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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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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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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五十三章 麻爷砍桑应世变 子义设伏擒马贼

四世同堂的实现,又给年届花甲的麻爷打了一剂强心针,也增加了一重压力。他算计,家中现有170亩地,分到三个儿子头上,每户还能合到6O多亩;要是分给孙子再分配到重孙子兴元头上,恐怕就不够吃饭了。他似乎看到了兴元领着孩子要饭的惨况。“再想通过读书、习武去当官发财,怕是没有机会了。以后的一代又一代,就靠在泥土里刨食儿吃,天哪,要挣多少地才能让子孙吃饱饭呢?听说老王七买了几万亩地,还在天津、保定大办实业和购置房地产,怕是几十代子孙都有钱花了;难道我麻爷要眼看着重孙子去要饭吗?”麻爷寑食难安、夜不能寐。在麻爷家的生产总值中,养蚕业仅次于种粮和植棉。二十几年前裁下的桑树,已长到碗口粗。但近两年收购商年年压价,据说是日本的丝绸价廉物美,压制了国货,让本来不大关心抵制日货宣传的麻爷,也开始支持学生游行示威。大旱过后,蚕茧又获得丰收。今年客商姗姗来迟,一出口就把价格压下一半,且无还价余地。他们说美国发生“危机”,缫丝厂的货卖不出去,都快关门了。麻爷不信,听说美国在地球那一面,它咳嗽碍咱啥事?他让子仁去打听,自己也跑到城里读报所听读报,终于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美国人揭不开锅了,没钱买绸缎衣裳穿,烟台缫丝厂存货积压,停止了蚕茧收购。至于什么时候行情才能转好,谁也说不准,邻县的桑树已被砍伐大半。麻爷晚上睡不着,半夜三更爬起来在桑园里徘徊,几天下来,头发胡子全白了。秋风萧萧,月朗星稀,踩着遍地桑叶,麻爷步履蹒跚。鸡叫头遍,他终于拿定了主意,转身回家拿来一柄板斧,抡起来朝桑树砍去,一气放倒七、八棵。子义领着一群子弟赶来,拦腰把他抱住:

“爹,你咋啦?不养蚕啦?”

“你说的对。咱不养蚕了。”麻爷把板斧递给牵儿,“你接着干,压根儿把树放倒。”

按照麻爷的筹划,全家忙活了一个冬天,还雇来几名壮劳力,把桑树烧制成木炭,拉到周边集市货卖。开春,又在桑园腾出来的空地上,栽上桃、杏等果树,并间种花生、黄豆和红薯。他这破釜沉舟、腾笼换鸟的举动,起初家人并不乐意,村民也不看好,都跑来看笑话。但事实证明麻爷是对的。几年间,周围的几个县城都开办了铁轮、钢综飞梭织布机厂,各种花色的机织棉布、化学合成丝布大量上市。(老百仍叫洋布)虽然城镇民众仍然以穿戴家织粗布为主,但这些物美价廉的洋布还是抢占了可观的市场,成本较高的丝绸一蹶不振。即使在西方大萧条过后,O城的养蚕业也没能振作起来。反应迟钝的桑园主,最后也无奈地砍掉了桑树。而此时,麻爷新栽的果树已开始挂果;桑园土地上出产的花生、黄豆,也在自家开办的油坊里变成了食油和豆粕饼,不仅满足了大车店的人吃马喂,还有得外卖赚钱。

不当官儿也能发点小财,那就要看谁能抓住机会了。就在这年,连年战乱加上灾荒,大批自耕农破产,典庄子卖地保活命,拖儿带女闯关东,地价从上年的25元暴跌至10元一亩。不过,这次灾荒年本乡死人并不多。一是走得动的都下了关东,凭着祖辈传下来的吃苦耐劳、敢打敢拼劲儿,在那儿挣到了一口饭;再就是老王七在南陶街上办起了粥棚,方圆十八里内的灾民都能去蹭碗粥喝。清末民初,每逢大灾年头,官府都会减免田赋、开办粥棚帮助饥民度过灾荒,但军阀混战把这点国家职能也践踏殆尽。老王七这次善行,让乡人记住了他的好处,淡化了他在南方的贪婪形象。麻爷怕丢老陈家的面子,禁止家人赶集时到粥棚蹭粥喝。他让家人继续吃杏叶团子维持生计,用卖木炭的钱,在跑马堤以西一气买下60亩盐碱地,每亩还不到10块钱。他把表层盐土刮到地头,淋盐熬硝。为省钱,家里吃的都是自产的、苦口的硝盐。从此以后,大车店牛圈马厩里就多垫了好几罗头沙土,含有大量沙土的厩肥,被一车车拉到盐碱地里。几年后,原本不爱拿苗的盐碱地,变成了易生宜长的半沙壤地。后来,生产队治理盐碱地,有个技术名词叫压沙盖碱,就是当地民间经验的总结,其中应该包括麻爷的这次大面积实验成果。

国民政府颁布新税法,规定地税上解省库,杂税统统纳入地税附加,做为县财政支出。另外,县政府还有权自行摊派。和军阀混战时比,田赋没有减轻,好在没有了没完没了的摊派。对麻爷来说,只要局势稳定,政府有个正经事儿,日子还是好打整的。棉花价格在下降,据说也和“危机”有关,麻爷减少棉花种植,加大了花生和小麦种植面积。当地百姓穿戴还是以家织粗布为主,集市上粗布价格变化不大。每到农闲,织卖布仍然是女人的主要营生。因为洋纱便宜,麻爷购来洋纱,让女人土法制作“土经洋纬”混纱棉布,在集市上受到欢迎。麻爷又买来轧花机,在沙姑集开设作坊,给人轧花不收费,为的是收取棉籽供油坊做原料。他的精道算计,使家中人尽其能,四季不得时闲,保证了收入不断增加,财产已和村长大享家族比肩。

树大招风。使麻爷担惊受怕的,是近来不断发生的土匪绑票事件。这时的土匪不再满足于牵牛架户、刼道强抢等明火执仗的勾当,而是风行刼持人质,敲诈勒索。此举最是惨无人道,令人不寒而栗。蒋、冯、阎大战结束,土匪趁军队撤出鲁西冀南的空当迅速坐大,肆无忌惮。稍有家产的农户,都旦夕惊恐无妄之灾的突然降临。国民政府委派的丁县长到任,首当其冲的就是应付匪患。他用筹来的第一笔款修复了被破坏的电话线,动员八大行政区民团牵头加强联庄会,村乡自保,相互支持。古渡镇区长兼民团团长崔凤武,继承爷爷遗志,以保家护乡为已任,打造了一支拥有几百人枪的队伍,修建起古渡镇河西街城墙,把崔家大院包围其间。他利用职务之便,颇有成效地把乡镇民团收归麾下。崔凤武遵循“保家护乡,剿匪不抗兵”的民团宗旨,不像红枪会那样连络北伐军攻打奉军,而是通过各种渠道结交驻军,效法阎锡山“谁是中央拥护谁”的名言,提出“谁占领这块地盘拥护谁”的生存路线。对历届县长的指令,他恃强抗旨不遵,或阳奉阴违。每逢县府承办局征收田赋,或为驻军崔粮派款,他都会擅自加码,将浮收留作己用。崔凤武的为人和作风,颇受军阀大鳄们的感染,少了爷爷崔武举那样的仁风义气,变得骄奢淫逸、专横跋扈。他就是混在军阀夹缝中的小军阀,后人称之曰“团阀”。但对土匪,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他毫不含糊,剿杀不贷。沙河东的马堂铺乡崛起一股土匪,头领外号东北风。他曾在乡间偷牛劫道,后来投军入伍,在冯玉祥部干到连长。冯军撤走时,东北风拉了十几位兄弟携枪离队,回乡重操旧业。马堂铺的大户马金仓,就是当年在城皇庙输掉官司的马家四公子,怕东北风危害乡里,主动请他就任民团团长,按亩收捐为他提供费用。于是,东北风有了一块可供立足的根据地。他承诺履行民团职责,维护本乡治安,但不改初衷,干起了绑票勾当。遵循“兔子不吃窝边草”格言,东北风专门到二十里以外的区乡猎取目标。沙姑集、桃花堤和马堂铺乡只隔着一条大沙河,不少人家沾亲带故,且这里没有太大的地主,不是东北风的行动目的地。他瞄准了卫河以西。那一带三百亩地以上的财主较多。入冬以来,乘卫河冰封之便,东北风已经成功作案三起,惊动了古渡镇民团。这年春节过后,乡民还在走亲访友,村长大享接到区民团紧急军情,说河西刘村一户被绑票,初步判断是东北风干的。根据前三起的经验分析,绑匪先把到手的肉票就地藏匿,两天之内,若能拿到赎金,当即放人;如果两天之内见不到现钱,不管什么原因,便派马队武装护送到马堂铺乡下,秘密藏匿。崔凤武要求沙姑集、桃花堤民团立即封锁要道,设防阻击。桃花堤全村只有麻爷家的四条枪,其中两条还被本族子弟带去沙姑集参加民团集训。桃花堤民团要对抗十几个持枪兵痞,几乎没有胜算。行伍出身的大享身患痨病,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勇气,鉴于敌我力量悬殊,提出只在庙南拐设障,凭借麻爷家的房顶工事阻击胆敢进村之敌,而放开东西大道任其通行,可保全村无虞。麻爷不同意大享的安排。他怕土匪顺手牵羊拐进大车店赶走牛马,更不愿在自家门口进行血战。作为庙南拐的团丁头儿,牵儿也参加了桃花堤军事会议。一提截击来犯之敌,他脑袋里立刻出现华容道、落凤坡之类的战例。他提出一个方案,兼顾了爷爷和村长两方面的意见。东西大道穿过跑马堤处,是一个V形剖口,名叫豁口。豁口当中有一条沿堤拐向沙姑集的大道,从大堤底部出发到达堤顶,要通过一里多长、带有坡度的路沟,名叫桃花沟。牵儿建议砍倒几棵枣树,堵死进村的路,逼敌拐进桃花沟,逃向沙姑集。乡民团正在沙姑集集训,枪多人众,土匪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好计!”子义又补充说,“若在桃花沟两边设伏突袭,一顿滚木礌石,定叫东北风人仰马翻,葬身沟底。”

“肉票往那儿躲?不也被你砸死啦?”麻爷说,“就按牵儿说的,把土匪撵到沙姑集去就行了。”其实,麻爷心里还有个想法,就是不愿意在桃花堤引发血战。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咱们的庄子、耕地搬不走,祖祖辈辈都得在这儿刨食儿吃,得罪了谁都是祸根儿。

大享综合上述意见,敲定行动方案。但他已经不能行动,大儿子大吉在沙姑集集训,于是指定绰号流沙虎的第四子代行指挥。流沙狐怕枣树挡不住马队,又在豁口摆放了两辆装满沙袋的大车,指派牵儿和自己凭借大车进行狙击。流沙狐官名陈玉吉,和牵儿同岁,牵儿叫他四叔,两人都是团丁集训队里的枪法佼佼者。路两边的树行里埋伏着团丁,手持手榴弹和半头砖,随时待令出手。

天刚放亮,凛冽的北风穿透棉袍,刺入骨髓。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流沙狐和牵儿打起精神,爬到车顶上向远处瞭望,只见一簇黑影飞速驰来,马蹄声越来越大。牵儿不等马队靠近,便连放两枪,还扔出一枚手榴弹。他提前暴露火力,等于给土匪通风报信。东北风听到枪声时,马头己闯进豁口,发现前有阻拦,后有追兵,正欲带马强闯,忽见右手出现一条车道,便立即策马拐进桃花沟。东北风的坐骑是匹良马,身负主人和绑在他身后的肉票,一马双跨,依然健步如飞。东北风见桃花沟道路狭窄,两壁陡峭,是个兵家忌讳的险地,如果两边砸下滚木擂石,必当命丧此地!他当即快马加鞭,飞速穿过桃花沟,拉开他的人马半里之遥。他正在庆幸没有遭遇伏兵,忽见迎面开来一支队伍,虽无马匹,却也奔跑迅速,子弹呼啸而至。两边都是棉花地,花柴还没有来得及拔掉,马是跑不起来的,幸好其间有一条小路,车辙绰约,拐向大沙河。大车道一般都经过村庄,像这样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路,大都是送粪和收割庄稼时才走的。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东北风喜出往外,也顾不得后面的弟兄,策马拐进小路,向大沙河奔去。此时,后面枪声大作。有人发现了漏网的东北风,分兵追来,子弹嗖嗖飞过头顶。东北风踏上冰封水面,没走多远,忽然马失前蹄,被颠下马来,砸破薄冰,整个人趴在浅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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