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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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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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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一百一十章 国有需要思报国 家遇难处想顾家

陈思汀带上一叠盖了公章的空白介绍信,在北京小型动力厂查到测功器的出处,记下几个型号的价格,便一路南下武汉。在一家农机学院,他找到几台库存的测功器,其中只有一台符合本厂需要,谈好价钱,便发出电报等待寄款。时近黄昏,他匆忙来到江边,神往已久的长江出现在眼前,大桥凌空飞架。一位白发老翁趿拉着拖鞋来到桥头,放好竹凳,临江而坐,摇着羽扇悠然自得。

“老先生,您是本地人吧?”陈思汀上前打招呼。

“祖上三代就在大东门开店铺。你是从北方来的吧?”

“是啊,黄鹤楼在哪儿呀?”

“你找黄鹤楼?”老先生回顾左右说,“就在这儿,不错,就在这地方。”

旁边就是大桥的引桥,哪里有黄鹤楼的影子?

见陈思汀东张西望,老先生告诉他,黄鹤楼在光绪年间就毁掉了,只在蛇山上留下一块遗址。1955年修建第一座长江大桥,位置选在龟山和蛇山对峙的江面最窄处,正好通过黄鹤楼遗址。顺着老先生指点的方向望去,大江对面就是龟山。大桥的另一端搭在龟背上。江边突出一块高地,上面的红房子格外醒目,严然是个乌龟头,好像要伸到江里去饮水。龟山上还有陆逊墓,孔明墩埋在了第一个桥墩之下。陈思汀告别老先生,拾阶而上到达桥头堡。一列火车冒着黑烟隆隆飞过大江,夕阳西下,武汉三镇尽收眼底。黄鹤飞走了,连黄鹤楼也不见了;虽有大桥使人感到震撼,陈思汀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他默诵崔浩的诗,也照猫画虎吟诗一首,聊表此时心情。

滔滔大江依然在,

此地无缘黄鹤楼。

龙吟三声跨天险,

笛鸣百舸竞自由。

烟囱历历汉阳地,

灯火煌煌鹦鹉洲。

凝望后浪推前浪,

戏水潮头是风流。

陈思汀打听到一个测功器生产厂家,就在长江入海口的启东县。他告别武汉三镇,登船顺流而下。滕王阁,浔阳江,古运河,石头城…一个个谋臣武将、骚客文人迎面而来,擦肩而过。他夜不能寐,凭栏遙想,思绪翩翩。东方出现鱼肚白,微风拂面,细雨霏霏,陈思汀突然想起鲁茜华,匆匆写下几行字,告诉她后面的行程,並抄写了一首王昌龄的诗: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在南通下船换车去启东,一马平川,被河流分割。陈思汀原以为这里是鱼米之乡,是种稻子的,沒想到遍地都是玉米,间或见到棉花。户家星星点点,掩藏在玉米地里。水泥船是这里的主要运输工具,一人掌舵,两人拉纤。还有一种到处跑的交通工具就是载人自行车,叫做二等车。走下汽车,陈思汀问好可以开发票报销,就叫了一辆二等车前往县农机厂。据车夫讲,启东县交通局有600余辆二等车,给车夫每人发一本发票,收入的八分之五上交。

厂长五短身材,一身工作服。他接过介绍信,看一眼又伸出手来:

“介绍信!”

“不是在您手里吗?”

“我要机械部的介绍信。”厂长说,“我厂这种产品是按机械部订货会上的定货量生产的,可由机械部进行调剂。沒有机械部的信不卖。”

“急用,支援一台吧!”陈思汀恳求说。

“我们有计划外生产的,需要以物易物进行交换。”厂长顺手抽出一张单子递给陈思汀,上面写着每台测功器对换的物品,大多是合金刀头、钻头之类的产品。让陈思汀吃惊的是,这种交换是不等价的,刀头的价值大约是测功器的两倍。

“合金刀头虽然是希缺产品,你这要价也太高了吧?”

“我们本来换的是钢材,你那里路途遥远,运输不便,才用这种小东西换,己经照顾你单位了。你们看吧!”

一位大连的业务员进来说,还按上次的办法,再用钢材换一台设备。

“一台测功器换10吨45号圆钢。”厂长说。

“上次不是3吨吗,怎么涨价这么多?”

“原材料提价了,水涨船高嘛!”

“钢材不也涨价了吗?咱们是实物交换。”

他们讨价还价半天,最后谈妥5吨钢材换一台。

“我也用5吨钢材换一台。”陈思汀凑上去说。

“你倒会拣便宜。”厂长嘿嘿一笑说,“他的钢材在大连上船直达上海港,我们去船在上海接货。你的运费可就高了。”

“高就高吧。”陈思汀说。他的想法是,本厂与上海钢厂有业务往来,可在上海取钢材交货,运费都不用掏。这事须要业务部门来做。

“江苏人会做买卖。”走出厂门后,大连厂的业务员说,“我是常州人,要是叫个北方人来办这事儿,就被坑惨了。”

陈思汀在上海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住下。里弄很窄,小便池就设在墙跟儿,毫无遮挡。男男女女蹭着屁股走过,方便者处变不惊,从容方便,陈思汀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旅馆里有个男女公共卫生间,马桶用半人高的方格隔开。陈思汀匆匆拉开一个蹲位,发现有个女的,吓了一跳,急忙换一个蹲下。

“侬是新来的吧?”服务员在卫生间洗衣服,问道。

“您说什么?”她说的是上海话。单身楼里有两位上海女生,见面就阿拉侬、阿拉侬地唠嗑,陈思汀听懂了侬是你的意思,但没听懂她的问话,于是问道。

“听口音您是北方人,来这里还习惯吧?”她改用上海版的普通话说。

“不习惯。”陈思汀实话实说,“女人来往不断,男人就在路边撒尿,太不讲究了。咱不说孔老二提倡的礼仪,就是红军那时还要求洗澡回避女人呢。还有你家这卫生间,进来就闹个尴尬。”

“上海寸土寸金,哪有地方建卫生间哪?” 服务员咯咯地笑起来,“你还没有看到呢,一家三代挤在一间屋里,儿媳蹲马桶,公公就在旁边啜茶,俩人还唠嗑呢,都习惯了。”

“人的习惯是环境造成的,改变不良习惯或旧习惯,就得改变环境。”陈思汀想。

当天晚上,陈思汀游逛了传说中的外滩和南京路。第二天,他怀着朝圣的心情找到黄陂南路374号中共一大旧址。房间里有一张长方形会议桌,上面摆放着茶杯与火柴盒架,周围有12只圆木凳,东、西两侧靠墙各摆着一只茶几和两把椅子。会场小而简约,一眼尽收。但在陈思汀眼里,它像是大爆炸之初的宇宙奇点,体积无限小,密度无限大,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充盈神州大地,波及全球。作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他终了完成了一次寻根之旅。

陈思汀此次出差的最后一项任务,是代人购物,分别在上海和北京两地进行采购。作为物资匮乏时期的历史见证,特将代购清单罗列如下:(用序号代替了人名)

1、男的确良汗衫一件;

2、女式的确良春秋穿上衣一件,带纹的,不超过20元;

3、线勾的台布,4尺x4尺,7元;

4、42号白底鞋,号码35. 5;

5、全布鞋,号码37. 5~38;

6、棉的确良上衣身长1. 85尺;

7、地图两样;(国、世界)

8、小孩竹椅子一个;

9、鞋三双(36号、37号、39号)松紧带,白底布鞋压胶;

10、上海全钢手表一只;

11、茉莉花茶1斤,软纱巾1条,自行车轮盘1个;

12、茉莉花茶1斤;

13、白糖1斤;

14、37号鞋1双;(一条带的)

15、灰色背包1个;

16、41号、39. 5号布鞋各一双;

17、营养奶粉;

18、块糖1斤;

19、上海熊猫包2个;

20、41. 5号黑色牛皮鞋1双,浅腰、胶底,(不要压胶底)价钱约17. 8元/双;

21、的确凉,铁灰色,身长3尺,女式;

22、春秋穿的确良上衣,身长1. 9尺,米黄色或灰纹,中肥,价钱约10~15元;

23、棉的确良上衣,身长1.8尺,米黄色或天蓝色;

24、大饭盒1个;

25、上海无线电二厂红灯牌耳机一个;

26、塑料电源盒6V1个,1号电池4节,小型外接电源插头一副;

27、5号电池20节。

约半个车间的职工都委托了代买,陈思汀有求必应。大家十分体谅他,没有一个人提出代买大肉,虽然大肉是家家户户最紧缺的商品。当时有个顺口溜,说出差人“出门像兔子,办事像孙子,回来像驴子”,陈思汀着实体验了一把。计划经济下,生产出来的产品和所需物资、设备都是按计划调拨的,有机会出差的人不多,陈思汀是少数幸运者之一。除了有关业务、技术工作,车间发展新党员、落实政策外调,也都少不了他。他推崇古人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公出办事给他提供了机会。厂里派陈思汀去部里参加一个调查组,要用半年的时间走遍全国的矿山,调查风动马达的种类、规格和使用情况,准备实现国产化。

“咱厂要争取成为风动马达生产基地。半年回来,你就是专家了。”车间主任鼓励他说。

陈思汀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对机械原理与设计的知识己经有所了解,打算出差期间把一本《工业电子学》攻下来,掌握了技术知识,在工厂里就有了立足之地。当然,英语技术词典、《诗词三百首》也少不了带上。…好男儿志在四方,陈思汀满怀憧憬走出工厂大门。

鲁茜华每月来封信,若出差路过这里或有急事,则打电报。当陈思汀离开工厂300米时,忽见电报员骑着摩托车迎面驶来。他心里一动,转身往回走。传达室老鲍头扬着封电报喊:“陈思汀,你的电报!”

明码电报上只有4个字:“住院速来”。陈思汀惊慌失措。

“你快去吧,”主任说,“出差借款不用退,你先用着,我给财务说。”

“出差的事儿怎么办?”

“公家的事儿是大家的事儿,除了你还有别人去办;你这事儿是家里天大的事儿,只有你去办。你什么事儿都不用管了,快走吧!”

陈思汀沒有回宿舍,提着背包赶往火车站。主任的话提醒他,他成家了,也得顾家了。“国家”二字,本来就包括自己的家。

长白山南部的西麓,群山连绵,森林茂密,严然一片林海雪原。当年杨靖宇将军在这里坚持抗战,悲壮就义,因此该县被命名为靖宇县。一所战备医院坐落在山坳里,病号主要来自周边三线军工厂。鲁茜华的主治大夫毕业于医学院妇科专业,态度和蔼可亲。她告诉陈思汀,鲁茜华的子宫里长了瘤,现在正在观察。

“这病严重吗?该怎么治疗?”陈思汀着急地问。

“有两种可能。若是良性的,就无须治疗。若是恶性的,应及早做手术,等扩散到身体其他部位,就很难治癒了。”

陈思汀知道,所谓恶性的,就是谈虎色变的不治之症癌症,心情立马紧张起来。

“有没有办法快点确珍?”

“现在就是采样化验,观察病变。”她知道陈思汀是搞机械的,于是说,“人体不像机械设备那样可以拆卸。”

“我能为她做什么?”

“一旦确定要做手术,必须由你签字同意。”

“等检查出是恶性的来,做手术也晚了。”陈思汀说,“为保险其见,趁早把子宫切除算了,以绝后患。”

“那怎能行?”大夫吃惊地说,“她还没有生育过,如果现在就绝育,你们会后悔一辈子。”

“国家提倡计划告育,说明人口过剩了,”陈思汀说,“只要大人好好的,孩子不生也罢。”

长白医院没能确诊,也没有采纳家属的建议,决定把魯茜华转到长春大医院,陈思汀也一路跟随,在军工厂驻长春办事处住宿待命。折腾了一个月,确珍是良性,结果有惊无险。本厂参与矿山调查的资格被外厂取代了,虽然风动马达还在生产,恐怕在争取投资的竞争中会受到影响。主任询问过鲁茜华的病,说你的假是事假,要扣掉工资。“你可以申请救济。”他说。

如果像陈思汀这样的可以救济,贺师傅该怎么救济?他没好意思伸手。不过,家的概念在他的脑子里占了一席之地。家事处理不好,对事业会产生负面影响。他想有个家。看看小楼里这些长年过着两地生活的单身男女,两口子若想凑到一起成个家,是何等的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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