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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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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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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八十九章 家父师尊命名争持 统购统销借农济工

四丁儿拿上哥哥抄写的课本和一块写字用的石板,随二姐和道生去上学了。老师姓陈,见四丁儿个头小,要测试他能蹦多远。四丁儿以为这是一项入学考试科目,于是奋力一跃,超过了老师的预期。老师叫一声“好”,又问他属啥的。

“属猴。”

“过了这个年属啥?”

“属羊,”四丁儿举一反三,又多答一句,“再过一年就该属马啦!”二姐和道生哥都比他大两岁,属马的,四丁儿由此推论出本人属性随年龄而变的确切答案。

围观者哈哈大笑。一个学生揭底说:“老师,他叫傻四丁儿,尽冒傻气!”

“明天就来学校吧。”陈老师摩挲着四丁儿留着木梳背发型的头,笑着说。

“我的杌子放哪儿?”学生都是自带杌子当座位,家里已给他准备下了。

“先不用搬杌子来,你看哪儿有空就站到哪儿好啦!”

老师的话让四丁儿觉得有点“非正式”的感觉,闷闷不乐。父亲说,姜太公封神后没给自己留下位子,他走到哪儿,神仙们都得给他让位,有道是“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四丁儿,老师让你学姜太公,是器重你哩!”

四间教室装了三个年级。杨木板条架在砖柱上,就充当课桌。二姐蓝玉和道生在前两排,挤的严丝可缝,每人的领地只能放下一块石板。中间和后面几排都是大女生、大男生,坐着就比四丁儿站着高。他只能在窄窄的过道上打游击,谁过来都得给人家让路。此时方知,老师的安排是多么英明。老师像个牧羊人,手执教鞭,边给前面的同学领读,边瞄着后面几位捣蛋男生,有时会快步走过去,噼里啪啦敲打在一个从书桌下冒出的光头上。因为那小子在荷尔蒙驱使下,伏身去捏女生的屁股,捋人家的长辫子。维护“清学堂”的名声,是陈老师的第一责任。他的武器,就是特制的、大拇指粗的桃木教鞭。四丁儿在教室里游击一年之间,学校发生了很大变化。大男生、大女生中有几个考上了高小,其他都回家搞对象结婚生子去了。他转正为桃花堤小学正式学员,因为上了一年的“学前班”,成了本年级的翘楚。又过了一年,蓝玉和道生等毕业,就轮到四丁儿当班长喊操了。陈老师走了,新来的孙老师给学校带来一股新鲜空气。他20出头,县师范毕业,摒弃粗壮的桃木教鞭不用,用一根高粱杆儿在黑板上指指点点。再说,以四丁儿为首的小学生虽然免不了顽皮,却也不至于有伤风化。孙老师针对学生的毛病自编一首校歌,调寄《拥军秧歌》。孩子上学时间与家长下地干活同步,一大早起来不吃饭,先到学校去早读。太阳还没露头,早操就开始了,接着是响彻整条街的歌声:

“我们要做个好呀学生,不迟到来不早退,尊重老师爱惜课本,不打不骂讲呀文明。来刀来米来米扫米扫拉刀,拉刀来来米来刀拉扫扫拉扫。”

唱完校歌,紧接着就唱流行的抗美援朝歌曲,村民在歌声中赶着牛羊走出村庄,留下充满希望的朗朗读书声。小学校实在是桃花堤的一道风景线。

睡懒觉是儿童的天性。孙老师一改迟到罚站的老规矩,实行早到奖赏的办法。早读到校的前三名,他奖给每人一支石笔。这一招,调动了孩子们的争强好胜之心。犹其是四丁儿,好像若拿不到奖赏,就没资格当班长一样,要求母亲鸡叫第三边时务必把他叫醒。四丁儿连拿了三天奖,竞争者鸡叫第二边就去学校等着开门了。孙老师一看学生的积极性过了头,连自己的睡眠时间都无法保证了,于是废除物质奖励,改为敲钟为号、迟到者点名批评。每次考完试,都要张榜公示,贴在学校的大过车门上。老师在第一名下用红墨水划个√,被称为红椅子。四丁儿接连名列第一,稳坐红椅子。

牵儿对昆仑山很是向往,因为那里是姜子牙修道有成的圣地。他给四丁儿起学名叫陈兴崑,大概是希望他去昆仑山混出点名堂。孙老师上过地理课,知道昆仑山乃是冰雪长年封山的不毛之地,怕四丁儿误入歧途,总把名子篡改为陈兴坤,写在作业本和榜单上。

“坤是阴卦,属女性,男孩子要有阳刚之气,怎能以坤为名?”牵儿大为不满,在纸片上写个“崑”字,盖在作业本的“坤”字上。孙老师如法炮制,再改成“坤”或“堃”。几个回合下来,牵儿决定废除四丁儿的学名,把写有“陈四丁”三字的纸片,贴在他的作业本首页上。孙老师干脆把“四丁”改成了“思汀”二字,让牵儿大费脑筋,不知出于何种经典,也没敢贸然改动。四丁儿的学名经过一场父、师大战,就定格为“陈思汀”。到校门口看榜的家长们相互打听才弄明白,坐上大红椅子的陈思汀,原来就是兴元的弟弟傻四丁儿。

孙老师经常给学生灌输一些新思想,什么“要树立社会主义人生观”啦,“要为共产主义而奋斗”啦等等。关于人生观等新名词,直到读中学四丁儿都没有弄明白它的涵义,当时更是云山雾罩、囫囵吞枣。不过,当戴上红领巾,唱起“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时候,冥冥之中他感到了有一个神圣的目标在召唤。陈思汀听话,积极上进,深得老师喜欢。牵儿在家里教他打算盘,什么“二龙戏珠”、“凤凰双展翅”,花样繁多;还有写大仿,一张又一张摆了满屋地。家访时,孙老师不以为然地说,思汀以后要考中学、考大学,这些东西都不在考试科目中,算盘会打加减法就够了,字写清楚就行了,要练习快。牵儿琢磨好几天才回过味来:老辈子读书是为了科考,背 《四书五经》、练字、写八股文是主课;现在四丁儿的目标是进中学、上大学,就得听老师的了。不过,没有练好书法童子功,让陈思汀遗憾终生。字是门面,字如其人,越到后来,他也觉得父亲说的对。

读过两册课本,多少认得一些字,四丁儿就不满足听父亲讲三国了,一有空闲,就捧着那部祖传《三国演义》翻看。由于三国情节已经了然于胸,只要在字里行间找到一些认识的字,就能判断故事写到了哪里,于是连蒙带猜,乐此不疲,等到小学毕业,竟把《三国演义》和《水浒》翻了好几遍。因为没有查字典,也根本就没有字典,很多字都是瞎蒙的,为以后写错别字埋下祸根。四丁儿之所以抱着大部经典不放,是因为除了课本,再无其他读物,直到这年的腊月二十三,兴元回家探亲,他才有了新读物。兴元只是说志愿军在朝鲜打赢了,停战了,并没有多讲战场上的战斗故事。他告诉父母,他在部队入了党,提了干,部队要保送他作为调干生上大学,过了正月十五就得回去上补习班。这一下把枣花高兴坏了。家里杀了头猪赶脆不卖肉了,顿顿有吃。平时媳妇儿屋里烧炕只能用圪垴熰烟,乌烟瘴气,炕上只有一点点温乎气儿。这回婆婆抱来一捆芝麻杆,塞进炕洞噼哩吧啦地烧。芝麻杆有油性,耐潮湿,只有在阴雨连绵的时候才拿来引火用。

“娘,别烧芝麻杆了,可惜了的,熰把圪垴就行了。”媫芳心疼地说。

“冬天夜长,你俩暖暖和和的多说会儿话吧。”枣花说。她的意图很显然,是要尽量创造条件,再也不能错过抱孙子的机会了。

国家实行了工资制,兴元有了薪金,给每人都买了礼物。四丁儿姐弟的礼物是每人一双球鞋,是桃花堤有始以来的希罕物,引来不少目光,他走起路来都有点拿揑了。男孩穿鞋很费,一双新布鞋不到半月就被大脚趾头开了天窗,脚后跟下面的鞋底也磨出地漏,蒺藜也就乘机而入了。兴元曾经饱受其苦,球鞋成了给弟弟妹妹的首选礼物。不过,直到参加工作拿到工资,四丁儿还是穿布鞋为主。后来胶轮车、自行车普及,人们开发了一项废物利用技术,就是在布鞋底上钉两块耐磨的轮胎,弥补其短板,才解决了脚板被蒺藜刺扎之千年顽疾。兴元给他俩的第二份礼物,是两本故事集和五本小人书。四丁儿如获至宝,直读到滚瓜烂熟,才借给人看。桃花堤村的小学生,此前都没有谁看过小人书,此后都成了这套小人书的读者。等小人书再转到四丁儿手上时,每册就只剩下一半的页数了。陈思汀一生手不释卷、嗜读如命,大概就得益于这批图书的激活与催化。

一直到掌灯时分,兴元还没有见到父亲。母亲说,村里动员各家各户卖余粮,每天开会,熬到后半夜才能回来。兴元在部队参加过有关统购统销工作的报告会,想去听听下面怎么贯彻,便和四丁儿来到小学校。教室里点着汽灯,坐满了男人,烟雾弥漫。民兵队长坐在门口。他是兴元的同龄人,把哥俩让进屋里。村长大利坐在讲台上,见兴元进来,站起来打招呼。

“兴元从朝鲜战场回来了,牵儿哥和二官儿兄弟就先回家吧,你们父子叔侄好说会儿话。” 见众人纷纷站起来与兴元打招呼,村长说,“咱村卖余粮的数量是上面敲死的,分到各户的数也是经过摸底和再三斟酌,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法减少。今儿个就早点散会,明儿吃过早饭就来,…多装点烟。”

兴元与父亲、二官儿叔说了很久的话,多半都是关于统购统销。

“有余粮肯定会卖给国家,可是家里余粮没那么多。粗算下来,如果把分摊的粮食都拿出去,留下种子后,青黄不接时又得吃糠咽菜才能熬过去。”牵儿说,“庄稼人支持打鬼子、打老蒋,就是想过上太平日子,安心种地,吃口饱饭。现今世道平和了,地也没有闲着,辛辛苦苦干上一年,一家老小还是吃不饱,心里总不是滋味儿。”

二官儿一向积极拥护政府政策,此时只是闷头抽烟,没有说话。

“人民共和国刚成立,粮食生产短时间内还上不去,从全国总的看还是不够吃。国家一穷二白,必须实现工业化才不再挨打,国家才能够富强起来。这是共产党追求的一个目标。为搞工业,这几年进城的人员激增;本来要削减的部队,因为抗美援朝反而又扩军了;还有国民党留下的摊子,也都得给饭吃,粮食需求大增。”兴元转述了从首长报告会上听到的一些话,又说,“吃公家饭的人都实行了定量供应。我得拿粮票去买饭,每顿也就是六、七成饱。要是让农村人口都吃饱饭,城里人就得挨饿了。国家眼下也没啥别的进项,就值望农民种地打粮、收棉花这点东西度过难关了。”

二官儿磕打磕打烟袋锅说:“共产党依靠农民打下了江山,还得靠农业打好底把工业搞起来。眼下咱还是个农业国,吃的喝的不找庄稼人找谁呀?咱吃不饱还能靠瓜菜代,城里人挨饿一点抓挠头都没有。…”

“鸡都叫头遍了!还有完没完啦?”枣花打断二官儿的话,一口把灯吹灭,硬把兴元推到媳妇儿屋里,“咔嗒”一声挂上了门搭吊。

第二天日上三竿,四丁儿被嘈杂的人声吵醒,发现村长带人拿着秤来家收粮食。牵儿把早年间埋在地下的几口缸也挖出来,晒了家底;还揭开炕拐儿,从地洞里起出一坛备荒粮。

“你那点薪水不用往家寄,能买啥吃就买啥,别苦了自己。”枣花嘱咐儿子说,“俺在家好赖都能凑合着过。…猪是喂不起了,你回来过年怕是没得肉吃了。”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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