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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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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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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五十章 王县长桥头许愿 麻三爷城门盗头

O城县长姓王,是张宗昌委任的一位举子。张宗昌没有文化,但青睐文化人。他邀请最后一位状元王寿鹏参政,委以教育厅长之职。王举人就是应王寿鹏的推荐来O城上任的。他深受儒家文化熏陶,有志想做一任清正廉明的父母官,但摆在他面前的,是苛政猛于虎的现实。在军阀混战的情势下,政府变成了征粮派款的狗腿子,每一笔款项,都有大枪戳在脊梁骨上催逼。他无力抗拒,早有挂冠归田之意。在接到沙姑集围攻税警的报告时,他已经收到来自东北乡和东南乡的报告,说有两股红枪会抗税人众正在集结,并朝县城方向游动。O城没有驻军,警员不多,如果抗拒,定会酿成暴力攻城,像周遭有的县城一样,遭到洗劫。与其如此,还不如孤注一掷,向百姓表明自己的心志。他下令关闭东、南、西三门,派军警严守;单独大开北门,把情愿队伍放进关厢。首先闯进关厢的,是麻三儿引来的队伍。队伍里有沙姑集一带各村的红枪会首领,但没有总指挥。人们都以为麻三儿是总头领,但他本人没有这个意识。除了寸步不离的银枝和儿子子刚,他没想招呼和影响任何人。随后拥进关厢的,是东南乡和东北乡的红枪会。东南乡领头的是边赛龙的孙子边尤扁,东北乡的头领是风来火的儿子朱冬杨。每支队伍里都有来自不同村庄、不同流派的红枪会会员。有义和团流派的,也有八卦、黄沙会以及玄门等流派的会众。就和当年的义和团一样,这些平时互不往来,甚至还互有摩擦的各流派,如今为了同一个目标,又走到一起来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反洋人,而是反军阀,反苛捐杂税。当麻三儿他们来到北门外时,首先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城门洞开,空无一人;护城河拱桥中央矗立着真武大帝木雕像,旁边只有县长一人秉香肃立。桥头悬挂一条横幅,两行大字一目了然:“本县承诺:年内不再派款派差。有真武大帝作证。”真武大帝是红枪会信奉的大神之一,这具雕像显然是从北关真武庙请来的,威严赫赫,竟把汹涌而来的三路人马拒之桥头!王县长把横幅上的文字朗声宣读三遍,然后焚香净手,推金山倒玉柱,三叩九拜,行起大礼来。麻三儿见大神在前,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就跪下地来。银枝夫唱妇随,也放下红灯笼叩首不迭。见主帅拜神,麻三儿身后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把桥头给堵了个严实。这时,后面有人喊叫:“不行!我们要占领县城,开仓放粮!”

这不是造反吗?麻三儿其实不想造反。他不为所动。县太爷都向真武大帝发誓了,还能不算数?

“小师妹,咱们回家吃饭去吧?” 日头偏西,肚子咕咕叫个不停。麻三儿碰碰银枝说。

“是该吃饭了,咱二小儿老喊饿呢。”银枝说。她身后的人以为下达了命令,纷纷起身打道回府。快割麦子了,家里还忙着嘞。前边有人后撤,后边有人前冲,请愿队伍内部发生冲突,眼看就要发生内讧。就在这时,关厢栅栏外忽然驰来一人一骑,声音嘶哑地大叫:“刘希贤大宫长被杀害了,人头挂在大名城墙上!大名红枪会传檄,各路会友即刻前去包围大名城!”不速之客连喊几遍,随即驰马绝尘而去。

“师兄啊,你死的好苦啊,兄弟给你报仇去啦!”麻三儿忽听师兄被害,犹如头顶响起个炸雷,立马从地上弹起来,一边哭叫,一边拉起银枝就走,躲闪慢点的,都被他拨拉个跟头。刘希贤在鲁西直南奔走多年,传功授徒,号称红枪会大宫长,门徒成千上万,包括边尤扁和朱冬杨在内的许多红枪会头领,都在他的坛口练过功法。麻三儿振臂一呼,立即得到热烈响应。三路人马又有了一致的目标,融合成一股怒气冲冲的洪流,一路开往大名城。

刘希贤练神功刀枪不入,怎么被砍了头?这要从头说起。直系军阀吴佩孚的军费一直取自保定、大名两地。战败后,受奉系军阀褚玉璞的挤压,吴军向河南开拔,临行前抓紧收缴粮款,把大名地面席卷一空。褚玉璞命所属谢玉田部驻防保定、大名。谢玉田下车伊始,便通令各属县摊派现款,以应军需。谢的索要还没收够,省主席褚玉璞又连续两次下令征收"讨赤捐",每亩耕地2.5元,相当于地价的十分之一。民众不堪负重,怨声载道。大宫长刘希贤挺身而出,代表县民进城交涉。刘希贤减免税捐的要求不仅没被接受,反被斥为邪术惑众、图谋不轨,被谢玉田残忍杀害,悬首北门。谢玉田本想杀一儆百,没想到捅了马蜂窝。刘希贤门徒传帖各地,联合直鲁豫三省十县红枪会会徒,为刘希贤报仇。当O城红枪会队伍向大名进发时,广平、肥乡等地红枪会战败驻扎在魏镇的骑兵旅、警备队,收缴其全部枪支,如开堤洪水,涌向大名城。麻三儿的小儿子子刚,见父母要往大名去,他又不知道大名在哪儿,忽然害怕起来,急忙回家报信。子刚一路小跑,摸回家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此时陈家婚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麻爷正在接受亲友祝贺。子刚踉踉跄跄闯进屋,一头叩在地上,竟没有爬起来。子义急忙掐他的人中穴,就手抓过锡壶,灌他一口热酒,又灌下半碗热汤。子刚醒来后狼吞虎咽,就着大锅菜吃完一个馍馍,才把一天的经历报告一遍。

“这是造反,可了不得!多去几个人,带上麻绳,绑也要把老三抓回来!” 麻爷说。子义得令,招乎几名兄弟连夜赶往大名。

大名城墙是直鲁豫边区一绝,素有“大名好城墙”美誉。城墙高13米,护城河宽30米,水深15米,可谓城高水阔,易守难攻。红枪会各路会众被阻于四门之外。听说刘希贤的人头挂在北门,子义一行绕城寻到北关,发现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红枪会众。此时正值黎明之前,折腾一天一夜,人困马乏,人们大都席地而卧,打盹养神。打眼望去,只有一人红衣红裤,手举红灯,像尊雕像似的立在桥头。她就是银枝。

“三婶儿,我三叔呢?”子义问。

“嘘…,在哪儿。” 银枝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城门低声说。

护城河拱桥上遍置鹿角屏障,城门紧闭,城楼和两边女墙里灯火暗淡,连悬挂的人头也模糊不清。显然,守兵也进入了梦乡。从桥下水中钻出一个人影,爬上河岸。这时,东边沿河百步以外的地方忽然火把通明,喊声大振:“过河攻城啦!不怕死的下水啦!”接着是“扑嗵、扑嗵”的跳水声。城墙上立即紧张起来,火把向事发方位流动,枪声响起一片。红枪会会众被惊醒了,纷纷跑向跳水处。这时,对面城下有人甩出飞虎爪,挂上女墙,缘绳攀城而上,摘下人头箱笼迅速滑下。在城头火把的照耀下,子义看得清楚,那身形,那动作,非三叔莫属。麻三儿顾不得抖落收回飞虎爪,便一头扎进护城河。守兵听见这边也有人跳水,一阵乱枪射来。此时天光放亮。子义见三叔冒出水面又沉下去,如是者三,料定大事不妙,急忙一个猛子扎下去。他发现前面一片殷红,知道三叔中枪了,正在下沉,怀里还紧紧抱着箱笼。子义腰里别着麻绳,原本是用来捆绑三叔的,此时派上了用场。他抽出麻绳,挽个套捆住麻三儿的脚脖子,急忙潜游上岸。众人拉着麻绳,靠石拱桥的掩护,硬是把麻三儿和他怀抱的人头箱笼拖上河岸。东边的火把熄灭了,护城河又恢复了平静。原来,刚才的攻城动作,是为掩护麻三儿的行动所采取的调虎离山计。麻三儿扮演了主角。策划人是沙姑集红枪会首领田康梁。麻三儿的腿骨被打折,田康梁脱下褂子给他包扎止血,从老乡家借扇门板做担架,十来个人换着抬,一溜小跑送到沙姑集。孬小儿几十年专练祖传正骨术,已是远近闻名,给麻三儿精心收拾一番,打上绷带,嘱咐他卧床养伤。

刘希贤尸体已被亲属收取到城外,专等人头取来后完尸殓葬。人头与尸体缝合后,十万人抬尸绕城示威。哭叫声,鞭炮声,无数个响器班子锣鼓喇叭声,震惊十里开外。谢玉田乘乱开城出兵,双方城下大战,死伤无数。他本欲用武力驱散围城红枪会,不想方圆百里的红枪会势若燎原,从成安、济宁等地来的援军都遭到红枪会截击,知难而退。直到麦子熟透,红枪会众纷纷回村收麦,大名城方才解围。谢玉田看是个机会,派三个团的兵力去打通大名至邯郸的公路,领取弹药,接应救兵。但半路上遭到红枪会包围伏击,几被全歼。大名城又被围困。谢玉田弹尽粮绝,请人出面调解。调停人之一是王占元的外甥,他也是本村红枪会头领,但不参加围城,也不接受委任,却愿意参加调停。经过庚子事变的教训,天主教开始理性地认识中国社会现实,一改盛气凌人的态度,低调行事,利用索赔款项扩建教堂、开办学校和医院,借此传播西方文化和福音,教徒增加,影响扩大。军阀和红枪会也接受了教训,你不惹我,我也不去招惹你。一时间,传教士竟成了中国内乱的局外人,不时在军阀之间、军阀和红枪会之间充当调停人。红枪会围城事件调停结果,大名镇守使谢玉田和道伊双双解职走人,驻军移防,红枪会占领大名城。

军阀褚玉幞为什么迁就红枪会而没有派大军镇压呢?他是山东汶上县人,前不久汶上十万红枪会众大战张宗昌,双方死伤惨重,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为此张宗昌曾发狠要血洗汶上县。褚玉幞隔空放话说,张宗昌若敢血洗汶上,他就发兵血洗莱阳(张宗昌老家)一百里!迫使张未敢动手。红枪会代表的是怨气冲天的老百姓,犹如遍地枯草干柴,一经点燃,燎原之势不可阻挡。若派重兵镇压,定会火上烧油,两败俱伤,只有见机行事、软硬兼施才是上策。褚玉幞从红枪会策源地汶上出道江湖,深谙此道。他一口答应红枪会提出的条款,打发围城会众回家种地。此时奉军突然兵临城下,城内的红枪会无法聚众对敌,陷入险境。经美、法两国传教士调停,奉军允许城内红枪会员平安撤出城外。接下来,奉军孙殿英部驻兵大名,收买红枪会首张致和,委以旅长之职。O城的一支红枪会首领边尤扁,也在被收买之列。至此,轰轰烈烈的红枪会暴动,以死伤数万人的代价,宣告失败。

麻三儿没有参加惨烈的血战,但他冒险攀城盗取刘希贤首级的壮举,在各路红枪会会众中广为流传。麻三儿声名鹊起,称呼也变成了麻三爷。隔三差五,就有人前来拜访,请他去红枪会当教练。这天,在O城教书的子仁也带来两位年轻人。高瘦的叫柳达风,是柳介焉的孙子,本是陈家老亲。矮胖的叫郭三明,是柳达风的姨表哥。两人曾经是子仁的学生,这次特意请老师引荐来拜访麻三爷。柳达风说了一些仰慕的话,便拿出一张聘书,请麻三爷到他们的红枪会当总教练。麻三因腿伤未愈极力推脱,但在子仁的劝说下还是答应下来,待痊愈后再赴任。后来才知道,郭三明是国民党党员,而柳达风是以共产党党员身份加入国民党的革命者。最近他们都接到本党指示,打入红枪会,争取掌握主导权,发动起义迎接北伐军。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麻三爷养伤还不到两月,就自我感觉良好,不顾家人劝阻,要到柳达风那里去教拳。这时子仁赶回家来说,柳达风得到情报,说张作霖己经下令,为防止红枪会策应北伐军,将直鲁交战区的红枪会一律以敌论处,奉军己派出5000人马进行剿抚。“奉军还在河西抓了几名姓麻的乡民,打听‘麻三爷’的下落。因为有的红枪会已经打出了‘麻三爷’的旗号,引起奉军的注意。三叔您快点躲一躲吧!”听子仁这么一说,全家人都慌了神。躲?往哪儿去躲啊?整个家族的亲戚朋友圈,都在直鲁联军控制范围内,自己逃不脱还会连累别人。众人七嘴八舌,连麻爷也没了主意。平时稀里胡涂的麻三爷,这时却十分清醒:“我走远点,下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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