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老二陈天雷自幼酷爱武术,拜在田保厢门下。农闲季节,他喜欢赶集、赶会,以武会友,观摩高手过招。这次跟着瓜皮帽乞丐走过几个街巷,转到马场坑。见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都在抡拳踢腿,舞刀弄剑,瓜皮帽一时技痒,又秀起自己的绝技,拿大顶,蝎子爬,折腾好一阵。在练武者看来,他的表演项目不过是小儿科,稀松平常,根本引不来围观,更没人给他赏钱。这时,一位武僧打起少林拳,刚劲有力,虎虎生风,非同一般。后生们个个收住拳脚,围来欣赏,发出阵阵喝彩。天雷哪能放过这等机会?急忙把褡裢和铜勺还给瓜皮帽,挤进圈里。瓜皮帽没工夫凑热闹,一心琢磨着用啥办法能争取观众,赢得赏钱,便去一边踅摸表演道具。武僧年纪不大,头顶没烧戒疤,两套拳下来,也不报名号,把随身带的包袱跨在肩上,向观众抱拳告辞。
“吃长虫,不可怕,修个义学在自家!”瓜皮帽又转悠回来,站在坑沿边上,左手捏只大蝎子,右手抓条黑斑蛇,乞讨歌谣现编现唱,立时引起人们的好奇。天雷上前从他肩上取下褡裢、抽出别在他裤腰带上的铜勺,准备敛钱。好戏正要开场,大蝎子突然先发制人,在瓜皮帽手上狠狠蛰了一尾。瓜皮帽一失手,蝎子和蛇同时落地。大蝎子在人们的惊叫声中被踩死。没人敢踩踏黑斑蛇,它一出溜钻进墙洞里。人们哈哈一笑散开,继续冲拳踢腿。瓜皮帽忽然又发现了商机,论起拳来击打自己的胸脯,唱道:“打一拳,一个钱;打两拳,两个钱。我挨打,你练拳,办个义学不为难。”周围练拳的看他矮小瘦弱,以为是个财迷心窍的疯子,只是笑笑,没人花钱雇这个活沙袋。这时,三个乞丐匆匆赶来,每人腰间挂个葫芦,有大有小。其中一位虾米腰,一把抓住瓜皮帽,当胸就是一拳。瓜皮帽以为买卖来了,脱口说句谢谢捧场;但打眼一看,认出来者是同行,觉得不靠谱,于是一本正经地宣布自己的交易价码。虾米腰气哼哼地说:“不是一个钱,是三个钱。弟兄们,一人三拳,轮着给我打!”周围的人收住拳脚,过来看热闹,天雷也伸出铜勺准备收钱。瓜皮帽抗击打的能力极强,一轮九拳砸来,不躲不闪。这时他抱拳说:“停!算上前面那一拳,正好十个钱儿,先交了再接着打,不涨价。”
“先交钱也行。你一路爬蝎子敛了多少,都吐出来,省的挨揍。” 虾米腰蛮横地说。
“凭啥要我倒找钱?”
“你没看见店铺门头上挂着葫芦吗?那是葫芦帮的地盘。”虾米腰呵斥道, “俺懒得和你啰嗦,你这要饭的家什被没收啦!”他俯身去捞褡裢,被陈天雷一脚踩住。虾米腰大怒,挥拳砸向天雷面门,“当”的一声砸在铜勺上。虾米腰疼的哇哇直叫,疯了似的朝他一头撞来。天雷侧身闪过,朝他后背一拨拉,顺手推舟给虾米腰一个狗吃屎。两个同伙一拥而上,大打出手。天雷用脚一挑,褡裢飞向瓜皮帽,把铜勺也掷给他,冲拳飞腿,指东打西,多年练过的功夫排上了用场。几个葫芦帮也会几下拳脚,个个逞能,竟是无法近得他身。围观的练家子见这少年以一敌三,毫无怯色,齐声叫好。
“三英战吕布,好看!”
“仨大人打一个半大小子,算什么好汉?葫芦帮就会打群架,有种就单挑,一个对一个!”
“说得好,你们都给我住手!”话音刚落,一人分开观众走进圈里。这人是个大脑袋,头顶还长着个馒头大的肉疙瘩,腰间挂着一个特大号葫芦,四肢粗壮,两眼一瞪像铜铃。他就是葫芦帮首领葫芦王。葫芦王是西山一个孤儿,从小给人放牛,头上的肉疙瘩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因为疙瘩老犯痒,他总喜欢和牛抵架。通过这项运动,他炼得筋骨强壮,力大如牛,肉疙瘩变得像石头。一次一时性起,竟把一头牤牛拱下山崖。为逃避主人惩罚,他连夜奔跑一百多里,辗转来到O城,以行乞为生,人称疙瘩头。O城丐帮帮主已年老体衰,见疙瘩头身怀绝技,人也可靠,就收其为徒,传授武艺,并把闺女和丐帮事业全盘托付给他。贵为帮主,疙瘩头这绰号就不好听了,有人就送了个象形雅号,叫葫芦头。受到启发,葫芦头干脆收编全城乞丐,创办葫芦帮。葫芦帮编制为三级,从业人员分别佩戴大、中、小三种葫芦,标明身份等级。大号葫芦只有他一人佩戴,号称葫芦王。城中凡是缴纳保护费的店铺、户家,他都发给一个刻着编号的葫芦,不许手下再去骚扰,也不许其他帮派染指。外来的瓜皮帽乞丐不知就里,撞到了枪口上。葫芦王见来者是个单蹦,本不想御驾亲征,只是站在外围欣赏手下执法。没想到站出来一位抱打不平的小哥,拳脚很不一般,如果三人败在少年手下,葫芦帮就大失脸面了。
“这小哥玩的是梅花拳,少说也有十年功夫。趁各路好汉在场,我来陪你练几招,博大伙儿一乐。”葫芦王接着订下比武规则:他立定不动,让天雷冲撞三次,如果后退半步,当即认输,可免收瓜皮帽的非法所得,放他平安走路。如果天雷输了,则要照章办事,没收瓜皮帽全部财产,一路拳打脚踢,轰出O城。葫芦王说罢,弓腰撅腚,摆出一副抵牛的架势,招呼天雷动手。硬碰硬本不是天雷的长项,但被逼到份儿上,周围的人一起哄,争强好胜之心大增。他后退两步,气运丹田,一招推波助澜,双掌冲向葫芦王前胸。他没有推动葫芦王,反而感到一股反冲力道,震得胳膊发麻。天雷脸色立马变了。他转身重来,双掌还没有挨着对方,就缩了回来。在一片加油声中,他再次上前,但看到葫芦王灼灼逼人的目光,再次止步不前。
“熊了。”“没种了。”在一片叹息声中,忽见他犹如猛虎扑羊,双掌“噗”地一声击在对方厚实的胸脯上。这时葫芦王以为小伙儿胆怯了,正要收起架势,忽遭重力冲撞,栽了个仰八叉。众人连声叫好。“兄弟,咱快走!”瓜皮帽拉起天雷要溜。葫芦王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拦住天雷说你犯规了,说好冲撞三次,你来了四次。练武者评论不一。有人喊再来一次。旁观者总是希望有热闹看,没人给天雷让路。他也知道自己使了诈,虽说过招时使用假动作是公认的技巧,但此时却不好争辩。这不是斗殴,还算是一场和平比赛,总得让对方心服口服、让别人看着公平才行。
“你说咋办?”天雷问。
“我说咱俩换个个儿。你得让我推你一次。就一次,只要你不栽跟头,就算赢。”葫芦王怕遭到拒绝,来硬的又怕落个以大欺小、不够仗义的名声,于是提出一条颇具诱惑力的附加条款,“如果你能赢我,我会允许你的朋友在我的地盘随意做活,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天雷点点头,就地马步蹲裆钉在地上。这是他从四岁起就开练的基本功,颇有几分自信,目光笃定地射向跃跃欲试的葫芦王。瓜皮帽见葫芦王来者不善,推推天雷说:“兄弟,让我来对付他吧!”葫芦王把他拨拉一边说:“我就是要看看这小哥有多大能水,你给我闪开!”重新摆好架势。
“老二闪开!快闪开!”二阴阳和陈天诚居高临下把现场看得一清二楚。二阴阳知道葫芦王的厉害,要是让他一头撞上,天雷不死也得残废,于是连声惊呼,拉着陈天诚没命地顺坡往下跑,收脚不住双双摔倒在地。等他俩爬起来挤进去一看,一颗心才放进肚里。其时,葫芦王一头撞将过去,不仅没把对方撞倒,竟如撞在大树上一般,倒把自己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揉揉眼睛一看,那稚嫩的小哥儿竟然变身为精壮的年轻武僧,双手叉腰,稳如泰山!原来,就在他发力的那一刹那,武僧闪电般置身天雷身前,来了个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武僧招招手,意思是不服再来。葫芦王这一招叫撞死牛,不管是牛还是人,只要是硬碰硬,至今还没有遇到过对手。真正习武之人,从来不放过与高手过招的机会,即使明知落败也不会装熊。他把吃奶时积攒的潜能都使出来了,连撞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低头一瞧,武僧的脚板已陷进地面数寸。他知道遇到了真正的武林高手,就地叩头臣服。现场炸了锅,都被武僧的神功所折服。但转眼之间,武僧已不知去向。葫芦王当即从虾米腰身上解下葫芦,双手递给瓜皮帽说:“兄弟,你拿上这只葫芦,吃遍全城!”
陈天诚领着天雷来到城外的牛市街,想找三里铺的范大生托他买头叫驴,和自家母马配对生驴骡。范大生不在,却遇到了了证和尚。了证说,自称办义学的乞丐是他的朋友,堂邑县柳林镇人,武姓,叔伯大排行第七,人呼武七儿或武豆沫。(后被皇上赐名武训,下文以武训相称)武训被葫芦王拉着一块儿去找年轻的武僧,托了证寻找为他打架的小哥,表示感谢。陈天诚大感兴趣,询问起武训的身世和办义学的事儿。了证说,武训7岁丧父,乞讨为生,少长,即离家给大户扛活。20岁时雇主欺他不识字,做账造假,谎称3年工钱已经支付完毕。武训争辩无果,反遭毒打,气得口吐白沫,昏睡三天三夜,不食不语。醒来后,武训决定行乞办义学,帮助穷孩子上学读书,自号义学症。他白天乞讨,晚上纺线绩麻,农忙时给人打短工,终年劳作不息。他还为人做媒红,当信史,甚至到集市上表演铁锥刺身、吞食瓦砾等杂耍,以获取赏钱。由于武训居无定所,钱款无处存放,就跑到本县口碑不错的举人杨树坊府上求见。由于他是个乞丐,说要攒钱办义学的话很不靠谱,杨举人拒而不见。武训在杨府门外跪求两天两夜,最终感动了杨举人,答应帮他存钱,并以三分息帮他放贷,不要回扣。十几年过去了,武训已置田200多亩,积钱3000余吊,跃居本乡富户之列。杨举人曾帮武七物色对象,劝他先娶妻生子再办义学,并用孟夫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压他。但武训为避免家室之累,婉拒了举人好意,并以歌谣表明心迹:“不娶妻,不生子,修个义学才无私。”他依然光棍一条,饿了吃沿街讨来的剩饭,冷了穿别人赠送的旧衣,而且六亲不认,不许亲属族人染指自己积攒的一分一文钱。如今,杨举人正在帮他筹办第一所义学。“武七儿昏睡三天而生出行乞兴学的心思,使我想到佛祖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的情景;而他劳心损体的目的,远胜苦行僧死后升入天堂的诉求。”最后,了证感慨说,“本僧也开始化缘攒钱,打算给杨二庄的穷孩子办所不花钱的学校。武七儿能做到,我也应该能做到。”
听罢了证讲述,陈天诚大受震撼。他眼里原本瘦小猥琐的瓜皮帽,忽然高大起来,口中蹦出四个字:“千古奇丐!”
“说得好!对,千古奇丐!”了证附和道。
“请问,您认识刚才那位武僧大哥吗?”天雷惦记着抱打不平的武僧,找机会问道。
“认识。”了证答道,“他是高唐县杨庄人,俗姓杨,法名心证,在禹城县丁家寺出家并拜师习练少林功夫。他比你大不了几岁,今天一出手就能看出,他的铁布衫已练成火候了。”
“你知道他住在啥地儿吗?”
“居无定所。”了证答道,“心证不喜念经,四处拜师学艺,以武会友,南边曹县的大刀会,东边的长枪会,北边临清的红枪会,都是他常去的地方。这次路过此地,说是要到冠县飞地18寨一带转转,去拜访梅花拳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