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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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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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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五十一章 斗土匪麻爷设防 遭溃兵难免一劫

下关东不是麻三爷的突发奇想,而是他早就想好的应付家业破产的最后一招。O城土地贫瘠,正常年景下四、五亩地能养活一口人,要是年成不好,就得靠吃糠咽菜度过难关。本地有三年一小灾、十年一大灾的说法,看来大灾荒又要降临了。如今既然摊上了这档子事儿,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促使麻三爷下关东还有一项重要考虑:他欠大哥的捐税钱太多了。红枪会暴动失败后,奉军违背和谈时不征款的承诺,又开始了强征。北伐军围攻县城,经传教士调停撤围,也索要了一大笔赔偿,都是按地亩摊派下来的。所有纳税钱,都是大哥给垫交的。麻三爷粗略估算,靠家里剩下的几十亩地,只能免强糊口,猴年马月也还不清大哥的人情债。他给子智留下十亩好地,其余都典给了麻爷。所得地款扣除欠账,用作旅途盘缠,义无反顾地下关东去投奔老舅,就是早先下关东的五舅的儿子。有一件事儿,酿成麻三爷的终生遗恨。他自幼习练神拳成癖,但家族子弟,包括他的两个儿子,谁都不愿习练金钟罩、铁布衫,说在洋枪面前那玩意儿不堪一击。麻爷审时度势,花钱买了两支汉阳造,命子孙们练习射击、投弹。但麻三爷心有不甘,执意要把刚满4岁的长孙带走,希望他能继承发扬自己的绝技。麻三爷的固执,给以后老陈家子孙走出国门创造了一个奇异的机会。但他临死都没见到。

军阀混战、横征暴敛这几年,麻爷得了大车店的济,日子比村里谁家都过得好。军阀们虽然索取甚苛,但不像土匪那样直接进村抢掠,大多是通过州县按亩分摊。田赋也按地块好赖分成几等,但庄稼长的好的还是沾光。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大车店里有个硕大的粪坑,把牲口粪便和垫圈土、人粪尿、草木灰一并投入粪坑,让猪在里面拱踩挍拌,然后起出来堆成小山一样一大堆。经过一冬的发酵,开春后大车拉小车推,每块地都能铺上一扎厚的有机肥。几年下来,沙地碱地都变成了耐旱保苗的肥沃土地,比邻家能多出一倍的收成,但交的税却是一样多。还有一项收入是开饭店、提供草料,过往客人的人吃马喂,把地里收获的粮菜桔杆就地转化,变成了商品。家里的男人女人,接车做饭,喂猪磨面,能干啥干啥,冬闲变成了冬忙。这一块创造的价值又胜别人一筹。最近,麻爷又让子义筹备建油坊,把牲口饲料的生意也做起来。有了这两大块收益,桃花堤大车店打出了住店不收钱的招牌。东来西往的大车都要通过大沙河,三里长的沙土路,常有误车之虞。结伴而过的大车,都是先把后面车上拉长套的牛马卸下来,挂到前面大车上帮忙送过去,然后再回头送下一辆,很是耽误行程。为方便客户,麻爷总是套上自家的牛马送他们通过沙土窝。麻爷大车店的好名声,不仅招来从鸭脖弯摆渡过河的大车,从古渡镇渡河的大车,也慕名绕道投宿。当然,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麻爷大车店的安全性比较高。

桃花堤村东和村西都是长年积水的大坑,本是村民拉土垫庄子挖出来的,不想起到了护城河的作用。北面三里宽阔的果树行,呈月芽形把庄户搂抱在怀里。树行里沙丘起伏连绵,被杏树覆盖。沙丘间的平阔地带,用杜梨树围圈起来的果园星罗棋布。进入果树林,使人产生一种神秘兮兮的感觉,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很容易走入迷途。住户大都集中在主街道两边的胡同里。街北的胡同是活胡同,方便进出果树行;街南的胡同多为死胡同,有的开个小门通向村南,天一黑就关上厚厚的木门,并顶上粗壮的顶门杠。和无意挖成的水坑比起来,胡同的布局,就是出于安全考虑而设计的了。村南横贯晋冀鲁三省的东西大车路,是桃花堤通向外界的开放地带,它和村庄主街道只有一条畅通的大车路,就是庙南拐儿路。庙南拐儿就是桃花堤的门户。麻爷的住宅和大车店,就坐落在庙南拐儿路两旁,可谓是本村战略重地、防务要冲。自打二阴阳和陈天诚立下规矩后,桃花堤村一直禁止义和团、红枪会等会门设坛,但不反对年轻人到外村练拳。桃花堤也有防卫武装,就是从晚清延续下来的护青会、联庄会,后来改名叫民团。自从古渡镇崔武举创办民团以来,随着时局的变化,民团时盛时衰,但从未停止过活动。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分裂,地方不宁,保卫性的地方武装又开始兴盛起来,成立起四级民团。县民团团丁多由招募而来,经费由县政府统一拨款,接近准军事组织,实际上是县政府的保卫部门。古渡镇民团是崔氏家族一手创办的,名义上统属于县民团,但经费筹措,团丁招募,出警剿匪都由崔家自作主张,不受官府约束。它牵头联合周围几个乡的民团,形成一股很强的地方武装势力。桃花堤所在的乡民团,是在联庄会的基础上建立的,团部设在沙姑集。全乡大户,按每100亩耕地出一名团丁,有人出丁,不出丁者出钱雇人,组成基干队伍,轮流值勤,有事出警,无事务农。牵儿和本族的几位弟兄,就是乡民团成员,参加过出操和枪械训练。桃花堤也有个本村民团,全村有地户的适龄青年全部义务参加,活动经费由30亩地以上的农户按亩均摊。民国后,村政权没有变动,只是把村长副的头衔改为村长,仍由大享担任。大亨的长子陈玉吉,人呼大吉,就任桃花堤民团团长。桃花堤凭借地形优势,匪情不多,大亨父子并不把本村防务当成大事儿。庄稼快熟时,团丁轮流去地里巡罗,农闲时则用整棵的枣树头,把村两头一堵,派两人打更就行了。至于庙南拐儿的进村大道,有麻爷一家在那儿顶着呢,大吉也懒得操心。麻爷可就大意不得了。土匪要是打进来,不仅身家性命首当其冲,还关乎本村和大车店外来车马的安全。为此,他不惜血本,加固了由三个四合院和两个大门组成的大院,屋高墙厚,堪称是一座土城堡。麻爷共买进四支钢枪,并在县政府登记烙号,取得合法持有资格。钢枪透过房顶上的女墙垛口,把进村大路和大车店收在射程之内。麻爷是投掷高手,他相信,如果练好了手劲,半头砖的威力不亚于钢枪,人人皆可参战。他从砖窑运来整车的新砖,让族中子弟玩儿一种名叫“官打衙役”的游戏。把整砖立起来当靶子,让玩儿家从远处投掷半头砖。谁投的远、砸的准,谁就是赢家。麻爷说,老陈家历来是拥护朝庭、服从政府的,至于频频发生的那些坑民害民的坏事,他都认为是衙役使的坏。因此,族人总是希望父母官把衙役整治整治,因此才发明了“官打衙役”这个游戏。过年时,麻爷还主持了一场“官打衙役”大赛,拿鞭炮做奖品,吸引族中子弟踊跃参加。被砸烂的砖头都搬到了房顶上,拿来作为远程作战武器。

北洋军阀在当地的驻军,包括直系和奉系,也都以剿匪为己任,曾在民团、红枪会的配合下,抓捕了不少大小匪首。后来,红枪会响应北伐,把矛头指向了奉军;奉军便从监狱放出几十名土匪头,重招旧部拉杆子,用以牵制红枪会。潘多拉盒子一经打开,一股一股的土匪很快冒了出来。其中一股窜到桃花堤抢劫,刚进庙南拐儿,就被一顿半头砖砸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竟是一枪没放。从此,桃花堤的半头砖出了名,“官打衙役”的游戏也走红周边乡里。

倾覆之下,安有完卵。在鲁西冀南(直隶省改称河北省,简称冀)频遭军阀蹂躏的年头,桃花堤村还是没能逃过一劫。麻三爷下关东后,本地果然遭受到十年一遇的大灾荒。耕地价格骤降一半,到了15元一亩。一位特约通讯员致纽约一封电报称,“自途中所见灾情残状,没世不忘。千万农民将渐渐饥饿而死。途中所见手推车多辆高载物件,扶老携幼,向北逃荒,络绎不绝。3天前,所见人民多半以草根充饥。村民家中余粮,几乎全为草汤。”桃花堤的果树行再一次贡献出她的慷慨。连年的干旱,播下的种子不发芽,野菜杂草也无力拱出地皮,只有桃花堤的老杏树,根深叶茂,凭借雄厚的家族实力,源源不断地提供树叶,来填充村民的辘辘饥肠。即使这样,村中己有近三成人口出走关东。麻爷家属于村中的殷实户,存粮能坚持到明年新麦上场。但他要分出一半留给大车店饭馆,还想趁粮贵马贱的当口,粜出粮食,买匹母马,好让它繁殖驴骡马驹。灾荒年日子难熬,但也是发家致富的好机会。在麻爷的谋划指使下,摘树叶就成为家中女人和孩子们的每日营生。

子义跟牲口贩子跑了七、八年,学到不少牛马驴骡的驯养和交易知识,也粗通兽医。他早就不去贩牛马了,而是做起了牲口经纪人,每天骑上绰号笨狮猫的叫驴,在半径30里内的集市间奔波。这天他要买一匹牝马,让牵儿到小滩集上骑回来。这是一匹青色蒙古马,个头不高,瘦骨嶙峋,好像一推就要倒地的样子。但身躯四肢骨格粗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显然是一匹落魄的好马。牵儿知道父亲会相牲口,往往用低价买回看似劣等的牲口,一调理就成了好家伙。但他还是确认了一下是公是母,是否被阉割,因为爷爷要的是能下驹的牝马,怕父亲犯了相马大师伯乐的错误。待确认过之后,他正在怀疑这马是否能骑时,忽听远处嚷成一片,有人边逃边喊:“不好啦!溃兵来了!”原来是奉军在大名战败溃逃,一路洗劫村镇,前锋抵达小滩。集市顿时炸开了锅。牲畜买卖双方,都是通过和经纪人摸手,就是两人在袖筒里出手指头讨价还价,来搞定价钱的。当时子义正在与人摸手,见状立马甩开袖子停止交易,叫人赶紧拉牲口离开。

“还愣着干啥?快骑上笨狮猫回家,告诉你爷爷,溃兵很快就到桃花堤了!”子义给牵儿下令说。

“这匹瘦马咋办?”

“你别管,快走!”

笨狮猫是头叫驴,似通人性,一路狂奔来到桃花堤。弟兄们听牵儿一说,提起钢枪就要上房。麻爷制止说,溃兵如洪水猛兽,不是我们能抗拒的。他下令把牲口赶到树行深处,把粮食埋起来。因为兵匪祸患不断,各家都在地下埋有瓷缸或坛子,存放粮食和值钱的对象。经验告诉麻爷,经常有溃兵脱离队伍变成土匪,或者有当地土匪趁乱进村作案。这些恶徒不仅抢掠粮食和牲口,也学会了“绑票”勒索钱财。于是决定全家都到果树行里去避难,另派几个年轻人携枪躲进沙河芦苇荡,不时放几枪惊吓溃兵。布置完毕,麻爷指示留下三斗谷子、一头老牛和吃剩的菜窝窝,所有大门屋门都不要上锁。其目的是告诉掠夺者,俺家也快断顿了,这些东西要拿就拿去吧,不要破坏俺家的门窗家具。

一切都如麻爷所料,溃兵来的快,退的也快,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把村子里的粮食、牛马猪羊,以及能拿的对象洗劫一空,匆匆跳离。溃兵进村前,牵儿骑着毛驴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可着嗓子来回喊了两遍,但不少人家没有在意,结果吃了大亏,不仅东西被抢,有的还被抓了差。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麻爷虽然及时做出了应对,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他把家人分派完后,自已背上粪箩头拿着粪叉子,在十字路口来回转攸,观察情况。他身着汗渍发黄的粗布衣裤,头上包着灰不溜秋的旧毛巾,一看就是个地道的拾粪的,谁都不会认为他是个财主。麻大奶奶备下的干净衣服,他只在看戏、赶集和会见亲友时才穿。就在溃兵即将进村时,一辆装载棺材板的大车拐进大车店。车老板躲了起来,一牛一马没来得及转移,成了溃兵的囊中物。棺材板很厚很值钱,可能是不好处理或带着不吉利,被丢弃一边。溃兵装满一车抢来的车西,又套上陈家那头老牛,把车赶走了。麻爷毫不合糊,把棺材板装在自家大车上,连大车带牛马都送给了车老板,作为赔赏。兵慌马乱的年头,损失些钱财在所难免。但是,麻爷破财并没有消灾,家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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