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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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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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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一十八章 遭误会小嫂子寻死 买民宅边赛龙钓鱼

小嫂子的杂货铺实际上就是个小百货商店,不仅是日常家庭用品,连笔墨纸砚甚至书籍字画都有卖。因为前几天学正大人来县城主持岁考,街上摆摊的小贩都被撵走了,但两边铺面仍然把业务做到了街上。杂货铺兼营土产贸易,小嫂子还经常为人做媒,多为读书学子、耕读人家。经过几年的锻炼,她见多识广,精明能干,成了县城有名的小老板、女强人。此时,她上身穿一件桃红对襟披风,纽扣上缀着镜袋和脂粉袋,下穿宝蓝镶边小裤管时兴裤,身材姣好,瓜子脸上补了一点淡妆,模样喜人,站在满地锅碗瓢盆中间,笑吟吟地与过往客人打招呼。她在等人。这不,饭菜都热过两回了,才等到陈天诚哥儿俩回来。

“二兄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长的比你哥还帅气哩!”小嫂子一见面就夸赞天雷,边说边把哥俩让进屋里。她和在婆家时判若两人,口若悬河,确实具备买卖人的资质和月老天分。“马上就开科童试了,是带天雷来看考场吧?你们秀才老说苏老泉爷仨咋的咋的,看来老陈家也要学眉山三苏了!…定亲了吗?要是没有的话,嫂子从大户人家给你找一个好闺女,就像你大嫂这样俊的…”

“对别人的事儿你倒是挺上心,把我交代的事儿丢到脖子后头去了?”随着话音儿,大烟鬼忽然走进屋,“砰”的一声把门碰上。他身穿灰色长袍,外套对襟深红马褂,头戴瓜皮小帽,形销骨立,面无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陈天诚立即想起时下流行的两句诗“剜骨剃髓不用刀,请君夜吸相思膏”。把这个标签贴到大舅哥身上,可就再贴切不过了。不过,大烟鬼这会儿倒是精神头十足,大概是刚刚吸食过烟泡。

“这几天到处找不到你的影儿,都死到哪儿去啦?”小嫂子又惊又喜,忙拿出一副碗筷,摆在上座。“来的正好,陪哥儿俩喝几杯吧!”

“我没这闲工夫!”大烟鬼怒气冲冲,好像不认识妹子妹夫似的,连招呼也不打,“拿钱来,我有急用!”

“不是说好明儿掌灯前把银子送到柜上吗?咋提前了呢?”小嫂子边问边走进里屋,从炕头柜里拿出个红包,对跟进来的大烟鬼说,“会上顾客多,刚才让伙计把钱拿去进货了。明儿上午,咱儿子跟奶奶来赶会,这是留给他买玩意儿的,你看够不?”

“不够,再添仨这些也不够!”原来,因庙会期间嫖客大增,窑子馆客房涨价,大烟鬼压在柜上的钱连今晚都不够,所以匆匆跑来取银子。因客厅里有人,他不好说这些理由,只是催促老婆拿钱。

“反正这会儿家里没钱,家里的首饰也早就被你当光了。邻家铺里也都把钱拿去进了货,就是出八分利钱也借不来。…我又不是摇钱树,你看着办吧!”小嫂子对丈夫历来百依百顺,说话从来没有这么硬气过。她见大烟鬼对妹子妹夫连理都不理,还出言不逊,感到大丢面子,一股怨气从心底泛起,才破天荒地顶了他一句。

大烟鬼大怒,吼道:“你个臭娘儿们,不挨揍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几步抢将过来。小嫂子转身跑到厅里,被他赶上一把抓住堕马髻,拽倒在地,搂头盖脸就打,把桌子都碰翻了。天雷一个箭步窜上去,左手掐住大烟鬼的脖子,右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

“唉哟!”大烟鬼一条腿跪地,一只手仍然拽着堕马髻不放,歪着头尖叫,“你要做啥?…你,你是谁家的熊孩子?”

“你为啥动手打女人?”天雷理直气壮地质问。

“我是她掌柜的,她是我屋里的,老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管得着吗?你是哪里来的臭小子?缺心眼儿,呸!”大烟鬼气急败坏地叫道。

由于事发突然,陈天诚刚刚回过神来,大叫:“天雷松手!不得无礼!”急忙把天雷拉开,“大哥息怒,这是我二兄弟,年少不懂事儿,您大人不与小人怪。”

“原来兄弟在这儿,大哥让您见笑了。”大烟鬼装糊涂,补上一句客套话,仍然抓着小嫂子的堕马髻不放,“这臭娘儿们你还不知道?挣钱的事儿张落地紧着呢;要是花个钱,就和抠她的眼珠子似的,腻歪得不行,不给点怕惧就掏不出个子儿来!”

“两口子好说好商量。嫂子这么做,不也是想给你多挣几个钱花不是?大哥你过去对嫂子好好地,今儿为啥说不上两句就动手啦?”柳婉儿上前抱住泣不成声的小嫂子,埋怨说。

“妹妹你不知道,是她变心了。…”大烟鬼斜楞一眼陈天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窝心的话一股脑抖搂出来,“这娘们儿嫌弃你大哥了。她跟着你家秀才,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好哇,原来是你黑天半夜跟踪我俩呀!”小嫂子忽地坐起来,扒拉开大烟鬼的手,把堕马髻网套带落在地,一头黑发披散,“你这个死鬼,当时都把我吓死了,差点回不了这个家!”

“嫂子,你真地跟着俺石砘儿爹?要不是听你亲口说,妹子我说啥也不信。”柳婉儿十分震惊,转身问丈夫,“你跟谁不行啊?咋能…”

“嫂子跟着我干嘛?我怎么不知道呀?”陈天诚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柳婉儿白楞他一眼嘟囔说,人家两口子都说了,你还装啥糊涂。在村民语系里,谁谁跟着谁,就是谁谁跟谁相好,跟谁睡觉。在别的问题上柳婉儿都能沉得住气,如今忽然听说嫂子染指自己心爱的小女婿,头“轰”的涨大了,情绪瞬间膨胀到失控状态。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听说,人一到那时候脑袋瓜就迷糊了,可啥事儿都能做…”此时,小嫂子本来想探讨一下梦游症的事儿,忽然发现柳婉儿眼神里充满惊诧和哀怨,才意识到,是她误会了。“哎呀!妹妹你想到哪儿去啦?昨天夜里,我确实跟了他大半夜,逛了半个城。可我,我哪儿会跟着他呀!”接着她把昨晚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嫂子,这些年我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咋会半夜出去溜达呢?是你看错人了吧?”陈天诚质疑说。

“没错,这娘们儿跟的就是你。”大烟鬼作证说,“我是看着你进了大院、她进了这屋才离开的。一路上我见她总是撩拨你,可你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兄弟,我当时就想,你的确是个正人君子,投抱不纳,坐怀不乱,厉害,厉害!大哥今儿就是冲着这骚娘们儿来的,和你没关系。…不过,听她说的也有道理,你那症状很像是梦游症。”

柳婉儿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误会了小嫂子,也误会了丈夫,不无愧疚地说:“嫂子,多亏你一路保护他,不然的话,不知道会弄出啥事儿呢!妹妹错怪您了。”刚才听到窑子街那一幕,她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小嫂子幽幽地说,摊上这么个男人,就和守活寡差不多,最怕的就是别人说闲话。女人这一辈子,受苦,受累,受气,都能熬过去,就是不守妇道的名声谁也受不了。我这样的守节,也立不了贞节牌坊,只想落个清白,给娘家不添污点,给子孙一个交代。她声音嘶哑,开始哽咽:“出了这档子事儿,连最亲近的人都怀疑我出轨了。要是传出去,说一个女老板跟上了一个秀才,那还不闹个满城风雨?到那时,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就是你们都站出来给我作证,也捂不住别人的嘴。…我觉得往后也没啥活头了。”

谁也没有料到,小嫂子刚说完,忽然跳起身,一头朝水缸撞去!天雷手疾眼快,横跨一步挡在水缸前。心证和尚救自己那一幕深深印在心里,他几乎本能地做出了上述反应。小嫂子用足了劲,志在必死,看来她真的想借此了结活着的无奈和面临的险恶。天雷脚步还没有站稳,就被顶了个屁股蹲,后脑勺“当”地一声撞在水缸上。

柳婉儿惊魂甫定,立即蹲下把小嫂子拦在怀里,眼泪扑扑地落在她脸上。小嫂子“哇”地一声大哭,但随即收住,硬是抽抽噎噎地把悲愤压在肚子里。伙计来敲门,说是进货的回来了。小嫂子机警地坐起来,给在场的人“嘘”了一声,平心静气地回答说:“掌柜的在陪客喝酒,我正忙着侍候呢!你们辛苦一下,把货卸到仓库里去吧!”她敏捷地爬起身来,招呼大家摆好桌椅,把酒具和四碟小菜放在桌面上,把丈夫推到上座,让陈天诚对席,老二打横。“你们兄弟仨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好好喝几盅。我俩把馍馍和菜热热。”小嫂子提高声音说,语调轻快,好像刚才的事儿压根就没发生似的。

大烟鬼端起酒杯,招呼哥俩一饮而尽。天雷饿了,右手摸着筷子,等着主人说声“捯捯”,才好捯菜吃。大烟鬼没有招呼捯菜,却双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抽起自己的耳光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不是人,我混账!我…”众人大吃一惊。小嫂子放下刚筛好的一壶酒,一手拦住他的胳膊,一手去捂嘴,凑近耳根说:“我的祖宗,你小声点好不?外面有人!”。大烟鬼倒也识趣,停止折腾,呼哧呼哧地大口叹气。小嫂子斟酒敬过一圈,对丈夫说:“今儿个好好陪客喝酒,有话改日再说好吗?”

“我差点把你给卖了!”大烟鬼嘶哑着说,“这话不说出来,咽不下这口酒哇!”

早几年,府城片区教堂神甫编制了一份假文件,说在雍正禁教以前,O城就有过天主教堂,要求知县批地重建。知县向上反映,总理事务衙门批复,经查O城并无教堂旧址登记在案,不予允许。神甫并不甘心,几次收购民宅,也都被府县搅黄。八卦教起义失败后,白衣党二头领边赛龙遭到追捕,只好躲进府城教堂接受洗礼,摇身一变成了天主教徒,受到庇护,官府再不敢抓他。因边赛龙能言善辩,又会武功,还掌握一些会道门信众,深受器重,被派回O城发展信徒、置地建教堂。主教承诺,教堂建成后,派他作为神甫助理主持O城教堂事务。这就意味着,边赛龙就离神甫职位不远了,也就是要和县太爷平起平坐了。边赛龙意识到,傍上天主教,比混在白莲教里强,飞黄腾达的机会也大得多,因此格外卖力。经过调查,他选中了柳家武进士那座宅基地建教堂。这座宅院不仅有空地可新建教堂,有现成的房间可资使用,后面还有一个无主的大坑,有很大的扩展空间。更重要的是,以前几次卖主都是正常人家,经官府劝说后都改变了主意。柳家这位大公子是个烟鬼、赌徒,大可利用,可以设计取胜。柳监生在外地当学监,等他知道了,这里已经生米做成熟饭,有教会顶着,量他也无力翻盘。边赛龙对大烟鬼说,卖掉宅院足够买下多半个英嫊轩,老婊子和英嫊姑娘都归你专用了,下半辈子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尽艳福。对大烟鬼来说,这样的愿景就是天堂,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但老婆对他很是温柔体贴,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醉人,只有在她身边,才有家的感觉。大烟鬼左右权衡,拿不定主意。直到看见老婆变心,他心中的天平才发生剧烈的倾斜。大烟鬼有极强的自尊。他可以被人叫做嫖客、赌徒、大烟鬼,这些帽子都是有钱人戴的,穷光蛋还没资格哩!但绝对不能被叫做王八,那才是男人的大忌。一旦自家娘们儿偷了汉子,不光自己没脸在城里混,连这大街上的功德牌坊也会人见人骂,柳家真的会遗臭万年了。大烟鬼找到边赛龙,答应他卖庄子的事儿可以考虑,再加些钱连老婆也一起卖掉。边赛龙大喜,当即拿出100两纹银存在英嫊轩柜台上,作为大烟鬼的消费押金。他留下话说,这笔银子如被动用,就变成了预付款;若再反悔,要加倍偿还。因为赶上过会,逛窑子的乡下富户子弟猛增,老板趁机涨价。大烟鬼因赌博输多赢少,柜台上的押金眼看就要透支,幸好拿边赛龙的银子顶上账。

“我做出这个决定后,心里有点不踏实。”大烟鬼和陈天诚碰碰杯,趁着酒劲说,“我对你嫂子一直很放心,第一次看到她对你那样儿亲近,心里确实受不了。但跟到最后,也没看到她进你的屋,你也没进她的屋,这事儿就算没有坐实。再想想她对我的好处,你俩平时的为人,这疑惑就大了,决定回家探探虚实。这不,差点就把你嫂子给卖了。”说着他又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小嫂子情绪失控,跑到里屋炕上哽咽不已。柳婉儿劝说道,大哥不是回心转意了吗,这都是平时你对他好得到的回报,高兴才是哩!又凑到她耳根悄声说:“嫂子,对我哥这样一心迷上抽大烟、逛窑子的男人,你还能让他念念不忘,都用了啥法子呀?让我学学呗!”

小嫂子破涕为笑,翻身起来说:“女人就是这贱命,摊上个啥就是啥。从古到今,有多少女人活得顺心呀,不都得想法活下去呀!你不也…”她忽然想起什么,跑到厅里搬着丈夫的肩膀问:“你到底欠柜上多少钱?得赶紧去补上,千万不能动用二毛子的钱!…我去借钱。”说着就要往外跑,被柳婉儿拦住。柳婉儿指一指自己的花格子包袱,陈天诚会意,从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红布兜,递给大烟鬼:

“哥,你看够不?这是买叫驴的钱,你先拿去吧!”

大烟鬼掂一掂重量,又拿出一块银子放在嘴里咬一咬:“好!成色不错,足够对付几天了。”

大烟鬼迫不及待抹抹嘴就走,一只脚跨出门又转身说:“屋里的,你听我说!回头叫范大生牵一头好叫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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