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勣见自己骑兵败在大度设手下,恼羞成怒,准备亲自率军上阵。这时候,将军薛万彻慌忙跑上前劝阻。他以为,以骑兵对薛延陀的步兵难以取胜,当以步兵对步兵方能击败对方。李世勣冷静地想了想,觉得薛万彻的主意相当不错,立即采纳了他的建议,立即命令骑兵后退五百米,然后全部下马统统换成长槊,以迎击敌军。大度设两败李世民,信心暴满,浑身血液直往头顶涌,亢奋不已,见唐军败退,就冲着手下人马大喝一声,命令他们乘胜追击。薛延陀步兵得令,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直奔上前。李世勣见敌军冲上来,即令薛万彻率步兵迎战。
一声令下,唐军将士手执长槊飞奔而上。他们两败对手,知耻而勇,人人争先恐后,奋勇杀敌。两军对垒,厮杀起来。薛延陀步兵凶悍善战,却因手中大刀比对手的马槊短了一截,很快就处于下风,渐渐招架不住。唐兵眼见对方挡不住自己的进攻,士气大振,杀得越发凶狠,越发锐不可当。大杀一阵,薛延陀步兵实在挡不住唐军猛烈的进攻,只好步步后退。大度设见状,大惊失色,慌忙打马上前督战。但此时薛延陀军心已动,将士无心再战,他们不顾主帅的命令,纷纷四处乱窜,作鸟兽散。薛万彻瞧见薛延陀军乱成一团,大喜,策马舞枪率骑兵直冲上去,杀得敌兵丢盔弃甲,死伤不计其数。
大度设知大势已去,不禁仰面长叹,接着一转身,策马朝北面奔逃。薛延陀军士见主帅逃跑,又难以突破唐军的围剿,便斗志顿失,一个接一个抛戈弃械,伏地求降。薛万彻见敌兵纷纷投降,欢喜不已,策马舞枪直透敌阵。他边战边四处张望,却迟迟不见大度设的身影,不由疑惑不已。正在这时,他听到手下人大喊大度设往北逃走,先是一愣,接着拨转马头,向士卒所指方向飞奔而去。
这会儿,大度设已领着残兵败将来到了两里开外的草坡上,回头一望,见一骑如闪电般朝自己飞驰而来,不禁吓了一跳。他赶紧命军快跑,自己却勒马殿后。不一会儿,他耳边又响起了一阵叫喊声,那单骑离自己不过二三十米远。他抬眼一看,见是薛万彻,不由火冒三丈,拍马舞刀迎了上来。
两马相交,战将起来。大度设败在唐军手下已是气恼不已,今见薛万彻单骑追击自己,更是火冒三丈,巴不得能一刀砍下对手的脑袋,以泄满腔愤恨,因此使出浑身解数力战薛万彻,手中那把大刀使得凶狠有力,呼呼生风。薛万彻不惧,一招一式接战,手中那把双勾枪左点右刺,如游龙般上下翻滚,威力无穷。两将斗过近两回合,也难分胜负。大度设生怕李世勣率军追来,想尽快打败对手,不料迟迟未能如愿,不由得心里发急。好在他素质不错,并没因情绪焦躁而影响刀法,倒是越发凶猛起来。薛万彻见状,不免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大度设兵败之后还能如此坚韧,如此勇猛。也正因如此,他更想将面前这位强劲对手斩落马下。又战了数十回合,依然平分秋色。此刻,大度设心里很清楚要想取胜,靠硬拼恐怕不行,还得智取对手。
于是,大度设一边力战对手,一边思谋着计策。几招过后,他眉头一皱觅得一计,乘薛万彻侧身之际跳出了阵外。他二话不说,拍马就往前跑。薛万彻不知是计,紧追不舍,一边高喊着快快下马就降。大度设一面策马飞奔,一面频频回头往后看,见薛万彻追来,非但不惧,反倒喜得笑将起来。眼见薛万彻快要追上,他猛地一勒马缰,呼地一刀往对方头顶劈过去。薛万彻大叫声不好,举枪就迎了上去。只听当地一声巨响,阳光下迸射出无数火星。大度设此刀力大无穷,直把薛万彻震得身子晃了两晃,更为可怕的是胳膊上的伤口被震裂了。他疼得忍不住大叫了声,不敢再战,乘机拨转马头就跑。大度设本想追杀薛万彻,好了却心愿,可放眼一望,眼见唐军骑兵朝自己这边追来,只好强忍住胸中那股冲动,掉头就沿着草坡向前飞奔而去。
不多时,薛万彻跑到了主帅李世勣跟前,还没来得及向他施礼,突然身子一歪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昏倒在地上。李世勣见状,大惊失色,惊慌跳下马,将他抱在胸前,看见副帅的右臂鲜血直流,便知道他的旧伤复发了。他赶紧从自己战袍上撕下一大块布,把淌血的伤口包扎好,一边呼唤着自己的战友。薛万彻被急切的呼喊声唤醒,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主帅那焦急万分的样子,感动得泪眼都快涌出来。李世勣见副帅醒过来,甚是高兴,亲手将他扶上马。唐兵见大度设和他的残兵败将已跑远了,也不急着追,纷纷拨转马头朝阵中走过去。此时,太阳已沉入远处的山峰之后,暮色渐渐合拢上来。
这一仗唐军打得相当漂亮,杀敌五千,俘虏两万余人,只让几百敌兵随大度设一块逃走了。李世勣大败大度设对薛延陀来说,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同时随着李袭誉、李大亮、张士贵、张俭四路大军进逼,薛延陀军抵挡不住,只得撤回碛北。不几日,阿史那思摩便引兵出朔州,重新回到了碛南。
真珠毗伽可汗夷男得知自己二十万兵马败在唐军手下,恼怒不已,同时又惊恐万状,担心唐军会乘胜追击,马踏漠北大草原,直捣牙帐。为此,他整日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后悔当初没有听老臣一利咥伽毗的规劝。然而,悔恨已是无济于事,现在他想做的是如何保住属于自己的这片大草原。待心绪稍微平静之后,他便将大臣们召集到牙帐商议对策。众臣面面相觑,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内心充满了对大唐的恐惧。他们清楚一旦大唐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军队攻打薛延陀,那必将步吐谷浑之后尘。这该如何是好?沉默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老臣一利咥伽毗步出班列,神色凝重地对虎皮交椅上的可汗拱手道:
“大汗,臣以为为今之计,当遣使前往长安觐见大唐天子,向他表达大汗依附大唐的诚意。臣不知,大汗意下如何?”
“大汗,臣等也认为此乃上上策,可使大唐不再发兵攻打我薛延陀。”还没等夷男开口说话,众臣就抢着赞成道,“此实乃万全之策,请大汗三思!”
“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事到如今,看来只能这样做了。”夷男轻轻叹了口气,又一脸忧虑地说,“只是……本汗违背天子旨意,不知能得到饶恕否?”
“大汗,您不用担心。”一利咥伽毗很有把握地答道,“大唐天子生性宽仁,当不会计较大汗所做之事。且我薛延陀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又距大唐甚远,不是万不得已,唐军是不会越过雪山沙漠来攻击我薛延陀。故而,只要大汗向大唐天子表达足够的诚意,他一定不会遣军前来征伐我薛延陀。”
“伽毗大人言之有理。”拔灼出列,向父亲拱手谏道,“父汗,今我军虽大败而回,然元气尚未受损,唐军岂敢贸然进兵?再者,大唐天子向来以仁义示天下,若父汗遣使上书向大唐臣服,并愿年年给大唐朝贡,他定当不会与我薛延陀为敌。如此,今日之事便可了去,我薛延陀大草原也可安然无恙了。”
“大汗,你不要再犹豫了,请立即遣使前往大唐吧。”一利咥伽毗见可汗迟迟不表态,弯腰深施一礼,恳求道,“大汗,您就听老臣一回吧。”
“伽毗,你一向深思熟虑,谨慎处事,实乃社稷之臣哪。”夷男由衷地说道,“只可惜,当初本汗却未能听从你的良言,否则又怎么会有今日之辱呢?”
“大汗,事已至此,懊悔已是于事无补,只不过徒增烦恼而已。”一利咥伽毗宽慰道,“现今大汗应该做的是如何稳住大唐,以保我薛延陀无忧啊。”
“是呀,大汗,请快做决断吧。”群臣异口同声地向可汗请求道。
“你等所言实为有理,本汗就应答你们的请求吧。”思忖良久,夷男终于点头同意了,随即又转眼望着一利咥伽毗,问道,“伽毗,你以为谁去合适?”
“为表达大汗的诚心,臣以为当遣大汗最亲近的人前往长安。”一利咥伽毗扭头望着拔灼,“臣以为拔灼王子最为合适,不知大汗以为如何?”
“言之有理。”考虑了会儿,夷男赞成道,“拔灼乃本汗嫡子,亲自拿着本汗的表书和贡品去见大唐天子,他自当对本汗的诚意深信不疑。好,这事就这定了。”说着又抬眼瞅着立在自己跟前的儿子,面带微笑地说句,“拔灼,你是本汗的儿子,在社稷有难之时,自当挺身而出,为父汗分忧。”
“父汗,儿臣愿往。”拔灼生性高傲,自是不乐意做这种点头哈腰之事,然父命难违,只好装出副乐于接受的模样,拱手向父汗高声应命。
“好,拔灼,你真不愧为父汗的儿子。”夷男听罢很是满意,呵呵一笑说,“父汗命将军完颜康端引兵护送你入长安,一路自可平安无事也。”
“谢父汗!”拔灼叩首致谢,过了会儿又望着靠在椅背上的父亲问道,“父汗,儿臣该什么时候离开牙帐前往长安为好?请父汗明示!”
“事情紧急,不可延误时日。”夷男郑重其事地答道,“拔灼,你明日一大早就启程前往长安吧。父汗今晚就在殿内为你设宴饯行,祝你一路顺风。”
“谢父汗!”拔灼听后,又对父亲一拱手,语气肯定地说,“儿臣请父汗放心,定当不辱使命。”
“好!”夷男高兴地笑道,“父汗知你能言善辩,定能说服大唐天子不发兵,与我薛延陀世代通好。正因如此,父汗可高枕无忧,只管静候你的佳音了。”
言罢,夷男望着众臣哈哈一笑。接着又饶有兴致地跟臣下闲聊起来,说到高兴处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阵。直到该进午膳时,他才让大臣们离去。
次日,太阳刚刚升起,拔灼领着一阵人马出了牙帐。他们顶着寒冷的北风,沿着条草色枯黄的大道,朝长安方向飞奔而去。由于路途遥远,历尽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拔灼才带着一车奇珍异宝来到了长安。他来不及喘口气,只身前往太极殿求见大唐皇上。这会儿,太阳已爬上了三丈高,正值早朝。
太极殿中,李世民正与大臣们商议朝政,大家讨论得不亦乐乎。正在这时,侍卫从殿门外跑了进来,弯腰拱手向皇上禀报,说薛延陀使者前来求见。李世民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夷男前来说和了。默然会儿,他兀自呵呵一笑,朝侍卫一挥手,朗声说句宣使者进殿。
不一会儿,拔灼疾步走进气势雄伟的大殿,朝正襟危坐于龙椅上的大唐皇帝弯腰施礼,然后抬头挺胸,不无傲慢地说:“在下乃薛延陀汗国真珠毗伽可汗之嫡子一利咥拔灼,今不远千里特来觐见大唐皇帝陛下,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哦,你原来就是夷男之子拔灼,朕今得一见,甚是幸会。”李世民神色庄重地答道,“真是一表人才,与你父汗相像,只是有些倨傲了。”
“不敢,陛下,在下并无此意。”拔灼像被李世民目光中透出的锐气吓倒,慌忙低下高傲的头颅,恭顺地说,“陛下英明神武,在下敬佩之至。”
“朕乃大唐天子,一统天下,安定四夷,岂能不英明神武?”李世民似乎想压倒对方的气势,故意咄咄逼人地说,“你父汗自不量力,趁朕前往泰山封禅之际,命大度设统军二十万兵马侵掠碛南,欲进犯我中原。朕遣李世勣、李大亮等五路兵马前往,不出数日便大败大度设于诺真水,击退一利咥咄摩支大军于白道川,直逼薛延陀边境。若朕想取漠北,只须令军继续推进,不出月余便可踏平碛北,生擒夷男,以问其罪,哼!”
“陛下,您有所不知,进犯碛南实非我父汗之过也。”拔灼听罢,吓得两腿不由得微微抖索了两下,待镇定之后替父亲开脱,“父汗素来顺从陛下,岂敢违背陛下旨意起兵攻打东突厥?此事皆由大度设、一利咥咄摩支他们挑起,盅惑我父汗出兵碛南。陛下若想问罪,罪在他俩,而非我父汗也。”
“拔灼,恐怕是你在颠倒是非吧。依朕看,是你父汗欲伺机夺取阴山草原,故而令大度设、一利咥咄摩支出兵侵凌碛南。”李世民突然脸色一变,厉声质问道,“拔灼,你打老远来我大唐,难道就是想蒙骗朕吗?朕非庸碌之人,岂能不明真相?你当着朕的面说假话,欺骗大唐天子,该当何罪!”
“恕罪,陛下,请恕在下不敬之罪。”拔灼见龙颜大怒,慌忙跪地磕头哀求道,“在下如此说,是怕陛下责怪我父汗,故而出此政策,请陛下宽赦。”
“起来吧,拔灼。”默然半晌,李世民才缓和口气说,“欺君罔上乃死罪,然朕念你一片孝心,故而饶你不死。然你给朕记住,什么事也瞒不过朕。”
“谢陛下不杀之恩!”拔灼赶紧叩首致谢,然后起身对李世民一拱手说,“启禀陛下,在下这次是带着满车奇珍异宝,专程来替我父汗向陛下谢罪。”
“哈哈,真不出朕之所料。”哈哈一笑之后,李世民又马上板着面孔教训道,“朕当初曾与你父汗约定薛延陀居碛北、东突厥居碛南,以大漠为界,不得侵犯,若有侵者,朕必举兵讨之。今不过三载,你父汗竟自恃强盛,越过大漠攻击东突厥。你父汗如此狂妄无礼,朕岂能不生擒他来问罪?”
“实不相瞒,陛下,我父汗为这次鲁莽行为深深自责,本欲亲自前来向您请罪,然因身体不适,只好特遣在下前往代其谢罪。”拔灼一本正经地答道。
“什么请罪!该是你父汗怕皇上命大军踏平大草原,直捣牙帐,故而遣你来求和吧。”侯君集一脸不屑地冷哼了声,接着又拱手对皇上说,“皇上,夷男此贼出尔反尔,不讲信义,岂可与之言和?臣以为,皇上当颁旨下诏令大军深入碛北,一举扫灭薛延陀,永绝后患。”
“侯将军言之有理。”长孙无忌迈出班列,高声向皇上进谏道,“薛延陀称雄漠北,侵扰邻邦,致使四方夷人不得安宁。若任其胡作非为,不仅会不断侵凌东突厥,到时也会威胁到我大唐边境安宁。故而,臣以为皇上当诏令五路大军即刻挥师北上,直取漠北,扫灭薛延陀诸部,以绝后患。请皇上三思!”
“皇上,二位大人所言甚是。”魏征赞同道,“蛮夷之人不知礼义,乐于背信弃义,喜欢逞强好斗。胜之,则占人土地,掠人财货;败之,则以金银珍宝取悦上方之国,遣使前来求和。然待其休养生息,日渐强大之后,又不顾先前盟约,驱兵进犯。故而,欲彻底铲除薛延陀之祸患,皇上当遣军灭其国也。”
“你等皆朝廷重臣,陛下之肱股,居然说出这种话,难道你们要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吗?”拔灼哈哈一笑,语气尖锐地驳斥道,“大唐天子向以仁义治天下,岂能占他人之土地,取他人之子民,亡他人之社稷?我等蛮夷之邦之所以乐意臣服陛下,依附大唐,皆因陛下之仁义也。今若陛下不讲仁义,残暴掠夺,欺凌四夷。我等蛮夷之邦必以倾国之力,抗击大唐之侵凌,到时纵然大唐取胜,不也是遍体鳞伤,国势颓败吗?若陛下做出这种于人于己皆不利之事,又岂能以贤明之君示天下?故而,在下以为方才诸位大人之言甚是不智,不仅陷陛下失信于天下,也祸害大唐子民,实非社稷之臣。”
“放肆!”侯君集上前一步。指着拔灼怒道,“你乃蛮夷之辈,求和之徒,岂敢当着上邦之臣口吐狂言!”说着又向皇上一拱手,“皇上,请杀此贼。”
“此人信口雌黄,狂妄自大,竟敢侮辱我等上邦之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长孙无忌、魏征等大臣皆恳请道,“皇上,请诛杀这个狂妄之徒。”
“拔灼之言确是狂妄,然也不无道理。”沉吟会儿,李世民神色平和地说,“朕向以仁义治天下,岂可因夷男之过而挥师灭其国,毁其社稷呢?若真如此,四方蛮夷又岂能归顺于我大唐,对朕心悦诚服?正因如此,朕决定接受夷男的求和,罢兵回朝。既然我大唐与薛延陀为和睦之邦,又岂能斩其使臣?”
“陛下圣明!”拔灼听大唐天子如此一说,喜不自禁,慌忙跪地叩拜,“陛下仁义宽厚,不计过失,必令天下之人心悦诚服,永远归附大唐。”
“但愿你父汗能如你所说,遵守诺言,永远归顺我大唐。”李世民郑重地说,“拔灼,你回去告诉你父汗,以后行事要择善而行,不可再犯过失。”
“是,陛下!”拔灼叩头应声,然后挺直身站起来。不待李世民责罚,他便满脸堆笑地对魏征等人赔礼道,“方才在下言语冒犯,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皇上,您不能听信拔灼之言而罢兵,当令军乘胜追击,一举铲除薛延陀之患。”长孙无忌依然坚持道,“此乃平定薛延陀之良机,望皇上万勿错失。”
接下来,魏征、侯君集、刘洎等人纷纷上前进谏,但李世民不肯听从,末了只好作罢。随着李世民一声退朝,拔灼满心欢喜地出了殿,打道回漠北。
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拔灼领着一队人马越过雪地和沙漠,终于回到了薛延陀牙帐。夷男听说儿子回来了,又惊又喜,那张整日凝着层忧虑的脸庞上露出丝笑容。还没等儿子前来拜见自己,他就迫不及待地领着众臣出帐迎接。拔灼大功告成,自是得意洋洋,英气勃勃的眼睛里透出几许傲慢。他看见父汗前来迎接自己,并没显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而是摆动着又臂不紧不慢向他走过去。来到父汗跟前,他微微弯了弯腰,拱手施了一礼,就把出使大唐的结果当众宣布了通,简短的言语中透出股自得与骄傲。夷男听说李世民保证不出兵攻打薛延陀,欣喜万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群臣也是满心欢喜,纷纷向可汗道贺,又把大功臣拔灼好好地夸赞了番,直把他奉承得飘飘然忘乎所以。夷男长长地吁了口气,望着众臣哈哈一笑,领着他们进帐。
当晚,夷男便在牙帐内设宴为儿子拔灼庆功。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气氛十分热烈而愉快。夷男一边饮酒赏舞,一边兴致盎然地同诸位心腹大臣们谈笑。说着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又谈起李世民和大唐。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感受到大唐对自己的威胁,因而更为急切地想改善与大唐的关系。那么,如何才能实现自己心中良好的愿望呢?一时间,夷男陷入到一种深沉的思索之中。
一利咥伽毗听过可汗的话,慢慢琢磨出他的良苦用心。他一边执碗小口小口地抿酒,一边沉思默想着。过了好半天,他充满智慧的大脑里忽地闪出个念头,便开口对可汗说:“中原汉人自古就有和亲的风俗,借此来笼络蛮夷之邦。前朝杨氏隋室如此,当今皇上也曾与东突厥颉利可汗通婚连和。大汗,您何不采取和亲之策,来加强同大唐的关系呢?倘若大唐愿将公主嫁到我薛延陀来,两国的关系就变得更加亲密,大唐天子便不会轻易出兵攻打我薛延陀了。请大汗三思!”
“伽毗大人言之有理。”拔灼立即支持道,“父汗,只要我们跟大唐联姻,大唐便是我薛延陀的坚实后盾,从此我薛延陀就可称雄漠北,统治大草原。”
“你们说的不无道理。”夷男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大唐若肯与我薛延陀和亲,草原之上就再也没有人敢跟本汗较量。只是……李世民他会同意吗?”
“大汗,臣以为大唐天子当会答应。”一利咥伽毗想了想,口气肯定地答道,“唐国虽说强大,却也不愿与我薛延陀兵戎相见,此次我军攻打阿史那思摩,李世民不予问罪,由此便可见一斑。若大汗愿主动向大唐求婚,并加以丰厚的聘礼,天子当会同意与我薛延陀和亲,永结秦晋之好。”
“父汗,李世民可跟言而无信的颉利通婚,又怎能不跟诚心依附他的父汗结为秦晋之好呢?”拔灼附和道,“父汗,只要您心诚,此事定能成。”
“好,本汗就听从你们的建议,决定跟大唐和亲。”考虑了好半天,夷男终于拿定了主意,默然会儿又扫了眼身边的儿子们,笑道,“父汗年事已高,加之身体不好,不想再纳妃子了。若要与大唐联姻,就自己从你们当中选一人与大唐公主结为连理了。拔灼、曳莽、大度设,你们谁肯娶大唐公主?”
兄弟三人听父汗这么一说,顿时心头都热乎起来,心想娶位貌若天仙的大唐公主做妻子该多美啊。可是面对父汗的询问,他们一时间又不敢开口,只面面相觑,彼此等着对方表态,当然是希望他能主动退出。拔灼为人机灵,又自以为出使大唐有功,他瞟了眼沉默不语的兄弟,就起身向父汗请求道:“儿臣愿替父汗分忧,请父汗答应儿臣娶大唐公主为妻。”说完又拱手向父汗施了一礼,粗壮的腰肢弯得几乎与两腿垂直,显得异常诚恳。
这话如一记闷雷直把大度设、曳莾兄弟俩震得两眼发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恨恨地瞪了拔灼一眼,却不敢当父汗面跟他争吵。大度设刚刚败逃回来,父汗没因此事将他处死已是万幸了,岂敢再跟有功之人争女人?而曳莽虽无过,却因庶出,又为人老实厚道,自然不好意思跟弟弟抢女人。他们兄弟二人只能强压住内心的冲动和欲望,眼巴巴地看着如此大好事给拔灼夺出了。拔灼见大度设、曳莽不吭声,很是得意,嘴角一撇露出丝似讥非讽的笑。
“好,既然你愿意娶大唐公主,父汗就答应你好了。”夷男见其他儿子没任何反应,微微一笑,便点头答应道,“拔灼,这也算是父汗对你的奖赏吧。”
“谢父汗!”拔灼见父汗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兴奋得又一弯腰给父汗行了个大礼,那张英俊而狡黠的面庞上堆满了笑容,高兴极了。
计议已定,夷男心情十分畅快,频频举起精致的酒碗与众臣痛饮。直到深更半夜,直到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他才下令罢宴。
为了能与大唐通好,一向吝啬的真珠毗伽可汗夷男这回破天荒地大方起来。他命侄儿突利设备好五万匹马、一万头牛、骆驼和十万只羊,然后带上这份异常丰厚的聘礼前往长安向大唐皇帝请求和亲。突利设得令,当下就兴冲冲地备置聘礼。半个月后,他便领着队人马踏着冰雪,浩浩荡荡地向长安奔去。
当突利设来到长安时,已是次年初春了。他迎着有些和暖的春风,满心欢喜地跑进太极殿,弯腰对大唐皇帝深施一礼,便将可汗的亲笔信呈给他御览。李世民挺直腰身,高高坐在宝座之上,一字一句读着夷男的表书。夷男深受大唐文化熏陶,汉语运用得纯熟自如,不仅语句通顺,而且文采斐然。他看着看着,绷紧的脸部肌肉慢慢松弛下来,末了竟然露出丝笑容。看过书信,他将它搁在御案一角,然后抬眼望着薛延陀使臣,不紧不慢地说:“朕刚才仔细御览过珍珠毗伽可汗的表书,从中可以看出其对我大唐很有诚意,这的确令朕深感欣慰。朕一向以仁义治天下,以厚德善待四方蛮夷,诚望他们能与我大唐世代友好,使天下成为一家。今夷男可汗深知过错,且向朕表示悔过自新之意,朕岂能不敞开胸怀接纳他?”
“谢陛下大恩!陛下宽厚仁义,世之无人能及。”突利设拱手赞了句,接着又问道,“陛下,真珠毗伽可汗之子欲娶大唐公主为妻,不知陛下肯应允否?”
“朕深知对待蛮夷之邦只有两种策略,要么遣大军灭其国,俘其首领,保我边境百年安定;要么与之和亲,采取羁縻,如此足以保我边境三十年安定。”李世民没有立即回答薛延陀使者的提问,而对望着众臣说,“朕为此事一时间下不了决断,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取用何种策略为好?”
“皇上,臣以为不可与薛延陀通婚。”魏征迈出班列,拱手劝谏道,“夷男深受皇上厚恩,加封为可汗,却因觊觎阴山草原而背弃约定,举兵入侵碛南,由此可见其不守信用,且存有轻视我大唐之心。皇上该遣军讨伐薛延陀,擒夷男前来问罪。今岂可因其一番花言巧语,而答应和亲通好?”
李世民面色不悦地对魏征说:“魏征,朕知你素来对蛮夷之邦抱有成见,不想看到他们与我大唐共处,故而屡屡对朕天下一家之计表示反对。”
“皇上,非臣不想看到天下一家,实乃蛮夷之人不知礼义,不懂感恩,不亡侵凌中原之野心。”魏征振振有词地答道,“向者皇上与颉利和亲通好,不久颉利便撕毁和约举兵相侵,后吐谷浑、高昌等蛮夷之邦也忘恩负义,相继发兵侵犯我大唐边境。皇上熟读史书,当知自汉至隋,中原王朝所扶植的夷蛮之邦在强大之后都会向南侵扰,掠夺财物与人口。中原王朝即使采用和亲之策,也往往只能解决一时之难,而不能保持边境长久安定。因而,中原君主要想彻底摆脱蛮夷的侵犯,就只能用武力灭之,使之永远臣服于中原。皇上,今我大唐强盛,先后平定东突厥、吐谷浑、高昌,为何要让薛延陀得以喘息?”
“魏大人言之有理。”长孙无忌赞成魏征的看法,语气恳切地谏道,“皇上,今大度设大败而回,薛延陀人心惶惶,而我军士气正盛,人人欲深入大草原擒获夷男。此正是扫灭薛延陀之良机,皇上为何要与夷男和亲?蛮夷之人皆狼子野心,一旦强盛必会再次侵扰中原,此乃养虎为患,请皇上明察!”
“皇上,臣请统军再战薛延陀。”侯君集掷地有声地请战道,“臣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平定薛延陀生擒夷男,任由皇上处治。臣请皇上应允!”
“朕岂肯坐失良机,若发兵伐薛延陀,定能大获全胜。”沉吟良久,李世民郑重其事地说,“然朕向以仁义取信天下之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起兵祸。今真珠毗伽可汗夷男知错已改,诚心归附我大唐,且恳求朕和亲以结世代之好,朕岂能以兵刃相向呢?若真如此,朕便失信于天下,必为天下之人所非议。”
“皇上所言甚是。”房玄龄附和道,“以武力征服四夷,只可一时不可长久。只有以德服人,方能使天下夷人永远归附大唐。故而,臣以为和亲为上策。”
“房爱卿之言,甚合朕意。”李世民见房玄龄站在自己一边,很是满意,接着便决定道,“朕应允真珠毗伽可汗和亲,愿我大唐与薛延陀汗国世代和睦。”
“陛下圣明!”突利设终于得到大唐皇帝的承诺,激动不已,上前扑通一声跪地叩谢,“陛下与可汗结为亲家,大唐与薛延陀便成一家,自当和睦相处。”
“说的好,朕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四夷之邦归附我大唐,从而使汉夷情同手足,天下成为一家。”李世民由衷地说,“突利设,请起来吧。”
魏征、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见大事已定,也不好再劝皇上,只能在心里生闷气。当听到退朝之声时,他们心情沉重地随着人流往殿外缓步走去。
当晚,李世民在甘露殿宴请薛延陀使臣,以尽地主之谊,并厚赏突利设。翌日清晨,突利设便带着大唐皇帝的玺书返回薛延陀汗国。
既已答应与薛延陀和亲,李世民自然得物色位公主下嫁。那么,找哪位公主前往薛延陀通婚合适呢?论理,即是联姻当然得是皇上的女儿,然事实上中原王朝自西汉初奉行和亲政策以后,历代皇帝的亲生女儿出嫁蛮夷之邦的并不多,她们大多是宗室之人,甚至是民间女子冒充公主前往和亲。再说,李世民素来视亲生女儿为掌上明珠,巴不得她们天天围着自己转,哪舍得让她们远嫁荒漠之地,令自己日思夜想呢?因此,前不久下嫁给吐蕃松赞干布的文成公主自然不会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琅玡公主的外孙女。这回和亲薛延陀,当然不能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前往漠北,为此他想到了宗室的女子。
一日退朝后,李世民没像往常那样去武才人居住的承庆殿,而是上了杨妃那儿。自打武才人进宫后,皇上陪杨妃的时间明显少了些,好在杨妃是个明事理的人,对皇上这种变化习以为常,认为合乎情理,也就不会责怪皇上,更不会与年轻风骚的武媚娘争宠了。也正因如此,尽管已是年老色衰,她依然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得到皇上的敬重和信任。李世民每每遇到什么烦心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找杨妃聊聊,让她替自己出出主意,这回也不例外。
李世民进宫时,杨妃正坐在装饰华美的内殿与贴身侍女对弈,心情相当不错,时不时发出阵欢快的笑声。可不一会儿,这份好兴致就被跑上来的侍女打搅了。原来皇上进宫了,杨妃听后,又惊又喜,慌忙起身前去迎接圣驾。还没等她到达殿门口,李世民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杨妃见了皇上,赶紧笑盈盈地上前屈身行礼。李世民道了声免礼,就一把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去。两人坐定,侍女端来瓜果侍候。李世民一边吃着,一边跟爱妃闲聊。不知怎的,这会儿杨妃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两道黛眉不由得微微蹙了起来,神情显得有些忧郁。李世民听说杨妃思念儿子,心儿不禁动了下,默然稍许方说道:
“爱妃,既然你这么想念恪儿,那朕明日便命人前往安州传旨,让恪儿回京城天天陪着你。这样,你该高兴了吧,哈哈!”
“臣妾深谢皇上厚意。”杨妃柔声说道,“恪儿若能陪在臣妾身边,臣妾自是求之不得,满心欢喜。然臣妾不想让皇上这么做,还是让恪儿留在安州吧。”
“爱妃,你不是说想念恪儿吗,怎么又不肯让他回来呢?”李世民盯着杨妃那张依旧白净漂亮的瓜子脸,不解地问道,“你……这又是为了哪般呀?”
“皇上,你也了解恪儿,他像你年轻时一样要强。”沉吟一下,杨妃谨慎地说,“臣妾怕他进京城后,掺和到太子和魏王中间去,给你徒增烦恼。”
“哦,原来你是为这事呀。”李世民明白过来,思忖着说,“太子与魏王不和,朕也知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既然你有顾虑,朕就不勉强了。”
杨妃见皇上善解人意,会心地笑了笑,接着又从几上的碟子里取出块点心塞到他的嘴巴里。李世民面带微笑地望着风韵犹存的女人,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满嘴都是油香。杨妃看到他那贪吃的模样,不由想起了年轻时的往事,内心充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幸福与快乐,同时也泛出股淡淡的惆怅。她感慨光阴似箭,一转眼人近中年,说老就老了。她兀自笑了笑,那笑容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许无奈与苦涩。过了会儿,她像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笑问道:“皇上日理万机,今日抽空到臣妾这儿来,该是又有什么烦心事吧?若有,那就请说,臣妾一定会像往日那样尽心尽力为你效劳。”
李世民讪讪地笑了一笑,若有所思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朕的确是有些对不住你了。来你这儿,就是为了麻烦你,真让朕愧疚啊。”
“皇上这样说,倒是让臣妾诚惶诚恐。说真的,皇上臣妾并没那层意思,是你想歪了。”杨妃正色道,“皇上,你真有什么事,就请说吧,臣妾听着哪。”
“好吧,那朕就直说了。”迟疑了下,李世民眼含微笑地望着杨妃说道,“几日前,薛延陀使臣前来向朕恳求和亲,朕为安定漠北,就答应下来了。”
“这么说,皇上是在为物色公主之事而烦心吗?”杨妃敛去笑容,凝眉说,“文成公主还在前往吐蕃的路上,不想又得找位公主下嫁薛延陀。天下人都说皇亲国戚尊贵幸福,可臣妾却为她们难过,一个个离开父母亲人独自前往万里之外的荒漠之地生活,且不说日子过得有多艰辛,光那份思乡之情就够她们痛苦一辈子。皇上,你难道没看见文成公主出宫时的眼泪吗?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疼惜这些身上流淌着李氏血液的弱女子吗?皇上,你真就这么无情?”
“她们都是朕的亲人,朕怎能不心疼呢?”李世民被杨妃质问得不由低下了头,叹着气说,“可朕为了一统天下,为了社稷安稳,只能答应蛮夷的请求。”
“不论是一统天下,还是保社稷安稳,那是你们男人的事,跟我们这些弱女子有何相干!”杨妃继续带着几分气愤地说,“皇上,你不是常说女子不干政,女子不用承担社稷之责任,为何却要让大唐公主们一个个远嫁他乡呢?皇上,恕臣妾直言,你不应该再用和亲的手段去笼络蛮夷之邦,这样只会伤害你心爱的公主而于社稷无益。当初皇上与东突厥和亲,结果颉利不照样举兵侵扰大唐边境吗?今皇上再与吐蕃、薛延陀和亲,一旦他们强大,同样会纵兵侵犯我大唐。皇上熟读史书,岂不知自汉至隋以来和亲都未能真正做到保护江山社稷,只是自取其辱而已。臣妾冒死进谏,请皇上废除和亲之策吧。”
“爱妃,真没想到你敢说出这种话。”李世民见杨妃反对自己,心里自是不快,板着面孔说,“你怎么跟魏征想法一致,合着来反对朕,真是岂有此理?”
杨妃中肯地答道:“臣妾虽未曾与魏大人谋面,然知其深谋远虑,极有见地,实乃社稷之臣。皇上若能听魏大人之谏言,必大有益于社稷也。”
李世民忍住气说:“朕本是来向你讨法子,看看哪位公主可下嫁夷男之子拔灼,不曾想你却如此强烈地反对朕和亲,真令朕失望!”
“皇上,你若听不进臣妾的话定要和亲,那臣妾也无话可说。”杨妃无奈地苦笑道,“至于哪位公主可前往薛延陀,请恕臣妾无可奉告之罪。”
“爱妃,你这是在跟朕置气对吧。”李世民气急而笑道,“也是一提起和亲之事,你们这些女人都说朕的不是,甚至怨恨朕,可朕这又是为了谁呀?”
“为了你自己。”杨妃直言不讳地答道,“臣妾深知皇上用仁义治天下,欲不动武便能让四方蛮夷归附大唐。可皇上你要知道,蛮夷之人从不讲礼义仁德,他们不会因你的恩惠,因你愿结秦晋之好而化干戈为玉帛。只要他们强大,就一定会侵扰大唐边境。由此可见,皇上的和亲之策只是权宜之计,而无法从根本上彻底铲除蛮夷之祸。臣妾以为,皇上要想使四夷真正臣服,大唐边境永久安宁,不可靠公主前去安抚,当发兵扫灭他们才是。请皇上三思!”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李世民冷静地想了想说,“然夷男已遣使向朕上书,愿世代与我大唐通好,岂可发兵讨之?若如此,朕岂不失信于薛延陀,失信于天下之人,朕之威信定将遭损,何以使四方蛮夷臣服于大唐。至于和亲一事,朕与向突利设亲口许诺,岂可自食其言?”
“皇上贵为天子,自当不可出尔反尔。”杨妃郑重地说了句,随即又莞尔一笑道,“臣妾有一计,可使皇上既能不用下嫁公主,又可免去失信之非议。”
“是何妙计?”李世民听了,即刻舒展紧锁的眉头,侧身凑近杨妃问道,“爱妃,你快说给朕听听。”
“皇上不必立刻回绝真珠毗伽可汗,只须采用缓兵之计。”杨妃满有把握地说,“臣妾尚知按我中原礼仪,拔灼当前来京城迎亲,即使不到长安,也要到灵州。夷男生性多疑,生怕皇上借机扣留其子做人质,故而即便拔灼敢前来灵州,夷男也不会让他出碛北。薛延陀于约定日期内无人来迎亲,皇上非但不失信于薛延陀,且可遣使斥责夷男失信于大唐。如此,皇上不用冒天下人之非议,而将和亲之事拒绝,岂非万全之策?臣妾请皇上裁夺!”
“嗯,爱妃之计甚妙。”沉吟半晌,李世民点头赞同道,“好,朕马上就差人前往薛延陀,告诉夷男迎亲一事。”
说完,李世民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匆匆忙忙向殿外走去。杨妃恭送皇上出宫之后,转身又回到了几案前继续与那名漂亮的侍女对弈,心情出奇的好。也是,她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让大唐公主不再步文成公主的后尘,继续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这怎能不高兴呢?
果如杨妃所料,夷男接到大唐皇帝的诏书后不由迟疑不决起来,后经大度设、曳莽、一利咥伽毗等人的劝谏,决定不让拔灼前往灵州迎亲。约定的迎亲期限一过,李世民又派人前往薛延陀牙帐责备真珠毗伽可汗失信于大唐,弄得夷男惶惶不可终日,几天后旧病复发,数月卧床不起,几乎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