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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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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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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三十一章 面子并非看面孔 功力本来是功夫

说话的叫朱宏强,绰号风来火,是当年白衣党头目朱福明的儿子。朱家是白莲教世家,教名为南方离,教内分“文场”和“武场”,俸祭弥勒佛和无生圣母。文场徒弟习练打坐念经,吐纳运气,不许退教,称为门里弟子;武场的信众习练拳棒硬功,可半途退教,叫做门外弟子。文场是骨干力量,领导武场。一般习武者加入白莲教,都是武场的门外弟子。不管是大张旗鼓还是偃旗息鼓,南方离文场活动从未间断过。而它的武场旗帜却是不断改换,甚至会遣散徒众,关门大吉。当年朱福明劫持柳婉儿,赔了妹子又折兵,一气之下解散了武场白衣党。适值八卦教造反失败,官府对会道门稽查严紧,剿捻大军频繁往来鲁西,朱福明不敢轻举妄动,转入地下蛰伏了好一阵子,一直没敢重启武场。近些年水、旱、风、蝗轮番来袭,连年减产,田赋却有增无减,民怨沸腾。白莲教业内人士又预测到了社会动乱、改朝换代的天机,纷纷招兵买马,重振武场。风来火从小练功习武,此时派上了用场,受父亲之命挑头组建南方离武场。关于武场的名号,让朱家父子很费了些心思。咸丰、同治年间,红枪会曾协助官兵围剿太平军和捻军,得到过肯定,可回避反叛嫌疑。再者,红枪会的主旨是防匪护村,也曾支持过抗税活动,颇得民众支持。鉴于这两方面的考虑,红枪会的大旗终于竖在朱家寨的寨门上。朱福明和田保厢不打不成交,后来成了朋友,互有来往。朱家也曾向田家提过媒,田保厢以女儿有孝在身为由,回绝了媒人。真正的原因是,田家走的是通过读书习武跻身仕途的路线,视白莲教为邪教,作为一般朋友来往可以,搁亲戚是万万不可的。

风来火听说田家姑娘嫁人了,想看看她的乘龙快婿究竟是何方超人,便约了几位朋友抬上食盒老酒赶来赴宴。席间隐约听说新郎是个麻脸,更增添了几分不平。说话间,他提起一坛老酒,喊话酒客闪开,用足了力气向新郎官掷来。石砘儿见酒坛子夹带风声旋转而来,感到来者不善,赶忙伸出右手拦接,同时踢开座椅后退一大步,就势划了一个弧圈,把酒坛甩向空中,荡开枣树枝子,落下一层枣花。众人齐声惊呼,把醉酒的舅子们都惊醒了。伴随着枣花的再一次洒下,酒坛子急速坠落,朝新郎砸将下来,众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平时,石砘儿经常提着石砘子耍来耍去,练了十多年了,对高空坠物一点也不怵头。只见他会家不忙,上身后倾,伸手拈住酒坛,一个水底捞月把它揽在眼前,仰起头来咕噜咕噜一气喝干。

“好!”围观人众大声喝彩。

“来而不往非礼也。”石砘儿抓起一坛酒掷向对方。风来火双手接住,打了两个旋没能站稳脚跟,抱着酒坛撞在麦秸垛上。

“长鞭大侠,天下无敌!” 孬小儿连蹦带跳,手舞足蹈,大声叫唤。他一时忘乎所以,把鞋子踢腾掉,甩向空中,挂在枣树枝头晃晃悠悠。孬小儿脱下另一只鞋,打算投它下来,被石砘儿拦住。只见这位大侠姐夫拣起一支筷子,“嗖”地一声甩出,枣枝应声折断,和鞋子一同落地。在一片叫好声中,风来火快步走到新郎面前。石砘儿以为他要动手,随时准备接招。只见来人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小子朱宏强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如若不弃,愿拜大侠为师!”石砘儿还没有缓过神来,周围又跪下一地小伙子和半大小子,孬小儿也在其中凑热闹。石砘儿从来不敢奢望得到人们的尊重,此时受宠若惊,惶惶然环顾左右,手脚无措,连锅底灰也掩盖不住一脸囧相。

“还没有看清大侠真面目就拜师,那哪儿行啊!”说话的是堂嫂,受桂兰之托上前解围。她边说边随手端起一碗酒泼在新郎脸上,扯下自己的头巾摸把两下,“大伙儿都认清了再磕头拜师,以后别家找错了人。”

经堂嫂一冲一擦,新郎官的麻脸暴露无遗。但仓促间她没给弄干净,麻坑窝里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黑灰。孬小儿首先发现了新大路,跳起来叫道:“大花脸,戏台上的大花脸!…我姐夫是个花脸侠!”

麻子最忌讳“麻”字。当年“麻客”替代“麻小子”,只让他欣慰了一阵子,很快就生厌了,如果谁敢当面叫他一声“麻客”,肯定会挨一顿好揍。花脸侠这个名头让石砘儿感到舒服,也立即得到崇拜者的呼应:“请花脸大侠坐好,受弟子一拜。”大、小舅子们积极捧场,立即并起四张八仙桌,放上一把太师椅,拥簇石砘儿登台接受集体拜师礼。

“慢!”石砘儿从慌乱中清醒过来,立即有了主意,“请诸位起来,咱们弟兄初次见面,一边喝酒一边拉拉呱,先相互认识一下,再行拜师礼不迟。”

“言之有理。”风来火附和说。

四张桌子拼凑成一席大宴,推石砘儿上座。石砘儿拉风来火坐在身边。作为主席,石砘儿挨个敬酒,听在座各位自报家门,然后直截了当的说:“诸位给我陈五穑这么大的面子,本人感激不尽。但我就会这么两下子,实在不敢收徒教授功夫。在下没资格做师傅,但有诚意做朋友。来,同干一碗!”

“慢!”风来火拉他坐下,“刚才孬小儿称老兄长鞭大侠,想必鞭技了得;又有人说你拿石子投野兔,弹不虚发,梁山好汉没羽箭张清也不过如此。这些我没看见。但我亲身领略了您的神力,见识了杂技般的抛接重物表演,真是大开眼界。更令人赞叹的是,你最后不经意地掷断枣枝,堪比《连环套》里的金镖黄三泰。您单拿这一招秘籍进行传授,就够我们受用一辈子了。”

石砘儿敏感地发觉,众人眼里充满了敬慕,对他脸上的麻子竟然视而不见。他的自信油然而生。“这好说,眼下就可以告诉大家。”石砘儿爽朗地说。当年他一个人在大沙河投坷垃撵兔子,遇见一位年轻和尚,告诉他一种飞镖修炼方法:就地收拢一堆沙土,拿高粱秆儿当作金镖往上投。当练到高粱杆儿扎进沙堆一扎深时,就把茅草根捆成捆,代替沙堆。开始捆得松一些,随着高粱杆越扎越深,就把茅草根往瓷实里捆。到了这个阶段,就可以找个木墩子画上箭靶,开始力道和准头一起练,抛掷的距离也要一步步拉开。练到炉火纯青,轻飘飘的高粱杆儿,拿在手里就变成沉甸甸的金标了。说到这里,石砘儿拈起一根筷子,随手掷去,硬生生地扎进五步外的树干上,孬小儿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拔出来。众人看傻了。

“这得练多少年啊?”风来火开口问道。

“我从七岁开始练,到现在也没停下过。”石砘儿说,“小时候在大沙河放羊,堆个沙堆一练就是一整天,只有在羊群走远时,才跑去用坷垃把它投回来。这么说吧,我家年年种三亩高粱,截下来的细高粱杆儿除了穿篦子编拍子,剩下的都被我用光了。功力就是功夫,没啥秘籍。习武者没有不练射箭的,何止千万,细数起来,也只有赵子龙、小李广花荣等为数不多的人,能够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功夫不到,用心不专,就练不成高人一筹的技艺。”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掂量自己有没有恒心习练这项技艺。风来火说,师傅领进门,修炼在个人,既然花脸侠说出了秘籍,不管练不练,这师都得拜了。石砘儿说,当初和尚给他说完就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既然这秘籍不是拜师得来的,传承也就无须拜师了。“弟兄们学艺心切,本人难以胜任,只好推举一位武师,来回报大家的盛情了。”

“谁?”

“我二叔陈天雷。”

“赛周仓?…听说他不收徒弟,能答应吗?”

“包在我身上。”

老堤庙里的关二爷,左手拈髯,右手擎书,摆出一派儒将风范。关平和周仓,一个捧着汉寿亭侯金印,一个手握青龙偃月刀,分列两旁侍候。金印不是真金的,是用黄布包着的一块半头砖。而这把青龙偃月刀,则是用生铁块掺着熟铁条,冶炼锻打成形的,重62斤。它虽然不是用镔铁打就的,也比关公刀轻了20斤,但它不是传说,而是戳在当地的真材实料。老堤庙前的小广场,是个习武的场地,这把大刀就成了历代桃花堤人练习臂力的器材。只有一个人把大刀当成兵器,那就是陈天雷。陈天雷敬仰关老爷,更佩服周仓。你想啊,关公骑着赤兔马跑,而周仓就得扛着82斤的大刀紧随其后,负重奔走,没有神力,哪能胜任?为练就周仓的神力,陈天雷下足了功夫。陈家老宅紧挨着老堤庙,他每次进出家门,总要先到庙里双手握住刀杆做推举动作,十几年从不间断,从开始的一两下增加到一百多下,连大气都不喘。大刀的份量在他手里变得像红缨枪一样,舞动起来得心应手,能一口气旋动十来个“胸花”和“背花”。童试那会儿,陈天雷的耍大刀拔得头筹。以后每一次乡试,他的拳术和大刀都力压群雄,人送绰号赛周仓。但他的骑射功夫略逊一筹,且没有因为偏科而获得加分,参加几次武举考试都无功而返。这些年洋枪兴起,功夫在两军对阵中作用下降,武举人在绿营中也不再吃香。因此,武举、武秀才赋闲在家者不在少数,教授徒弟、看家护院就成了他们的归宿。赛周仓武考取士的愿望凉了半截,但追求高深功夫的心结没变。他摈弃骑射,坚持耍大刀和习练硬功。因年景不好,盗匪抬头,他接受村民推举,主持本村青苗会,并和沙姑集等邻村组成联庄会,维护地方安宁。早年间,陈天雷曾跑到禹城丁家寺,从心证和尚那里学到金钟罩的法门,但在家族压力下,他不得不全力应试武考,博取功名,金钟罩功夫就被耽搁下来,一直心存遗憾。放弃武考后,他又重新捡起金钟罩,并追随心证和尚,接受指导,功力大增。他相信中国功夫天下无敌,下决心练成刀枪不入的硬功,来对抗时下谈虎色变的洋枪。为避免分心,除给护青队员点拨点拨技艺外,他不收徒弟,习练金钟罩时总是避开众人。只有一个人除外,他就是侄儿麻三儿,大名陈五全。金钟罩的最佳习练时机是童子功。陈天雷已经娶妻生子,他担心自己不能修成正果,于是把最后的希望压在年幼的侄子身上。麻三儿在二叔的指导下,从练精化气打基础开始,拳术、大刀、硬功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练,功力比同龄孩子高出一大截,人称小周仓。周仓是叔侄二人心目中的神。在后来的义和团运动中,别的弟兄都要轮换请好几位大神附体,五花八门,只有他俩就请这么一个周仓。这是后话。

陈天雷闭门苦练,为人低调,平时轻易不出门赶场子以武会友。但有一个场合是非去不可的,就是庆祝田保厢的生日。每到这天,沙姑集武者云集,其中大多是田保厢的徒弟,以及徒弟的徒弟。他们都要玩一趟架子、露一手绝活,或是通过对练比武,来向师傅回报自己练功的最新进展。陈天雷是田保厢的梅花拳高足,他的亮相,历来都是压轴戏,被习武者津津乐道。风来火早就风闻赛周仓的大名,但听说凡是前去拜师的人都吃了闭门羹,所以自己连想都没敢想。今天听到花脸侠打包票,喜出望外,撤宴后当即决定随他来到桃花堤。

石砘儿从小跟二叔练基本功,学啥像啥,手勤嘴甜,很得赛周仓的喜爱。自得天花以后,他忽然变得孤僻沉默,不敢见人,连下场子练武也叫他不动了。赛周仓极是心疼,因此也就处处护着他。赛周仓是个讲究仁义和武德的人,历来对人礼让三分,比武时总是遵循师教,点到为止。即使遇到出手凶狠、死缠烂打的对手,也只是将其轻轻撂倒,避免重摔。但是,他要是发现谁欺负石砘儿,追到哪儿也要把这小子抓住,让石砘儿踢两个腚刮子解解气才放走。他想通过自己的帮助,让受了伤的侄子活得有尊严、有面子。赛周仓护犊子在当地出了名,倒是没人敢招惹麻脸石砘儿了,但石砘儿自己依然自卑如故,不敢融入乡间人群。这次,赛周仓见侄子身后跟来一群追随者,他也忽然变得言谈自如、举止大方,心下大喜,破例答应了侄子的请求。不过他提出三个条件:进场不在教,授艺不收徒,练兵不领军。意思是,可进武场习武,不进文场信教;可教授武艺,但不以师徒相称,更不接受拜师礼;可以帮忙练兵,但不上阵领兵打仗。“大家知道,陈某是个武生员,是历来不和教门来往的。我侄子既然答应了,我是不能驳回的;也只有我侄子这个面子,换个不管什么人出面,我都不会出山的。”他最后强调说。

从此以后,石砘儿一只脚踏进了乡下男人社交圈。男人不看脸蛋看本事,没人敢小看他这位花脸侠。他有了张飞、窦尔敦在戏台上的自信。但是,在女人面前,石砘儿仍然抬不起头来。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他和弟媳妇儿之间的绯闻,才让他走出面子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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