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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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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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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六十七章 麻二爷造访崔学友 陈老义邂逅郝县官

二扣儿在街坊邻居中落下坏名声,人们都叫他二抠门。因为娶妻多年没有生育,背地里都说他犯了绝户头的忌。二扣儿地多人少,储存了不少粮食。他正在邻村走访,打听卖地人家,筹划着趁灾荒年大捞一把,要让他自愿借粮给缺粮户,一点门儿都没有。子义也有购置土地、重振门户的强烈愿望,第一目标是要做桃花堤首富,在四乡找回大户人家的面子。但人口多,不知道老天爷到哪辈子才下雨,手里这点粮食轻易不敢出手。在庙南拐儿陈家,除了麻二、麻三两位“五”字辈儿的老人,下面“子”字辈儿的就数子义年长了,如果本族有人饿死,他陈老义在十里八村就大失脸面。他得留出些粮食,随时周济没能下关东的几户上年纪的族人,使他们不致饿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二官儿响应党的号召,想动员父亲带头借粮,天天吃饭时叨咕几句,子义不胜其烦。他怕子刚和田立疆跑来动员,自己抹不开面子,便三十六计,离家出走了。二官儿有革命愿望和热情,但他是个孝道的忠实践行者,绝不会违犯父命犯下忤逆之罪。他不敢私自动用家中的粮食。“我要有小疆哥那份但气,就不会终老在桃花堤了,不是为国捐躯,就是进城吃上了国粮。”八十岁后回忆起这段往事,二官儿如是说。他没有懊悔,也没有侥幸。

借粮运动对牵儿压力不大,让他提心吊胆的,是向伪政权缴粮的最后期限日益迫近。到时应付不到,说不定那个村就会遭到洗劫,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眼下还有一桩闹心事儿。日伪政权实行食盐、火柴和煤油配给制,两户一盒火柴,三户一包咸盐,各村把钱都交上去了,但不交粮食还是不给发货。家家户户又都点起棉子油灯,还翻箱倒柜找出火石、火镰子,打火做饭。民间淋盐被严格禁止,村民们只好用碱土泡点水调味,又苦又涩。枣花到古渡镇姑姑家走亲戚,把几盒火柴和一包盐揣在怀里带回家,分给近亲使用。牵儿由此得到启发,动员麻二爷出马,到古渡镇去捣腾食盐、火柴,为乡亲解困。前面提到过,麻二爷是枣花的姑父崔凤文的姑父。二人也曾经是同窗,还搭伴去南方闯荡,在老王七手下供过事。老王七下野后,崔凤文回到古渡镇经营家族企业,从面粉厂、油坊到药铺、布庄都有,还拥有一支船队搞运输。成为古渡镇首富。妻子秋英去世后,麻二爷已有1年没见过崔凤文,也不让儿子们去攀高枝。但这一次,为解决乡亲们的生存危机,他不得不放下自尊去求人了。麻二爷把主持婚丧大事时穿的长袍马褂找出来,穿戴整齐,翩翩然道骨仙风。子义说,您这把年纪一路步行进崔府,有失咱老陈家的体面,还是坐轿车妥当。老伙里有辆不错的轿车,分在二扣儿名下。平时谁要借用,都要送些好处进行交换。农村串亲戚都会拿上一包袱馍馍,叫随礼;返程时要折回一部分。即使二扣儿的大嫂用车,也得把折回的馍馍留在车上,落到二扣儿手里,不然,再借没门。这次麻二爷用车,二扣儿十分痛快,而且还要套上自家的白马亲自赶车护送。当走出一段路后,二扣儿忽觉内急。他左右一看,连说不好,随即掉转车辕往回赶了三里路,终于心满意足地把一泡屎拉在自家地里。麻二爷没有生气,苦笑说:“你呀,可把咱陈家过日子的传统发扬到极致了。”

崔凤文把姑父迎进书房,开口就报告了一个恶耗:朋友张寿山惨死了!张寿山是馆陶县南彦寺村人,早年到王老七部下当兵,从战士逐级升到营长。王老七任命张寿山为湖南煤碳局局长不久,即下台寓居天津租界。军阀时期,树倒猢狲散,张寿山也只好回乡务农。他用多年积蓄购地200余亩,苦心经营,十几年间发展成拥有土地300余亩、房屋几十间的大户。他富而不淫,乐善好施,被村民尊称为张先生。《七七事变》后,南彦寺一带成了冀南抗日根据地的一部分。“寿山积极捐粮捐款支持抗日,还多次接待、掩护抗日军政要员,被任命为粮秣干事,总管全村公粮。前不久,抗日政府到南彦寺借粮,寿山一次就捐出十担,还送给部队两匹马、一头牛。”崔凤文介绍说,“就在四天前,日军300人、皇协军200人杀了个回马枪,突然包围南彦寺,寿山被揪出人群,遭受严刑拷打,最后还被吊在树上架火烤烧,直到奄奄一息。但他始终没有吐露粮食、枪支埋藏的地方,不指认抗日人员。昨晚有信说,寿山己经过世了。”

崔凤文说完,两人好一阵不言语。

“寿山出身行伍,又熟读经史,关心国事。” 麻二爷说,“我在南方和他的交往中感受到,此公有极重的族亲乡谊、家国情怀,遇到这样的年头和处境,他的选择可想而知。寿山有古侠风骨,他的死,彰显了他的性格和尊严。”

“寿山才40出头,正当年富力强,家道兴旺,死的可惜,也太悲惨。”崔凤文说,“我一晚上没有睡着,您来了就喝点酒解闷吧!”

“太史公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寿山为尊严和信念而死,轰然响起一声巨雷,应该就是重于泰山了。”麻二爷感慨说,“我们这些人苟生于乱世,即使活到一百岁,也不会留下一点声息。”

“姑父好长时间不来了,家里还好吧?”饭后茶叙,崔凤文问道。

“还好,老少平安。身处乱世,这已经不错了。只是乡亲们又回到了钻木取火的年代,而且连咸菜都吃不上了。…”

崔凤文立即明白了姑父来意,不等他张口就说道:“为避免这些必须品流到八路军手里,镇上对出城车辆盘查很严。我只能给您少带一些,即使查出来也不打紧。”他走过去把门关严,小声说,“我有几条运煤船刚到龙王庙,船上有您要的东西,沿河有炮楼,不知您有没有办法拿到。在省县交界处交货,O城驻军鞭长莫及。”麻二爷记在心里。

崔凤文长子是古渡镇商界头面人物,亲自护送麻二爷出城。守门小队长只是象征性的掀开车门帘,向乘车长者点点头便放行了。回家后,二扣儿非要留下两封火柴三包盐作为劳务费,麻二爷没有和他计较。他把牵儿和二官儿找来,商量到船上取货的事儿。二官儿大包大揽,以后就没再劳驾老人家麻二爷跑路,自有田立疆他们直接和崔家沟通,把需要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根据地。抗日政府给伪政权军政人员建立了“生死薄”,实行“红黑点”登记。谁做坏事就在名下点黑点,做好事就点红点,留做秋后算账。崔凤文就凭着一串大红点,被尊为开明士绅,解放后还被邀到县政府议事,活到80岁寿终正寝。

为躲避借粮,陈老义骑着毛驴,来到河西离家较远的地方,想在集市上揽点牛马交易的活计,却发现赶集的人稀稀拉拉,市场萧条,于是改变主意,决定去走访几位朋友。他夜宿太和庄杨老荣家,发现民兵在村头站岗警戒,村内不少老人孩子敲打着碗筷涌向一所高宅大院。朋友杨老荣告诉他,这些天农会正在搞借粮运动,他本人借出十石,获赠一块“乐善好施”匾额。那所高宅大院的掌柜大号耿老有,家里藏粮百石,但他硬说没有存粮,借粮没有,要命一条,扛着铡刀在大门口示威。农会在他家长工的指点下,挖出了三个埋藏点,发现装麦子的大缸上长了一扎厚的麦芽。乡亲们都很气忿,拿着碗筷到他家要饭吃。“灾荒年大户散粮施粥是地方的传统。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又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一下耿老有没脾气了,丢了面子又失财。”杨老荣这番话让陈老义受到触动。他想,我要有300亩地、百担存粮,才不会像耿老有那样扣门儿呢!

第二天一大早,陈老义告别杨老荣,要去西李寨看望亲家李老重。李老重是牵儿前妻的父亲,也就是榆儿的姥爷。当初,正是因为朋友关系,才在桃花堤婚姻圈之外结下这门亲戚。春寒料峭,陈老义在交通沟里行走,北风从头顶刮过。一位年轻汉子迎面而来。他背着粪罗头,腋下夹着粪叉子,脚步匆匆。当二人擦肩而过时,忽听那人叫道:“老义叔,这么早您到哪儿去呀?”

陈老义定睛一瞧,原来是朋友的儿子郝景翰。郝景翰家道殷实,曾任三区民团团长,接受范将军改编。范将军殉国后,郝景翰又力排众议,率队投靠八路军,屡建战功,升任边区独立团团长。根据地到了最困难的当口,为发挥他与本县乡绅联系广泛的优势,以便开展统一战线活动,上级让他兼任O城抗日政府县长。郝景翰不负众望,在敌人频繁扫荡的环境中开展统战、减租减息和借粮救灾等工作,坚持武装斗争。本县一名妇女不堪家暴,向抗日政府法院起诉离婚,被判胜诉。这是O城有史以来第一起由女方起诉的离婚案。县妇联今天在孔村召开全县大会,表彰这位妇女的革命行动。郝景翰受邀到会演讲,号召妇女解放,提倡寡妇再嫁。

“你爹可好?还忙啥咧?”陈老义问。

“我们郝庙乡又被日伪和杂牌军占领了。我爹还当他的村长,以武装民团的名义制造手榴弹,用毛驴儿驮着偷偷送往根据地。他结实着呢!”

陈老义见不远处还有一个人,爬上壕沟四处张望,便知道那是郝景翰的警卫员。他有一个压在心底的疑问,要打听明白,于是跳下毛驴儿,拉郝景翰倚靠在沟壁上说:

“大侄子,你和崔凤武很熟,觉得他真会投降日本人吗?”

“大叔,崔团长被击毙时我也在场,当时非常震惊,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他接受日伪委任和其他投敌行动的证据。不过,他的左右,包括现任古渡镇伪区长的崔凤虎父子,确实和县城日伪首脑往来频繁。这也不奇怪。当时,在身家性命攸关之际,老民团的很多头头都发生了动摇。我的参谋长也被日伪买通,准备拉队伍投敌,被我及时制止,他只身逃走了。当时若是稍微一犹豫,我这只队伍就变成日军的帮凶了。”

“崔团长不听劝阻去参加抗日指挥部会议,说明他还服从柳达风指挥,你不觉得他也和你一样最终会倒向八路军吗?”

“这很难说。他的财产太多了,生活也太奢靡了,恐怕没有勇气丢得下。”郝景翰接着说,“大叔,你知道我眼下过的啥日子吗?且不说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日夜疲于奔命,单就吃饭来说,每天只有四两小米,还要节约一两分给战斗人员和灾民。棉花籽吃下去倒禁饿,可是大便得拿木棍儿往外掏。我的驻地是个逃亡大户的大院,开春要在空地上种瓜种菜,这粪罗头、粪插子就成了出门必备之物。我想,崔团长恐怕受不了这份罪。再说,跟着共产党,早晚是要献出家产的,他恐怕一时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你家也有200多亩地,就不怕给共产了?”

“大叔,您是个精明人,咋没算过这笔账?”郝景翰苦笑说,“俺爹这点地被我哥几个一分,再到我儿子手上就没有多少了。这年头也没有机会发家致富,弄不好子孙们逃荒要饭下关东的份儿都有,我还怕共产?”

看看日头冒出地平线,郝景翰匆匆告别赶路。陈老义跨上毛驴,一路回味郝景翰的话,觉得也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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