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为打破敌人的“强化治安”运动,抗日政府决定拔掉日伪军安插在所谓准治安区的据点,把这些群众基础好的乡村重新变成根据地。田立疆的独立营奉命在城南四乡开展活动。县长郝景翰特别指示,机关人员尽量节约每一粒粮食,饿不死就行,要让战士吃饱饭,有力气对敌作战。受此鼓舞,部队斗志大增。田立疆指挥三个连的兵力时分时合,声东击西,并启动被策反的伪军里应外合,接连拔掉了三个据点,打死了几名日本兵,镇压了一批汉奸,引起O城日军的震惊。独立营全部人马参加了抗日政府的表彰、检阅大会,决定短暂休整后开赴城北古渡镇一带开展活动,不料遭到500多名日伪军偷袭。在指挥机关和部队突围时,田立疆和通讯班长、警卫员同敌人遭遇,右膝盖被机枪子弹崩碎。在通讯班长搀扶下,两人转移到一处坟地。射完最后一颗子弹后,田立疆把匣子枪和日记本塞到通讯班长手里说:“共产党员要负从命令。这本子里有军事秘密,你要千方百计把它交给教导员。你快走,我掩护!”说着,他向敌人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通讯班长借着烟雾冲了出去。田立疆被俘了。
“小犟兄弟!”牵儿撕心裂肺的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扑上去,被几支三八大盖连推带捣挡了回来。
田立疆睁开眼,猛地直起身来,昂首挺胸坐在马背上,一扫满街行人,大声说道:
“众位父老乡亲!我叫田立疆,家是沙姑集的。拜托你们给我爷爷、母亲捎个口信,就说田立疆己经为抗日牺牲了!转告他们不要难过,我为抗日而死,要为我感到光荣!”
人们都在流泪,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鬼子和伪军被田立疆意料不到的举动吓慌了手脚,急忙命他闭嘴。田立疆不理睬,继续高喊:
“乡亲们,日本帝国主义吞并咱们的国土,残害父老兄妹,欠下了一笔笔血债!汉奸卖国贼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残害忠良,是中华民族的败类,一定会受到人民的惩罚!”
敌人的队伍乱了行列。本乡本土的伪军都耷拉着脑袋,唯恐人们认出他们是谁。伪军大队长见田立疆的演讲扰乱了军心,一边打马催促快走,一边喊叫:“大家不要听他的!他是有罪之人,皇军会处置他的!”
“乡亲们!为了消灭日寇汉奸,共产党人是不怕杀头的。杀了我田立疆,还有后来人,日本鬼子被赶出去的日子不会太长了!”田立疆继续大声演讲。
牵儿一直跟在后面哭喊小犟兄弟,听到这儿,忽然扭头挤出人群,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沙姑集。田立疆的女儿在抗日小学读书,家里只剩爷爷田老正、妻子和两岁的儿子雨生。牵儿报告了噩耗,不由分说,背起雨生把母子二人接到桃花堤,安置在奶奶屋里。第二天午后,田老正领着两名年轻人牵着一匹马来到桃花堤。他说:“昨天上午一名汉奸和两名鬼子找到沙姑集,要带雨生去探望立疆。我回答说,雨生已经被立疆部队的教导员接走了,他们只好悻悻离去。多亏牵儿抢先把母子二人接到了桃花堤。”
“得知营长被俘,郝县长立即动用各种关系营救,也在第一时间派我俩去保护嫂子母子。”年轻人说,“原来只知道几位随军家属暂住李马庄,跑去一打听才得知,嫂子已经抱着孩子回到沙姑集家中,结果就比鬼子晚了一步。多谢陈大哥捷足先登,救了嫂子和侄子。鬼子是想拿雨生做人质威逼营长投降的。”
牵儿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小犟是我的好兄弟,拜托你们了,说啥也要把他营救出来呀!”说着就要下跪磕头,被来人搀住。二官儿当时就发现,田立疆被俘对大哥刺激太大,他的精神有点崩溃了。
柳达风已是军分区司令,在百里之外领兵作战。当他在日伪小报上得知田立疆被俘后,立即倚马作书,派快马送到郝景翰手上。郝景翰只身潜入O城密会伪县长王取贤,把柳达风的亲笔信交给他。王取贤说,O城日军中队司令叫山田,得知田立疆就是独立营营长,欣喜若狂,千方百计要把他劝降。他先是让老婆小岛安子出面招待,被田立疆一巴掌搧的连声尖叫,捂着脸逃开。接着又命伪中队长韩建去探望。这家伙曾代理过独立营营长,后投敌得到重用。韩建现身说法劝田立疆投敌,还拿出200块日本票子,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山田劝降不成,怕在O城夜长梦多,当晚就派专车把田立疆送到临清日军大队司令部。“到了这一步,恐怕任何营救活动都无济于事,请转告达风,我是爱莫能助了。”
日军大队司令部的翻译官是朝鲜族人,后来被我敌工人员争取。他讲述了田立疆与日寇坚决斗争的事迹。田立疆被架到日军大队司令山本一郎的会客厅。方桌上摆满鸡鸭鱼肉,各色罐头和米酒、啤酒。山本把田立疆让在上首,自己坐在下首,坚起大拇指称赞道:
“营长的这个,八路的大太君,我的敬佩!鄙人的一点心意,你的请。”
“呸!你们这伙吃人的东西,别拿中国人的血肉当儿戏!”田立疆一口带血的痰吐在山本脸上,“哐当”一声掀翻桌子。就在此时,只听“唰”的一声,一块粉白色的幕帐拉开了,迸发着火花的烙铁、沾满肉丝的皮鞭、老虎钳等五花八门的刑具,一齐摆在面前。客厅变成了刑事房。
敌人很想得到这位独立营营长的口供和自白,发表在报纸上,借以打击抗日军民的意志。为此,山本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他皮笑肉不笑的说:
“我们帝国向来先礼后兵,不过,这些刑具是不会对你动用的。你的,只管养伤的好了。”田立疆死志已决,五天不吃不喝,拒绝治疗,伤口溃烂,一次次地昏厥。山本还想从他口
中得到点东西,怕他死去,决定强行手术治疗。田立疆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医官手里夺过手术刀,猛地割下只连着皮肉的半条腿,高擎过头,怒吼道:
“我叫你们看看,这就是中国人的的骨头!”
在场的医官一片惊叫,翻译官的眼泪夺眶而出!
“八路的大太君,共产党的硬骨头!”山本大吃一惊,连声惊叹。他拿田立疆一点办法也设有,终于下了毒手。
日本人没有把田立疆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敌工人员取回了他的尸首。军分区隆重召开追悼大会,柳达风、郝景翰都讲了话,高度赞扬田立疆英勇作战和宁死不屈的革命气节。田立疆被安葬在沙姑集的北地里。这里就是桃花堤的南地里,离牵儿家的三亩地不远。下葬那天,桃花堤能走动的人都去了,哭声震天。葬礼完毕后,牵儿没有回家。家人以为他去了乡公所,也没有在意。直到第二天,乡公所秘书领着伪区政府通信员找到家里来,枣花才慌了神儿,忙让二官儿和兴元去寻找。其实,牵儿哪儿也没去。田立疆的葬礼结束后,他就一直呆在坟头旁边,仰望着茫茫夜空出神,似乎在等待一颗陨落的流星。他不相信人人都对应天上的一颗星,但毫不怀疑小犟兄弟就是将星下凡。他还想了很多,其中包括小犟死后自已的处境。当人们找到他时,他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后背上插着亡命牌被押上法场。
“陈乡长,您醒醒!”牵儿睁开眼,看着似曾相识的通讯员,听他说道,“崔区长让我当面告诉你,粮食不要往城里送了,要在端午节以前就近送到据点里。要是到那天据点里还是接不到粮车,皇军就要进村收缴了。切记,切记!”
牵儿迷瞪着眼,好像没有听懂他说什么。
“我还要去通知到每位村长,”通信员对乡秘书说,“等乡长醒过神儿来,你千万给他交代清楚,要是惹来皇军进村收缴就不好收拾了。”说罢回身骑车走了。
“他说啥?鬼子要进村啦?”牵儿愣怔一会儿,忽然跳起身来,一脸地惊恐,拉起兴元就跑,“快,快回家牵牛!”他像中了邪一般,跑的贼快,兴元跟不上,摔了个跟头。
“我先走一步,把你娘放进洞里。你快点跟上来! ” 牵儿回头说。
枣花前面生了两个孩子都没养活成,眼下又生了个闺女,还在坐月子,由儿媳照顾着。为保证母女安全,牵儿费尽心思设计了一个洞口,他称作瞒天过海。和各家各户一祥,牵儿家的堂屋里也用土坯盘起一个炕。炕头的一侧紧贴着锅台,借助房顶烟筒的作用,把炉膛里的烟气和余热,通过炕体内的孔道排到大气里。热炕头成了农家避寒的唯一去处。而且,经过烟熏火燎的土坯,还是一种好肥料。“脱坯打墙,活见阎王”,但勤快的庄户人家还是每隔三年就拆换一次土坯炕,为的就是要那几车肥料。可见,除了粪坑之外,土坯炕就是小农经济中资源循环利用重要的一环。闲话少叙。牵儿在紧靠炕尾的侧面,又盘了一段较窄的半截炕,叫炕拐儿。炕拐儿上摆着案板、锅碗瓢盆儿,和盛着高梁面、榆皮面的瓦罐,还有一大盆水泡杏树叶。炕拐儿下面,有一个秘密地洞。他想让进户搜查的敌人知道,本户吃的东西都在这里,爱拿就拿去吧!如果敌人揭开炕席发现洞口,会从洞里提出半坛子粮食来。这些粮食也是打发强盗走人的。牵儿的发明就在第三层。他请王全兴设计了个滑动石板盖,把下面的地洞封住。他嘱咐家人和王全兴,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用的人多了就不灵了。当兴元赶到家时,牵儿已经把妻女和儿媳塞进地洞。牛是半个家产,也是敌人的最爱,但进不了洞,只有牵上跑路。因为据点就在村北五里的地方,日伪军己经摸清了果树林的路数,那里已经不再是逃难的庇护所。一有情况,村人都往村东南沙河里跑。因为南边十来里路就是根据地,小股日伪军怕遭遇游击队,不敢往南追赶。爷儿俩赶着牛,一口气跑到十里外的夏家店才停下来。这里是兴元姑姑芳姣家,她刚生完孩子,又赶上精兵简政,就没去工作。吃过午饭,兴元跑回桃花堤看看没事儿,爷儿俩才赶着黄牛回家。半夜,全村的狗忽然叫起来。牵儿上房观察情况,就听不远处有人对话:
“是鬼子摸进来了吗?”
“好像,好像,…”
牵儿不等下文,也不用梯子,直接从房顶跳到柴禾垛上,再从柴禾垛上蹦下地,又重复日间那套程序,拉上牛就跑。因为有夜幕掩护,爷儿俩跑到沙河,听听没有动静,才慢慢走回来。如此三番五次,一夕数惊,村人传为笑谈。有好事者故意逗他玩儿,平白无故地喊一声“鬼子从树行里摸进村了!”牵儿闻言照跑不误。枣花受不起折腾,请麻二爷管管他。 麻二爷说,因为上面逼着征粮挀款,他压力大,疑心也重,得了恐惧症,谁说也不管用。
伪区公所又派人找牵儿,麻二爷告知说:“陈振民疯了,当不了乡长了,另请高明吧!”
“在这节骨眼上,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啦?” 来人说,“日军队长门仓说了,从大后天开始,由乡长带队先往丁字口据点送二十担粮。屇时不办,先拿乡长是问,杀一儆百,给准治安区立个规矩。乡长疯了,你是他的族长,看看让谁替他张罗张罗吧。日本人要的是粮食,他们才不管你疯不疯呢。”来人撂下几句狠话走了。
为征集抗日经费,抗日政府制定了一套合理负担办法:以每人标准地一亩为免征点,以一亩为累进级征收抗日粮,共分20级。总的原则是富力大的多负担,富力小的少负担,极贫户不负担。这个分摊计算办法较以前征税法都合理,得到桃花堤村民的认可。无论是交纳抗日公粮,还是给伪政权缴税纳捐,都以此法计算,落实到户。征收办法乃然沿袭老辈子的做法:先由族中富户垫缴,事后再由各户归还。庙南拐儿挑这个头的,还是陈老义。因为二扣儿虽然地多粮多,但害怕族人拖欠不还,拒绝垫支,就是叫他拿出自己那一份,也让麻二爷费尽了口舌。为避免鬼子进村,村里只好凑够了送往据点的粮草。端午节那天鸡叫头遍,兴元就被二官儿叫醒,要他陪着去给据点送粮。
“到了据点你就喊:‘俺是沙姑集乡陈乡长的儿子,俺爹病了,俺替他送粮来了’,只要吊桥一放下,你就啥事儿甭管,赶紧往回跑。”二官儿嘱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