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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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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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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玉楠割腕说生死 陈思汀择岗谋前程

 

同宿舍的杨东山与龙和君和陈思汀一样,也是为照顾两地生活被分到乌池市来的。杨东山原藉山东,他父亲闯关东在南满落脚成家,老家还有位后续的奶奶。上中学时,奶奶从山东带来一位邻居家的女孩,名叫小梅,说是给他找的媳妇儿。从此,小梅就成了他家的一员,帮助家里干活和收拾家务。每到放学时间,小梅就到村头倚树而望,接他回家。多年来两人像姐弟一样相处,但家里人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夫妻。特别是奶奶,开口闭口就是“你媳妇儿”、“你男人”的那样说话,他俩也习以为常。大学期间,同班女同学向东山求婚,他动心了,跑回家征求奶奶的意见,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小梅也哭的两眼通红。他心软了,当时就和小梅走入洞房,给了奶奶一个放心。经过这次未遂事变,小梅对他总是不放心,抱着两岁的女儿找了过来。东山租了间民房,一家三口过起了小日子。因为母女二人落不上户口,他也和贺师傅一样,工资到手第一件事就是到黑市去买高价粮。小梅小巧玲珑,和东山的高大粗犷形成鲜明的对照。有人终于安家了,假日里同学们跑去聚歺。小梅熟练地炒菜炖肉,每端上一盘,食客们就站起来伸出筷子横扫一空。小梅总是笑喜喜的,滿月似的脸上挂着汗珠。直到客人个个酩酊大醉,躺倒在炕席和砖地上,她才吃上一口饭,开始收拾残局。

杨东山性格豪放,干活一个顶俩,在铸造车间很有人缘。进厂后,他每年都写一份入党申请书,直到陈思汀调离,也没被批准,小梅母女的户口也没能得到解决。后来,同学们陆续调离乌池市,各奔东西,几十年后陈思汀才打听到杨东山的信息。他调到一个从山里搬出来的工厂,做到技术总管,但依然没能入党,再加上小梅因病去世,心情郁闷不已。在一位老板的殷切邀请下,他来到四川一家私企供职,並娶妻重组家庭。晚年生活的优渥,並沒有使他高兴起来,还没有活过孔夫子,便患癌症去世。

陈思汀的另一位室友龙和君至今没有消息。他的故事里还有一个没有解开的谜。龙和君的家在祖国版图的东北角上,父亲龙庆跟着家人从山东闯关东来到此地,光棍一个。日本投降那年,一群日本女兵跟着部队投江自杀,龙庆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捞出一位叫田中叶子的姑娘,生下龙和君和4个弟弟妹妹。龙庆英年早逝,叶子再未改嫁。1957年她回国联系到两位弟弟,回来后一直在县城教书,拉扯一群孩子长大成人。提起母亲,龙和君总是感激零涕。他在县城找了个对象,就是想回去生活在母亲身边,为她分忧。他打报告要求调到本县农机厂,县人事科也主动来函要人,但厂里不放,直到陈思汀离厂,他还没有调走。后来陈思汀到处打听他的下落,是因为回老家时听到一个故事。本家曾祖辈的麻三爷早年闯关东,在一个叫茅山的地方丢了一个孙子,年龄和龙庆相仿。陈思汀怀疑、更是希望他就是龙和君的父亲龙庆。如果能够验证,也是桃花堤的一段佳话。后来陈思汀遇到一位做买卖的女士,来自龙和君的家乡。她说,县城里都知道这家人,改革开放后他们都去了日本国。

单身楼里每人都有故事,或生动有趣,或令人唏嘘。下面这位,就惨不忍睹了。八月十五晚歺时,陈思汀和几位同学、工友在食堂聚餐庆祝中秋节,有感曰:

万家灯火团聚日,

小楼不见月儿圆。…

“嘭!哗啦啦…”一声响亮,打断了陈思汀的雅兴。一人拍碎了玻璃窗,手上滴着血。这位老兄叫沈玉楠,是位技术员,陈思汀的同事。沈玉楠是南方人,8年前大专毕业分到该厂。他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也不大和人交往,年过三十还是个王老五。家里给他找过两个对象,都声称他必须调回南方才肯结婚。但厂里技术人员缺乏,不放他走。满族姑娘那花中专毕业,长相甜美,开朗大方,大大咧咧地跟谁都主动搭讪,也包括沈玉楠。沈玉楠以为那花对他有了意思,但沒有胆量向她表白,只是默默地暗恋。这天那花和她的同学们酒喝多了,醉话也多了,在一旁独自吃饭的沈玉楠醋意大发,一掌拍下去,饭厅里顿时鸦雀无声。陈思汀走过去要看他的手,他拿起饭盒气啍哼地走回宿舍。又有一次,他吃完饭从水房打了点开水往回走,突然转身把饭盒扣向身后的工人袁师傅。袁师傅用饭盒把他的饭盒挡在地上,知道他又犯了神经,没和他理论,径自走开。工友们知道他时不时发飙,越来越疏远他,连那花也不愿搭理他了。陈思汀跟着他搞设计,平时对他十分尊重,发现他思路清晰,神经並沒有问题。陈思汀曾问他为啥砸玻璃,他不回荅,只是仰着脸看天花板,似有难言之隐;又问他为啥用饭盒砸袁师傅,他说:

“他唾我。”

“他这个人习惯随地吐痰,我认为不是对着你来的。”

“那是你的看法。”

直到有一天,陈思汀才知道他真的病了。这天是星期日,与沈玉楠同宿舍的寇师傅咚咚敲门,並大声呼叫他的名字,陈思汀等不少人跑过来观看究竟。

“我忘了带钥匙,沈玉楠就在屋里睡觉,怎么就不开门呢?”他大概觉察到了沈玉楠的异常,担心他出事,于是喊道,“快开门,再不开就砸门了。”

门突然开了,沈玉楠躺在血泊里。他割腕自残,昏倒在地上,脸盆里也有不少血。在医院输血之后,他慢慢恢复了神智,但总是侧身面朝墙壁,拒绝与前去看望的人说话。他讨厌别人的怜悯。

“沈老师,”陈思汀跟随沈玉楠学习做工艺、搞设计,尊他为师,等别人走后,说道,“我请教个问题。”

沈玉楠侧头看看他。

“圆锥体零件批量生产,手工操作效率太低,我想在拖板上装一个靠板,改成机动进刀,您看该用几号钢?”

“45号吧。”他转过身来说,“低碳钢太软,易变形;高碳钢焠火后太硬太脆,易崩边。…我也没做过,等输完这瓶咱们回去查查资料。”

“不着急,图纸还没画呢。因为要在车床上钻两个孔,不知道主任同意不。”陈思汀说,“医生说你后天可以出院回去调养,来得及。”

唠了一会技术上的事儿,陈思汀问:

“你还年轻,为什么想到要去死呢?”

“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灵魂比现在还安生些。你说呢?”

“这个真不好说。”陈思汀摇摇头说。

“人活到没意思的地步,像我这样,也不妨到天堂,或者冥界去碰碰运气,不过死的过程太糟践人了。”

“你割腕之前想到什么吗?”

“想的最多的是父母。他们肯定会受到很大打击,一时难以接受;但我若继续这样活下去,也会给他们带来沒完没了的痛苦。”

“还有呢?”

“再就是寇师傅。卧榻旁边暴死个人总是不吉利。我把血流到脸盆里,就是想给他少找点麻烦。”

“屋门是你打开的吧?”

“是的。弥留之际,寇师傅的声音把我吵醒,我怕他把屋门砸坏,于是就从床上出溜下来,爬过去开门。”

“你现在怎么想?”

“这是一次不合法的越界行动,以后不想再尝试了。”

“越界行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这个城市调到那个城市,就是越界调动;如果不按程序走,就不合法,结果会丢掉饭碗。如果是偷越国璄,那就更危险了。阴阳两界的跨越也是有规则的,采取自杀方式属于一种不合法行为。但活着,生活还是老样子。”

沈玉楠的议论很奇葩,但听得出自杀的原因和工作调转有关。医生对陈思汀说,沈玉楠得的是强迫性精神障碍,改善一下环境有助于缓解。他出院那天,刚好鲁茜华出差路经乌池市,陈思汀请杨东山和龙和君陪她说话,自己去加班把图纸赶出来,发现沈玉楠正在办公室翻书。

“医嘱让您休几天,怎么晚上来加班了?”

“我这就回宿舍。”他合上书本说,“查好的资料写在纸上,供你参考。”

陈思汀把这两天陪床的发现告诉了车间主任,厂里很快发出了商调函,沈玉楠高高兴兴地打点行李上路了。有一个口头禅在单身楼里流行了一阵子:想调走?有种你割腕儿呀!

鲁茜华说她向厂里打了报告,要求调到乌池市来。陈思汀去找人事科长。

“咱厂可以接受,但市里不许进人,得对换才行。”

但谁愿意到山沟里去呢?

新来的袁书记一到厂,立即宣布“牛鬼蛇神”恢复工作,制止武斗行为,还提出要主动接受大学生配偶来厂工作。但市里这道坎过不去。此时的陈思汀,毕业分配时那股豪气已被岁月蚕食殆尽,想换个城市与鲁茜华团聚,写信征求大哥的意见。兴元在北京工作,妻子和孩子要想进京比登天还难,好在她还能随时得到亲属、邻居的帮助,但也让兴元操碎了心。他的战友师参谋长曾在山阳市重机厂支左,搞大联合,把老厂长齐泰结合到班子里任一把手。接到陈兴元的求助信,参谋长就把陈思汀调动工作的事委托给齐泰。齐泰在本厂找到一位技术员与陈思汀对调,向乌池市发来商调函。

风动马达的零件上需要加工两道弧形槽,槽深1厘米,宽度只有1毫米,效率很低,且铣刀极易折断。主任派人把全市同一规格的铣刀都搜罗来,也消耗殆尽。陈思汀昼夜盯在铣床上操作,寻找原因。他发现,折断的铣刀经过工具磨的加工十分好用,问题迎刃而解。这天夜里,新上任的袁书记只身来到车间,问陈思汀能不能不走,他爱人的调动问题再想办法。陈思汀说,她的单位在山沟里,很难找到对调的人;再说,进军工厂还需要通过政审,那就更难了。“这次对调机会难得,我不想错过,在哪儿都是为人民服务。”陈思汀强调说。袁书记和齐泰是山东抗日根据地的老战友,也就答应了这项交易。陈思汀到任后,齐泰亲自打电话请市里给鲁茜华的单位发去商调函。

陈思汀被安排在设备科,他要求到大修车间跟班劳动,以便熟悉设备,并参加了几台设备的测绘工作。鲁茜华的商调函发出后,他向科长请事假,要去蛤蟆沟催调鲁茜华。科长说,我们在吉林订的电机合同到期了,派你去催货,多呆几天沒关系,把媳妇儿和货物都弄来。

鲁茜华得过妇科病,眼下有孕5个月,厂里批准了她的请求,和陈思汀一块来到山阳市。原来说好的让鲁茜华去化验室,人事科长又改口了。因为化验室是热门岗位,应该照顾的重要关系太多。而此时老厂长齐泰调走了,陈思汀失去了后台支撑。子弟学校教书缺人,但鲁茜华熟悉了化验室的工作,不愿改行。陈思汀找到齐泰家里,希望他能出面斡旋。

“我说不上话了,”齐泰说,“要不你俩到我那儿去吧,我正在扩建重型卡车制造厂,试验室需要人,工作随她挑。”

好哇!陈思汀眼睛一亮,一条大道出现在面前,他又可以重拾专业,去追求那个工程师梦了。

“你怎么让人家孩子到那儿去?”齐泰老伴是重机厂幼儿园园长,插话说,“山沟里连个幼儿园都没有,生了孩子往哪儿搁?…我和孩子们都不跟他去。”

“先搞个哺乳室,”齐泰说,“等孩子长大些,幼儿园、小学校就建起来了。”

陈思汀和鲁茜华商量,她乐意去。只要工作合适,她不在乎生活环境,似乎对几年的山里生活还有些留恋。一个星期日,陈思汀进山实地考察。该厂也是根据战备要求选址的,坐落在山沟里。生产车间分布在山沟底部的平坝上,生活设施依山而建,一排排宿舍像登山的台阶,省道穿越其间。道旁有商店和车站,坐车两小时可以到达京广线上的城镇。和蛤蟆沟相比,这里好多了,鲁茜华肯定喜欢。齐泰厂长请总工程师带领陈思汀参观,並介绍汽车厂的现状和规划远景。陈思汀很兴奋,似乎发现了此生的事业所在,当即表示愿意调来工作。“等着吧,我马上就来拜您为师啦!”他对总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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