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什方子的头像

什方子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4/18
分享
《五世缘》连载

第一百二十章 向阳花告状翻悔 美才女无奈世风

 

一天晚上,陈思汀送走要房的职工准备关门就寑,一位女子闯进来。她的丈夫甘梓江,是和陈思汀同期毕业的大学生,现任副处长兼施工队队长。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后,她带着孩子农转非进城,在房山头搭建的油毡棚里住了好几年,去年刚搬进为照顾技术人员修建的楼房。二十世纪60年代有一首广泛传唱的歌曲,歌词中有“公社是颗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她在家属工厂上班,自称向阳花。人们也都叫她向阳花。

“向阳花,你家不是搬进新楼了吗,怎么还来找?”天天登门造访的来客几乎都是要房的,陈思汀习惯性地发问。

“俺不是找你要房的,”向阳花回身看看楼梯里有没有人,关上门说,“俺孩儿他爹被大小姐勾引上了,你得管管。”

每天的上、下班时间,自行车人流像奔腾的江河,在工厂大门口涌进涌出。有一女子长发飘飘、裙摆飞扬,在灰色大军中格外显眼。她叫艾梅,是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全厂女职工只有她穿着高跟鞋上班,还描着眉毛、涂着口红,只有在下现场时才换上工作服,把一头乌发收在安全帽里。人们背地里称她为大小姐。她或许有所耳闻,但知之不理,我行我素。铸锻产品的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热处理。厂里的大型热处理炉都用煤做燃料,在新产品试制阶段,为得到正确的加热、保温冷却曲线图,技术人员亲自看火添煤,一守就是七、八个昼夜。产品成批投入生产后,这种老旧设备既累人也无法保证产品质量。热处理炉、化铁炉和干燥窑等烧煤设备冒出的黑烟笼罩着厂区,半个城市都受到严重污染。为了保证产品质量、改善环境,巩田厂长决定集中极其有限的财力进行设备改造,用电和天然气替代煤炭。艾梅就是新式炉窑的设计者之一。

向阳花曾在农村时担任大队妇女主任,处处维护姊妹们的权益,对第三者插足深恶痛绝,也深为敏感。当然,她也非常担心单身的丈夫被狐狸精迷住。她当时鞭长莫及,现在有机会监督了。人说男人四十一支花,在向阳花眼里,丈夫甘梓江越来越帅气了,怀疑有模有样的女人都在勾引他。她曾几次当众指责和甘梓江说过话的女人,几乎动手打起来。人们说她得了疑心病。甘梓江毫无办法,与女同事说话都要防着向阳花盯梢。陈思汀没想到她会找到家里来。

“你有证据吗?”

“我盯了三个晚上,眼看着他俩一前一后走进黑咕隆咚的大厂房里。”

“大小姐有洁癖,很爱干净,怎么能喜欢上胡子拉碴、整天灰头土脸的甘梓江呢?”

“俺男人长的帅,身体特棒,哪个女人不喜欢?”

陈思汀听人反映问题时习惯记笔记,此时敲着笔记本一本正经地说:

“你反映的问题很重要,需要交给纪委调查落实。...梓江可能摊上大事了,你不要再和别人讲。”

“挺严重吗?”

“大小姐的丈夫是驻军师部参谋,梓江若是惹上这身臊,就犯了破坏军婚罪,轻则免职开除出厂,重则判刑坐牢。”

向阳花一下楞在那儿,不知所措。

“你先回去听信儿吧。”

“俺刚才说的都是自个儿瞎猜的。”向阳花纠结了好一会儿说,“他俩每次都戴着安全帽,穿着牛皮鞋,像是去工地了,你不要告诉纪委。”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以后你拿到确凿证据再来检举。梓江从农村读书出来,好不容易把老婆孩子接进城安了家,别冤枉了他。”

“俺家梓江不是那号人,你就当俺沒说!”向阳花突然抢过笔记本,刷刷扯下两页,转身走出屋门。

在欠工资、欠缴税、欠原材料货款的紧张情况下,巩田厂长千方百计筹集资金,坚持新产品研发和试生产工作照常进行。他强调说,如果把新产品试制也放下了,重机厂就真的没有活路了。重型产品的浇铸试制工作,多在半夜用电低谷时段进行。厂长、总工等领导都到现场观看,陈思汀也随同食堂大师傅把肉包子、绿豆汤送到车间,为夜战大军加油。三座电炉相继出炉,多台天车往来运行,烟尘弥漫,钢花四溅,现场严然是个战场。担任总指挥的是分厂主任工程师池丽。她戴着一副眼镜,脚蹬一双笨重的翻毛牛皮鞋,高挑的身材罩在宽松的工作服里,在炼钢炉、保温炉和浇注坑之间来回观察,不时发出指令。她声音甜美,标准的普通话腔体共鸣,极具穿透力,在天车轰鸣和乱嘈嘈的声响中独具魅力,吸引着众人的注意。

“您知道不?”分厂书记秦海不知何时来到陈思汀身后,轻声说,“池丽近来心情不好。”

“她像战场上的将军,行动潇洒,指挥若定,心情有啥不好?”

“蔡华提出和她离婚。”

“你说什么?”陈思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问。

池丽和蔡华毕业于某工业大学,一块分到蔡华的老家山阳市重机厂工作,曾在秦海的车间实习。蔡华被调到市科委,不久前就任市委副秘书长,分工负责联系工业企业事务。

“蔡华喜欢跳舞,池丽忙于工作,不能奉陪,这就给了别的女人机会。”秦海是工人出身,说了句粗话,“正经男人也躲不开浪女人撅起的屁股。”

重机厂有个风气,不管男人女人,班上班下都穿着一身工作服。女职工会把工作服剪裁一下,身材曲线绰约显现,就是对男人的最大诱惑了。像池丽这样的知识分子却保持着一身原装,好像着意打扮自己就脱离了工人阶级队伍似的。蔡华交际广泛,风流倜傥,前途辉煌;花枝招展的靓女们趋之若鹜,让他尝到了被美女崇拜和追捧的滋味,一身工装的池丽渐渐变得暗淡。池丽嫁给了蔡华,但从来没有说过欣赏和赞扬他的话,让他得不到满足,天平因此发生倾钭。

市委调来一位张书记,是巩田厂长同年级的校友。他是从省城钢厂走出来的,和山阳重机厂打过多年交道。在一个周末,巩田厂长请张书记前来叙旧,把厂级领导都叫来作陪。大家被此熟悉,张书记又找回了当厂长的感觉,暂时放下地方官员的矜持,开怀畅饮。时逢咔拉Ok舞厅兴起,待客没有歌舞不足以显示隆重。但有头有面的人物大都不愿步入社会舞厅,于是单位、系统内的非营业舞厅应运而生。重机厂把招待所餐厅临时布置成舞厅,还设了一个简易化装间,通知部分善长歌舞的职工前来助兴。

“一定要把池丽拉来参加舞会。”事前陈思汀对办公室主任说,“让她把裙子、高跟鞋找出来穿上,再化一下淡妆。”

“我怕池丽学不会狐狸精的媚夫术。”主任狡黠地笑笑说。她和陈思汀在办公室期间是同事,聪慧好学,池丽婚变的事她也听说过,此时立刻想到了《聊斋志异》中《恒娘》的故事,“喜新厌故是得意男人的习性,不知道池丽能否迈过这道坎。”

“池丽天生丽质,学有所成,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听说在大学里就是校花,我不信山阳城里的浮躁女人哪个还比她更有魅力。”陈思汀忿忿不平地说。

职工业余歌手唱起流行歌曲,人们成双成对翩翩起舞。巩田厂长陪张书记品茗叙旧,办公室主任拥着池丽步入舞厅。

“池丽,过来认识一下。”巩田介绍说,“这位是咱校65届毕业生张庆云,来山阳市任市委书记。”

“学长好!”池丽上前致意,伸出右手。

张书记眼前一亮,急忙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那年毕业?”

“83年。”

“恢复高考后直接从高中考取的?”

“是的。”

“咱们那一届怎么没有这么标致的女生啊?”张书记转向巩田说。

“那是因为咱们入学时赶上困难时期,国运不好,咱们的运气也不好呗!”

众人哈哈一笑。

“请问学妹花落谁家呀?”

“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等池丽答话,巩田把蔡华拉到池丽身边说,“一对金童玉女。”

“好小子,艳福不浅哪!”张书记推开蔡华说,“今天你靠边站,老兄要与学妹共舞。”

张书记在大学期间正值交谊舞火爆的年份,每到周末,学生食堂师生云集,彻夜无眠。等陈思汀入学时,跳舞之风被革命化一扫而空。他跳舞像推小车一样费劲,轻易不敢下场。张书记来山阳市后没有遇到过池丽这样的舞伴,这次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翩翩然如御风驾云,连跳两曲意犹未尽。

“你小子不要再金屋藏娇了。”下场后张书记拍拍蔡华的肩膀说,“以后咱们举办舞会招待贵宾,一定要请池丽参加,也让客人见识见识咱们山阳美女的风彩。”

“那要看池丽有没有闲功夫了。”巩田厂长对蔡华说,“你记住,周三晚上浇注大件,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现场。”

后来,蔡华接连被派到两个县任职,一干就是八年,其间绯闻不断。闺密劝池丽和他离婚。池丽笑笑说:“你没听人家说吗,‘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只要组织不查,就是好汉一条。’这年头的风气,再换一个你敢担保不是这德性吗?眼不见为净,随他去,还是净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吧。”

苏联解体,俄罗斯和东欧各国纷纷实行政治改革,搞起多党制;经济上实行所谓“休克疗法”。中国坚持共产党领导,走社会主义道路,在经济上则采取渐进的方式向市场经济过渡。财政、货币“双紧”政策力度加大,投资急剧萎缩,三角债居高不下。企业实行公司制,所有国家拨款改为贷款,利息高,税收重,资金严重短缺。厂长拉着总会计师忙着四处找门路、托关系,筹措资金,维持随时断裂的资金链。职工不断提供信息,说某某人物手眼通天,可帮助搞到贷款,厂长都认真对待,生怕错过机会。包括职工家属,两、三万人的吃饭问题压得班子喘不过气来。生产经营和技术部门在极端困难的环境下保市场、保产品开发,但赚来的钱不够还银行利息,时时受到断贷威胁。工资欠发、一拖再拖。党委提出保生产、保生活,只有坚持生产,才能维持职工生活,号召党团员、劳模和先进人物带头坚持生产,渡过难关。“我们一线工人的工资还不到人家电厂的一半,还拿不到手,每天都是在为希望而工作,但希望总是看不到头。”一位劳模诉苦说。

陈思汀充当了收容队队长的角色。除了要房客,他的办公室和家里又来了一些新的造访者。因欠交劳动保险费,劳动局停止了给重机厂职工办理退休手续,退休职工轮着班从办公室找到家里;因工资推迟发放,一些刚入厂的学生和转业兵吃饭总是断顿,陈思汀只好请工会发放救济;因给职工医院拨款不到位,病号拿不到药,人命关天,不得不及时协调;工伤职工和工亡家属待遇不能兑现,时有坐着轮椅和拄着拐仗的职工光临办公楼。…即使到了这种地步,重机厂还算是好的,此时山阳市国有和集体企业纷纷关门,大批职工下岗、失业,不少职工到马路上摆摊糊口。产业工人的地位一落千丈,陷入十分窘迫的境地。

“渐进式改革都弄到这种地步,那些在‘休克疗法’下的工人阶级又该怎么活下去呢?”素怀解放全人类理想的陈思汀没有忘记阶级兄弟,但经过半生磨练,更让他牵挂的是自己的家。

鲁茜华所在的企业引进一条生产线,她被任命为分厂厂长,忙的不可开交,经常晚上八、九点才能到家。最近听说因拖欠利息太多,银行停止贷款,企业前途未卜,总厂财务还在到处请客送礼筹措资金,她也只好苦撑着,嘴上都起了泡。陈老牵拖着老寒腿,摸索着给孙子准备午歺和晚歺。为让老人做饭省事点,每到周日,陈思汀两口总要挤出半天时间包上两锅大包子,吃上好几天。一天,陈老牵不慎跌倒,虽然沒有受大伤,但再也不能做饭了,只能免强自理。经过一段时间的理疗,仍不见效果,他失去了信心。

“毛主席的腿都没治好,我也到这个岁数,还能治好?”他说。民谚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陈老牵笃信孔孟学说,认为自己能够活过亚圣,已经很幸运了,只是因为从此再也不能给孙子做饭,深感歉疚。午歺和晚歺,他总要喝两盅用中药浸泡的白酒,安然地等待着人生的归宿。

老父亲需要照顾了,陈思汀责无旁贷。念大学时,因为家中有个拿工资的,陈思汀只得到9元助学金。大哥每月给他寄来10元,还包揽了他的一切花销。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全靠大哥那点工资支撑,生活十分窘迫。1967年春,父亲回信告诉陈思汀,家里还和他离开时一样,吃的仍然是红薯干和咸萝卜,即是分到一些麦子,也大都拿去换成红薯干;因为1斤麦子能兑换4斤红薯干,可以免强糊口。陈思汀在学校的定量每月34斤,虽然吃不饱,但都是大米、白面,每天都有肉菜。每当端起饭碗,他都想起家人的困苦,心里十分沉重。文革没完没了,不知道啥时候才是个头,书读不成还白花钱,他感到对不住家人,曾一度产生弃学回乡务农的想法。大哥回信对他进行了严厉批评,要他无论如何要在学校呆下去,“国家不能总是这样乱下去,大学生迟早要派上用场;我和家里再困难也不差这点钱,总会度过难关。”大哥说。董凌云等同学把陈思汀的处境反映到学校有关部门,给他申请到全额15.5元助学金;大哥仍然坚持隔两、三个月寄10元,让他安心待在学校。大哥为家庭、为陈思汀付出了很多,该让他喘口气了,他不能再把父亲的养老推给大哥。况且,两个儿子在准备高考和中考,也需要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陈思汀为乱糟糟的家庭现状引昝自责。年近知天命,他的职业疲劳感越来越重,但选择其他岗位的空间小之又小。他的情绪变得急躁起来。

“你对职工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了。人家不得已才来找你,就是不能解决问题,也该给个好脸色。”鲁茜华提醒说。

机会终于来了。工会换届,工会主席退休,陈思汀向书记、厂长提出要去竞选工会主席。

“你那一摊子没出什么事儿,还是别动吧。”书记说。在陈思汀之前,三年換了两位副厂长管分房,都招致小字报谩骂、朝院里扔砖头等事端,书记还记忆犹新。

“实行公司制了,职工的需求都可以通过工会和企业协商解决,我觉得我适合充任这样的角色。”陈思汀没有暴露个人的活思想,而是从企业需要寻找理由。他曾参加中国企业家协会组织的赴西德考察小组,並执笔撰写了考察报告,对西方企业中劳资双方的关系有详细介绍,书记和厂长都看过。

“思汀干了近十年的行政工作,同班子里几位成员都是三朝元老了,有共同语言,和新老职工也都能说上话,我看可以。”厂长说,“要是找个年轻的当工会主席,怕压不住茬;万一他一味地被职工意见牵着鼻子走,与班子作对,也是个麻烦。”

“好吧,那就选个热心的、办事公道的副厂长接替他这一摊子。”书记深得厂长负责制的精髓,需要表态时总会发表自己的观点,除非在重大投资等问题上,他很少否定厂长的意见。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