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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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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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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八十三章 护肥猪枣花拼命 打老蒋兴元从军

当初在牛棚里,黄喜儿贪图的是东家小老婆的姿色和肉体,甚至带有报复性的快感;现在看到的三妮儿,却是自己此生无可替代的挚友和伴侣。他一直痴情地盯着三妮儿,脑海里翻腾着两人情爱时的点点滴滴,连二扣儿被乱哄哄地拖下台,都没引起他的注意。

“黄喜儿,俺问你一声:你认不认俺生下的这个孩子?你要是认,俺三妮儿就是你的人;你不认也行,俺立马带着孩子离开桃花堤!现在政府允许改嫁,天底下光棍有的是,俺不信就找不到一个人家。”三妮儿突然转身面对黄喜儿,大声说,“你表个态吧!”

黄喜儿有心想热烈地拥抱她,亲吻她。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做不出。忽然,他“扑通”跪地抱住三妮儿双腿:“孩子是俺的,俺咋能不认?孩子他娘,你可不能走啊!”

到了这个份上,台下斗地主,而台上却成了《天河配》。大会主持人刘文贵连忙宣布散会,并把男女主角拉到自家破屋里。刘文贵有两个问题请示梁队长:地主的地能分,房能分,老婆能不能分?三妮儿再说也是地主婆,黄喜儿是贫农会长,能不能娶她?

“现在是贫农会当权,工作队说了不算数。中不中,问贫农,你去问贫农会会员吧!”梁队长撂下一句振聋发聩的话。

一帮会员在围斗二扣儿,逼他交钱。二扣儿双臂被反绑在树干上,两只脚尖着地,受不住折磨,杀猪似的嚎叫。大老婆陈胡氏献出她的首饰和一叠冀钞,一叠法币,还有一串己经停止流通的铜钱和几枚银元,请求放了二扣儿。

“首饰是你从娘家带来的。二扣儿昧下的工钱,可不只这一点点纸钱呀!”雇农陈满仓说,“看在你主动交出首饰的份上,今天就不斗他了,但也不能放人。明天不把埋在地下的钱财挖出来交上,继续斗!”说罢松松绑让二扣儿双脚站稳,又紧一紧麻绳捆牢。

刘文贵召集贫农会会议,把他的问题和梁队长的话交给大家讨论。穷光棍们最喜欢听的段子,是东家的小老婆、小姐不甘寂寞,主动勾引扛活的,并跟他私奔。他们做梦都盼着像董永、牛郎一样邂逅一位仙女。仙女遥不可及,但东家的小老婆、少奶奶和小姐近在咫尺,极易入梦。但也只是做梦而己。三妮儿和黄喜儿的故事让梦想变成现实,而且就在身边。好运在招手了,怎能不让穷光棍激动、兴奋呢?于是回答异口同声:“中!”理由是:地主多占的土地、财产能分,多讨的老婆为啥不能分?扛活的被东家雇来干活,三妮儿被买来做家务、生孩子,大家都是一样的命,为啥不能做夫妻?何况黄喜儿和三妮儿还整出了孩子。有权不使,过期作废,贫农会当即决定给会长把婚事办了。新婚洞房选中三妮儿生孩子的房间。二扣儿两口被扫地出门,粮食、花生和棉花被分光,参加斗争的贫雇农人人有份。土地、房产及牲口农具等以后再分。二扣儿家前院,暂时充作贫农会的办事处。当天晚上,在后院摆下婚宴,烙了几十张大饼,就着翻出来的咸鸡蛋和白酒饱餐一顿。

“会长,你房子有了,老婆孩子也有了,土地也是手拿把掐的,该给俺这些穷哥们谋点福利了吧?”满仓醉醺醺地奏上一本,立即得到响应。黄喜儿一天之内喜从天降,翻身解放,全靠穷哥们儿的大力支持,即使两肋插刀,也难以报答。他端起酒来一饮而进,豪气大发:“明儿斗地主,分地分房分浮财,大伙说中不中?”

“中!中!中!”

二扣儿跑了。昨晚看守他的会员喝多了,钻进庙里一觉睡到天亮,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诉苦斗争会开始,点名地主上台。陈老义没到会,妻子五杏儿却揣着孩子走上台,说当家的一大早就出门赶集去了,有事儿找她说。地主的土地、房产和牲畜农具都明摆着,已有专人统计并筹划分配。斗地主主要是挤浮财,好拿浮财和房产牲畜搭配均分。主诉人是陈满仓,当年庙南拐儿和北街械斗时,他爹被陈老义一脚踹在裆上,一个月不能下炕,还记着仇呢。满仓准备好了弹药,要向恶霸地主、民团头子陈老义开火,讨还血债。贫农会也想用这个话题,斗一斗一贯强势的陈老义,刹一刹他的威风。面对弱女子五杏儿,满仓准备好的说辞都用不上了,只好说,陈老义是恶霸地主,要对他进行清算斗争。他跑了,你把家里的金银钱财献出来,就不难为你了。

“俺娘家穷,过门时连手饰嫁妆都置不起,也没见家里有啥钱财。要金要银你找掌柜的,俺啥也没有!”五杏儿满脸地不在乎,一口回绝。

黄喜儿和几名贫农会骨干分析,二扣儿八成是陈老义放跑的,别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如果这次拿不下陈老义,别的地主就不好收拾了。他当即宣布:“陈老义和二扣儿是一路货色,必须彻底清算。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满仓哥,你立马带人去他家搜查,挖地三尺,看他能把东西藏到哪儿去!搜完了贴上封条,陈老义被扫地出门了。”

五杏儿被关在三妮儿原来的住屋,交代钱财埋藏地点。大女儿和三妮儿给她送饭吃,五杏儿给三妮儿奶孩子,也没人去为难她。黄喜儿杀鸡给猴看,立竿见影。地主大户想通了,被捆绑吊打一顿,最后也逃不过一波一波的掘地挖浮财。大门一封,庄子房产就易主了,埋藏的东西也成了别人家的,还不如主动献出去,争取优待。也有死不交代的,最后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

桃花堤地主不多,少地户倒是不少。计算下来,把地主的田都分掉,贫困户人均才两亩出头。地主家的粮、棉、花生等大宗物品,都是当场开仓分配的,因为僧多粥少,一些老实巴脚、胆小怕事的往往拿不到东西。贫农会从外村的经验中得到启发,决定实行推平政策,把地主、富农以至中农的地都收缴打乱平分,这样全村每人可得到3亩多地。梁队长去开会,临走嘱咐队员说,群众刚发动起来,不要泼冷水,放手让贫农会去搞。要抓住时机发动参军,反蒋保地、保财、保命。看到地主的下场,富余户都害怕了,纷纷把地契送到贫农会,敞开大门,强装笑脸,眼看着村人把粮棉、花生和干枣之类装进布袋背走。先前一直拉不下面子或怕秋后算账的穷户坐不住了,纷纷加入斗争队,分上一杯糕。

因为成份还没有划定,富农和富余中农、富余中农和中农之间都存在模糊地带。既然贫富要推平,家有余粮余财的户都该出点血。牵儿家几亩沙地丰收,院子里囤着花生,房上囤着干枣,外院还养着黄牛和猪羊,让人看着眼馋,不时有人踢打大门。牵儿相信命运和劫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打开大门,把人让进院里,“哗啦”一下拉开花生囤说:“哥们儿随便装吧,记着给我留下种子,过年还有大伙吃的!”临危之时,他还想装出一付镇静和大度的样子。枣花就显得有点小肚鸡肠了。她端着满满一盆热气腾腾的猪食从灶火间出来,眼看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的果实被人拿走,气不打一处来,颠着两只小脚故意把汤水溅到别人身上。来到猪圈跟前,见有人指手划脚打量她的猪,她再也咽不下那口气,“哗啦啦”把猪食倒进石槽里,尖着嗓子吼道:“恁要是敢动俺家的猪,俺就碰死在墙上!”她豁出去了,把大盆撂在地上,对着墙角摆好架势。分家那年,她承诺,要在过年时让儿子饱吃一顿猪肉解馋。前几年,她过完年就抓个猪仔喂,可是还没等长成就被鬼子抓走。去年把猪养到五十多斤,听说中央军要打回来,战乱又起,她赶紧让牵儿把猪推到集上卖掉了。今年,她终于把猪养到了年关。这几天,支锅杀猪、儿子啃着骨头大快朵颐的情景,总在她的眼前闪烁,没想到美好的愿望又要破灭了。她难以承受突然遭遇的打击,火山终于爆发。

自从斗地主、吃大户以来,斗争队所向披靡,从未遇到过威胁和反抗。眼前这娘们儿真是疯了,队员们竟然一时手足无措。

“娘!你这是咋的了?”儿子兴元突然出现在面前。

刘邓大军强渡黄河后,在鲁西南打了几个漂亮仗,出其不意地千里跃进大别山,拉开战略反攻的序幕。为配合刘邓大军创建大别山根据地,陈粟大军挺进黄河以南,在地方部队配合下,与国民党军展开大战场、大拉锯运动战,取得辉煌战果。之后陈粟大军之一部,移驻黄河以北,开展新式整军运动,并补充兵员。O城掀起大参军运动。此时古渡镇完小开班,为图离家近,兴元从县二高转学至此,继续求学。学生们停课上街刷标语,喊口号,为参军运动大会呐喊助威。兴元的国语老师是共产党员,抗战时失去左腿,他的人品、学问和英勇事迹,对兴元影响很大。当兵打仗,报效国家,也是这位热血青年的美好憧憬。他领头呼喊口号,几天下来,把嗓子喊哑了,于是就提着石灰筒到处刷标语。这天,他邂逅好久没见面的姑父夏南谦。夏南谦在整党整风运动中被批有富农思想,一直停职写检查。最近上级讲话纠正整党和土改中的“左”倾路线,他才官复原职。大参军运动一开始,他担任新兵团团长,为推动参军运动四处奔走。

“兴元,你今年多大啦?”

“俺属小龙的,过完年就18了,姑父。”

“愿不愿意当兵?”

“愿意啊,不过我还想念书。”

“打完仗再念书也不晚。要是等你读上两、三年书再去当兵,可就没仗打了。”

“是吗?按你说的,俺该先去当兵?”

“这要看你是不是自愿了。如果你同意,就跟姑父走,新兵里识字的太少了,读报纸都找不到人。”

“去就去,等打倒蒋介石,天下太平了,再回来安心读书也不错,我的两个愿望都能实现。”兴元说,“俺得告诉家里一声。俺爹不同意也不会阻拦,俺娘的工作得好好做。”

他担心被娘亲阻拦不好脱身,让一位同学帮忙去薛庄,请二舅薛有吉赶往桃花堤为自己解围。好不容易动员了一个有文化的新兵,夏南谦决定陪伴兴元去探家,会一会大舅哥和大舅嫂。他给兴元弄到一身灰布军装,胸前挂上大红花。为壮行色,每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昂昂然来到桃花堤。

此时枣花的精神已近崩溃,还是一眼认出了儿子那张熟悉的脸。

“孩子…”她一句话没说出来,眼前一黑竟昏厥过去。牵儿跑过来,拭了一下她的鼻息说,是急火攻心,抱到炕上躺会儿就好了。夏南谦了解上级最近的讲话精神,说是土改路线是要坚定地依靠贫雇农,巩固地团结中农,彻底消灭地主阶级。他了解大舅哥家的经济状况,应该属于中农阶级。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判断,桃花堤土改运动过左了,偏离了正确的阶级路线。但他没有吱声,牵着两匹马威严地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军人在村民眼里俱有崇高的地位,有些人也认识夏南谦,见他骑着高头大马、挎着盒子抢,来头不小,急忙把黄喜儿找来。工作队员也闻讯赶来,有人和夏南谦打招呼。

“姐夫,不,首长,我是桃花堤贫农会会长黄喜儿,有啥事请首长吩咐。”

“您有《军属光荣》的牌子吗?请拿来一个。”夏南谦用商量的口气说。

“有,有,刚做好的。”说话间,有人拿来一只红底黄字牌子,油漆还没全干。夏南谦亲手把牌子钉在门眉上,并挂上那朵醒目的大红花。

“陈兴元同志马上就要开赴前线,”夏南谦扫一眼进进出出的人说,“家里的事就劳驾诸位多费心了。”

“县里开了拥军优属工作会,我们正准备贯彻呢。请首长放心,陈兴元同志的家就交给我们了。”工作队的同志回答说。

“谁从牵儿哥家拿了东西,赶快如数送回,一粒花生、一个红枣都不能少!”黄喜儿反应很快,立即喊话。见人们纷纷往回送东西,夏南谦把缰绳交给别人,走进堂屋。枣花醒了过来,握着兴元的手说:“孩子,你要是早回来一天,咱就把猪杀了;现在猪被抓走,过年又吃不上肉了,娘说的话又落空了。”

“牵儿嫂,你的猪还在圈里好好待着呢,”跟在夏南谦身后的黄喜儿抢着说,“你家是军属了,那牌子就是门神爷,没人敢动你的猪一根毫毛!”

“军属?”枣花这才注意到兴元的一身军装,惊异地问,“孩子,你当兵啦?…”

“好哇,好哇!大姐,俺上门恭喜外娚参军来了!”薛有吉及时赶到,接住了枣花的话头,“俺报了三次名,人家嫌俺年龄大,都被刷下来了。当了六、七年的土八路,就是没到正规军里过过打仗的瘾。唉,俺这辈子算完了。”

枣花喜欢这个兄弟,也能听进去他的话。她坐起身来,让有吉坐在炕沿上,问:“你支持外甥去当兵?”

“当然支持!”有吉兴奋地说,“男子汉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啊?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兴元赶上了好时机,不去参军会后悔一辈子。况且,一人从军,全家光荣,连我这个当舅舅的脸上都有光。大姐,让兴元去吧,家里有事我来帮忙。”

“娘不是说当兵不好,”枣花抚摸着兴元的新军装说,“娘琢磨着,你爷爷和你爹,20岁前都有了儿子。如今你也到了这个岁数,要是这么一走,俺说不定啥年头才能抱上孙子呢。”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嫂,您不用难过。你看我拖家带口的,还要求南下上前线呢。”夏南谦上前开导说,“上面首长说了,从现在算起,少则两年、多则三年,就能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兴元有的是机会给您生孙子。到时候您抱一个、背一个,一手拉着一个,还怕顾不过来呢!”

众人哈哈一乐。枣花也破涕为笑:“那就让儿子跟你走吧,想着早点给我送回来,家里还有媳妇儿等着呢!”媳妇洁芳悄悄挤出去,回到自己屋里,也不知是害羞、高兴,还是难过。

夏南谦和兴元要到O城与部队会合,晚饭没吃就飞马离开桃花堤。枣花催促着早早杀了猪,把整整一扇肥肉捆在王八拱推车的一边,自己坐上另一边,让牵儿推着进了县城。不巧的是,部队已经开拔了,兴元和他的战友最终没能吃到枣花的猪肉。枣花大为失望,只好把肉就地货卖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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