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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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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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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三章 洞房花烛新娘见鬼 张冠李戴大风作伐

还是那乘小轿,里面坐着新娘柳婉儿,一路走在出嫁的路上。不过轿前多了个骑马的新郎。本来应该在午时以前到达目的地,经过那一番折腾,眼下日头已经偏西,才来到跑马堤下。大堤顶上有个十字路口,只要往右一拐,就到沙姑集新郎家了。花桥过午进村,按说是不吉利的,但对于逃过一场劫难的人来说,这点忌讳也就不算啥事儿了,新郎、新娘的心里都在庆幸。柳婉儿已经从轿外面的对话中,大体了解到刚才被劫持、被救回的过程。她摆弄着半湿不干的盖头——那是新郎刚刚塞进来的——思绪万千,几次拨开轿帘,偷看他那挺拔的背影,不觉脸红心跳。

起风了,轿帘飘进来扑打她的脸。将近堤顶十字路口,狂风裹挟着黄沙铺天盖地压来,顿时天昏地暗,五步之外看不见人影。花轿失去控制,大幅度摆动,几欲飘升。轿夫们虽然睁不开眼睛,迈不开脚步,还是死死地抱住轿杠,在十字路口打转悠。送轿的娘家兄弟、还有轿前导引员,都来帮忙,终于踉踉跄跄地挨到村头,被人引进新郎家中。新娘被晃悠得头晕脑胀,到此总算松了一口气,蒙上盖头,准备迎接下一步的考验。

影视剧中经常有老式嫁娶情节镜头,吹吹打打迎新娘,坐花轿,接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新郎喜滋滋地把新娘牵进洞房。这些仪式,不过是证明婚姻合法化的程序。其实,做完这些程序后,新娘以及精心打造的洞房,还不属于新郎本人。娶媳妇儿真正的高潮,是接下来轰轰烈烈的闹洞房,以及撩人心弦的听房活动。柳婉儿娘家那一带有个说法,叫娶亲后三天没大小,男女老少都有资格闹洞房,而且折腾地越厉害越好。于是,嗜性如命的男人们,谁都想挤到新娘炕上揩把油。当然,闹洞房的主力、也是最亢奋的一群,还是那些年轻的光棍儿们。在娶妻到手之前,这是他们能够触摸成熟女性、释放一下性饥渴的唯一“合法”机会。柳婉儿的一个堂姐,闹洞房时被人轮流压在炕上,五条裤腰带被扯断四条,只是两手严防死守,才保住最后一道防线,但上衣里里外外的扣子全都掉光了。婉儿知道,从孤芳自赏的姑娘蝉变为人妻,这场炼狱是在劫难免的。为避免上茅房时被人围观,她一大早起来就没吃饭没喝水,上花轿之前,把六条裤腰带都结成了死疙瘩。为闯这道男人关,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不过,谁也拗不过老天爷。一场大风吹折了几颗树,还揭走了村里几座茅草屋顶,使所有的程序都简化了。新娘只是蒙着头按吩咐下了三次跪,便被拥进洞房里。天色昏暗,洞房里点起蜡烛,看媳妇儿的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新娘盘腿坐在炕上,一直害羞似地低着头。出乎她的意料,来洞房的大都是些怀抱娃娃的女人,还有唧唧喳喳的孩子。她想,男人大概都忙着应付风灾去了吧?直到黑夜,刮了半天的风才疲倦似的减弱下来。这时进来几个大些的男孩,自称侄子,灰头土脸,没有往炕上靠就回去了。孩子们也一个个跑去藏马虎,只剩下一群妯娌们在陪坐。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戏谑一番,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骚情话,算是对新娘进行的性启蒙教育。新娘子照例雕塑般的坐着,不抬头不说话。看看夜深,妯娌们一个个告辞离去。她们要回去照顾娃娃睡觉,要上炕伺候男人过夜,忙着呢。新娘子重新搭上盖头,整理一下裙子,有意露出一对三寸金莲,等待那个至今还没有认出庐山真面目的冤家。

闹洞房的前脚刚走,本家婶子后脚就跟进来了。她拿着新笤帚来给新人扫炕,边扫边念叨,“东一扫,西一扫,生个小子叫阿宝” …还撒下满炕红枣和花生。婆婆把新郎拽进洞房,顺手把一个便盆撂在当地。“从今儿起你就跟媳妇儿睡了。”临走她嘱咐儿子说。一脚刚跨过门槛,她又突然转回身来,伸手从桌子底下捏着耳朵牵出个男孩儿,吼道:“二毛儿,告诉你的小伙伴儿,谁也不许钻进来了!”二毛儿是新郎的本家弟弟,对听房不感兴趣,是藏马虎躲到这里来的。婆婆大概怕孩子们又要钻进洞房藏马虎,于是出门后“咔哒”一声搭上了门搭吊。闹洞房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原来的备战都没有派上用场,柳婉儿甚至有点儿些许的失落感。她十分纳闷儿,这里的男人都干吗去了呢?

原来,这一带有“十里不同俗”的说法,甚至两个相邻的村庄之间,也能找出不同的习俗。据专家考证,从山西洪洞县老鸹窝迁到华北平原的移民,来自不同的山村。他们的原住地沟壑纵横,山高谷深,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各自坚守着祖上古老的部落传统。移民过来时,几乎是一两户就立一个村子,因此把被沟壑割裂成碎片的不同文化,也带给了大平原。至于闹洞房的习俗,几乎各地都有,只是规矩有差别。本地学者推测说,闹洞房是人们对原始社会群婚、多偶婚的追忆,通过对新妇的挑逗甚至猥亵,再现野性回归的瞬间。鲁西直南受孔夫子“男女授受不亲”思想熏陶深重,但也没能根除掉这种原生的古老习俗,只是对它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造而已。桃花堤的规矩是,男性中只有新郎的族弟和下辈人才有资格闹洞房,兄长和叔公们根本不许参加婚礼,即使平时和新妇碰面也避免相互搭讪。上述规定,是为保护小女婿的婚姻安全而设置的洞房门槛。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一个“当”字,道出了男女青年对嫁娶的迫切诉求。柳婉儿出嫁时18岁,内心十分渴望着见到她那个他。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等待她的却是一个比她小十岁的孩子。她也不知道,正是这个小女婿,才使得大男人无法逾越洞房门槛,让她逃过了一场难堪。

听房是闹洞房的继续。有资格闹洞房的人,还可以通过偷窥、偷听方式,分享、参与新婚夫妇的房事活动。妯娌们通常都是扒在窗台上,或挤在门缝处偷听;兴致极高的光棍,甚至会潜伏在洞房的屋梁上或犄角旮旯里,近距离感受男女之间的互动,并伺机搞怪,惊扰人家的好事儿。第二天,这些狗仔的先驱们,还堂而皇之地发布新郎新娘床上新闻,夸大其词,哗众取宠,并不担心受到“侵犯隐私权”的指控。这些事儿柳婉儿都是知道的。她打定主意,一连三个晚上都不会有所动作,以免在妯娌间落下话柄。她只是担心,那个冤家是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新娘子的担心是多余的。窗外唧唧喳喳一阵子,但很快就静下来了。原来,妯娌们对听房兴趣不大。凭她们的经验,大闺女虽然急于嫁人,但初见男人并不会主动找事儿;而小女婿屁事儿不懂,没有兴趣也不敢去招惹陌生的大姑娘。当然,也有过个别饥渴难耐的新娘子,初入洞房便主动挑逗新郎,于是就落下“浪女人”的名声,一辈子洗刷不清。夜深人静,只听见偶尔爆响的烛花声。新娘子端坐良久,感觉疲惫,便伸开腿脚活动活动,搅动了身边的红枣、花生。据说这两样土特产能让她早生孩子,而且是男一个、女一个插着花生下去。多子多福是那年头的主流意识,这恐怕也是父母急着给儿子张罗娶媳妇儿的唯一动机了。柳婉儿会心地笑了,下意识地掀开盖头,向左右横扫一眼,寻找自己那位冤家。若要给婆家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这辈子就只能指望他的配合了。定亲时交换过生成八字,她知道女婿比她小3岁,“他应该能行了。”她痴痴地想。

他不在炕上,也不在地上。柳婉儿索性扯下盖头,左右张望。烛光摇曳,洞房一览无余。炕上炕下,靠墙摆满了被褥衣箱床头柜,还有二屉桌、靠背椅和梳妆台,还有… 新娘子忽然僵住了,吃惊地睁大眼睛。三屉桌怎么变成两屉桌了?这些嫁妆怎么不像我的呀?给女孩儿定亲时,除了男方的属相和生辰八字,父母什么都可以不告诉女儿,包括女婿和婆家的情况。唯有嫁妆是必须详细交代的,件件都要经她过目。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嫁妆集中地体现了父母对女儿的关爱,也是他们对女儿的最后馈赠了,因为女儿没有继承权。而且更重要的是,嫁妆的轻重,能够直接影响女儿在婆家的地位。在当时的农村,柳婉儿的嫁妆是够高的了。除此之外,柳监生还在沙姑集邻近购得36亩一块好地,也拿来做了女儿的陪送。洞房里还应该有一块土坯,上置大红贴,书写着土地的亩数,也不见了影儿。除了金银首饰等细软,(这些占了嫁妆的相当份额)其他东西都是在前天提前送过来的。柳婉儿顾不上故作矜持了,下炕剪去烛花,端起烛台挨个检查每件嫁妆。她发现,在所有嫁妆中,除了一对衣柜样式是相同的,别的都不一样,还少了一张八仙桌和四把靠背椅,那可都是黑漆红木的。她惊骇莫名,一屁股坐在地上。是嫁妆被人暗中倒换了?还是…她听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位新娘被半路劫去,和一个死去的男孩儿举行冥婚。想到这里,她不觉毛骨悚然。“我不至于命苦到这种地步吧?”她安慰自己。可是,烛光照遍了所有的犄角旮旯,除了一只老鼠,连一个活物都没发现。屋门是反插着的,那冤家能死到哪里去呢?她想起,婆婆进屋时和他说话,他连哼都没哼一声,难道婆婆是在和牌位说话?她向炕上横扫一眼,厚厚的一摞被褥叠压在炕头柜上;崭新的炕席是用高粱桔篾儿编成的,上面除了红枣、花生别无他物,由于炕席太宽,还有二尺多斜靠在墙上。忽然,靠在墙上的炕席在忽闪忽闪的抖动,吓得她灵魂出窍。

“鬼,鬼!我的娘啊!”柳婉儿爬起来想往外跑,把屋门推得咣当响。

“咋啦?咋啦?” 婆婆闻声跑来打开门,抱住她问。

“鬼!有鬼!”她惊恐地指指炕上。

从靠墙的炕席后面,露出一个前额溜光、后面留着发辫的小脑袋,闭着眼睛,流着鼻涕,声音嘶哑地说:

“娘,尿泡。”

“他是人是鬼?” 新娘子惊惧地问。

“他是你男人!”婆婆恼她出言不逊,生气地扒拉开她的手。柳婉儿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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