乘其不备,必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定可大获全胜。好,此乃妙计也。”
“既然元帅以为此计可行,何不立即发兵前往伏俟?”薛万彻急切地请战道,“元帅,在下愿引兵袭取伏俟,生擒伏允老贼。”
李道宗、李大亮、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将领也纷纷表示赞同突袭伏俟城,并向主帅请战。
李靖见状,甚是欢喜,捋须哈哈笑道:“好,既然诸位将军都急于求战,那本帅就只好应允了。本帅请任城王率两万精骑前去突袭伏俟,薛万彻将军随同前往,协助作战。”
“遵命!”李道宗、薛万彻上前一步,向主帅拱手受命,“请元帅放心,在下定能一战而攻取伏俟城,为我军取得首胜。”
“好,本帅在此静候佳音。”李靖听罢哈哈一笑,高声说道,“任城王骁勇善战,自然可取此头功,本帅无忧矣。兵贵神速,明日出兵,不得有误!”
计议已定,众将出了营署,朝各自营地飞马奔去。回到军营,李道宗和薛万彻开始着手挑选精锐骑兵,为明日出战作好充分的准备。
次日午后,李道宗率领两万轻骑出了鄯州城,抄一条覆盖厚厚积雪的小道,顶着呼呼寒风飞快地奔向伏俟。从鄯州至伏俟城路途遥远,唐军骑兵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奔驰,五日之后才到达了库山。正当李道宗准备乘夜突击伏俟城时,一位身材中等的探马跑了过来,向他禀报前方发现敌情。
原来在唐军骑兵快到达库山时,吐谷浑可汗伏允得到探报,连忙派遣天柱王率大军赶往库山,以迎击唐军。李道宗得知天柱王的军队列阵于库山之北,不由吃了一惊,慌忙命军停止前进。士兵得令,一个个勒住马缰,整整齐齐地立在山前待命。此刻,他们心中都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因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说实话,连日的疾行军已让他们疲惫至极,难以支撑,不要说几天,就是休息几十分钟也是好的。幸好,天柱王来了,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李道宗虽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却颇知兵法,能够审时度势。他明白天柱王不仅占据了有利位置,而且兵马也倍于自己,如果正面交战,自己难有胜算。因此,想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就必须智取。那么,什么样的计策可以打击对手呢?他勒马立在脉脉的余晖中,凝视望着白雪皑皑的山峰,一边苦苦地思索着。薛万彻坐在马背上,侧脸看见任城王对着敌军方向发呆,脸上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在他看来,天柱王只是个大饭桶,再多的兵马也挡不住他们的去路,所以坚持立即率军冲入谷中与贼军血战一场。不过,他的建议始终没有被任城王采纳,这让他感到纳闷,甚至有点气恼。
搜肠刮肚了一段时间后,李道宗终于想出了道妙计。他决定命薛万彻大部队进入山谷,与天柱王对阵,自己引千余精骑绕道前往山后设伏,到时一旦吐谷浑被诱入谷内,便可从后面进攻,从而与薛万彻联手对天柱王形成夹击之势力。如此,唐军便可大破吐谷浑。薛万彻听李道宗这么一说,也忍不住连声称好,拍掌叫绝。他向任城王建议三更时分出战,因为这个时候天柱王的兵马会因困倦而放松戒备。李道宗以为有理,毫不犹豫接受了薛万彻的提议。计议已定,他便命军起锅造饭,就地歇息。此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北风呼啸,令人感到寒彻骨髓。虽说已是四月天,但这个鬼地方仍然像冬天一样冰天雪地,寒气袭人。士卒们得令,纷纷下马准备晚餐。不一会儿,一缕缕青烟随风飘荡在山谷之上。漆黑的夜空中,露出几颗星子,快活地眨巴着眼睛。
吃罢晚饭,唐军将士不畏寒冷,一个个倒在雪地上睡了起来,很快寂静的山间响起了均匀而响亮的鼾声。李道宗、薛万彻没有休息,他们引着数十骑守在谷口,密切注视着敌军的动静,以防他们偷袭。不过,快到三更时分,山谷那边也没有传出一点声响,一切都很平静,看来天柱王是不喜欢趁夜偷袭。
吐谷浑军队的确没有乘机袭击唐军的打算,也不会想到今晚唐军会偷袭他们,因此他们很放心地躺在营帐中睡大觉,只有哨兵立在寒风中坚守岗位。
三更一到,唐军便一个个从睡梦中醒过来,拿起自己的兵器,抬腿踩着结了冰的铁蹬,翻身上马。很快李道宗带领自己的小分队,借着雪光,沿着右边的小路悄悄地往前奔去。与此同时,薛万彻率领大部队进入山谷中。山谷很大,道路两旁是陡峭高耸的山壁,没有树林,积雪覆盖着的下面全是岩石和泥土。为了不惊扰敌军,薛万彻不准许士卒点燃火把,他们只得借着微弱的雪光,快速朝敌营跑过去。没过多久,唐军骑兵便到达了吐谷浑营前。
此时,吐谷浑将士仍在睡梦中,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和死亡正悄无声息地走向自己。薛万彻见敌营如此安静,心头不由一喜,立即命军杀向敌军。顿时,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地动山摇般的呐喊声。这充满血腥的叫喊,很快就传到了天柱王的耳朵里,传到了所有吐谷浑将士的耳朵里。他们带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恐惧,慌忙出了营帐,见唐军骑兵如潮水般猛冲上来,先是一愣,紧接着慌忙抓起兵器翻身上马,仓皇应战。
两军混战,杀声震天动地。尽管吐谷浑被唐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因为他们剽悍善战,人数又是唐军的一倍之多。因此,一阵慌乱之后,他们就慢慢稳住了阵脚。随着时间的推移,吐谷浑军逐渐占据了上风。天柱王见状,大喜,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冲杀,一面粗着嗓门喝令部下奋勇杀敌。薛万彻见部下人马快招架不住,又急又恼,他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挥鞭猛力一抽马背,举枪直往天柱王冲过去,嘴里大喝一声老贼快拿命来,如雷鸣般乍响。
天柱王见是薛万彻,二话不说,挥刀就劈过去。薛万彻眼疾手快,一枪把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挡在半空。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一串耀眼的火花直迸出来。两马相交,大战起来。天柱王虎背熊腰,膂力过人,刀法精湛,武功甚是了得,与薛万彻大斗了二百回合,依然是气定神闲,不露一丝怯意。薛万彻见状,恼怒不已,一边大骂对手,一边使出浑身的招数与天柱王斗。说真的,天柱王不怕跟薛万彻缠斗,就怕他趁机溜走,因为他明白战局对自己相当有利,只要薛万彻不肯撤军,就能够把唐军全部消灭在山谷中,最后眼前这位名扬天下的猛将也定将死在自己的刀下。为此,他越战越勇,锐不可当。
吐谷浑将士见唐军主将被天柱王缠住,越发来了精神,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拼命往前冲杀。唐军将士抵挡不住,只得纷纷往后退走,一时间竟乱了阵脚,被敌军痛杀了阵,损失了近千人马。薛万彻听着从夜风中传来的惨号声,瞅见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倒在敌人的刀枪之下,心疼得要命。这时候,他知道只有任城王才能拯救自己。可不知为何,迟迟不见李道宗的兵马从后面杀出。难道他遭遇敌军伏击吗?想到这儿,他一阵寒意不禁袭上了心头,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天柱王瞧见,以为是对手力不从心,趁机举刀使劲朝他头顶劈过去。薛万彻的确有些乏力,虽举枪挡住了那把力大无穷的大刀,身子却不由得晃动了下,差点栽下马去。天柱王瞧见,乐得哈哈直笑,眼露鄙夷之色,一边舞刀力战对手,一边沙哑着喉咙劝他下马求降。
正在天柱王得意之际,忽然阵后出现一片混乱,原来李道宗引兵从山后杀出。吐谷浑士卒见自己被唐军前后夹击,惊恐万状,一下子就丧失了斗志,只顾四处逃窜。天柱王见状,大吃一惊,慌忙撇下薛万彻,拨转马头往后方杀过去。他一面纵马厮杀,一面命军稳住阵脚,杀败敌军。然而,此时吐谷浑将士因受到唐军强大的反攻而无心恋战,不管天柱王如何下死命令,他们依然故我的逃走,不少人索性丢盔弃甲,伏地请降。
天柱王见兵无战心,深知大势已去,只得长叹一声,策马挥刀冲杀,欲突出重围。天柱王确是厉害,手中那把刀舞得呼呼生风,令人心惊胆战。一阵努力拼杀过后,他终于杀开了条血路,来到山谷口。他回头一望,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兵马不过万余,其余皆被唐军围困,根本无法脱身。他想引兵杀回去救他们,可又担心会再次被唐军包围,到时非但救不了他们,反倒会被唐军剿灭,导致全军覆没,因此犹豫了下,便带着残兵败将往前奔逃。
李道宗发现天柱王往伏俟方向逃跑,赶紧引兵追赶。他清楚沿大道追击,是无法赶上天柱王的残部,于是灵机一动,勒马朝左侧的小道飞也似的奔去。绕过一座小山丘,他和他的部下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岔道口,截住了天柱王的去路。天柱王眼见李道宗,又惊又怒,纵马舞刀杀过去。两马相错,大战起来。李道宗武功盖世,自然不会输在天柱王的手下。然而,他所带的人马不足一千,实在是挡不住近万勇猛的亡命之徒。
混战了一阵之后,唐军便往后撤退,一道堵住了前往伏俟城的去路。吐谷浑兵马见此路不通,纷纷改道而逃。李道宗见部下实在挡不住敌军的攻击,也只好命他们后撤,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他见天柱王越战越勇,知道自己难以将他斩落马下,再战下去于军不利,因此猛力挥戟一把挡开对方的大刀,趁机策马跳出阵外,领着部下人马往山谷中飞驰而去。天柱王不敢追击唐军,抬眼望见手下兵马朝赤海方向奔逃,也扬鞭策马追了上去。
此时,山谷中依然响动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虽然大部分吐谷浑军士已战死,或是投降,但还是有近两千忠义之士宁死也不肯放下武器,他们决定与唐军决一死战。此时此刻,他们完全将死生置之度外,只顾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奋力厮杀。尽管他们个个剽悍勇猛,却因寡不敌众,没多久便挡不住唐军猛烈的进攻,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只有几名吐谷浑将士凭借超人武功和运气,突出了唐军的包围得以脱身,他们如高弦之箭般奔向伏俟城。
拂晓时分,山谷间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战斗结束,唐军打了个大胜仗,歼俘了吐谷浑军近三万人马。李道宗勒马立在雪地上,来回扫视着那些横七竖八地倒在积雪中的尸体,目光中流露出获胜的得意与喜悦,沾满血迹的脸上绽出丝笑容。薛万彻却笑不出来,因为天柱王逃走了,这是这场战斗的最大败笔。为此,他心情颇为沉重,忍不住仰天长长地叹息一声。李道宗见薛万彻不怎么开心,知道他是在为天柱王逃脱而闷闷不乐。他瞧见薛万彻那样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不过,当看到士卒们个个满脸是笑,为胜利欢呼时,他的心间又洋溢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忍不住纵声大笑了。
薛万彻瞧见李道宗那欣喜万分的模样,眼神变得有些异样,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他依然没有笑,而是把脸绷得紧紧,表情相当严肃。的确,这只是大规模战争的开始,即便取得完胜也没什么值得高兴,何况重要人物天柱王从唐军眼皮底下溜走了。默然半晌,他向任城王建议立即追击天柱王。然而,李道宗却不予以采纳,认为天柱王固然重要,但远不及生擒吐谷浑可汗伏允,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追杀天柱王,而是挥师伏俟城。虽然薛万彻对任城王的决定保留看法,但还是无条件地服从这位年轻主将的决定。于是,唐军稍作休整之后,便迎着初升的太阳策马朝百里之外的吐谷浑都城飞驰而去。
这时候,那几名突出重围的吐谷浑将士也在往伏俟城赶。由于他们早出半个多时辰,坐骑又是极善奔跑的胡马,所以他们比唐军早一个时辰到达城下。这会儿,太阳已经高高地悬挂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没有热度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把积雪映照得益发耀眼刺目。年迈的伏允睡眠时间原本就少,再加上心里有事,更是睡不着,便早早就来到了城楼上。他迎着寒风,张开有些昏花的老眼,打量着白雪皑皑的城外,一边提心吊胆地想着库山战事。当他看到几匹战马出现在视线时,胸口莫名地乱跳了几下,有惊喜,有激动,但更多的是担忧。他听到那几名骑兵扯着破嗓门叫喊,就一挥手命守卒打开城门。
吱地一声门开了,那几个满脸血迹、战袍破破烂烂的士兵举鞭打马从落满阳光的大门奔入城中,来到可汗跟前,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叩拜,用饱含悲伤的声音向他禀报库山大败,天柱王已率残部逃往赤海。伏允听罢,面色刷地发白,瘦弱的身子像经不住风寒似的微微抖索了几下。侍从见状,担心老可汗摔倒,慌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这举动令老可汗感到一种莫名的耻辱,他不由得恼羞成怒,气呼呼地一把推开忠心耿耿的侍从,拂袖走下城楼。一帮侍从赶紧跟上,簇拥着老可汗朝牙帐走过去。伏允年老体衰,平日行走缓慢,可不知怎的,这会儿脚步却特别快,像在小跑似的。
没过多久,伏允便走进了烧着火炉的牙帐,一屁股坐在虎皮交椅上。他扫了眼立在面前的群臣,一句话也不说,只阴沉张脸。众人见可汗面色阴沉可怕,吓得都不敢开口说话,一个个惴惴不安地望着形容枯槁的老可汗,转而又面面相觑,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过了好半天,尊王终于沉不气开口说道:“父汗,今库山失守,天柱王引兵前往赤海,都城空虚,难挡敌军。儿臣请父汗早作决断,以免延误时机。”
“什么时机,难道你要父汗弃城逃走吗?”伏允两眼冒火地瞪了眼儿子,没好气反问句,说完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阵。
“是的,父汗!”尊王镇定自若地答道,“现李道宗已引兵朝伏俟城赶来,又有李靖数万人马作后援,到时将城池团团围住,我等插翅难飞。儿臣以为,父汗当即刻下令撤出伏俟城,率军前往大非川,再作良图。”稍顿又恳求老可汗,“今事危矣,请父汗快作决断。”
“大汗,尊王所言甚是,请快率众出城吧。”众臣齐声请求道,“库山至都城不过百二十里,敌军快马加鞭,很快就要到了。大汗,快下令吧。”
伏允怒气冲冲地喝问众臣:“你们平日食厚禄,受厚恩,今遇危难,却不知恩图报,以死效忠,只顾弃城逃命,这就是你们对本汗的报答吗?”
“父汗,请息怒!”尊王施礼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汗今且退守大非川,等时机成熟,再率军夺回都城,岂非良策?请父汗三思!”
伏允虽不愿抛弃都城狼狈逃窜,但形势所逼,已经由不得他了。他心里也很清楚,城内两三万守军根本就挡不住强大唐军的进攻,到时定将城破人亡,如果坚持不走,自己只能是困在牙帐之中坐以待毙,或被李靖所擒,或被乱军所杀,不会再有第二条出路了。这么一想,他便回心转意了,无奈地说:“既然你们都无心替本汗守城,那就率军前往大非川好了。本汗传令,军队所经之处,必须烧毁野草,不得有误。违者定斩不饶!”
“遵命!”众人听说可以出逃了,满心欢喜,拱手高声应命。过了会儿,尊王赞道,“父汗圣明,野草被烧,便可饿死敌军战马,以阻他们追击。”
伏允什么也不说,只那冷冷地笑了笑,随即命武将立即行动,调集所有兵马出城。众将得令,转身出帐。他们行动十分迅速,不到半个小时就集结完毕。此时,伏允也坐上了马车,在尊王及众侍卫的护送之下朝城门驶去。很快,吐谷浑军队出了伏俟城,沿着蜿蜒起伏的草原,向西面的大非川奔去。
不到半个时辰,李道宗引兵抵达伏俟城,原以为伏允老贼还在城内,准备令军围城,谁知刚到城下,放眼一望,但见城门敞开,城墙上也不见半点守卒,只有几面吐谷浑军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他不由吃了一惊,同时又懊悔自己来迟了,让伏允这只老狐狸趁机逃走了。他沉默了好久,才令军入城。进了城一瞧,才发现这是一位空城,牲畜被伏允统统带走,那些带不走的草料也被烧得精光,只剩下淡淡的青烟飘荡在晴朗的天空下,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焦味儿。李道宗看见这种形势,气恼不已,忍不住破口大骂伏允奸诈,同时也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手段。不错,对待敌人不能有一丝仁慈,必须尽力往死地整。
好在唐军粮草充足,伏允的三光政策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李道宗、薛万彻部下据城休整,以待李靖大军前来,然后再一道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
两天后,气温骤然上升,暖融融的阳光让人感受到了春天般的舒适。与此同时,草地上的积雪也在迅速地消融,到处都露出一片片油绿的草儿。这儿的天气的确非常奇特,大风一来便大雪纷飞,甚至是冰冻三尺。可寒潮过后,又立马快速升温,不到几天就令人觉得身处夏季了。这种鬼天气,别说南方人不适应,就是那些中原将士也感到怪异,眼里流露出诧异之色。只有那些战马很淡定,也很欢喜,因为它们又可以吃到又嫩又甜的野草了。
李道宗他们一边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一边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元帅的到来。应该说,这段时间是他们自打出长安以来最放松最惬意的美好时光,大家都非常珍惜。不过,他们是军人,知道没有凯旋回朝就不能真正放松,而且更加艰巨的任务还在后头等着自己。因此,他们在享受这份难得的轻松时,也不敢忘记磨刀擦枪,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充分的准备。李道宗治军很严,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松操练,因此校场上每天都有军士操练的身影和喊声。
又过了五天,李靖的大部队终于迎着和煦的阳光来到了伏俟城。李道宗、薛万彻听说元帅快到,连忙出城迎接。李靖见了他们,甚是高兴,笑呵呵地拍着他们的肩膀称赞个没完没了,然后随同众将一道进城。后面的大部队也跟着井然有序地朝城内奔去,进了城他们按旨令驻扎各处。
各军将领见士卒们刚刚远道而来,身心疲惫,又觉得战事不太紧,便纷纷向元帅李靖请求于伏俟城多休息几日。李靖知伏允西逃已远,想追也追不上,再者下步如何行动也还没考虑好,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将士们的请求,决定十日后再发兵攻打吐谷浑。他将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与众将探讨作战计划,然后再形成一个切实可行的战略决策。他清楚天柱王虽兵败库山,伏允逃往大非川,但并没有真正伤及吐谷浑军的筋骨。换句话说,伏允手下兵马依然强大,他决不可因轻敌而贸然出兵。将帅们的责任心都很强,他们绞尽脑汁地寻找破敌之策,用心替主帅出谋划策。三天后,作战计划便初步形成了。
然而,就在李靖准备率军出征之时,探马进帐禀报了件意想不到的事。原来出城五十里之外,就再也找不到茵茵绿草,而是一望无际的灰色草兜。这是吐谷浑军留下的杰作,他们奉伏允可汗之命,将所经之处的野草统统烧毁,使得水草茂盛的大草原几乎变成不毛之地。李靖得知这一消息后,不禁吃了一惊,他知道牧草被毁,战马就会因缺草而瘦弱,这对远途作战相当不利。为此,他不由得迟疑起来,对前进或是后撤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众将见主帅犹豫不决,也跟着纷纷议论起来,他们当中大都主张乘胜追击,一举消灭吐谷浑。可就在这时,任城王李道宗却出人意料地劝阻李靖道:“今伏允西逃大非川,烧毁沿途野草,我军战马因缺草而疲瘦,不可长途追击。故而,为今之计,我军当暂回鄯州,等枯草长成后再图进取。”
“任城王言之有理。”执失思力附和着说,“今伏允命军烧毁野草,其目的就是要饿我军战马。马无野草不肥,若马瘦而无力,又怎么追袭敌军?”
“今我军已攻取伏俟城,却要退回鄯州养马,这岂不是半途而废?”侯君集反对道,“去年将军段志玄大胜而还,刚到鄯州,吐谷浑就尾随到城下,这说明那时敌军还完整充实,富有战斗力。今库山一败,吐谷浑将士如鼠逃鸟窜,连探马都未曾留下。由此可见,伏允已是君臣背离,父子相失,以显覆亡之迹。此乃天赐良机也!我军当乘其惧怕窘迫之际,穷追猛打,一举扫灭西域之地。今天欲予而不取,到时悔之晚矣。”
“侯将军所言甚是。”李大亮支持进兵,向李靖拱手请求道,“元帅,今吐谷浑大败库山,闻唐军而丧胆。我军正可趁其败乱之机,一举而击溃伏允。”
“元帅,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切不可坐失。”侯君集两拳一抱,恳求道,“今我军粮草充足,将士斗志昂扬,正是出兵之时。请元帅下令发兵!”
“侯将军言之差矣。”李道宗冷哼了声,转眼望着李靖说,“我军追击吐谷浑,所依乃骑兵也。骑兵战斗力如何,取决于胯下战马。倘若马无野草可食,瘦弱不堪,奔跑无力,怎能追上矫健如飞的胡马?就算能追上,以如此疲瘦之马,又怎能敌得过强劲凶悍的吐谷浑兵马?催军前往,恐将败也。”
“任城王为人谨慎,然也无免过于小心了。”侯君集含笑道,“马无野草可食,的确会瘦弱些,然也不至于瘦弱无力,追赶不上敌军。我军战马大都是胡马,忍耐力相当不错,即便几日不食,照样也可奔跑如飞。再者,路途虽远也不过两三千里,一旦击败敌军,便有牧草可食。故而,此非大碍也。”
“君集言之有理,本帅以为当乘胜追击,一举扫平吐谷浑。”沉吟良久,李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的确是天赐良机,本帅岂可错失?”
“元帅英明!”侯君集满心欢喜地赞句,紧接着又建议道,“元帅,我军人马众多,可兵分两路追击吐谷浑兵马,不知元帅以为如何?”
“君集之计甚妙。”考虑了番后,李靖采纳了侯君集的建议,“今伏允逃往大非川,天柱王在赤海,正处南北两面,我军当分南北两路,前往破敌。”
“元帅用兵如神,分兵之计定能大败敌军,平定吐谷浑。”薛万彻、契苾何力等将领附和道,“在下请元帅下令,即日起兵追袭敌军。”
“好,既然诸位将军都赞成本帅之主张,那就请依计行事。”李靖神色威严地望着众将,下令道,“本帅命将军李大亮、薛万均兄弟率三万兵马走北道,追击天柱王;任城王、侯君集率三万兵马走南道,追击伏允。本帅领所剩兵马暂留伏俟城,以作援军。今日晌午过后,两路大军出所,不得有误!”
“遵命!”李道宗、侯君集、李大亮、薛万均、薛万彻等将领上前一步,不约而同地向主帅拱手应命,声音洪亮有力,足见他们对此战信心满满。
出了牙帐,李道宗、侯君集等大将回到各自营中,做出发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因为将士们都急于出战建功,各项战前准备都已做好,就等着元帅下命令呢。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晌午。将士们吃完午饭后,便到自己所在的校场集合,然后跟随着主将整整齐齐朝城门方向走去。
出了伏俟城,侯君集、李道宗拨转马头,率军沿着那条通往大非川的大道飞驰而去。李大亮、薛万均、薛万彻引兵向北走,他们朝赤海方向奔去。但见绿油油的草原上刀枪如林,旌旗飘动,万马奔腾,蹄声震天动地,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李靖立在城楼上,凝视望着雄师离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几天后,李大亮率军到达了赤海。这时,天柱王已在赤水源安营扎寨,兵马有三万之多,完全可与唐军匹敌。因此,探马跑进营帐禀报军情时,天柱王一点儿也不紧张,反倒哈哈一阵大笑,显出副不屑一顾的狂傲状,自负地认为以手下三万铁骑,及以逸待劳的优势,一定能够击败唐军,以雪库山之耻。他听说唐军主将非李靖,而是李大亮,便更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只顾举杯与众将共饮。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空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李大亮见敌军营寨牢固,不敢轻举妄动,命军队在赤水源北面驻扎,打算观察一番敌军动静之后,再作决定。由于唐军兵马日夜兼程,倍道而行,非常疲惫。他们得知主将不想连夜进攻敌军,人人满心欢喜,振作精神搭建营帐,然后倒地就睡。
薛万彻见士卒如此懈怠,心头不免产生一丝忧虑,所担心的是,阴险狡诈的天柱王会趁唐军立足未稳而劫营。如果真是这样,那凭这些懒懒散散的士兵是挡不住吐谷浑军的进攻。因此,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主将,于是顾不上浑身的疲倦,借着昏暗的灯光,大步流星地来到了主将的营帐。
这会儿,李大亮也没有睡,而是独自坐在帐内翻阅随身携带的兵书,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见是薛万彻,脸上掠过丝笑容。薛万彻立在亮着灯的几案前,向主将拱手施了个礼,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李大亮听了,心头不由一惊,意识到自己于不经意间犯了个天大的错误。的确,军队新到,却不设防,这是犯了兵家之大忌也。他经薛万彻这么一点拨,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不免有些惊慌地问:薛将军,你说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只是……今我军营寨未稳,将士疲乏,敌军真的前来劫营,我等该怎么办才好呀?这……这如何是好!”
“将军勿忧!”薛万彻从容地说,“在下料定天柱王今晚会遣军劫营,趁机击退我军。这对我军来说,既是危险,也是一举击败天柱王的机会。”
“此话怎讲?”李大亮把手中那卷兵书搁到案上,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薛万彻,急切地问,“薛将军,你是否已有破敌之计?”
“不瞒将军,方才路上行走时,在下已寻得一计,自以为可化险为夷。”薛万彻微微一笑,很有把握地说,“在下之计,便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李大亮沉吟了会儿,恍然大悟过来,兴奋得直曲指敲着几案大声嚷道,“妙,妙,此计甚妙!我军既料到天柱王今夜会前来劫营,自然得暗中设伏,引其入寨,然后将他们围住厮杀。如此,必能大败敌军也。薛将军不但勇猛善战,而且智谋过人,令本将军钦佩之至。佩服,佩服!”
“不敢当,不敢当。”薛万彻拱手谦逊道,“将军深知兵法,极善用兵,今既知敌军将前来袭营,自当有妙计破敌,在下洗耳恭听。”
“将军过奖了,哈哈!”李大亮笑了声,默然会儿,又接着说,“本将军料定,天柱王一定会倾巢而出,其来势汹汹。故而,我军当全力以赴,方能取胜。本将军以为,分兵设伏乃为上策。故而,本将军只能烦劳薛将军及令兄各引一万人马连夜出营,伏于营寨左右两翼。等敌军入营,与本将军合围敌军。”
“将军之计,正与在下不谋而合。”薛万彻兴奋地说,“好,在下回营后立即与兄长引兵出营,设伏于不远处的山丘之侧,以待敌军。”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李大亮点点头,语气温和地说。想了想又补充句,“本将军以为,天柱王当三更率军前来,如此将士可休息段时间。”
“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然设伏当得趁早,以免临时出兵,造成混乱,同时也易被敌军察觉。”薛万彻答道,“故而,在下现在就回营引兵前往山丘埋伏。”
“薛将军考虑周到,本将军便可高枕无忧。”李大亮很放心地笑道,“薛将军,天柱王此贼老奸巨猾,你可得当心哪,千万别让他察觉我军行动。”
“是,将军!”薛万彻拱手答道,“请将军放心,在下一定处处小心,不让敌军觉察到一丝动静。事情紧急,在下就此告辞。”说完,一转身出了营帐。
回到营中,薛万彻把主将李大亮的指令向大哥薛万均传达了遍。薛万均也认为此计甚好,便欣然受命。接着,兄弟俩便开始调兵遣将,不到半个时辰,两万人马就调遣完毕,静候命令。不一会儿,薛万彻、薛万均便领着各自的人马出了营门,分道朝各自的目的地奔去。为了不惊动敌军,他们没有点燃火把,人衔枚,马勒口,摸黑悄悄地向黑乎乎的山丘靠近。没过多久,他们便到达了山丘,埋伏在山丘之后,静静地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果不出薛万彻所料,三更时分,天柱王率军出了营寨,朝唐营飞快地奔来,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很快,吐谷浑三万兵马来到了唐营前。天柱王横刀立马,借着微弱的光亮观察起唐营动静。他看见营内十分安静,没有丝毫戒备,心中不由一喜,以为李大亮是头蠢驴,根本就没料到今晚自己会前来劫营。他仰天哈哈一笑,大刀一挥,喝令部下立即进攻。顿时,静谧的夜空中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吐谷浑将士的确剽悍勇猛,没过多久就攻破了营门,如山呼海啸般涌入唐营。其实,唐军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为了诱敌深入,他们假装仓皇失措状,且战且往后走。
天柱王见唐军一片混乱,甚是欢喜,一面纵马舞刀直往前冲杀,一面大声喝令手下拼死杀敌。吐谷浑将士瞧见唐兵如此不堪一击,一个个兴奋不已,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呼喊着奋力厮杀。李大亮借着火光瞟了眼形容凶狠的天柱王,也不上前迎敌,只顾拨转马头往后跑。天柱王岂能放过近在眼前的唐军主将,跃马挥刀直扑过去。李大亮见状,一阵暗喜,举鞭猛抽马背,那马如离弦之箭般直往昏暗处奔驰。天柱王见李大亮欲逃走,大吼一声,拍马追赶。
眼看就要追上,斜刺里忽地闪出员小将,举戟一把挡住天柱王的去路。天柱王大怒,二话不说,挥刀就朝他头顶劈过去。那小将眼疾手快,赶紧举戟挡过去。但听当地一声闷响,头顶上空闪出串刺眼的火花。两马相错,战将起来。那小将血气方刚,欲杀天柱王以建大功,无奈技不如人,斗过七八十合,便招架不住了。他想摆脱对手的缠斗,却迟迟未能如愿。又战过三四十回合,天柱王见对方几无还手之力,哈哈一阵大笑,觑得一破绽举刀就砍过去。
那小将见刀如闪电般直劈过来,惊得竟忘掉举戟抵挡,只瞪着双惶恐万状的眼睛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利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柄长矛闪出,一把挡住了那刀。只听哐当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天柱王大吃一惊,猛一回头看见李大亮,怒气塞胸,大喝一声举刀砍去。这回李大亮不想避开天柱王,立即舞矛应战。两马相交,大战起来。李大亮武功高超,但见手中那把蛇形长矛左点右刺,腾挪翻滚,势如翻江倒海,呼呼生风。天柱王见了,也不禁在心里暗暗称奇,手中那把刀像被激怒了似的,舞得越发厉害,刀刀欲置人死地。两将斗过百余回合,也不分高下。天柱王见迟迟不能砍掉唐军主将,气得嗷嗷直叫,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力战对手。天柱王武艺实在了得,几十招过后占据了上风。眼瞅着对手快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他得意得哈哈直笑。
正在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喊杀声,紧接着是一阵惊慌失措的骚乱。天柱王不由一阵惊惶,趁机回头张望,但见火光中飞动着唐军旗帜,上书一个大大的薛字。到这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薛万均兄弟早已出营设伏,而李大亮引兵节节败退是为了诱自己深入大营。落入他人陷阱,这不由使他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他立马拔转马头,挥舞着大刀,吆喝着朝营门口杀奔而去。吐谷浑士卒见自己被唐军前后夹击,惊惧不已,纷纷掉转身跟着主帅往营外突去。不一会儿,天柱王领着部下杀到营门处,他们试图出营逃走,却被薛万彻部下堵住。薛万彻见了天柱王分外眼红,举枪直刺过去。
天柱王见大事不妙,不敢迎战,撇下恨之入骨的薛万彻,拍马就往左奔,欲从北门逃走。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赶到北门,薛万均已引兵而入,一把挡住去路。天柱王不由在心里暗暗叫苦,现在是后有狼前有虎,自己被死死围在中间。面对这种情况,别无选择,只能奋力冲杀。于是,他举起大刀,冲着手下大喝一声杀出重围,便策马向前奔过去。薛万均透过火光,见是敌军主帅天柱王,大喜,跃马上前挥刀直取对方。
两马相错,战将起来。薛万均虽有杀敌建功之心,却技不如人,斗过四五十回合,便感到力不从心,渐露破绽。天柱王见状,兴奋不已,瞅准时机,大喝一声,猛力一刀砍过去。薛万均虽感疲惫乏力,然反应依旧敏捷,眼见闪着白光的大刀劈将过来,身子往右一歪,只听呼地一声,那刀擦肩而过,结结实实地落在马背上。那马疼得大嘶一声,前蹄一扬,腾空而起,直把自己的主子甩到地上。天柱王看见薛万均落马,乐得哈哈直笑,举刀便砍。
正在生死关头,忽地从一旁闪出员大将,大吼一声休伤吾兄,一枪直刺过来。但听当地一声脆响,头顶上空迸射出无数火花。天柱王见是薛万彻,怒不可遏,张牙舞爪力战对方。薛万彻因库山一战未能取下天柱王颈上之头,一直耿耿于怀,这会儿再战自当是全力以赴,斩杀对手而后快。天柱王也痛恨眼前这只拦路虎,巴不得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两将满腔仇恨,竭力厮杀。正当薛万彻渐处上风,有望力擒对手时,突然不知从哪儿飞来支箭,射中他的左肩。登时,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了出来。薛万彻忍住剧痛,咬着牙根应战。斗过二十回合,他身下坐骑也不幸中了流矢,猛地往下一蹲。
薛万彻摇晃了几下身子,就顺势跳下了马。这时,薛万均举着刀跑了上来,与弟弟一道步战。天柱王瞧见薛万均兄弟已被自己的人马包围,以为必死无疑,满心欢喜,哈哈大笑。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际,忽然从身后杀出支骑兵,为首大将乃契苾何力。但见他挥舞着手中流星锤,纵马向天柱王直奔过来。天柱王瞧见,大骂声降贼,举刀就迎了上去。两马相交,大战起来。契苾何力虎背熊腰,生猛有力,武艺高超,手中那对铁锤使得呼呼生风,威猛无比。天柱王知契苾何力勇猛善战,却一点也不惧怕,反倒激起了他全身的能量,手中大刀快如闪电,凶狠异常。两将大斗二百余回合,也难分胜负。
这时,薛万彻从身旁的士卒手上夺过战马,翻身上马,举枪朝天柱王刺过去。薛万均也顾不上伤痛,怀着复仇之心,飞身上马,一道共击仇敌。如此一来,天柱王就被契苾何力、薛万均兄弟三人团团围着打。这时,吐谷浑士卒见唐军山呼海啸般杀来,只顾四处逃窜,以求活命,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主帅。天柱王看见手下无心应战,不由大怒,却又无力阻拦他们。他知道自己已身处险境,想要活命,只能是全力杀退眼前的对手,突出唐军的包围。可这又谈何容易!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尽全力大战三员猛将。虽说天柱王武功盖世,甚至在薛万彻、契苾何力他们之上。然而,猛虎难敌群狼,又斗过数十回合后,他深感浑身乏力,渐渐招架不住。他想乘机跳出阵外,以脱身逃走,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只好被三员唐将死死困在垓心厮杀。
薛万彻见天柱王力不从心,破绽百出,不禁大喜,心想斩杀仇敌的机会到了。他猛地抖擞精神,手中那把枪攻势益发凌厉,招招欲置人死地。天柱王见迟迟无法杀退敌将,不免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想弃械投降。然而,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傲岸却不容许他这么做,宁死也不能向敌人请降,平白遭受那种难以忍受的屈辱。于是,他重新振作起来,迸发出浑身的力量,大吼着力战三将。
契苾何力心里很佩服天柱王这种宁死不屈的精神,嘴里却大骂不止,手中的流星锤如旋风般舞动,恨不得一锤把他的脑袋砸个稀巴烂。薛万均深切地感受到肩臂处火辣辣的疼痛,因而对天柱王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一刀劈下仇家的脑袋,好解心头之气。可他受伤病影响,有些力不从心,却始终不肯放弃斩杀天柱王。双方力战了阵,天柱王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光了,别说进攻,就连防守的力气也丧失了。薛万彻瞧见天柱王这只猛虎也变成病猫,甚是欢喜,觑得一破绽,猛力一枪刺向对方,不偏不倚正刺中了他的胸口。
只听啊的一声嚎叫,天柱王一歪身栽倒马下。薛万均见状,大喝一声,手起刀落砍下仇人的脑袋。紧接着,契苾何力跳下马,弯腰一把拎起地上那颗鲜血淋漓的大脑袋,对着它哈哈一阵大笑,笑声中透出得意与轻蔑之意,然后飞身上马,将那颗面目可怖的头颅系在锤上端,一边策马飞奔,一边扯着大嗓门不停地喊着天柱王已斩。此时吐谷浑军已被唐兵围着痛杀了阵,死伤不计其数,他们深深地感觉到突围已无可能,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抛戈弃刃伏地求降,以保存性命;要么拼杀到底,为国尽忠。不过,大多数士兵还是愿意选择前者,毕竟活着是件极其重要的事,因此他们听到天柱王已阵亡,顿时失去了斗志,纷纷伏地向唐军请降,剩下那不足千数的忠勇之士也因寡不敌众,没多久便一个接一个倒在唐军的刀枪之下,为可汗捐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