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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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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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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五章 小儿中邪看风水 守将吸毒丧性命

媳妇儿一进门就成了家庭保姆,一年到头没有时闲,都愿意回娘家自在几天。若待的时间长一点,就会认为是偷懒,引起婆婆的数落。但媳妇每年有两次约定俗成的长假,一次是在夏天,一次是在冬天,分别回娘家缝制老公、孩子和自己的棉、单穿戴。婆婆见儿子从沙姑集放学后,要先到鸭脖湾去一趟,然后再跑回家,就己经到掌灯时分了,十分心疼。这年麦子刚打完场,婆婆就动员媳妇儿去住娘家,好让儿子也随她住在丈人家。婆婆的想法是,宁肯少个干家务活的,也不能累坏了儿子。按习俗,女婿在岳丈家留宿,是不应该和妻子同居一室的,不然会被人笑话女子耐不住寂寞。书房里支起一张竹床,家人要给小女婿铺被窝,被柳婉儿拦住说,他是个孩子,晚上还需要照应呢!于是陈天诚就住进了柳小姐的闺房。

婉儿的兄长吸毒成瘾,是个大烟鬼,老婆是续弦来的小姨子,对他百依百顺,经常被大烟鬼强拉着抽大烟。两口子成婚以来一直没有孩子,近来忽得男婴。柳家四世单传,柳一镰年逾半百才见到孙子,喜不自胜,庆幸柳家祭祖后继有人了。但那婴儿落地伊始,便哭闹不止;饿了便吃,吐出奶头照哭不误,见鬼似的日夜悲嚎。柳一镰心急如焚,一气儿书写了几十张揭帖,其词曰:“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走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陈天诚急丈人之所急,跑一天路把帖子贴遍周围的村头道旁。据说这是医治小儿夜啼症的灵丹妙药,乡人笃信不疑。行路人每见此帖,总要停下来多念几遍,贡献自己的善心。但此儿对大众的祝愿并不买账,三天过去了,一点安静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陈天诚有个同窗叫陈印扬,生于风水世家,受家庭熏陶,颇懂些阴阳八卦和风水术之类的知识,因排行第二,同学送绰号二阴阳。说起来,百年之前他们也是一家人,陈天诚称呼二阴阳为二哥。二阴阳见陈天诚为丈人家的事着急上火,建议给柳家看看阳宅风水。二阴阳的父亲大号陈老仙,以看风水为业。他还是一位明眼,就是能透视阴阳两界、可与鬼神沟通的人,但一般不愿道破天机,怕折损了自己的阳寿。柳一镰知道陈老仙的大名,也相信堪舆这门学问,只是没有深入研究过,听女婿一传话,就正式向陈老仙发出了邀请。

柳宅坐北朝南,正屋一排十二间,和东西两排厢房、前房组成一座长方形的城堡。当中一排房,把城堡隔成两座四合院,中间有穿堂屋连通。陈老仙对柳家的宅院相当熟悉,没有进大门,便拿着罗盘直接登上宅后的堤顶。那只红檀木罗盘古朴精美,油光铮亮,是一件师承了好几代的衣钵。有它在手,就足以证明持有者是位资质较高的专业风水先生,而不是那些师出无门、招摇过市的半吊子货。陈老仙摆弄一会罗盘,又踮着脚尖观察瞭望了好一阵,面无表情地说:“贵宅渐遭水冲风袭,不宜居住了。”

“听我爷爷说,本宅也是请一位高人看好的风水宝地,怎么就变了呢?”柳一镰疑惑地问。

“不错,是变了。”陈老仙胸有成竹地说,“你说的那位高人就是我爷爷,我还保存着老人家当年的堪舆笔录呢。”陈老仙用树枝边说边在地上画起来。“这条蛇形曲线是河道,这条线是大堤,大堤脚下是鸭脖湾村,村子的东头这片儿就是贵宅了。当时贵宅面对的是弯月形河道的内侧,前有流水环抱,后有大堤依靠,尽见风生水起而稳坐钓鱼台上,当然是块风水宝地了。”他站起来指着远方说,“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40多年过去了,经过年复一年的流水冲刷,原来对面的月牙形水湾向下游滑移,而上游的弧形河道顶部却渐行逼到面前。宅邸坐落在河道弓背上,是风水大忌。”

“这里有什么玄机吗?”柳一镰已经感到事态严重了, 堪舆学很神秘,他想知道个所以然。

“当然有。”陈老仙说,“堪舆术有不少神秘不宣的玄机,但在这里道理是明摆着的。千百年来,这条河就像长虫一样摆来摆去流向大海,假以时日,贵宅早晚会落到坍塌的险地。… 这话当年我爷爷就说过,只是你家老太爷认为时日尚远,另有打算,也就没加考虑。”

陈老仙的话提醒了柳一镰。当年他的父亲武进士发迹后,没有扩建老宅,而是在城里修建了一处宅院,就是想合家搬去住的。后来家里没有了父亲的财源,怕城里花销太大,也是出于照顾周围田庄的考虑,就没有搬迁。

“先生说的不错,我家临河的二十几亩地已经坍塌到河里去了。不过本宅离河还有半里地,一时也没有被冲的危险,往前十年以内有什么妨碍吗?”

“当然有。河道即是风道。河水虽然没有冲到宅邸,但风已经袭来了,邪风邪气便会乘机而入,引起家人惑乱。”陈老仙也是读过私塾的,只是畏惧士途艰难才不得不从事家传祖业,在给别人相阴宅和阳宅时,他只报结果,不说原因。但今天的顾主是读过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学者,就不得不说个一、二了,也好彰显一下个人学问。于是接着说,“根据天人合一的学说,天时、地利、人和是诸事通达的条件。本人愚见,天时、地利对人和是有重要影响的。人们对天时的预测难度很大,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是也,但地利是可以通过堪舆术进行选择的。风水好的宅邸,阴阳调和,邪祟难入,会滋润好家风,好家风会带来家庭和睦,这就是人和了。老百姓都知道‘家和万事兴’这句话,并把它标在门眉上,但未必了解家庭和风水之间的奥妙。”

“先生对天时、地利、人和确有独到见解,令柳某耳目一新,这是您从无数实例中体验出来的,能举出一、二吗?”柳一镰有杂学癖好,对自己不明白的事儿总要刨根问底。

“难道先生没有察觉,贵府近五十年的风水变化,一直在主导着贵府的命运吗?…这个你应该懂得。” 陈老仙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神秘。

听话听音,柳一镰听得出,他指的是父亲的金榜题名和战死事件,不觉骇出一身冷汗。他历来奉行孔夫子对鬼神“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想鬼神却找到自己头上来了。人常说“老宅子不静”,不管陈老仙说的是真是假,这家都该搬了。合家搬迁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提出请陈老仙治一治孙子啼哭的事儿。陈老仙说风水是本,辟邪驱鬼是末,鬼来祟往驱之不尽,原本是和尚、道士的饭碗和拿手戏。看他的意思颇不屑为之,于是拿出谢仪相送。陈老仙坚辞不受,说乡里乡亲的,又是儿子主动提出帮忙,受之不义。不过事后柳一镰还是让女婿捎去了五两银子,相当于沙姑集私塾先生半年的薪水。

柳一镰开始筹划迁宅,但也不得不顾及燃眉之急。县城吕祖庙的主持张道士精于茅山术,善长捉鬼镇妖,于是分咐收拾车马亲自前往迎接。这时村人领着一位老和尚和两个小沙弥找上门来。老和尚身披半新不旧的架裟,头顶戒疤灿然,进门双手合十,口呼阿弥陀佛,“老僧来晚了,让小儿受惊了,罪过罪过!”说完便念起经来,也不和主人打招呼,便直入庭院。柳一镰只听他口中嘣出一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下面的便听不清楚了。两个沙弥也紧随其后咿咿呀呀。柳一镰命敞开所有的屋门,亲自带路走遍所有能下脚的犄角旮旯。当转到客厅时,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柳一镰大喜,连声说辛苦了,赶忙命人上茶。和尚说他是卫河上游孤山寺的主持,因要给佛祖重塑金身,带两个徒弟出来化缘,在码头看到揭帖,便一路打听赶来。

“刚才念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法力无边,相信鬼魅己经被驱出宅门。”老和尚说完起身要走,小沙弥赶紧从袋子里取出一只油黑的铁钵,双手捧着放在八仙桌中央。柳一镰见状,知道不是要口饭吃,忙吩咐拿出10两一锭的银元宝,亲手放在钵里,说:“些微奉献不成敬意,就请在佛爷身上贴片金吧!”老和尚合十笑纳,前脚刚迈出门槛,厢房里小儿哭声又起。原来刚才是小儿哭累了要吃奶,给了和尚一个面子;吃完奶又开始折腾了。和尚稍微一怔,立刻退回,就地打坐念经。小儿啼哭声与和尚诵经声一高一低,组成和声,互不相让。约莫一袋烟功夫过去了,和尚无奈地站起来说,这是个西洋鬼,听不懂经文,也就不服训导,看来只能武力驱赶了。他示意小沙弥把一尊石雕像放在桌上,“这是护法神韦陀,把它供奉在大门外的神龛里,早晚一炷香,三天过后贵府就安静了。”老和尚临别嘱咐说。

老和尚这一招立竿见影。当天晚上一炷香过后,小儿哭声停止了。

大烟鬼吸毒成瘾完全是爷爷娇惯的。当年武进士刚踏上仕途时,正值道光皇帝颁布了我国禁毒史上第一部禁烟法典,对鸦片烟例禁森严,刑章细密而严苛。在这场大张旗鼓的禁烟运动中,促成了林则徐虎门销烟的伟大壮举,也引来西方用坚炮利舰轰开封闭的国门,把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的农业文明古国,拖进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境地,蒙受屈辱。年轻的武进士也是响当当的禁烟派,不仅自己不抽大烟,还约束家人、属下吸食。后来变乱频仍,清廷财库空虚,为筹集《南京条约》赔款和戡乱军费,鸦片税厘成了主要来源。从中央到地方,百政需款也对鸦片税厘这一饷源产生依赖。州县官吏或禁或弛,久无定法。禁烟力度渐趋松弛,烟民迅速滋生。武进士让老妻留在老家守摊,携带小妾外出赴任。小妾不生孩子,他把出生不久的长孙接来抚养,并聘请内弟媳妇儿做奶娘。小舅子是个童生,读书不成,也随奶娘妻子投在武进士门下,随侍左右,人称高师爷。高师爷能言善辩,颇具心机,却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武进士规劝多次,他当面满口应允,过后仍是照抽不误。武进士想把他赶走,甚至想把他送到戒烟局治罪,却碍于小妾的情面下不了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下虽然禁烟已不再是要务,但白银大量外流毕竟是对清廷财政的严重威胁,严禁派始终不肯罢休。迫于洋枪洋炮的威胁,他们对进口贩卖鸦片的洋人及其走卒不敢下手,但对买食鸦片者,只要有下层官员和乡绅举报,还是毫不留情的,一律按旧律杖一百枷号两个月处罚。严厉的官员甚至会动用死刑,杀一儆百,犯者家人也要受到株连。这种禁内不禁外的做法还有个理论根据,叫做“截流断源”,意为消灭了买食者,就自然断绝从源头的进口了。但是,对吸食者过分的惩罚,反而让人们不敢举报了,这也是妨碍武进士举报属下烟民的重要原因。禁烟令成了一纸空文。

大烟鬼5岁时,就在高师爷的诱导下对大烟产生了兴趣,动辄从大人手上抢过烟枪,抽上两口。见孙子也抽上了大烟,武进士更是投鼠忌器,对部下抽大烟也就视而不见了。他在一次外出视察防务期间,因起居不定、饮食不周,胃疼的老毛病突然发作。一时找不到药物,高师爷便拿一粒烟泡让他吞下,疼痛立止。其时,吸食鸦片已蔚然成风,遍及文武官员、乡绅文士和贩夫走卒等大众。当时人们并不十分清楚鸦片的厉害,只是感到吸到肚子里能够消乏提神,有个头疼脑热之类的毛病,吞个烟泡就能见效,于是把鸦片当成旱烟一类的东西抽起来,进而把鸦片当作万能灵药置备在堂。爱面子的中国人还把吸洋烟当作时尚来显摆,腰带上捌着一根金银雕刻、镶嵌着红宝石的烟枪在街上溜达,那感觉绝对不亚于如今开着宝马兜风。渐渐地,武进士也馋上了抽大烟,时不时拉孙子同榻对吸。大烟鬼十岁时,爷爷给他找了个城居地主的女儿订婚。当时一个瘾君子,能把一个中等产业家庭吸个精光,已经引起一些家庭的恐慌。但对武进士来说,钱不是个事儿,即使孙子两口子比着吸,也毁不了这个家。武进士曾给柳一镰交代过,他对孙子的唯一要求,就是能生几个儿子,改变柳家人丁稀疏的状况。

但武进士的身家性命,还是毁在了鸦片上。当长毛突然发起攻城战役时,武进士正想躺下过烟瘾,不得已放下烟枪,一口将烟泡囫囵吞下,提刀上马登城督战。武进士手持关公刀在城墙上往来驰骋,像切瓜割草一般把登上城墙的敌兵削下城去。怎奈他的部下有一多半都是瘾君子,骨瘦如柴,手足乏力,有的打哈欠,有的迷迷怔怔地拿着烟枪对敌,怎敌得如狼似虎的太平军?武进士孤掌难鸣,冲杀多时,忽然抛开大刀,一头栽下城墙,直滚到城壕里。太平军进城烧衙门、开官仓、抢大户,满载出城,剩下的留给饥民抢了个痛快。这支太平军正在转移战场途中,本不打算占领此城,只是见城防薄弱才临时决定攻城,以补充粮草资财。如果守军能坚持一天,就能等来湘军的救援,但结果却是城破人亡。

武进士死后官阶晋升一级,碑文赞扬他英勇杀敌力竭而死。但柳一镰心里清楚,他的老爹是因为毒瘾犯了才落马身亡的。当然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有些事却是瞒不了人的。在打涝上来的武进士尸体上,两件宝物映入众目。其中一件是一枚翡翠扳指,就是羿用来套在手指上弯弓射日的那种小玩意儿;另一件是镶嵌着红宝石的大烟枪。它是原装的进口货,因此有一个不雅的绰号,叫洋婊子。二尺长的大烟枪装在牛皮套里,挂在腰间,别人还以为是柄宝剑呢。对于武进士来说,烟枪比宝剑要有用的多,无论是上官署还是下军营,都随身携带。如果谁能用烟枪抽上两口,就是知遇了。而武进士最喜欢的事儿,莫过于让别人用洋婊子过过瘾。他也因此结交了不少烟友,其中不乏红粉知己。柳一镰请工匠用南洋紫檀木做了一只精致的匣子,把翡翠扳指作为镇宅之宝,摆放在先父的神主旁,从不轻易示人。他对洋婊子不感兴趣,被儿子大烟鬼拿去。

洋婊子是一杆资深老枪,林则徐虎门销烟之前就在广州的烟馆服务了,是武进士花了400两银子从名牌烟馆淘来的。大烟鬼在爷爷的卧榻上没少享用洋婊子,同样的烟泡,从洋婊子嘴里流出来,就像陈年老酒,那味道就甭提多香了。大烟鬼除了吸毒,还有一大嗜好就是逛窑子泡妞,和窑姐儿对虾似的倒在卧榻上喷烟吐雾,就是他的天堂。大烟鬼拿到洋婊子的第一时间,便跑到香艳阁去找心仪的窑姐儿夜来香,迫不及待地对灯烧泡。大烟鬼为讨好当红窑姐夜来香,曾多次夸赞过洋婊子的好味道,令她垂涎三尺。今日拿到心仪已久的洋婊子,夜来香深深吸了一大口,灌满五脏六腑。大烟鬼眼巴巴地瞅着她,期望听到娇滴滴的赞美声。没想到,夜来香啪”地把洋婊子摔在地上,“呸”地一口气撞在大烟鬼脸上。

“我还以为进士家有啥宝贝哩,原来是一根尿馊管子,滚回家孝敬你老娘去吧!”夜来香说罢拂袖而去,反正点名嫖她的人排着长队,不伯老鸨炒鱿鱼。

大烟鬼当下连抽两个烟泡,越品越不是滋味。回家路上反复琢磨,他爷爷死了,过去常来巴结的亲朋部下都不上门了,难道这烟枪也和人是一样的脾性么?回到家又抽上一阵子,确实味道大变样,他一怒之下,拿刀把洋婊子劈成两半;想一想又把上面的红宝石抠下来,然后将枪杆扔在柴火垛上。

武进士的幕僚高师爷对烟土烟枪颇有研究。武进士战死,高师爷随即失业,断了钱财来源。但他的烟瘾没有断。不上10年,家里的房产地亩差不多都典卖光了,剩下能典卖的只有老婆孩子。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把他当成瘟神,避之唯恐不及。世上还能让他蹭点便宜的,唯有大烟鬼了。柳一镰虽然讨厌他,但碍于他是父亲的旧属,也不好拒之门外。况且,柳一镰也经常不在家。这天高师爷又光临柳府,在大门外的柴禾垛上发现了被劈成两半的烟枪。“这不是洋婊子吗?”他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狂喜,把洋婊子藏在袍子里悄悄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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