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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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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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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父子俩分房争吵 于满申卖肾筹资

 

风云突变,国内外发生了两件大事。苏联官场腐败,经济严重下滑,戈尔巴乔夫推行经济改革未能取得成效,又急于搞所谓“政治改革”,实行政治“多元化”和多党制,放弃了苏共的领导地位。在美国“不战而胜”的和平演变策略助推下,反对派趁势崛起,致使社会动荡日益加剧。在中国,已经开展了10年的思想大解放,促进了经济大发展,工业化进程以跃进的步伐迈进。同时,两种势头也迅速膨胀。一是腐败,二是自由化思潮。七国首脑会议粗暴干涉中国内政,西方各国纷纷宣布制裁中国。经济层面,超能力的投资,企业大面积亏损,累积起来的深层次矛盾开始暴露,经济进入治理整顿阶段。国家实行财政、信贷双紧政策,投资速度放慢,冶金、煤炭等重工业进入萧条期。

巩田厂长接手的本来是一手好牌,却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市场萎缩,订货量下降。更要命的是,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了严重的互相拖欠“三角债”,货款回收困难,资金链十分脆弱。为维系企业运转,厂长规定所有开支由总会计师一支笔控制,除关键产品投资项目外,住宅建设、幼儿园、游泳池等福利设施一律暂停,连安排客饭也不许内部人员赔吃。回收外部欠款成了企业头等大事,厂级领导全都外出走访用户,主要任务是催款,只留下厂长助理主持工作。陈思汀刚刚筹办起养殖公司,委任一位中层干部担任经理,便应命加入浩浩荡荡的讨债大军。人们的商业信用观念受到严重冲击,“拖欠有理,拖欠有利”的风气普遍流行。重机厂的高端产品面临国外同类产品的竞争,低端产品又受到来自迅速崛起的民办小企业挤压,为保有市场,维持生存,不得不压价接货投入生产。企业实行工资总额与利税挂钩政策,产品发出后就可以计入销售收入,从而计算出利税,拿到工资总额。因此,即使用户违约拖欠货款,也不敢停止供货。企业得到的利税、工资总额只是账面数字,而没有拿到足够的现金,于是只好拖欠职工工资和上缴税额。巩田厂长为此费尽心机,苦不堪言;陈思汀却又一次遇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大串联机会。

出差讨债很清闲,但厂里等米下锅,职工嗷嗷待哺,讨债人心理压力特大,武侠小说、历代演义小说成了陈思汀在火车上、宾馆里的麻醉剂。陈思汀的另一项工作是负责分房,不只有压力,而且烦心之极。国家的工业化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起步的,遵循的是“先生产、后生活”的原则。大批农民进城变成工人,但城里并没有给他们安排好一个家。山阳重机厂建厂二十几年,大部分老职工住在破旧的平房和用土坯修建的“干打垒”里,就是后来称之曰的棚户区。一下大雨陈思汀就往生活区跑,组织排水、救人。一年,低洼处的几排房子进水,櫈子椅子都浮了起来,一位退休老职工坐在火炕上就是不走,说干了一辈子也没给子孙建起一座娶媳妇儿的房,活够了,死了算了,死了还能騰出一个睡觉的地方。这样的话让人听了扎心的痛。他一家三代,孙子孙女都进厂工作了,还挤在两间平房里。这样的家庭比比皆是,陈思汀只好让他们的大男大女住进集体宿舍。好赖有个独门独户的家还算幸运的,很多职工的家属都在农村。在城里结婚安家的职工,大多数人都经历过陈思汀安家的艰难,而且没有他那样的幸运。

工业化带来了城市化,引起的最大需求就是城市住房,因此促成了后来房地产行业二、三十年的大发展。二十世纪80年代末,城市住宅商品化才开始酝酿。陈思汀赴深圳参加了一个住宅商品化培训班,隐约感到住房改革的浪潮即将到来。但在当时,企业一直在延续实行计划经济下的福利房分配制度。企业每年都会按规定从福利费和大修费中提取部分资金,建两栋带有暖气的楼房,改善了部分职工的居住条件,但也吊起了职工的胃口,引起内部矛盾激增。这大概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体现吧。住房是工资之外最大的福利,按工龄和家庭人口排队分配,也针对领导和骨干设置了有限的照顾条件。近几年企业生产经营增长迅速,又从新建项目中提取出一些生活设施配套资金,加快了住宅楼的修建步伐。职工要房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踏烂了书记、厂长和有关领导家的门槛。党政联席办公会宣布,住宅分配问题由陈思汀处理,其他领导概不接待。陈思汀办公室的门常开着,家里的门也是一敲就开,每天晚上不下两拨人前来申诉要房理由。这年冬季,几栋新建住宅楼己经封顶,听说陈思汀出差回来,一群退休职工涌到他家门口。

“又搞文化革命了?…他出什么事啦?”鲁茜华吃惊的问道。

“沒事儿,沒事儿,我们是找陈厂长要房的。”一位老工人说。

“他还没下班,”鲁茜华说,“外面怪冷的,都进屋来等着吧。”

陈思汀进屋刚打完招呼,一群年轻职工又尾随跟进来。陈思汀当主任后分到一处暖气房,两个卧室没有客厅,老少三辈六口挤得滿满腾腾,客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新楼交工后,作为厂级领导他有资格换一个三室一厅的住处。分房文件规定,住新房不超过5年者不得申请新房,陈思汀不敢违犯规定,只好搬进这个老领导搬走后留下的平房里。房间里没有暖气,但有一个大厅,能装下不少人。今年仍然延续按比例分配的方案,退休职工与在职职工是来给自已的群体争取份额的。

“我们这些老家伙盼望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苦干了一辈子,落下一身毛病,都想搬进暖气房享几年清福,请领导考虑一下,今年能不能完全按工龄分,让退休老职工早点上楼。”

说话的人称霍一把,是厂里水电焊技术的祖师爷,产品中的压力容器焊接工序,都出自他和他的徒弟之手。他找过陈思汀,按现行办法能够排到新房,这次是受邀为大家说话的。

“工资不多,够吃够喝,就盼着上楼了。”

“当官的都上楼了,也拉我们一把吧!” …

退休职工七嘴八舌抢着发言。在职职工插不上嘴。

卧室里传来咳嗽声,陈老牵拖着老寒腿走出来。大家急忙让路。

“老太爷都病成这样了,陈厂长还沒上楼呢,”一位在职工人抓住机会反驳说,“退休的大多数还都活蹦乱跳的,就不能等几年啦?”

“按理说,我们年轻人和师傅们争好处也不成体统。”霍一把的儿子霍继成接着说,“可是年轻人也有难处。就拿我的副班长说,女儿都14岁了还和他两口住在单身楼里。媳妇儿整天气不打一处来,经常跑去住娘家,甚至说出要离婚的话。新房盖起来了,应该给干活的人多分一些,让大家有些盼头。”

“我们那时候住在老百姓的煤棚里,比你们苦多了!你们还年轻,再熬几年就受不了啦?”霍一把见儿子驳了他的面子,大声呵斥说。

“好啦,好啦,师傅们听我说几句。”陈思汀说,“过去农村有个规矩,家里再穷,也得设法让老人吃得好一点,让出力干活的人吃得饱一点。分房方案实际上也体现了这种观念。给退休人员一定的份额,不仅是对他们的关心,也让还在上班的职工知道,企业不会忘记曾经为企业、为国家出过力的人。退休的老师傅也应该明白,只有企业越来越好,楼房才会越盖越多。我们做了个规划,打算在5年内把平房全部翻盖成楼房,这要靠在职的职工努力奋斗。像继成他们这个年龄的职工,都在各个岗位上挑大梁了,我们必须得给他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希望老师傅理解。”

这次来找的人都是工龄接近当年分房条件的,陈思汀说完后,双方都有人发言,坚持要求把自己一方的比例提高一些,希望覆盖到本人。陈思汀说,大家的意见可以作为提案拿到职代会上讨论、表决,他自已不好回答。职工明知道分房是严格按条件排队的,还是千方百计要争取一下,不管是能排到还是不能排到,非得找分房最高主管说一说才算尽到了主观能动性。从开始申请要房到三榜定案,陈思汀家里晚上10点以前访客不断。起初有的职工会拿点烟酒、香油之类的小礼物,陈思汀上小学的两个儿子把住门口,把来客手里的东西截下,等送客时交给他带走。礼物不进门,不管来人认识不认识,陈思汀都不敢丝毫通融。生活区亲戚朋友、邻里同僚以及师徒关系盘根错节,领导沾便宜的名声传出去说话就不灵了。这样坚持两年,就没人再讨没趣了。两个儿子走进社会后,都有一种洁身自好的倾向,在利益为主导的社会交际中显得蹩手蹩脚,与童年时的经历不无关系。

在为住房奔波的芸芸众生中,有一位工人让陈思汀终生难忘,想起来就心颤不已。他叫于满申,一位年近退休的翻砂工。为照顾家在农村的特困职工,政府照顾1.5%的单身职工家属“农转非",即由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当时于满申的儿子上学,多病的妻子与女儿在农村艰难度日,成了照顾对象。妻子和女儿农转非后,儿子也从技校毕业分配进厂,一家4口挤在一间单身宿舍里。这年进行住房改革,新旧楼房一律实施集资分配,即申请住房者仍按规定条件排队,分到后需交纳房款才能拿到手。这是住房商品化的序曲,没想到一开场就差点要了穷人的命。于满申分到一处最早的楼房,是建厂之初厂领导的旧居。一天晚上,陈思汀送走访客,发现他靠在门外栏杆上。

“于师傅,你都上榜了,还有啥事吗?”陈思汀曾在他的班上劳动过,也接待过他的来访,于是主动问道。

“有个要紧的事请你帮帮忙。”

“进屋说吧。”

迟余厂长搬走后腾出一户三室一厅的房,陈思汀不客气地住进去,沒人再和他争。家属孩子都关门睡觉了,小客厅里就剩他和于满申。

“我想把一个肾卖掉,医院说得经单位批准,还要办各种手续。我也不认识别人,只好来麻烦你。”

“卖肾?为什么?”陈思汀吃了一惊。

“凑钱交房款。”于满申平静地说,“听人说有一个肾就能夠用了,我想卖掉一个应急。”

“肾的负担很重,万一留下的那个出了毛病,人就没命了。还是想别的办法,别打它的主意。”

“我想了好几天了。给老婆治病欠下一屁股债,亲戚朋友都很穷,我再也不好张口借钱了。再一条路是借高利贷,利滚利下来一辈子也还不清。这个房子虽然不到90平方米,可是有4个卧室、两个小卫生间,要是能住上,儿子娶媳妇儿的房都有了,以后就是把老命搭上,也值了。”

“于师傅,”陈思汀一阵心酸,说话声音都变了,“您再想想,千万别走卖肾买房的路。”

“厂长,这个小楼折旧年限长,算下来只要3万多块钱,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又便宜的房子了。今年我按在职人员排队,房子由我挑,新楼没要就专门选了这个旧楼。明年我该办退休,退休以后就排到了末尾,不知道哪年才能轮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厂长,我是个没本事的人,只好拿自己的命赌一把了,你就帮个忙吧!”

“于师傅,”陈思汀心里堵的慌,含着眼泪说,“你千万不要去卖肾,千万别借高利贷,也别再去找别人。你等着,我一定让你住进这个小楼!”黑市上有肾脏交易,也有过悲惨事件曝光,陈思汀一时也没想到办法,如果有钱,借给他的想法都有。但是,陈思汀也没钱。直到8年后他参加最后一次福利房集资,加上旧房抵扣,借了7家才凑够13万款项。

于满申眼巴巴地看着别人都搬进了新居,惴惴不安地揣着两千块钱走进行政处。会计拿出一张写好的协议,说:

“根据你家收入情况,可以分期还款,8年还清本息,按银行同期存款计息,你看行不行?”

“行,行,行!”于满申满口答应。

“这是领导特批的,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好,好,好!我不对人说。”

三年后,于满申高兴地告诉陈思汀,他把集资款交齐了。

“你从哪儿弄的钱?”

“退休第二天我就跑去山西下煤窑了,干的多挣的多,每天计件开支,死伤不管。”

“钱交齐了就别下煤窑了,”看着他黑瘦黑瘦的样子,陈思汀的心又一次颤抖了,劝道“凭您的技术,找个乡镇企业或私人企业打工也能挣些钱。”

“我也有这个打算,”他说,“下煤窑来钱快,再干两年把外债还清就不去了。”

后来很多人贷款买房,沦为房奴,于满申的故事让陈思汀经常想起,但从未对人说过;另一位师傅的故事,则成了他拿来敎训胡搅蛮缠者的教材。

他叫步智生,大修钳工技师,一把刮刀让厂里重要车床保持着高精度。他埋头苦干、巧干,连续多年被评为厂劳模。因住房紧张,文件规定方圆十里之内有私房的职工不得参与分房;家庭人口过多者,要对其住宅进行丈量,可补足差数。步智生一家和妻妹住在市区岳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妻妹出嫁后,留给他一家居住多年。他的女儿步芳找到陈思汀说,她小姨离婚后回到娘家,表弟当兵回来也要与母亲在一块生活,老宅院里住不开,问能不能在生活区申请住房。

“这个星期天我去拜访步师傅,”陈思汀说,“你把他的住址留下。”

把车停在老城区杂乱的街道上,穿过又窄又长的胡同,陈思汀和行政处长一行四人来到步师傅的家。院子很窄,堂屋和偏房各有三间。两位工作人员一进大门就拉开卷尺进行丈量,这是他们的习惯。寒暄过后,处长开始翻看房本和户口本。

“户主是芦春燕,房本上的芦春芸是谁?”

“是我小姨。”步芳回答。

“不要丈量啦!”处长朝院子里喊。

陈思汀正在和步师傅说话,被处长的喊话声打断,问出了什么事。

“这房子是别人的,”处长说,“步师傅是无房户,早就该申请住房了。”

“您这叫寄人篱下,怎么不早说?”陈思汀刚进厂时在大修车间干过一年,和步师傅熟悉,埋怨他说。

“工友们住房都紧张,我好赖还有个住处,不想给领导添麻烦。”

“当初有人批评您 ‘只知低头拉车,不知抬头看路,’”陈思汀开玩笑说,“这不,小姨子一回来您就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步智生当年就搬进了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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