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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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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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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五十四章 陈振民顶替当乡长 流沙狐侥幸做村官

因为后背上压着人质,东北风挣扎几下没能爬起来,喝了好几口冰镇水。这时从苇丛中跳出几条汉子,七手八脚把他和人质拉上

来。这些救命恩人不是别人,正是子义和他的几位老弟兄。桃花沟设伏歼敌的提义被否决后,子义心有不甘。有这样的好机会不消灭土匪,还要民团干什么?以后见了崔团长怎么说?总不能实话实说把老爹出卖了吧?年轻人都去执行流沙狐分配的任务,他招呼过去一块儿习武的老弟兄,连夜砸破沙河冰面,卧在芦苇丛中守株待兔。他算定,如果东北风一直往沙姑集逃,肯定会遭遇乡民团;如果半路改道,就只有这华山一条路了。子义料事如神,东北风果然落网,被绳之以法。肉票是位姑娘,已经吓得半死。原来,这姑娘是刘大户的佃户郑老蔫的女儿,名叫五杏儿,是被叫来陪伴刘家大小姐的。绑匪的目标是大小姐,却误绑了五杏儿,这也是刘大户没去拿钱赎人、而采取报案的原因。桃花沟之役打得很漂亮。但总指挥流沙狐并不满意。他本想用两支枪的狙击打掉匪首,然后逼迫马贼拐进桃花沟,这样功劳就是自己的。至于人质,就看她的运气了。没想到牵儿提前开枪惊走东北风,让子义抢去了头功。事后牵儿一再向流沙狐解释,说自己胆小,怕马队冲过来抵挡不住,想让它及早拐弯儿;再就是提前发出警报,好催促沙姑集乡团及时赶来救援。

村长大亨去世了,留下四个儿子。流沙狐是小老婆的老生子,面对前面三位嫡出的哥哥,他这位庶出甚感孤单,有一种压迫感,性情多疑。但流沙狐极其聪明,念书不多,识字不少,能说会道,功夫在这茬年轻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流沙狐最怕的是子义,平时见面一口一个二哥的叫,但心底里极想盖过他。大亨生前最喜欢这个小儿子。在他卧病的这几年里,对上应付差役,对下催粮派款,也只有老四是个好帮手。大亨留下遗嘱,希望第四子能继任村长之职。按说皇帝倒台了二十年,民国总统也换过了好几个,世袭制早就该绝根了。但是,不光大亨有着这种愿望,村民也觉得村长是人家大亨家的,子袭父职似无不可。大亨的家产分成四份儿,儿子们都变成了中等户。麻爷成了桃花堤首富,本人德高望重,若要竞争村长,也有八成把握。但他绝无此意。即使叫他当区长,麻爷也不会动心。麻爷就是麻爷,一个自信而老老实实与泥土和牲畜打交道的庄稼人。论辈分、能力和资历,麻二爷当村长也能服众。本族曾有人在村公会提议过,但遭到麻二爷的坚决拒绝。在他看来,过去村里的头头,包括当初的大亨,都是代表村民出头露面、尽可能保护村民利益的;而这些年来,村官的性质发生了嬗变,变成了官府、军阀压榨村民的帮凶,并趁机捞钱,这现象在桃花堤已露端倪。麻二爷在老王七手下榨取过南方人,但他不愿意对自己的乡亲下手,去发不义之财,在乡里落下骂名。至于庙南拐儿陈子义这代人,如果争当村长,就有篡权之嫌了,麻爷事先已有训诫。庙南拐儿尚且不出头,庙东街,和分别聚居在东、西两头的两个族群,也都退避三舍。流沙狐的三个同父异母兄长,分家后各得一分耕地,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他们和麻二爷有类似的想法,弟兄之间互相推让。结果,让野心勃勃的流沙狐当上了桃花堤村长。

流沙狐一上任,立即清理税收,搜罗第一笔浮财。征税是一门专业,税收人员需要精通土地丈量、土地买卖及税收等专业知识,并掌握村庄的户籍、耕地变化,建有账册,每年核对更改。更重要的是,他和和官府、乡绅都有紧密的关系,能够及时处理征税中出现的问题。负责桃花堤税收的人姓迟,村民叫他迟里书。迟里书的爷爷就在桃花堤收税,和当时的乡绅二阴阳、陈天诚有默契,除按规定给他凑够薪资外,桃花堤每年额外酬谢四斗麦子,请他多加关照。几十年过去了,里书的名称变来变去,人也换了三代。第三代里书被区政府聘为收税员,桃花堤村民乃呼他为迟里书,照样酬谢给他四斗麦子。桃花堤看青会的看护范围囊括了本村农户绝大部分耕地,叫作青圈。除五亩地以下者,农户都要按青圈里的耕地亩数交纳看护费。青圈里的土地是村民实有地数,比应纳税的地亩多出三成。这是桃花堤的秘密,但瞒不过迟里书。迟里书把政府下达的征收总额,按青圈里的耕地分解到户,由村长协助催缴。但是,若发生土地跨村交易,青圈里的部分土地所有权会转移到外村,讨要税款就难了。这也是土地要尽量在本族、本村内交易的原因之一。为弥补外村地主逃税的亏空,老村长大享每次都是把税款全部分摊给本村农户,以保证完成上缴任务。至于外村地主的欠税,收回来就是浮财,由村公会或自己支配,收不回也只好作罢。大享死前不久,桃花堤奉命预收了一年的税款,外村地主的税款还没有来得及讨回,给流沙狐留下一个捞外快的机会。但流沙狐的运气欠佳,这笔钱还没讨到手,他的乌纱帽就被一阵风刮跑了。不过,他也没有白忙活。他发现了庙南拐儿的一个重大秘密,为桃花堤的族群分裂埋下了祸根。

民国成立二十年了,中央政权仍像皇权一样,指令只能下达到县一级。县以下广大农村的统治权,实际上还操控在乡绅手里。农户缴纳了很重的赋税,大半被乡绅胥吏盘剥流失。南京国民政府统一全国后,欲推进国家现代化进程,开展所谓乡村自治计划,在县以下重新划分了行政区,实行村乡制。根据回避本籍的新规,崔凤武被免去七区区长职务,一位从沙区来的、名叫黄庞的区长走马上任。黄区长信心满满,衙门草创,便召集乡绅成立筹委会,张罗落实村乡制。全区划为20个乡,每乡包括二到五个自然村,约千户上下。沙姑集乡就由沙姑集、桃花提、硝盐店和另外两个小村组成。硝盐店坐落在桃花堤以西一里半的地方,村里有个刮硝淋盐祖传专业户,村名也因此叫起。按要求,乡长应是民选的,但操作起来实在不易,连选民都难以召集起来。最后,还是由筹委会遴选出乡长候选人,由区长择定上报。陈子义生擒土匪头子东北风,一战成名,顺利进入筹委会,也成了沙姑集乡乡长的不二人选。在第一次全区乡长会议上,黄区长洋细讲解了乡长的权力和职责。子义听后,感到自己俨然成了三个村的父母官,很觉体面,也很有干头。会议开到最后,区长要求每位乡长必须剪掉辫子,“谁要是还拖着一条封建尾巴,以后就不要来见我了。”区长如是说。子义的辫子又粗又长,乌油油的闪亮发光。玩弄发辫,就想起当年舞狮猫用发辫抽打硕鼠的快感,观众的叫好声仿佛就在耳边。就是如今,每到集上,熟人们还会拿他的长辫子作为搭讪由头。留辫子完全没有对满清王朝的留恋,留下的只是对往事的怀念。他割舍不下。

“你把辫子铰掉,替我去当乡长吧!”子义对牵儿说,“乡民团你也管起来,我还挂着团长的名,办不了的事再找我。”

牵儿喜欢读书,武功不强,子仪本来没有看好他。但栓儿遇事有想法,枪法出众,桃花沟设谋阻击土匪一战,令他刮目相看。还有一层重要原因,就是牵儿有一个可爱而健壮的儿子,就是他的长孙。这时候的乡下百姓,脑子里还有满满的大清情结,说起朝庭,津津乐道的无非是康熙爷、乾隆爷。康熙驾崩时,有资格继承帝位的儿子有15位之多,为什么单单选中了第四子胤禛呢?传说是因为他有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弘历。子义和康熙皇帝的想法是一样的,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啰!牵儿刚满20岁,担心难以胜任。但父命难违,他也只好剃了个光头,硬着头皮上任了。黄区长召开每月一次的区委会,乡长们都来参加。会上除了布置工作,还从县城请人来讲课。区长见沙姑集乡的辫子乡长派了位代表,便把牵儿留下谈话。他发现,这位乡长公子年轻老成,能写会算,历史知识颇丰,是乡长中少有的、可造就的人才,于是当机立断,让他顶替了老子的岗位,并呈报县长批准、省府备案。后来闹文革,造反派说牵是伪乡长,把他推进地主、富农队伍里游街。栓儿郑重声明说,自己虽然是顶替上任的,但是经过了县、区两级政府批准,还在省政府备了案,所任乡长名头不是假的,要求把胸前牌子上的“伪”字抹掉。他还翻出几张当年的名刺,作为佐证。这一下,他的“历史问题”就坐实了,挂牌子游街没商量。

牵儿自幼在家塾读书,老师是秀才,教的书、讲的话都是科举时代的老内容。牵儿也深受秀才爷的熏陶,再加上经典著作、戏曲评书的影响,给他装满了一脑袋传统道德、家国情怀。新文化风行十年了,但很难吹进笼罩着浓厚古风的穷乡僻壤,牵儿也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麻二爷曾说,如果科举不废,牵儿有望通过科考走上仕途。他说这话时科考已经停止好几年了,读书无用在乡间形成共识。家族虽然办了私塾,子弟都有机会入学,但能写会算的只剩下两、三个,大都成了文盲,或只会读不会写。牵儿能坚持读书自学,完全是兴趣所致,连当官的奢望都不曾有过。机会来得很突然,而且是因为他有文化。乡长虽然排下来还算不上九品,毕竟也纳入了国家官员序列。按照孔子的说法,他的得意门生求,也只能做个“千室之邑、百乘之家”的宰相,比乡长管辖的范围也差不多。牵儿自认为此生遇到了报效国家、造福乡梓的机会。他把乡长的21项职责梳理一遍,根据轻重缓急制订一个三年计划大纲,兴冲冲地去参加区长例会,想争取一些支持。区长一开始就宣读了省府文件,要求各区县开展丈量土地、增设学校和充实警员三项工作,任务明确而具体,比牵儿考虑的周到多了。文件最后强调一句话:不许另行筹款。省府的文件精神很明确,既要加快乡村建设进程,又不要加重农民负担。县长批示将文件转发到区,未作任何指示。黄区长宣读完毕,将文件油印发给每乡一份。他宣读的第二份文件是本县发的,说为贯彻落实省府精神,发展本县事业,需钱款若干,责令各区催收省税附加,务必月内完成上缴县库。最后黄区长强调,国家加快建设,本区不能扯后腿,为完成计划进度,需将省税附加增加三成,留作区公所财政支出。至于乡公所,区长说要按上级要求开展工作,年终考核,奖优罚劣,并强调说:“记住,不许另行筹款,激起民乱。”

分组讨论时,乡长们对县、区指示表示理解。因为省政府把田赋正税和其他几个主要税源都收进省财库,县、区只有层层加码省税附加,才能维持用度。乡长们脑洞大开,所谓“不许另行筹款”,就是不许另立名目,但征收正税附加是合法的,而且眼下还没有规定额度限制。乡公所怎么办?也只有在区公所分配给的征税额度上再加码了。沙姑集乡公所的编制中,除乡长外,还配有两名副乡长、一名书记员和两名警员,名额来源照顾到村庄和比较大的姓氏族群。牵儿和大家商量,本乡人穷地薄,灾荒连年,收税太多怕村民难于负担,但成员薪资和办公费必须保证,另外也得拿出钱办点实事,不能落在他乡后头。商议结果,决定在区公所下达税收总额的基础上加征两成半,这在全区20个乡中水平偏下。因底数不清,还是请来了老税收员迟里书,按他的鱼鳞册将应收钱款直接分派到闾。因为撤消了村公会一级,牵儿决定让乡公所成员首先到本人所在的闾把款收上来,起个示范作用,然后再分头去向其余纳税户征收。桃花堤村按姓氏、宗族分成五个闾,庙南拐儿和居住在老街的近族划为一个闾。本族出了个乡长,是很有面子的事儿,牵儿头一次履行公务,应该受到支持。意外的是,他回家刚提起纳税的事儿,就被父亲浇了一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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