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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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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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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三十四章 神功遭遇汉阳造 麻爷立功反受刑

在桃花堤陈姓老坟的柏树林里,赛周仓偕同义兄刘铁头,正在指导护青会会员练功,阵阵松涛淹没了吼叫和兵器撞击声。麻三儿骑着毛驴从东边大道上飞奔而来,报告说,运粮车队已经过了马堂铺,离大沙河不到五里路了。“我在冰上芦苇间趟了两个来回,没发现有埋伏;大车上面盖着苇箔,也看不出是粮车,土匪不会这么准时准点地来偷袭吧?”麻三儿是二叔派出的探马,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能大意。前天南路的运粮车队已经被劫,崔武举正在追查,传话要我们务必看紧,以保万无一失。”赛周仓说罢,随即招呼大家收拾家伙,向沙河卧水桥附近运动。凛冽的北风毫无遮拦地刮过大沙河,阵阵黄沙扑打人脸。大大小小的风蚀土墩,无奈而坚忍不拔地挺立着,与冰上的芦苇遥相呼应。今年水大,卧水桥被埋在冰下,冰面上被轧出两道一扎深的车辙,延伸到半里远的对岸。赛周仓让护青队员蹲在路壕里避风,听候召唤。他和麻三儿、刘铁头涉冰去迎接车队。车队停在对岸,车把式正在给牲口蹄子包扎麻袋片,以防踏冰打滑。三人分头在两旁芦苇间搜索,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就在这时,从一里开外的土墩子中间,突然转出一支马队,飞驰而来。

“老砸来了!快放生吧!”不知是谁的眼尖,最先发出警报。“放生”,是石砘儿事先给车队规定的暗号。他强调,若是遇上土匪,最紧要的是把牛马牲口放跑。牲口是农户的半个家产,也是盗匪的主要标的物。至于那辆大车,更是农家的心头肉。大车是顶尖木匠大师用优质木料制成,车体卯榫结合严密,木质车轮由铁钉铁圈铆箍成形。大车常年在凸凹不平的道路上颠簸,坚固耐用,永不散架,堪称木工、铁匠工艺鼎盛时期的结晶。三十亩地一头牛的人家,一般买不起大车,多半是两家或几家合资置办。把牲口放跑,土匪也就没办法把大车拖走了,可抢的东西,就只剩下了车上的货物。这是防守型的自耕农,面对掠夺型的同胞,所采取的无奈的、也是智慧的选择。车把式个个动作麻利,迅速解开牛马的勒肚子皮条,撤掉格拉和夹套,在牲口屁股上狠敲一鞭杆:“得儿驾!快回家去吧!”这些牲口本来就又累又饿,也预感到气氛危险,见主人卸载放行,跑的比人都快。赛周仓和刘铁头等几位断后,跑上冰河回头一看,发现八匹马围着大车划过一道弧线,停在河边一字摆开。除了一位身披大氅的蒙面匪徒一人一骑外,其他每匹马上都有两个骑手,前面的肩挎长枪,后面的手持马刀。持刀者跳下马背去分头查看货物,一个接一个用黑话报告检查结果。领头的土匪朝天“呯”地开了一枪,大声喊话:“不要跑了,再跑就要朝人开枪了!快把牛马赶回来,放你们一条活路!”人们被枪声震住了,站在冰上,好像被冻僵了似的。

“趴在冰上匍匐前进!他们用的是鸟铳,爬到河中间霰弹就够不着了。” 刘铁头发话说。

这时,一声孩子的哭叫惊心动魄。肥嫂一下子弹起身来,惊叫:“孩子,我的孩子!”转身就往回跑。原来,四老肥也赶着大车参加了运粮队伍,正好路径肥嫂娘家。肥嫂顺道搭车回家,在麻袋间掏出个窝,把孩子放在里面,既可避风防寒,也免却了背抱之累。刚才她急着跑土匪,竟把孩子忘在车上。赛周仓和刘铁头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拦住。

“不要惊慌,我来交涉。你们躲在我身后,散弹伤不了我。”刘铁头说着,掏出一张纸符揉吧揉吧塞进嘴里。

没有了牛马,劫匪正感无奈,见状大喜,喊话要用牲口换孩子。

“好汉们听着,古来豪杰聚众举事,不欺妇孺,不伤老弱,你们既然想押个人质,我是孩子的二大爷,让我去替回孩子吧!” 刘铁头高声答道。直到民国初年,黄河以北的土匪还不知道绑票一说,行事颇具古风。凡拉起杆子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成点气候的,无不打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招募贫困的无业游民入伙。今天劫匪拿孩子做人质,纯属机缘巧合,并非初衷,如果最后换不来牛马,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把孩子如何处置。听到刘铁头喊话,头领立即表示同意。赛周仓拦住刘铁头,坚持要自己去。

“你快去把牛马截回来,我就没事儿了!” 刘铁头大声说,又小声叮嘱,“把弟兄们叫来,就在这地儿停下,听我的招呼。”说罢拉着肥嫂走向对岸。劫匪割下两段捆绑大车的绳子,把刘铁头张开的双臂绑在车厢木撑上,那姿势竟像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刘铁头的家乡曹州府,是皖北和本地土匪活动猖獗的重灾区。那里的土匪早就通过绑票的手段勒索钱财,赎金除了银钱,还有牲口、粮食和鸦片。人质一旦不能赎回,便惨遭撕票。刘铁头的亲人中,就有匪患的受害者。他对土匪深恶痛绝,是大刀会的骨干成员,在常年抗匪斗争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艺高胆大,思虑周全。面前的劫匪个个身形矫健,但并没有放在刘铁头眼里,桃花堤护青队员来了二十几个,足能把他们轰走。他怵头的是那八支自来火鸟铳。鸟铳射程远,准头大,射出的铅弹穿透力强,碰上非死即伤。护青队员都是农家子弟,最怕伤亡,如果死了人,即使保住了粮食、牲畜,也是得不偿失。劫匪骑兵马不离鞍,在河边来回走动。步兵解开车上缆绳,准备拽下苇箔,只拉粮食上路。只有那位蒙面土匪策马登上一个土墩,凭高瞭望。这帮土匪屡屡得手,似乎有恃无恐,耐心等待村民用牛马来换这位二大爷。

乌云弥漫,暮色渐浓,肥嫂抱上孩子一路小跑,渐渐消失在冰河上。对岸传来两声牛叫,接着是赛周仓喊话,说牛来了,要求放人。这边劫匪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得咔嚓咔嚓两声响,刘铁头发力挣断手腕儿粗的圆木撑,顺手捞起一领苇箔背在身后,拔腿就跑。他的脚在冰上一拧,就是一个踏痕,步履极快。劫匪还没有反应过来,刘铁头已经窜出二十几步。他没有加速逃逸,而是大声开骂:狗日的老砸,竟敢拿我刘铁头当肉票!老子刀枪不入,狗日的不信就开枪吧!他的叫骂招来接二连三的枪声。刘铁头身上穿着棉袍,头上戴着狗皮帽子,身后还有苇箔遮挡,铅弹飞来已是强弩之末,竟没有伤到他的皮毛。因为冰滑,骑兵不敢下河追赶,让刘铁头轻而易举逃离危险。但他突然停下脚步,大声叫道:“弟兄们!老砸的枪已经放空了,快跟我冲过去啊!”刘铁头刚才看的清楚,土匪的枪必须从前膛装药,颇费功夫,不等他们装好第二枪,就能冲过去缴械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面的枪声又响了,一粒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腿。他没有倒下,惊讶地“啊”声还没有落音,又被射中前胸,扑倒在冰上。

“土匪有洋枪,我被洋枪射中了!”他对最先赶到的赛周仓和麻三儿说。赛周仓怒不可遏,跳起身来要冲过去捉拿凶手。刘铁头用尽力气喊道:

“小心,五连发!”刘铁头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响,赛周仓应声倒地。

开枪的是那位蒙面土匪。他的大氅里藏着一支新式步枪。此枪不是进口洋枪,而是新成立的汉阳兵工厂仿制的88式毛瑟步枪,俗称汉阳造,是当今相当先进的步枪。在此后的50年间,汉阳造一直是中国战场上的主力武器。刘铁头十分不幸,恰恰撞到了汉阳造的枪口上。赛周仓运气不错,躲过了一劫。他是受惊吓失足滑倒的,并没有被击中。当蒙面匪徒瞄准他扣动扳机的一霎那,忽然飞来一物撞在枪筒上,子弹射偏了。

“谁?报上名来!”蒙面劫匪吃了一惊,大声喝问。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麻爷,麻爷就是我!”

石砘儿顺口套用了一句戏词回答。原来,石砘儿麻利地给牲口扎好蹄子,忽觉内急。因为有肥嫂在场,他只好跑到附近一个小土墩后方便,顺手掰下几块硬坷垃擦屁股。(不怕您笑话,在上中学以前,本人和祖祖辈辈的村民一样,都是就地取材用坷垃解决此项民生大事儿的。后来也是就地取材用作业本废纸、报纸代替了坷垃。比较起来,坷垃最是经济适用。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开始使用体现文明生活方式的卫生纸。)现场事发时,石砘儿来不及逃跑,躲在土墩后观察动情。刘铁头呼叫时,他正要冲出去从背后偷袭匪徒,被两声清脆的枪声震住,随即发现正在端着枪瞄准的蒙面人,一坷垃救下二叔的命。蒙面匪徒立马调转枪口,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又有一块坷垃冲面而来。他本能地用枪身一挡,“梆”的一声粉沙四射,迷住双眼,人也差点落马。此时,赛周仓带领众人呼叫着冲过河来。“散场!”蒙面人发出撤退暗号,匪徒们一阵风似的策马而去。石砘儿投掷术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但他那句傲人而自信地宣言,却差点儿招来杀身之祸。

刘铁头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临终前反省说,他在吞符之前,没来得及焚香磕头唤起神灵关注,也就没有实现降神附体。再说,这套降神术在夜间比较灵验,白天还是第一次启用,遇上新式的五连发火枪,就勉为其难了。“我师弟姚金刚捎信说,他最近在泰西桃花山遇到异人,练成一种实战性很强的降神术,可避洋枪洋炮,兄弟可去看看。”他对赛周仓如是说。赛周仓和四老肥赶着大车,把刘铁头的遗体送回他老家,抚恤家属、办完丧事后,便回来参加了崔武举的民团,日夜追剿土匪。石砘儿赶在开春往地里送粪之前,又出车拉了一趟脚。回来途径O城东门外,遇见本村地保等候在那里,还跟着一位皂隶。地保在桃花堤开了一家果子铺,村人呼其为三掌柜,县役办差一般都找他联系。三掌柜说,县太爷传石砘儿到县署问话,他们在这里等候半天了。一听说要去衙门见官,石砘儿有点儿发怵,提出要到古渡镇给他爹说一声。“县太爷正在查问土匪劫粮车的事儿,找你打听当时的情况,当下就得去,不能耽误! ”皂隶插话说。石砘儿一听是协助抓土匪,再没说的,便随其进城。一进县署大门,皂隶拍了三巴掌,立即冲出六七个皂隶,不由分说把石砘儿拿下。一人高声报告:“土匪头子拿到,请老爷升堂! ”石砘儿哪见过这阵势?一下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任凭虎狼般的衙役推推搡搡进入大堂。三掌柜很快明白过来,石砘儿是被衙门诱捕了,像这样抓良冒匪、屈打成招的行径,衙役们没少干过。他知道,自己身份微贱,和县太爷说不上话,于是拔腿跑出县衙,去找秀才救他的儿子。

看到“明镜高悬”的牌匾、冠冕俨然的县官,还有那张紫檀桌案,石砘儿一下清醒了。秀才撞衙是家族引以为豪的故事,他从小耳熟能详,今天轮到自己身临其境了。“大不了一个死,老陈家的骨气不能丢。”他暗暗告诫自己。

“大胆老砸,还不跪下!”随着一声呵斥,腿上重重挨了一脚。石砘儿屹立不动。为了锻炼腿功,十几年下来,自家麦场四周十几颗碗口粗的枣树干,都被他踢掉了老皮。皂头像是踢在砖柱子上,小腿差点骨折,疼的他直咧嘴,抢过一条水火棍就要打。

“且慢!”石砘儿异常镇静地说,“小人是桃花堤的庄稼人陈五穑,见到县太爷应该下跪。但开口就说我是老砸,打死我也不能跪,跪下就是承认了。”

这位县官老迈糊涂,但也知道还没问案就扣帽子是不妥的,示意皂头出证。

“你是不是在沙河抢劫现场出手了?” 皂头早已成竹在胸,劈头问道。

“是啊,就来了两下子。”

“你出手时是不是叫喊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麻爷,麻爷就是我!”

“我是说过,可…”石砘儿发觉自己着了他的套,正想分辨,忽听县太爷大发雷霆:

“好一个刁蛮匪徒,长个麻脸不老实呆着,还拉杆子自称麻爷。铁证如山还拒不认罪,给我狠狠地打!”

水火棍嘁哩咔喳擂断了好几根,石砘儿咬紧牙硬是没有屈膝下跪。

“把大门顶门杠拿来!”皂头叫道,“看你的腿硬还是枣木杠子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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