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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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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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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七十三章 金英豪气感天动地 农村政权破旧立新

关于子刚爱上金英的事,他事先向组织回报过,也受到质疑:“你一个党的干部,找一个革命青年或工农出身的女子不行么,为什么非要娶个富家寡妇做老婆?思想有问题!”柳达风给他出主意说,要是金英能参加抗日政府的工作,就没有阻碍了。金英读过进步书籍,受到新思想影响,早就渴望挣脱旧礼教的桎梏,走向全新的生活。她发现子刚是位铮铮铁汉,正是自己爱慕的那种男人;又见他真心喜欢自已,便义无反顾地宣布再婚,告别父母,跟子刚走上革命道路。金英仪表俊俏幽美,能演讲,会教歌,虽然出身大家闺秀,却能和农家女子打成一片。她走家串户帮妇女做家务,和她们拉家常,不管走到哪个村,都会有一群大闺女、小媳妇儿围上来。参加工作不到半年,金英被选为区妇救会主任。前不久,抗日政府贯彻上级指示,加强党的一元化领导,实行精兵简政,工、农、青、妇、文各个救国会合并为抗日救国联合会,简称抗联。金英被调到县抗联任职,足迹遍及全县。提倡妇女解放,是她宣传的主题。她的主要工作途径,是组织妇女参加纺织、草帽缏等合作社,改变妇女的经济地位,进而提高政治地位。

日本从华北战区抽调兵力支持南线战场,大量扩充伪军填充遍布城乡的据点、碉堡。这些伪军大都是穷人子弟,为了吃口饭才去当兵的。据此,县党委决定实行对日军和伪军区别对待的政策。对日军以打击为主,对伪军则以争取为主,尽量争取他们为抗日政府做事,不做或少做坏事,给自己留条后路。通过给伪军家属做工作,是争取伪军的有效途径,这正是金英和她的团队的先天优势。她们还介绍伪军家属加入合作社,改变其家庭窘境,受到普遍欢迎。女人的枕头风十分灵验,也是因为日本败象己露端倪,伪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思潮开始发酵,有的暗通游击队,有的带枪投诚,让O城日军司令和伪军大队长汪二狗很是头疼。汪二狗本是外省的一个土匪,心狠手辣,血债累累,受日军重用,成了铁杆汉奸。他找了个本地女人为妻,把小舅子魏建喜安插在身旁当差。魏建喜的妻子经过金英的工作,趁他每次回家,都要劝其弃暗投明,并吓唬他说:“你要是死心塌地当汉奸,不留个后路,俺就和你离婚,就像金英姐那样,带着孩子改嫁。你听好了,反正俺不能让孩子背上汉奸狗仔子的名声。”

魏建喜把这话报告给汪二狗,并自报奋勇跟踪金英。也就在前天一大早,汪二狗亲自带人在一个农户家里逮捕了金英。他了解金英的背景,怕引起营救和劫狱,便在荒郊野外把金英吊在树上拷打,逼她交待几个村党支部成员和干部的名单。她只要说出一个,就成了叛徒,以后就好收拾了,八路军也不会来营救了。其实金英还不是共产党员。她提出过申请,因家庭出身问题,组织上还在对其进行考验。抗战初期,党组织主要在青年学生和教师中吸收党员;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开始把党员发展的重点转向农民,并对党员的成份进行详细、严格审查,以防止投机分子和异己分子混入党的队伍。

面对汪二狗的拷问,金英并没有申辩,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眼看日头过午,汪二狗们筋疲力尽,又不敢把她押进城里,便使出最后一招:活埋。当土埋过金英的腿时,汪二狗说:“只要你交待仨人,有一个是对的,就能活着上来,说!”金英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当土堆到她的胸口时,汪二狗放宽了条件,只要她声明放弃抗日、参加日伪给她安排的工作,就把她拉上来。金英紧闭嘴唇,怒目而视,代替回答。当土埋到金英的肩膀时,汪二狗还不死心,他伏身凑近金英的脸说:“这会儿你只要声明和陈子刚离婚、断绝关系,还有生还机会。好个美人,就这么被活埋了怪可惜的。”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拌着半截舌头喷在汪二狗的脸上!金英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壮烈拪牲。当天擦黑,谭家楼的一个内线人员得知详情,跑回村报告给村长大牛。第二天天刚透亮,大牛便派人去向区政府报告,自己带上民兵去寻找金英的尸首。因为报告人交代不清具体位置,大牛忙活一天才找到金英就义的地方。但是,她的尸首己经被人挖走了。

家族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牵儿再也待不下去了。临走,枣红拿出一匹自织的花格棉布,说是送给孩子做件衣裳。“给我姐姐说,让她放心,为了报答金英妹子,俺枣红要好好活着,把合作社办好。”回到桃花堤,麻三爷听说儿媳妇儿被活埋了,一声不吭地从地窖里拿出那口关公刀,跑到树行里抡动大刀“嗷嗷”怪叫。他又疯了。银枝跟在他后面颠颠跑,子智也只好追上去照看。麻二爷召开家族会,提出首先要把子刚叫回来,强调说:“媳妇儿死了,再大的事儿也得撂下。”二官儿说,听说子刚叔到很远的地方学习去了。怕找不到。此议只好作罢。再就是要找回子刚媳妇儿的尸首,族里张罗安葬,入土为安,然后再说报仇的事儿。

子义跑去打听一圈回来说,金英的尸首停在原来的婆婆家,正在张罗着与前夫合葬,为此婆家还交了一笔不菲的赎金。

“他们没有设防,要不我带几个人把婶子抢回来?”子义提议。

“人家是原配夫妻,咱就别去争了,将就着做个衣冠坟吧。”麻二爷发话说。

麻三爷把给自己预备的棺材让给了儿媳妇儿,子义又跑到金老礼家讨要了一身金英穿戴过的衣裳鞋帽,提议把金英安置在玫瑰的坟丘旁边,“她们妯娌俩是一样的人,在一起有话说。”子义如是说。

麻三爷精神完全失常,一切由麻二爷拍板敲定。出殡那天,子刚的大侄子振飞披麻戴孝,摔老盆儿、抗灵幡,充任孝子。子刚辈分高,男男女女百十口组成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哭天号地。通过北街时,各姓各族都摆出香案迎送。忽然,村长大利带领一伙男人头戴孝帽子,手持哭丧棒,加入送殡队伍。村里没有这规矩,庙南拐儿的人都莫名其妙。只有二官儿心里明白,大利他们可能是还没公开的共产党员,是把金英作为党的烈士来送行了。因为自己这个秘密党员不能向任何人亮明身份,所以没有参加村支部活动。

“金英妹妹!姐姐来给你送行了!”送殡队伍刚刚到达安葬地,忽然从柳树掩映的大道间转出一个女人,跳下毛驴,踉踉跄跄奔过来。枣花一眼认出,她就是枣红。遇有婚丧大事,族中嫁出去的闺女和当事者的亲娘舅家都是要来人的,但不会通知拐弯抹角的亲戚。枣红当天从社员闲谈中得知消息,才和丈夫急急忙忙赶来。枣红撕心裂肺的哭诉,引爆众人感天动地的悲号。忽然,狂风裹挟着黄沙和枯枝败叶,铺天盖地袭来,把人们头上的孝帽子、手里的哭丧棒,统统卷上天空。兴元和所有人一样,抱着脑袋、捂住耳朵俯伏在地,任凭风沙击打。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过,枣大的雨点噗噗地砸在脊梁上。

“下雨啦!”不知谁喊叫一声,兴元机灵地跳起来,欣赏到一幕久违的雨打黄沙的壮丽景观。一时间谁也不出声,似乎怀疑眼前的映像是自己的幻觉。只不过打个哈欠的功夫,人们便不约而同地确认了下雨的事实。大地沸腾了。

大雨时缓时急,整整下了六天六夜。雨过天晴,霁阳初现。今天并不逢七,但人们不约而同地来到金英坟前烧香磕头。麻二爷破天荒地参加了下辈儿人的祭奠,并发表讲话:“这场救命的大雨是金英带来的。过去有窦娥冤感动上天,下了场六月雪;今世有金英,气贯长虹,感天动地,她是当今杰出的巾帼英雄,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请注意,这位族长没有按传统把金英称作“子刚媳妇儿”,而是直呼其名,是桃花堤妇女解放史上一项革命性的突破。从此,年轻媳妇摈弃把她当作丈夫、儿子的附属品的称呼,纷纷亮出自己的闺名,以为时尚。桃花堤出嫁的闺女,也把此风带到婆家所在的村庄,广为传播。只有像枣花这样的老派妇女,顽强地坚守“夫为妻纲”的信条,仍然保留着体现从夫、从子理念的称谓,直到生产队时代,记分薄上依然记着“陈薛氏”、“兴元娘”等称呼。

时过大暑,可以补种的秋粮只有生长期最短的荞麦了。由于人们竞相抢种,荞麦种子奇缺,一时洛阳纸贵。县政府从外地紧急调运荞麦种子给农户,靠大车拉、小车推,运费比种子采购价还高出许多。牵儿用小车推来的荞麦种子,此时派上了用场。他分给二官几升,其余的都播撒在空白地上。“头伏罗卜二伏菜”,现在的节气正适合种白菜。因为白菜需水浇,靠天吃饭的挑花堤人往往对其敬而远之,只是在为数不多的水井旁边,才有人种上两畦。白萝卜是村民的当家蔬菜,收获后储存在地窖里,冬春两季的餐桌上唯其是尊。大白菜、山药和莲藕之类集上有卖,是河边水浇地上的产品。农民平时手里的几个零钱,多是卖鸡蛋攒下的,仅够油盐酱醋的消费开支,买菜吃是少有的奢侈。鲜萝卜大多用来煮着吃,加点盐,连汤带菜捞上一碗,就是中午大餐的美味佳肴了。萝卜还有一种储存方法就是腌咸菜。从成家立灶那天起,家家户户都要备上一口瓷缸,把淹渍两三年没吃完的陈货捞出来,再把新鲜萝卜泡进缸里,另添加些咸盐。把淹过的咸萝卜蒸熟、晒干后,表面结出一层盐衣,可以长期储存,是农家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的佐餐佳品。腌菜缸也有等级之分。家境尚可的户一般用大盐,即大粒海盐;穷户人家舍不得这笔花费,往往刮碱土自淋硝盐来替代。精明的媒人上门后,除了看一看粮食囤,还会把手指伸进缸里沾点盐水尝尝,如果发苦,便是硝盐,说明这户人家衣食堪忧。

抢种的荞麦和田埂上的萝卜很快就破土而出,填补了大地的空白,田间一片葱绿。村民们紧锁的眉头展开了。但牵儿高兴不起来。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头疼事儿。二官儿告诉他,沙姑集乡所属的12个村庄,有7个更换了村长。原来的老村长,多是在民主选举中落选的。有几个是通过反村霸、反资敌斗争拉下马的。沙姑集中街的村长魏富浩,被揭发向富户、商家征粮派款资敌,并趁机中饱私囊。农救会对他展开斗争,戴高帽子游街,使其威风扫地,从当了十几年村长的位子上掉下来。魏富浩是国民政府时代沙姑集乡副乡长兼村长,中街首富,族群势力也比较强。当时凡沙姑集的事,牵儿一般都交给他包办。

“立疆在区小队打游击时,富浩还资助过枪弹、粮食。” 牵儿提出质疑说,“才过去一年,他竟敢冒当汉奸的风险去资敌?沙姑集可是有不少抗日分子和抗战家属看着哩。要说富浩霸道,倒是不假。”。

“爆料人是他的堂弟,” 二官儿说,“就是丁字口炮楼的伙夫魏老五,不由农救会头头不信。”

新村长上任后要坐实魏富浩的罪名,调查后才发现,他以防止鬼子进村抢粮为由,曾召集过富户商议筹粮送往据点。不过,事儿还没办据点就被拔掉了。魏老五也说了实话。魏富浩曾向丁字口据点打招呼说要送粮,确实还没有收到。因为两家公用院墙位置划线问题,魏老五与堂兄发生争吵,被他踢了个腚刮子,一怒之下,才去农救会告他的状。农会没给魏富浩扣上汉奸帽子,不过他的村长是当不成了。眼下抗日政府征公粮、发贷款、贷种子都是直接对村长,不经过乡这一级。为应付日伪,让桃花堤村长领了个虚衔。“你给炮楼送粮的事没人再提起过,就不要老吊着心了。”二官儿安慰大哥说。

牵儿和二官儿不会知道,这次村、乡长的更替意义非凡。它打破了几千年来乡绅、地主和他们的代理人控制乡村政权的传统,完成了民国和国民政府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业,开始了基层民主政治的艰难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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