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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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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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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一百章 痴情汉怒斗深坑溺水 弱女子智谋洞房出逃

老校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只山羊。自58年以来,O城县在“拔白旗”、反“右倾”和反“瞒产私分”等历次政治运动中,共批判处分干部群众7000余人,至此一一甄别。全县浮肿病人不计其数,饿死人的现象时有耳闻。年轻人又重拾前人谋生之路去闯关东,被称为“盲流”。县政府接受上级救济款,开展救济工作,对红军时期的老干部给予照顾。校长养只山羊是组织特批的,每天一碗羊奶,让他拖着病弱的身体度过了难关。教师队伍中充实了一批师笵学院毕业生,他们工作活跃,教学之余还组织学生排演节目,师生关系十分融洽。但国家的困难持续发酵,农民还能用瓜菜代免强活着,城里人再也撑不下去了。建设工程下马、下放职工“回家就食”,成为无可奈何的选择。O城县共下放2000余人,其中包括一中高一的两个班90名学生。同学们依依不舍,但没人发牢骚,老老实实地响应号召,背起铺盖回乡参加农业生产。

陈思汀回家后立即买了一对家兔喂养,积极响应政府发展副业生产的号召。家兔的饲料是草,繁殖快,他盘算着过年时家人可以吃到肉了。但不久接到通知,让他到邻县一中去就读。邻县一中高一共两个班,学生是从三个县六个班的学生中选送来的。为选拔学生,年级解散前举行了一场不当不正的考试,但选送学生并非完全依照考试结果。出乎所有同学的意料,学霸侯世聪竟然落选了。陈思汀分析,他的落选可能有两条原因:学校以检查卫生为名突袭学生宿舍,从他的被窝查出的吃食最多,有红薯、花生,甚至还有小米,不知道他是怎样煮熟吃的;再就是这小子上课时爱偷偷地画小人或看小说,有蔑视师尊之嫌,招人不戴见。侯世聪求学欲极强,回家立即准备功课,参加了当年的中考,被府城一中录取。

肖云燕和陶云芳都被挑选到邻县一中学习。上学时,陶云芳从河西过来先到肖盐店约上肖云燕,再顺路喊上陈思汀一块上路。周末,三人结伴回家。陶云芳一路说说笑笑,很是开心;肖云燕却是很少说话,也少见笑容。夕阳西下时,他们来到桃花堤村东。陈思汀说,父亲开荒种了片红薯,他要去翻一翻红薯秧,向二人告辞。

 “他是怕村里人看见咱仨在一块儿,找借口要溜呢,”陶云芳对肖云燕说,“傻四丁儿终于学精了。”

 中学同学中,只有她俩知道陈思汀这个儿时的绰号,也已久违了。经陶云芳这么一说,肖云燕忽然莞尔一笑,露出满脸的阳光灿烂,永久地留在陈思汀的脑海里。一男两女相伴而行的风景线还是被人看到了,也很快在桃花堤传开。蓝玉嫁给了军人,也有了孩子,她继承母亲的衣钵,开始关心弟弟的婚事。她看上了肖云燕,说两人青梅竹马,又是高材生,是天生的一对。邻居三婶儿提醒说,当初你母亲可是说过,要娶俺家雪妮儿当儿媳妇儿。道生放暑假回来,对蓝玉说,四丁儿和陶云芳曾是同桌,关系特好,说不定两人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二姐你就别操心了。婕芳刚从兴元那儿探亲回来,发表意见说:“柳根儿爹说了,要供他叔上大学,读书期间不让他搞对像,等工作以后再说结婚的事。俺觉得他说的在理。你看俺俩,一年见不到两回面,和牛郎织女一样受煎熬。俺这辈子是没办法改变了,可不能让他叔再走这条老路。”

桃花堤村东有一片古老的杏树林,大炼钢铁时锯走了树干,留下不少树墩子。这里的地面久经踩踏,像砖头一样瓷实。公共食堂解散后,家家又冒起了炊烟,但烧柴奇缺。道生回来过暑假,想给家里弄些柴火,便打起了这些树墩子的主意。他在树墩四周阴上水,把土层泡软,一层一层往下挖,竟让硕大的树根露出真面目。然后,他在坑里直接用开山斧把树根劈成片,扔到地面上。他的这套工艺很快被村民复制,不只是杏树根,连老坟上更难刨的柏树根,也被人开挖了。这天,东生匆匆找来说,肖云燕出嫁了。

“你胡说什么?”

“肖云燕嫁人啦!”

 “啥时候?”

 “都快一个月了,一大早就被一顶小轿抬走了,神不知鬼不觉,连邻居都没有惊动。”

 “你听谁说的?”道生不相信,从坑里爬上来问道。

 “肖雄海。他和肖云燕住在一条胡同里。”东生说,“听说她穿了3条裤子,束上5条裤腰带。…嘿嘿,女人一旦被摁到炕上,就难保是个黄花闺女了。”

道生浑身发抖,一拳打来。东生猝不及防,被他挺了个趔趄。

“你疯啦?”东生边说边进行反击,两人扭打成一团。道生在学校吃不饱,离家远又得不到接济,身体上吃了亏。东生是民兵队长,带队到外地搞水利有口粮补贴,在共公食堂也能沾点便宜,还时不时抓一条野狗来,让食堂炖了和干部们一块打牙祭。虽在困难时期,他的营养不欠缺,发育得五大三粗,道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旁边就是垫庄子起土形成的大水坑,正值雨季,坑里积存下多半槽水。道生退到坑沿上,扭着东生滚了下去。浪里白条大战黑旋风的场景再现。东生水性也不错,道生也没沾到便宜。两人在水里沉浮,都喝了不少水,眼看体力不支。陈思汀和几个伙伴来到坑边准备下水游泳,见状高喊救人。二刀儿也被“一刀切”下放回家,此时正在井台上打水,提溜着井绳跑过来。他让四丁儿攥住井绳的一端,自己把另一端拴在腰里,一个猛子扎下水。不一会,只见二刀儿窜出水面高叫:“拽,使劲拽!”四丁儿和伙伴把井绳担在肩上,像纤夫一般一步步把两个决斗者拉到水边。二刀把他俩拖上岸,头朝下趴在坑沿上控水。二人头脑还清醒,只是肚子鼓溜溜的,吐完水就坐了起来。东生呜呜地哭着说:

“我心里比你还难受呢。肖云燕从学校下放回来后,俺央求俺爹托媒人上门提亲。媒人说,桃花堤的果树都砍光了,连树叶都没得吃,叫人家闺女到你家喝西北风去呀?一口给回绝了,这口气我还咽不下去呢!”

两位决斗者找到了共同点,抱头痛哭。二刀儿说,你俩哭会儿吧,可不要犯傻跳到坑里打架了。他收拾起井绳要走,忽见四丁儿蹲在墙角嚎啕大哭。

“四丁儿兄弟,你又哭啥哩?”

“我,我…”四丁儿抹抹眼泪说,“我见他俩差点没淹死,好后怕呢!”

 四丁儿撒谎了。他刚从东生的诉说中得知肖云燕出嫁的消息,犹如头顶上响了个炸雷,百感交集,忍不住痛哭起来。

陈思汀在邻县一中待了18天,暑假期间接到通知,让原来班上所有同学回O城一中复课,不过,要自带干粮。侯世聪也来复课了,他没有去名气很大的府城一中。他解釋说,家里又添了个小弟弟,复课可以早一年考大学,早一年参加工作供小弟弟念书。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在府城一中读书虽然吃的商品粮,但每月要交7元伙食费;在O城一中读书是农业户口,生产队分给二分自留地,种好了能解决多半年的口粮,可以大大减轻父母负担。“三自一包”是1962年推出的农村经济政策。 “三自”即指“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 “一包”即“包产到户”,后来成了刘少奇复辟资本主义的一大罪状,受到限制和取缔。不过自留地一直保留下来,成为农民的保命药方。高中班经过这么一折腾,本县完成了下放城市人口“回家就食”的任务,也给了农民子弟念书的机会。不过,班上近三分之一的同学没来复课,其中就有陈思汀的好友栗书奇。栗书奇是烈士子弟,由于汉奸告密,其父在抗战胜利前夕被鬼子抓去杀害了。母亲固守门户和他相依为命。高中开学时,村支书送给他5块钱,才得以到校。不幸的是,母亲得了浮肿病,不仅不能挣工分维持生活,还需要照顾。作为独子,栗书奇只能放弃学业回家尽孝了。他少年老成,为人墩厚坦诚,是另一个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回乡后,他从乱象丛生的世道中走了出来,成为本县颇受尊重的领导干部。

由于中苏关系恶化,苏联政府于1960年7月16日突然单方面决定撤回苏联专家。并撕毁343个专家合同和合同补充书,废除257个科学技术合作项目。中国政府决定尽可能从其他先进工业国家引进技术和设备。由于技术人员大都学的俄语,英语翻译人员严重缺乏。兴元主持一个引进项目,既管技术又当译员,忙的不亦乐乎,连每年一次的探亲假都放弃了。婕芳生了三个小子,还想要个闺女,已经38岁的她怕错过季节,背着小儿子就上了北京,住在同事们让出的一间单身宿舍里,每天半夜兴元才一身疲惫地回来。婕芳想给丈夫做点可口的饭莱,连个锅灶都找不到。十几年的两地生活,让她饱受其苦,因此极力劝说小叔子听大哥的话,不要早早地谈对象。她还悄悄地对四丁儿说:“你哥说了,就是考不上大学,他也要把你带出去参加工作,现在高中生也很缺,叫你不要在农村搞对象。”

由于道生哥的缘故,四丁儿没有娶肖云燕做媳妇儿的奢望。他只是见到她感到亲切,像是自己家里人,如果她能嫁给道生哥,给自己当嫂子,也是一件幸事儿。现在,一切都没戏了。开学后,肖云燕也来上课了。学校发给她助学金,让她吃上了商品粮,还出面交涉解除了她的婚约。这些都是陈思汀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对待肖云燕的嫁人,他也像对待母亲的死那样,不去想,更不会问,只是深深地埋在心底。不只是陈思汀,其他同学出于对肖云燕的爱护和同情,也都回避议论这件事儿。直到晚年,肖云燕才吐露那次刻骨铭心的人生历险:

我娘死后,爷爷和奶奶也罹患浮肿病。从一中下放回来,家里没有东西吃,侄子们饿的哭叫连天。两位老人怕自己死后嫂子把我卖掉,于是托媒人找个有饭吃的好人家,把我嫁出去。不能上学了,嫁人是唯一的出路,我也只好同意。男方叫罗大松,比我大3岁,中等个头。在马路边见面时,双方家人让我俩到壕沟避风处单独谈话。

“同意不?”他问。

“同意。”我看不出他有啥毛病,于是按嫂子的交代回答。

他立马走过去,从他弟弟手上接过一筐白面包皮的窝窝头,递给我嫂子。交易成功,一共5个字的会谈圆满结束。回家后,嫂子开始给我绞脸,还做了件新布衫,穿上花轿带来的公用绿裙子,被抬到公婆家。我当时啥事儿不懂,并没有像传说的那样束了几条裤腰带。洞房花烛夜里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他甚至连句话都没有说,第二天就回门了。我是孤儿,国家给我解决了商品粮和生活费,就再也没有去过婆家。一天上自习课,我听见后门“哎”了一声,回头一看是罗大松,吓了一跳,赶紧出来把他带到校门外。他拿出一件蓝底白花的洋布褂子说:“你自己缝缝边吧!”把衣服交给我扭头跑走了。春节到了,爷爷说,出嫁的闺女必须在婆家过年,除夕那天一早把我送到婆家。除夕夜他喝年酒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往炕上一歪就睡着了。初一跟着他磕了一圈头,多少都给个红包。晚上,他说他娘要他和我生孩子,早早钻进我的被窝。我要上学,怕生孩子,就睡到另一头。他爬过来硬要和我一起睡,我拗不过他,也不敢嚷嚷,只好说,你喝一瓶酒我就和你睡。他好喝酒,但酒量不大,当时就拿来一瓶红薯干酿的老白干,咕咚咕咚往肚里灌,还没喝光就倒在炕上,一夜没醒。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一大早全家还没有起床,我脸也没洗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婆家。学校帮我找到法院要解除婚约。法官说没有领取结婚证就不需要办离婚手续,把男方送的钱退回就两清了。”我当时脱下花布衫还给他,磕头得来的红包我没给,他也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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