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烧教堂神父逃难 勇麻爷斗老砸车马平安
冠县梨园屯的义和拳和茌平朱红灯的义和团先后失败。但义和团运动却开始发酵,拳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直鲁交界一带,几乎无村不设坛,处处练神拳。姚金刚在沙姑集村头三官庙开坛授徒。他对神拳做了许多创新,仪式大大简化。请神附体已经不是铁布衫的专利,任何人只要喝符念咒就能请来神仙附体。而且,一个练家子可以招来多位神仙做备胎。这些神仙似乎也被洋鬼子惹恼了,很乐意插手凡间事物。在旧版请神仪式里,神仙们喜欢在夜间显灵,白天懒于应邀,经常贻误战机;姚金刚改革了这个弊病,不论白天黑夜,神祗们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姚金刚创造出一种速成教学法,初学者只要练上六六三十六天,一念咒语,神灵立即上身,连磕头、喝符的程序都省略了。改良过的神拳大大增强了实战性,引起年轻人的好奇,纷纷涌向了拳坛,跃跃欲试。陈天诚拿不准神拳的真伪和正邪,但他遵从“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箴言,想回避这个幽灵。他认为,练神拳以反洋教洋人为号召,符合人心。但反洋教势必招致官府干预,一旦和官府对抗,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冠县和茌平就是例子。他说服首事二阴阳,为让桃花堤尽量避开灾祸,二人联手禁止神拳在桃花堤设坛。大抵是一种潮流来了,任谁也阻挡不了的。桃花堤的青少年,都到沙姑集去师从姚金刚,其中就包括偷偷跑去的麻三儿。
孬小儿没来练神拳。他回家后,田保厢要送他去自首。他怕挨板子,还没过十五就躲到邻省亲戚家去了。有人报了案,但县衙迟迟不来追究。杨二贵在自家大门上发现一张揭帖,勒令他撤销对孬小儿的指控,退回赔偿金,并摆酒席道歉。落款跑马堤义和团。他知道,这是姚金刚向他发出了攻击信号。外村的教友都遭遇了打砸抢,杨二贵十分害怕,跑到O城教堂向边赛龙求救。八卦教、丐帮和周遭坛口的拳民,都扯起义和团的旗号,明目张胆的去教堂闹事,你来我往,边赛龙自顾不暇。他暗示杨二贵,乱世求生,要见机行事。杨二贵只好去衙门申请撤诉。他没有见到知县,倒被衙役皂头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的案子让县太爷受尽了洋人的窝囊气,还让衙役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撤诉可以,得先拿20两孝敬跑腿的,30两给师爷疏通关系,再准备100两给县太爷消消气儿。杨二贵傻眼了。他家本来就穷,灾荒年日子过不下去了,为吃教堂的救济粮才入的教。这次以老婆的小产为代价,发了笔小财,翻盖了房子,建起门楼,还趁灾荒置办了几亩地,早就花光了,哪儿还有钱打点衙门?杨二贵走投无路,途穷思变,于是想到了退教。他的亲戚已经有人退出洋教,避开了义和团的矛头。他把退出天主教的想法告诉了边赛龙。边赛龙没有表态,只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自己拿主意吧!”杨二贵当机立断,到处散发退教揭帖,并把家里供奉的圣母像当街烧掉。他怕衙门找茬勒索,干脆跑到坛口要求习练神功、参加义和团。姚金刚来者不拒,收其为徒弟。在杨二贵的带动下,另外两户也宣布退出天主教。沙姑集恢复了纯净的东方诸神天下。
天旱无雨,烈日炎炎,禾苗枯萎。传言满天飞,说天不下雨都是洋教不敬老天爷、不信各路神仙造成的。只有赶走洋教,才能迎来风调雨顺。各方都有消息传来,说朝廷发话了,让地方官招致拳民整备战务,和洋人开战。官府怕洋人,洋人怕义和团,义和团怕官府。官府都说话了,拳民还怕什么?O城义和团如火如荼,到处都在攻击教堂和教民。边赛龙老家集体入教的村民纷纷反水,有的还跑去参加了义和团,只有族长边老重和孙子亚哥没有宣布退教。沙姑集没有了教堂和教民,姚金刚把目标锁定马盘镇。马盘镇一半隶属直隶省,另一半隶属山东省;河东叫东马盘,河西叫西马盘。西马盘回民占了一多半。东马盘也有三成是回民,村头建有一座清真寺。清真寺对面,就是一所小教堂,供十几户天主教民做礼拜。到庚子年的五、六月间,府城、O城的教堂受到围攻,周遭州县有的教堂被烧。姚金刚再也坐不住了,带领弟子们一路呐喊杀冲向东马盘。杨二贵和马盘的教民都有亲戚和朋友关系,早把消息透露过去。当拳勇们呼叫着赶到小教堂,已是空空如也,没啥东西好抢,只好一把火烧掉了事。姚金刚让杨二贵带领去抢教民的家,杨二贵说教民和乡民杂居,这么多人乱哄哄的的,抢错了人家就不好了。
“对面那个清真寺也应该算洋教堂。马盘的回回抱团很紧,经常找汉民的茬,不如趁这机会教训教训他们。”杨二贵提议说。既然出师了,就得有收获。姚金刚一声令下,清真寺被洗劫一空。因为回民住户门楣上都有阿拉伯文标志,俗称“经子堵”,一目了然。拳勇们分头行动,好一阵打砸抢。回民殃及池鱼之灾,被迫流离失所,逃到河西避难。姚金刚有训:除教民外,不许骚扰汉民,取人财务,侮辱妇女;违者遭受天谴,神不附体,死于刀枪之下。拳勇们严格遵从坛主训诫,不仅不去打扰汉民,还把抢来的物件分送老人、孩子和乞丐。西马盘也有教堂和清真寺,隔河就能望见。正当义和团准备过河去攻打时,县丞率马队奔驰而来。一路高呼:“上司命令,义和团即日起一律北上,守护北京,保卫皇城,抗命不遵滞留本地者,格杀勿论!”原来,新任巡抚袁世凯走马上任,他的这道命令,既肃清了本地义和团,又响应了慈禧太后的号召,一举两得。姚金刚是两次起义的幸存者,知道官府对义和团毫不手软,如不遵命,后果严重。他果断地宣布解散拳众,劝大家回家种地,连坛口都没回,便带领十几名铁杆弟子应召北上了。麻三儿就是北上义和团分子之一。麻三儿曾经答应过二婶儿,说要去河间府找回二叔,也得到母亲的默许,此时便趁机不辞而别。
团城教堂神甫艾兰士发现鲁西直南义和团势力强大,担心官兵无力保护教堂的安全,便收拾起贵重东西,送到实力最为雄厚的大名教堂保存。没想到大名各县义和团以燎原之势迅猛发展,很快拥进大名府,一把火烧了教堂,勒令传教士出城。官府接到上谕,一改对洋人唯唯诺诺的态度,表示不能保证传教士的安全,可以派兵礼送其出境。艾兰士神甫无奈,只好同大名教堂的神甫、司铎结伴向曹州府方向逃难。一过卫河,护送官兵便撤回一半。此时,忽然冒出二、三十人,也弄不清是义和团、土匪,还是乡民,拦住大车就抢。官兵不敢开枪,只护住三辆大车,其余六辆连车带行李都被抢走,车把式也被逼为他们送货去了。神甫诸公只好徒步逃难,好不狼狈。
O城南乡的枣林镇新建一处草帽缏庄,从鲁西、直南一带收货,运到烟台卖给买办,然后出口日本。夏种过后,麻爷在集上收了一批草帽缏,赶上大车送往枣林镇,回来时正好遇到逃难的传教士。神甫估计路途尚远,愿出每日2两银子雇车代步。麻爷见比拉脚还挣钱,且有官兵护送,便一口答应下来。车到O城,天色向晚,探知城中还算安静,艾兰士神甫邀请诸位在此住上一宿再赶路。走到团城后才知道,义和团在O城闹了两天,把团城教堂给拆了,片瓦不留;教堂总管边赛龙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进城闹事的义和团有风来火的南方离,葫芦王、肚拉稀的城乡丐帮,还有县城周边乡镇的联庄会、护青会。在县府马队的驱赶下,少数拳民北上护主,其余大都随着一场小雨的降落,回家补种秋庄稼去了。知县正率领马队在城外驱赶义和团,只有钱粮师爷出来打个招呼就关上了大门。城里人视洋人为不祥之物,从西头走到东头,各家客栈都不肯接待这帮不速之客,看来真的就要露宿街头了。麻爷受雇于人,自然要为人某事。如果睡在大街上,万一遭到义和团偷袭,自己挣不到钱不说,还要把牲口搭上。他考虑再三,决定去向舅母求助。这时大烟鬼刚死不久,柳介焉在乡下守丧,小嫂子自作主张,把一行人众车马让进大院。生员们避乱回家了,有足够的房间可供安排。艾兰士神甫预料前程危难重重,临行时避开众人,拉着麻爷去找女主人,把从不离手的小皮箱交代给小嫂子保存。小嫂子欣然接受。其实,箱子还能不能找回来,艾兰士也没抱多大希望。他只是觉得,宁肯让它落在这位善良的女人手里,也比被义和团或土匪抢走强。
离开O城,艾兰士神甫和李司铎坐在麻爷的大车上,继续向曹州进发。天擦黑,车队驶入一处枣树林。一声锣响,两边涌出一伙强人,挥舞刀枪把路堵死。一个本地口音高唱:“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眼前过,留下买路财。都给我下车,把脸贴到沟壁上!”眼前的场景显然是从说书的段子里学来的。护送的清兵刚端起枪,就听“啪啪”两声,弹丸从头上飞过。清兵怕被缴枪,撒丫子就跑。他们知道,一般情况下,土匪是不和官兵结仇的。
“土匪就是劫财,要啥给啥就没事儿。要是反抗,一刀一个,可狠咧。” 麻爷小声对神甫说。艾兰士也不说话,任凭土匪把大车翻了个遍。
“大姐夫,没找到你说的那个小箱子。” 一人报告说。
这不是杨二贵吗?杨二贵的大姐夫就是边赛龙,难道边赛龙也叛教了不成?
“把车上东西都扔下来,一件一件地搜,对所有的人都要搜身,看有没有掖藏东西。”边赛龙用假嗓子回答说。麻爷心想,看来那只皮箱里的东西很金贵,边赛龙肯定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弄不好,下一步他们就要拷问了。他担心洋鬼子经不住拷打,说出皮箱的去向,连累到大妗子。想到这里,麻爷忽然灵机一动,转身说:“二贵老弟,我是桃花堤的麻老大。”
“麻爷?”杨二贵吃了一惊。在当地不管一个男人长相怎样,只要功夫好、酒量大,都让人另眼看待。麻爷的功夫是听人说的,酒量可是杨二贵亲眼看到的。因此他对麻爷早有敬畏之心。
“不错,你馍馍我的脸就能验明正身。”麻爷幽默一句。杨二贵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我是被拉夫来的,你们要找到那个小皮箱我见过。箱子四角镶着铜皮,挂着一把铜锁。” 麻爷没等验明正身就接着说。
“藏在哪儿?”边赛龙已经凑到沟沿上,着急地问。
“过河时后面有人追,对岸有人截,洋人一着急,把箱子和我新买的一把开山斧头绑在一起,丢进了河里,不知是沉底了还是被冲走了。”麻爷长到30岁还没有撒过这么大的谎,不觉麻脸一阵发烫,好在天黑没人发现。
“箱子是在啥地儿沉水的?”边赛龙急不可待地问。
“在柳下渡口。”
“你说的是真的?”边赛龙不相信地问。
“麻爷不会撒谎,他家老三和我一块儿练过神拳,他不会向着洋鬼子。” 杨二贵插话说。
“走!不要拿他们的东西。咱们回去拿网打捞!”边赛龙最后这几句忘了用假嗓子,艾兰士神甫听出了他是谁,惊愕了好一阵。
官兵见劫道的走了,才跑回来履行职责。车队继续前行,又遇到一支求雨的队伍。村民见车上坐着洋鬼子,不抢白不抢,抢了也不犯法,一阵呼叫,把车上的东西抢个净光。官兵紧紧护住神甫几人,才保住了他们贴身带的小包。好不容易挨到两府交界处,官兵说他们礼送出境的差使已经完成,便带着官派的大车打道回府,只剩下麻爷一辆大车,拉着神甫几人继续前行。在问路时,听说前面有义和团,正带领贫民吃大户;也有土匪马队出没,牵牛赶猪,打家劫舍。麻爷想,拉脚挣不到钱是小事儿,要是把自家的一挂大车和三头牲口搭进去,吃亏可就大了。思量间,来到一条干涸的河床,遍地布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麻爷见远处沙尘冲天,对神甫说,前面有马帮活动,不是义和团就是土匪。如今没有了官兵保护,我的大车会被土匪抢走,你们的性命也没有保证。咱们就此分手,各自逃命吧。我违约在先,拉脚的钱就不要了。说话间,人喊马嘶声声传来。经过几天来的遭遇,神甫们真的害怕了。原来在官府和洋人面前唯唯诺诺的乡下佬,发作起来竟是这般的无法无天,不顾性命。他们二话没说,跳下车拔腿就跑,在芦苇丛的掩护下寻路逃命。
麻爷把大车掉过头来,就听河崖上有人高叫:“赶车的听着,把车马留在原地,赶紧滚蛋,别给老子添麻烦!”麻爷一听,知道遭遇了老砸。自己这一挂大车加牲口,是攒了好几年才置办起来的,在桃花堤首屈一指,人见人夸;要是被老砸劫走,自己两手空空的回去,好不容易混出来的这张脸,还好意思再见人吗?他豪气陡升,弯腰抓起一枚鹅卵石,投向冲下河崖的第一匹马。射人先射马,不错!只听“砰”的一声响,马头撞上了鹅卵石,一个跟头栽倒,滚进河床,骑手的整个人头都钻进沙土窝里。后面的几骑收不住缰绳,接二连三被绊倒,堆成一堆。河崖高约丈余,从上到下只有一条五尺宽的斜坡路,被摔倒的人马堵了个严实。马匪头目肩挎一杆火铳,摘下来还来不及瞄准,就被鹅卵石撞飞,震的胳膊发麻。
“都跳下去,把这小子给我宰了。” 头领气急败坏地大叫。
河崖下有一根系缆绳的木桩,早已废弃。麻爷飞起一石,木桩应声倒地。
“麻爷我有好生之德,你不惹我,我不伤你,谁敢下来试试!”麻爷说罢,一连甩出七、八粒鹅卵石,击打在崖壁同一个点上。
“我的娘,梁山好汉没羽箭!”
“小心,趴下!”
土匪一个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麻爷捡起不大不小的鹅卵石,只管往车里扔。“麻爷我要回家了。谁敢追,车上这些石头就等着你,管叫你鼻青脸肿,满地找牙!”说罢,他不慌不忙地吆喝牲口走路。
“大哥听着,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土匪头扯着嗓子喊道,“我是野狼。以后您啥时候想拉杆子,到南边响箭集招呼一声,小弟就带领弟兄跟着您干!”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麻爷轻松地哼着唱腔,赶上大车不慌不忙地向原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