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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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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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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七十四章 鬼子实施细菌战 慈母远行送寒衣

  

牵儿当乡长那回事儿的确没人再提起,他自已更不会炫耀,慢慢地被桃花堤遗忘了。后来,他一直是革命群众或团结对象。只是到了六十年代那场史无前例的革命,他才被揪出来塞进地、富、反、坏、右的游街队伍,并被关进牛棚,隔离审查。牵儿交代了两次当乡长的过程,掌权派头头陈东生除了给他挂上国民党伪乡长的牌子外,还要写上“汉奸乡长”的名头,遭到老村长大利的反对:“抗战时牵儿当的是两面乡长,他是共产党的人,我知道。”当国民政府的乡长,牵儿不觉得丢人,只是对“伪乡长”之说感到委屈。他辩解说:“我那乡长是国民政府县长亲自任命的,在省民政厅备案,是真的,不是假的。”单凭他这句话,他的的历史问题就被坐实了,挨斗没商量。牵儿更担心拿回庞黄委任状的事被人发现,因为那时已经有了抗日政府,庞黄另搞一套应该是违法的。还好,这事儿只有二官儿和兴元知道。二官儿到死都没对人说过;而兴元直到85岁高令时,才向弟弟吐露两件尘封在心底的绝密事项。这是其中之一。

枣花娘家来人报丧,她母亲去世了。牵儿两口知道老人还没来得及备棺木,又遇灾荒年,家景困顿,便把剥光榆树皮的两架光梁拉到古渡镇,换了一副棺材,就手送到薛庄。薛有吉是本村民兵队长,打鬼子、惩汉奸,再苦再难从来流血不流泪,是位铁骨铮铮的汉子。但是,看到送上门的棺材,他流泪了,双膝跪地给姐夫叩了个响头。“百善孝为先”,是鲁西孔孟之乡历来推崇的道德观念;而养老送终,则是衡量是否尽孝的最起码的标准。这年头,很多人家置不起棺材,只好把死去的老人用炕席卷起来,挖坑埋掉了事,让有心尽孝的男人遗恨终生。枣红拿来两匹白布,给孝子披上孝衣,给送宾亲属发了孝帽子,体面地把老人发送了。女儿没有财产继承权,也不担负父母养老送终的责任,“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是这种传统的鲜明的写照。枣花和枣红姊妹协助弟弟发送老人的义举,让村民大开眼界,原来女儿也是可以依靠的,这多半决定于女儿的能耐和女婿的人品。牵儿熟读《四书》,年少时或许有过“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后来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生活的重压碾得粉碎。但严谨做人、和合亲友的思想一直主导着他的言行,颇有祖上秀才爷的古风。在当时和后来的很多年头,当地女儿参与养老送终都是个例。这种现象由权责统一法则决定,指望道德是无法解决的。追根溯源,还得归咎于男女平等之说。

枣花娘死于一种本地人叫“霍乱转筋”的传染病。在天降大雨期间,河水暴涨。进入临清地界的河堤决口,水淹河西多县。洪水退去后,被水地带疫情突发,四处漫延,死人无数。日军趁火打刼,企图将处于极度虚弱状态、无力反抗的根据地军民一网打尽。为逃避瘟疫和鬼子扫荡,大批灾民抛家舍业去投亲靠友。薛庄传染源就是一户从疫区逃难来的老亲。一经感染,病人两天之内身体就缩小一半,一命鸣呼。没有谁能被治好,只能防止扩散。抗日政府一直忙活疫区防治,发现薛庄疫情后,派防疫队紧急赶来控制疫情扩展。此时,村里已经死了十六、七个,其中一户全家死绝。三年大旱,一秋水淹,除了蝗灾,还降下了霍乱,人们发现老天爷存心不让人活了,怨声载道,怒气冲天。

直到多年以后,这里的人们才得知,民国32年的决堤和霍乱流行,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让老天爷背了黑锅。原来,日本从山东掠夺的矿产和农产品,都是通过津浦铁路源源不断地运回东北和本国。为防止洪水决堤冲垮津浦线,决开河西大堤是唯一选择。历史上,卫河两岸居民为保住自己的家园,都曾派水鬼去挖对方的大堤,械斗也屡有发生。日军决堤放水的另一个原因,是借水为兵挽救它在华北战场的困局。本年以来,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从防御和局部进攻,转为全面进攻,日军处于全线防守状态。在中国正面战场,中、日两军展开拉锯战,日军减员严重;对陪都重庆的大轰炸,也没能迫使蒋介石投降。日军急于从华北抽兵南下,但又深陷泥潭。八路军在冀鲁豫接连打了几仗,把大片的抗日根据地联通起来,原本所谓的治安区,也被游击队折腾的够呛。在预感日暮途穷之际,日军趁河水暴涨之机,祭起了残无人道的细菌战,在卫河两岸多处决堤,借泛滥的洪水传播霍乱菌。为扩大细菌战战果,鬼子和汉奸又及时对疫区进行扫荡,躯赶疫民把霍乱菌带往没有被水区域。瘟疫夺走了几十万人的生命,冀鲁交界处形成了一个方园几十里的无人区。就在作者写到这里时,正值日本投降72周年记念日,一家日本电视台播出了日军731部队泡制细菌战的真象,引起轰动。和平年代的人们无法理解战争的残酷。善良的日本人很难相信,二战时他们的军国主义同胞竞是一群灭绝人性、十恶不赦的恶魔。中国人也永远不会忘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段锥心彻骨的痛。中华民族做了一个惊魂动魄的恶梦,从此从昏睡中惊醒了。

抢种的庄稼填补了原野的空白。高梁红了,谷子黄了,瓜果熟了,游击健儿得到大地的滋养,如鱼得水,频繁出没于青纱帐。流沙狐所在的高庄庙据点,是日伪安插在河西根据地的钉子,受到抗日武装的封锁,据点里两名日本兵在十分绝望的情况下上吊自杀。其中一位,就是被兴元称为“好鬼子”的河野。因战争断送了自己的大学梦,河野一直郁郁寡欢,态度消极,被安置到孤悬抗日根据地的据点里。促使他走上不归路,还有一个感情上的原因。他有一位感情至深的女同学,名叫平子。河野被派遣来中国时,平子到车站送行,两人海誓山盟,要等到完婚那一天。性生活缺乏是日本兵难以忍受的烦恼,几乎所有的人都通过强奸、嫖妓等手段来排遣饥渴。对于强奸,河野难以接受这种连禽兽都不屑为之的行为。嫖妓他也偶而为之,但每次都唤起他更加强烈的思乡之情。闭着眼,他把身下的女人想象成日本女人,想象成平子的脸:睁开眼,幻觉破灭,收获的满是愁怅。

O城来了几位慰安妇,其中有日本本土姑娘。上司安排每位日本兵轮流前往,享受一次国民的慰问。河野渴望见到日本姑娘,想做为一次特别的体验保留在记忆里。院子里排着长队。同胞们都耐心地、一本正经地等待着发生的惊喜,谁都不说话,见了熟人也只是点头致意而己。只有个别不顾廉耻家伙,才迫不及待地扒着窗户偷看别人的私密事儿。布帘掀开,河野前面的那位提着裤子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示意河野可以进去了。一位姑娘仰卧在土炕上,用一件上衣盖住头面,裸露着下体。河野犹豫了。姑娘见没有动静,拉开衣服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平子?”河野脑袋“轰”一声炸了,脱口叫出声来。

“我不叫平子,叫安子。你快点吧,只有十分钟。”姑娘看他一眼,歪过头去说,复又把脸遮起来。河野崩溃了,双手捂着脸跑出去。回到据点三天后,他上吊自杀了。陪伴他自杀的,还有一位刚来三个月的新兵。

高庄庙据点撤消,流沙狐带着他的中队回到古渡镇。这天,二官儿领着夏南谦来找牵儿。

“你跑哪儿去啦?老也见不到你。”牵儿问夏南谦。

“政府精简人员,离职后到济南去跑了趟买卖,没赚到钱,回来想找点事干,挣钱养家。”夏南谦说。

“听说流沙狐要招一名文书,哥领他去试试呗。”二官儿插话说。牵儿明白,凡是经二官儿掺和的事儿,都有来头,他也不会坑自己。他不想打听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儿,所谓“察见渊鱼者不祥”是也。牵儿带着夏南谦拜见流沙狐,说明来意。

“你和那边还有联系吗?”流沙狐摈退左右,劈头问道。

听流沙狐的口气,好像他知道夏南谦的底细,让牵儿捏了一把汗。

“有不少同学、亲友在那边,赶集、串门免不了照面,没有买卖上的交往。”夏南谦不卑不亢,沉稳对答。

“那也好,那也好。委屈你给我当个文书吧。”其实,流沙狐眼看鬼子在走下坡路,自己不想做陪葬品,正想物色个人到抗日政府那边走走,给自己找条后路,于是选中了夏南谦。郝景翰因为流沙狐打掩护救了他,知道流沙狐其人良心未泯,才决定派遣得力干将夏南谦打进去,开展内线活动。这些内幕不是牵儿能知道的,他也不想知道。

三县交界地带屡遭日伪扫荡、匪杂蹂躏,再加上旱灾、瘟疫的肆虐,当地人逃的逃,死的死,变成了方圆几十里的无人区,蒿草蓬生,尸骨遍地,野狗成群。经过大灾荒的洗礼,当地党政领导强烈地认识到,唯有组织群众搞好生产,才能保障军需民食,支持战争的继续,坚持到最后的胜利。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开始了。由部队、机关干部和学校师生组成的小分队,陆续开赴无人区,帮助返乡农民垦荒种地,重建家园。田立疆的女儿冬梅,此时正在抗日政府第二高等小学读书,也参加了恳荒队。时值秋末冬初,冬梅娘给她做了一套棉衣,要赶在出发前送到学校。田立疆牺牲后,最让麻大奶奶田桂兰惦记的,就是他的一双儿女。娘家人的这点骨血要是再有个好歹,就对不住田家的先人了。她感觉自已身板还硬朗,执意要陪侄孙媳妇儿去看冬梅。孝顺,孝顺,孝就是顺。或者说,孝就像舜那样,处处顺着老人,不让他们生气。乡下人都这么说,要做到还真是不容易。陈老义要给后人留下孝义的名声,对别人虽然霸气十足,但对老母百依百顺。他命侄子二扣儿把祖上那辆轿车收拾干净,自己拉骡子套上,准备亲自驾车护送。牵儿和几个弟兄坐不住了,都要求替他效命。其时,县政府干部坐镇挑花堤,督促检查挖洞藏粮,以防敌人扫荡抢掠,大人们个个忙的不可开交。读书是兴元的梦想,抗日高小更是他向往的圣地,这样的机会哪能错过?他从爷爷手里抢过赶车鞭,纵身一窜,坐在青骡屁股后头,“驾!”赶起车就走,撂下话说,爷爷、叔叔都忙你们的吧,我送老奶奶和婶子去啦!他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赶车、扶犁都能干,人又机灵,大伙也就由他去了。二高设在根据地中心区的正店镇。当兴元他们到达学校时,被告之,冬梅那个班昨天就出发了,八天后才回校。北风呼呼地刮着,说不定一变天头场雪就落下来了。俗话说“小伙子不冷,酱缸子不冻”,连兴元都穿上了薄棉袄,可那可怜的闺女还是一身单裤单褂,那能受得了啊!麻大奶奶和冬梅娘决定,继续前进,赶往几十里外的无人区。

无人区新坟头到处可见。烧荒的烟火此起彼伏。兴元赶车到达抗高垦荒队的驻地时,已是日薄西山,红霞满天。他把车停在一个破败的村子西头,经人指点,找到女生住的那座房子。

“田冬梅在吗?”兴元听见屋里有叽里呱啦的说笑声,敲敲门问道。说笑声戛然而止。“吱呀”一声打开一扇门,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兴元大吃一惊。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位剪光了头发、混身一丝不挂的女孩子!

“请进,哎呀!你咋是个男的呀?”屋门“呯”地关上了,差点碰着兴元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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